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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江孜戰役(一) 第四節

第十六章 江孜戰役(一)

第四節

「當然是對的,我本來就想堅守到一定時候就放下。」西甲說著,不禁一怔,「這是誰啊?桑竹姑娘嗎?」
「我不能跟你在一起,我要走了,西甲,你好好活著,你不能死,就是所有人死了你也不能死。」
西甲喇嘛嚴肅地說:「我要讓所有的洋魔變成狗,再讓它們滾回英國去。阿達尼瑪,你給我起來,你現在是我的衛隊隊長,不能隨便給人下跪磕頭,當然除了我,還有達賴喇嘛,還有我的上師迪牧活佛和沱美活佛。對別的人,你要大魚吃小魚一樣對待。你是大魚,對一切不聽話的小魚你都要吃掉。這裡是戰場,我代表達賴喇嘛,我們要為佛教和西藏負責。去吧,威威武武地去傳達我的命令,各個代本團的代本立刻來宗山城堡開會,我點三炷香,三炷香燒完還不來的,立刻免職。對了,別忘了江孜宗的宗本。」
「桑竹,桑竹……」西甲喊著。
西甲眨巴著眼睛說:「這是我教你的嗎?你這麼一說連我也聽不懂了。你還是個代本呢,連話都說不清楚。」
阿達尼瑪說:「不是大喇嘛,是西甲喇嘛大人,也不是西甲喇嘛大人,是前線總管西甲喇嘛大人,簡單一點就是西甲總管大人,請大人們,不是請,是命令,也不是大人們,是你們,去城堡開會。」
阿達尼瑪說:「這個我知道,兇巴巴地嘎嘎叫。」
從宗山眺望,江孜平原盡收眼底。年楚河兩岸,一望無際的青稞地正在走向生長期的尾聲,收穫的日子已經不九*九*藏*書遠了,田野在燦爛中喜慶著。半青半黃的穗頭,聚攢起來,遠看就變成了一片鵝黃,像是春天剛剛出生時那樣。人和植物的生命總會在老去的時候顯示一次返璞歸真的美麗。青稞從不耷拉,就是枯黃死掉也是直立向天。雖然看不見每個穗頭上纖細的針芒,但無數針芒的鋪陳,就讓大地披上了一層金山羊的絨毛。
阿達尼瑪看著,嚇得撲通一聲跪下:「大喇嘛,你可不要這樣,我只不過是說說。」他絕對相信西甲喇嘛真有讓他變狗、讓狗變他的法力。
西甲喊道:「回來,你是總管衛隊的隊長,傳達我的命令不能一個人去,至少要帶十個人,騎上最好的馬。對他們說話不要客氣,不然就沒人服你。你學學,怎麼說。」
西甲說:「不是請,是命令,也不是大人們,是你們。再說一遍。」
麻子隊長見了西甲喇嘛不敢上前來,還是西甲走到了他跟前。他慚愧地低下頭說:「總管大人,我沒有去拉薩。」
桑竹姑娘看著西甲,不停地用皮袍袖子抹著眼淚。她是第一次聽西甲喇嘛這樣表達,感覺就像黑暗中亮起了一盞酥油燈、寒冷里吹來了溫暖的風。可是已經晚了,西甲,我已經不是你的人了。她在心裏嘆息著,你喇嘛的身子乾淨得就像藍天,我桑竹的身子骯髒得就像爛泥。爛泥里的蓮花一經枯敗,就也是爛泥了。
「西甲,我也要打,我沒死就是想打洋魔,我要報仇。」
西甲喇嘛沒有追,九九藏書心裏是坦然的:往前沒有洋魔,她走到哪裡都是安全的。更重要的是,只要她活在西藏的土地上,她就是他的——他的心和肺。
阿達尼瑪說:「大喇嘛,你說佛祖有沒有偏向?把這麼好的青稞地安頓在了江孜,都是頗阿勒莊園和日囊莊園的領地,在這裏做一隻狗也比我們那裡的人吃得好。」
西甲說:「去拉薩幹什麼?拉薩的民兵輪不著你去招募。」他早忘了自己給麻子隊長的命令。又說,「總管衛隊招來的這些人就交給你了,你不叫麻子隊長,你叫麻子代本。定本、甲本、汝本你看著任命吧,原則上是誰招來的人多,誰的官就大。」
似乎生怕西甲追上來,桑竹姑娘打馬跑起來。
江孜的晴光熱陽讓西甲喇嘛看得很遠,平原上到處都是人影。他派身邊的人分散打聽,很快就知道,雖然雜昌峽的成功阻擊沒有達到爭取時間聚集兵力的目的,但乃寧寺的堵截卻使江孜在十字精兵未到之前發生了出乎意料的變化:在僧兵總管沱美活佛的督促下,僧兵兩個代本團一千六百人先期到達宗山腳下。接著民兵也來了,也是兩個代本團,他們是被新任民兵總管曲哲丹諾從曲水、貢嘎兩地緊急招募來的。
「洋魔不用你打,有我呢,桑竹,我給你打。」
「真的回來了?」西甲頓時很激動,也顧不上周圍有人沒人了,「桑竹啊,你去哪裡了?不會是地獄吧?地獄里走了一遭就回來了?」激動讓他忘了掩飾,忘了她對他九九藏書曾經的羞辱、對他喇嘛身份的威脅,似乎原本那就是他的期待,是他愛情生活的一部分;好像他從來沒有迴避過她,從來就是這樣:心裏愛著,表面上也愛著。「這下好了好了,我心裏就亮亮堂堂的了,打洋魔又多了一份力量。桑竹姑娘看著我呢,我能沒有力量?無量光佛的法力加持給我了,白度母的經咒加持給我了,我心裏纏著柔柔的柔柔的一團哈達,我要在勝利之後獻給全西藏最好的姑娘。」
「西甲,我回來了,我回來是為了打洋魔。」
阿達尼瑪說:「不是大喇嘛,是西甲喇嘛大人,也不是西甲喇嘛大人,是前線總管西甲喇嘛大人,簡單一點就是西甲總管大人,請大人們……」
「好,我聽你的,不死,永遠不死,和釋迦牟尼一樣,越活越高大,越活越年輕。」
桑竹姑娘用鞭子打了打馬。馬快步走去。
西甲喇嘛帶著總管衛隊,登上了宗山城堡。
「好啊好啊,打洋魔,你在我身邊,哪兒也別去,就跟著我打洋魔。」
這樣一來,西甲喇嘛就在不經意中調換了總管衛隊。現在的總管衛隊是追隨他的阿達尼瑪和從乃寧寺撤下來的僧兵。西甲是喇嘛,他的衛隊基本都是喇嘛,似乎也是順理成章的。是不是西甲不信任原來的衛隊,有意調離,誰知道呢?
山腰裡的野狗聽到喊聲,居然朝上走來。
阿達尼瑪好像隱隱聽到了幾聲,說:「大喇嘛,你的姑娘有傷心的事了。」
西甲伸手拍了一下桑竹的皮袍,感覺read•99csw•com好像還有點不真實,又俯身一巴掌拍在桑竹坐騎的屁股上。馬一跳,朝前跑了幾步。西甲這才明白現實就是這樣:死去的桑竹姑娘又活著回來了。
西甲喇嘛一行沒走多遠,就看見了白居寺和宗山城堡。這時候是中午。
西甲喇嘛半路上就醒了。醒來時他騎在馬上,被阿達尼瑪緊緊抱在懷裡。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昏倒,沒有中彈卻幾乎死過去,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醒來,醒來后好好的。這樣的事情,只有神佛知道,他也就不去細究了。他和阿達尼瑪分開單獨騎了一匹馬,往前走著,不時地前後左右看看身邊的僧兵。
西甲望了望凌空而過的隨人鷹說:「這些日子誰都是傷心的,洋魔來了,西藏人死了,佛菩薩的土地不幹凈了。到了江孜我們好好打仗,不能再讓西藏的姑娘傷心流淚了。」
阿達尼瑪說:「西甲總管大人,實話說我這個代本是冒名頂替的。原來的代本阿達尼瑪為一個女人被人家打死了。我就花一百兩藏銀買來了任命代本的文書,反正我也叫阿達尼瑪。文書上有噶廈的印章,誰敢不服,加上我可以供應吃喝,那些藏兵就跟著我了。但我除了守衛我家莊園的土地,別的什麼也不會。」
還有奴馬代本、歐珠代本、楚臣代本從乃寧寺帶來的藏兵、民兵和僧兵,他們已經進駐紫金寺和白居寺。
另外,被西甲喇嘛派去各自的家鄉招募民兵的總管衛隊成員,有一些已經回來,這些人加起來也有一個代本團。麻子隊長招九_九_藏_書來的人最多。他沒有按照西甲喇嘛的命令去拉薩找達賴喇嘛、沱美活佛、頓珠噶倫、噶廈政府,這些人和噶廈對他來說不是天上的太陽就是水裡的龍王,哪裡是他夠得著的。他去了家鄉浪卡子,打著達賴喇嘛和前線總管西甲喇嘛的旗號到處鼓動拉人,竟也拉來了三百多青壯藏民。
西甲喇嘛也是第一次在這個季節欣賞壯闊如此的青稞地,瞪著眼睛半天不說話。
「是啊,放下了。不對嗎,大喇嘛?」阿達尼瑪不安地問。
西甲對「冒名頂替」不感興趣,似乎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他說:「不要說你不會,你會,你會殺洋魔。你給他們這麼說,西甲總管大人命令你們去城堡開會,不得延誤,只等三炷香的時間,過時免職。」等阿達尼瑪重複了一遍,又說,「要大聲,嚴厲,就像老鷹對老鼠說話那樣。」
西甲說:「不行,不是大喇嘛,是西甲喇嘛大人,也不是西甲喇嘛大人,是前線總管西甲喇嘛大人,簡單一點就是西甲總管大人。」
阿達尼瑪猶豫了一下,起身就走。
西甲喇嘛說:「那好吧,你就在這裏變成一隻狗吧,我讓那隻狗到你的莊園里做人去。」說著就朝山腰裡一隻野狗喊道,「過來。」
「我們把乃寧寺放下了。」西甲喇嘛感嘆著說。
桑竹姑娘低頭不看西甲。她的馬緊挨著西甲的馬。
阿達尼瑪說:「大喇嘛請大人們去城堡開會。」
而在前面馳馬奔跑的桑竹姑娘卻止不住放聲痛哭。風把哭聲吹到天上去了,西甲喇嘛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