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十八章 江孜戰役(三) 第二節

第十八章 江孜戰役(三)

第二節

這起謀害達賴喇嘛的案件就這樣結束了。「特別會議」自動解散,它的召集人頓珠噶倫受到達賴喇嘛的獎勵:一尊半尺高的純金佛像和拉薩以西曲水地方的兩座莊園歸屬了頓珠家族。他立刻成了拉薩政教兩界一位炙手可熱的人物。接著,便被達賴喇嘛任命為首席噶倫,證明他已經是達賴喇嘛名副其實的紅人了。據說正是首席噶倫頓珠下令,安排了娘竺活佛的後事。
頓珠聽著,把頭昂然一抬,突然起身,撲通一聲跪下了。
亂了,亂了,完全攪亂了。這西藏最大的人間護法乃窮神漢,居然成了達賴之敵娘竺活佛的代言。
姜央喇嘛是達賴喇嘛的起居堪布,為陷害達賴喇嘛的重犯,但念其犯罪之前殷勤伺候達賴喇嘛有功,從輕發落,廢除「堪布」稱號,交布達拉宮夏欽角牢房終身監禁。
江孜正在激戰,達賴喇嘛到底還是不放心把戰場指揮權交給一個香燈師出身的下層喇嘛,何況此喇嘛來自丹吉林,跟他的死敵迪牧活佛是師徒關係。他想把頓珠噶倫換上去,便請乃窮大護法降神傳諭,看合適不合適。乃窮大護法一陣作法之後,脫口而出:「頓珠該死,西甲該死,我是娘竺,娘竺才是前線總管。」
否太說:「失敗會讓西藏人折服其心,不得不從我的號令。再說你我替英人攔阻藏軍,英人來了又怎能虧待你我?」又問,「三個代本團不到戰場,達賴喇嘛會不會追查到貴噶倫頭上?」
戈藍上校打馬走到尕薩喇嘛身邊說:「你也看到了,丹旺寺的喇嘛不想讓你重新擁有寺院,放火燒毀了它。我們不希望寺院的珍寶受到損壞,只好下令運走那些純金和鍍金的佛像、法器、珠寶、佛經和供皿,當九-九-藏-書然也包括神聖的佛陀頭蓋骨。這件事發生在清晨,那時你還在睡覺,我們不忍心叫醒你。」
與該案有關的其他罪犯交策墨林和功德林看管。其中有迪牧活佛送給達賴喇嘛的漢餐大廚師。雖然沒有證據證明廚師是罪犯,但布達拉宮護法神在占卜后說:此人有下毒謀害達賴喇嘛的企圖。
否太讓了座,又使人沏來漢地的清茶,看對方有些局促,便笑道:「達賴親政,貴噶倫鼎力相助,如今你也是如日中天的人物了,可喜可賀。只可惜……」他停頓了片刻,又說,「如果不是貴噶倫出手,迪牧活佛恐怕不會垮得這麼快吧?」
尕薩喇嘛醒來時已接近中午,他抬起右腳踢了一下左腿,怨恨自己睡得太多了。趕緊去找戈藍上校。戈藍上校讓他先吃午飯。他堅決表示不吃了,一刻也不想耽擱了。他脫掉那一身不知穿了多久的醬紫袈裟,換了一身嶄新的淺紫氆氌僧袍,外面裹了一件杏黃色法衣,頭戴黃面白里、有兩扇護耳的尖頂法帽,足蹬一雙千層底紅鼻樑牛皮黑靴子,從上到下,里裡外外,煥然一新。
在娘竺活佛鬧騰的整個事件中,有一個細節當時在場的人都忽略了,那就是娘竺活佛借乃窮大護法之口說的:「娘竺不告訴你們,兩個人偷偷作梗。」其實娘竺已經告訴人們了:的確,有兩個人正在偷偷作梗,一個是駐藏大臣否太,一個是首席噶倫頓珠。
戈藍上校看清了,但沒有看到尕薩喇嘛所說的閃耀的金光。一片青色的煙嵐在蒼山的肩膀上浮動,不肯升高,也不肯落地。煙嵐下的寺院有些飄忽,瞬間的顏色是不一樣的,一會兒黑,一會兒紅,一會兒灰,但就是沒有金九_九_藏_書光。尕薩喇嘛有點奇怪,但再奇怪也不會想到他的寺院出事了:這裡有兵燹,現在是廢墟。
顯然是娘竺活佛的陰靈在搗鬼。隔一日,又請乃窮大護法問神:江孜之戰,西藏能不能打贏?神諭說:「你達賴喇嘛為何要招惹洋魔?」
否太說:「西藏風行問神卜算,貴噶倫為何不去問問自己的命呢?免得風雲際會,而你卻扭頭錯過。」
頓珠噶倫一怔,立刻乖巧地說:「還有,還有。」
頓珠說:「三個藏軍代本團的組建和調動都由民兵總管曲哲丹諾負責。達賴喇嘛追查我,我就追查曲哲丹諾。」
頓珠說:「迪牧有迪牧的命,也算是咎由自取吧。」
戈藍上校說:「你說過,當年薩瑪寺作為抵債之物歸屬丹旺寺后,這裏就成了丹旺寺喇嘛的天下。死去的都是丹旺寺的喇嘛、你的仇人。他們不僅燒毀了寺院,還想抵抗我們。」
否太點點頭說:「西藏終於有了一個願為大清朝賣命的人,我要立即表奏朝廷。」
尕薩冷哼一聲,眼睛里放射著銳亮的疑光:「可是這些喇嘛呢,他們為什麼會死?」
頓珠說:「大人是有所指吧?」
尕薩喇嘛激動得像個孩子:「看啊,卧獅一樣的薩瑪山。兩個胳膊伸出來的中間,人的胸膛一樣的地方,就是薩瑪寺。」
宣判的結果寫成布告,張貼在拉薩市區和西藏各宗谿,全民周知。並由噶廈向駐藏大臣否太和朝廷遞交了稟奏文書。否太和朝廷都沒有迴文。
頓珠說:「沒有這三個代本團,江孜之戰必敗無疑。」
果然只有騎馬一個跑程的距離,也就是普通一匹馬不用停下來喘息,一口氣就能跑到的距離。
世界上不會再有驚訝比得上尕薩喇嘛https://read.99csw.com此刻的神情,他站在薩瑪寺前的平台上,瞪著還在冒煙的寺院,根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噢呀,我又在做夢了。這樣的夢還是第一次。」他笑著,「醒醒,醒醒,尕薩住持你醒醒。你回來了,不用再做夢了。」又想:夢裡什麼都是不真實的,只有平台上的兩座菩提塔跟我記憶中的一模一樣。他下馬,丟開韁繩,走過去撫摸塔身。塔身顯然也被火燎過,但沒有燃起來,只把掛在上面的哈達和經幡燒成了灰。
當下就說好,頓珠噶倫以噶廈名義,火速派人,去昌都、藏北、林芝路上,阻攔遠途而來的三個藏軍代本團,讓他們返回或者停止進軍,不得前往江孜會戰。
當天夜裡,林倉活佛醒來,感覺娘竺活佛一直騎在自己身上,雙手使勁卡著自己的脖子。他喊叫著:「推開,推開。」僕從們圍了一地,不知推開什麼。凌晨,林倉活佛窒息而死。
尕薩喇嘛鞭打著坐騎,一個人衝出隊伍,心急意切地跑向薩瑪寺。
更可怕的是,娘竺活佛的陰魂居然附在了乃窮大護法身上。
白熱管家被沒收全部財產,終身監禁,幾天後死亡,死因不明。
達賴喇嘛的正經師林倉活佛勇敢而出,帶人來到念卡爾山谷娘竺活佛的墳前,一面念《懾妖經》,一面將一大鐵桶燒沸的酥油從鎮妖黑塔開裂的縫隙里灌了下去,說這樣就可以澆在娘竺心上,讓他萬劫不復。
就在這天晚上,在布達拉宮林倉活佛的寢室里,僕從報告說,桑耶寺的列巴喇嘛要見活佛。林倉說:「讓他進來吧。」林倉遠遠看著僕從把老朋友列巴喇嘛領了進來,到了跟前再一看,列巴突然變成了一個身穿聶榮皮袍的紅臉牧人。林倉活佛一愣九_九_藏_書,那紅臉牧人又變成了娘竺本人。嚇得林倉活佛慘叫一聲昏了過去。
再問:戰事勝敗難料,目前還應該做什麼?是繼續迎戰,還是停戰求和?乃窮大護法傳達神諭說:「娘竺不告訴你們,兩個人偷偷作梗。」
死後,林倉活佛託夢給頓珠噶倫:說他已經請示了在天神靈,務必將娘竺活佛的屍骨從墳墓里挖出來,燒成灰,再把灰揚灑到大風裡,才可避免作亂。頓珠噶倫照此緊急辦理,才讓娘竺活佛的陰魂銷聲匿跡。據說,焚燒娘竺活佛的是不大一堆柴草,卻在念卡爾山谷冒出衝天大火,燒了三天三夜才熄滅。
否太說:「容我直言,你等藏人始終固執己見,以為洋人性情陰鷙,耶教險惡無常,唯恐佛教受害,惶急迎戰,殃及大清朝的內政外交,皇上、皇太后是很生氣的。朝廷已失去迪牧活佛,又不信任達賴喇嘛,正在尋找一個願意聽旨領命的人,不知貴噶倫是不是呢?」
尕薩喇嘛看到,就在天王殿的石階旁,幾個死去的喇嘛橫七豎八躺倒在血泊里。他們身邊撂著斷裂的棍棒和經桿,有人懷裡還抱著一根兩尺長的血污的金剛杵。可以想見,幾個小時前,這裏發生了什麼。
頓珠從腰帶里掏出一個小金佛,放到否太面前,諂笑道:「大人,你看,這尊佛的慈眉善目,多像你的臉面。」
尕薩喇嘛還是笑著,但心裏一沉,回頭看看剛剛走上平台的戈藍上校和他的十字精兵,看到了一天的狂風。風一刮他的笑容就被帶走了。他雙手合十放在鼻子尖上,愣怔片刻,便走過兩座菩提塔,來到寺院最靠前的天王殿的石階下。天王殿已經沒有房頂了,房頂塌在斷牆裡。已經冒到尾聲的焦煙,冷冷地清淡著。一尊泥塑九九藏書的天王像歪倒在地,用巨碩的頭顱堵住了門口。誰也別想進去,包括曾經的住持尕薩喇嘛。
敦茄活佛是在布達拉宮給達賴喇嘛講授大圓滿法的林芝寧瑪派僧人,不知內情,誤穿彩靴,無罪釋放。
駐藏大臣否太拿起小金佛,在手裡摩挲著,呵呵一笑,又做出齜牙張目的樣子說:「我倒是看到西藏的許多佛都是怒髮衝冠的。」
戈藍上校好奇地打量著他,不急不緩地招呼部隊:「準備出發。」
是頓珠噶倫主動去拜見否太的。或許他事先想好了目的,或許他沒有,只想聯絡一下駐藏大臣,套套近乎。但有一點,見面的雙方都清楚:如果得到駐藏大臣乃至朝廷的支持,頓珠噶倫的地位就不僅僅是首席噶倫了,取代達賴喇嘛成為新一屆攝政王也不一定。
娘竺活佛是密法高僧,又是暴烈自殺而死,他的屍體埋在了拉薩以北的念卡爾山谷。念卡爾山谷是鬼妖的地盤,所有的墳墓上都建著一座黑塔,以示鎮壓。娘竺活佛墳上的黑塔是達賴喇嘛的正經師林倉活佛親手用石頭砌起來的,十分堅固,每一塊石頭上都畫了驅魔的刀形符號,都被林倉活佛念了雄咒。但是僅僅過了幾天,鎮妖黑塔就裂開了一道縫,娘竺活佛的靈魂從縫隙里鑽出來,化現為一陣雷電,擊死了頓珠噶倫曲水新莊園裡的七頭黃牛。接著又是冰雹和霜凍,頓珠噶倫和林倉活佛莊園里的青稞被打得只收穫了三分之一,而收回來的這點,也讓一股黑旋風旋到天上去了。之後便是死人,頓珠噶倫在從府邸去大昭寺辦公的路上,看到了兩個不知哪裡來的死人,死人趴著,但臉面卻朝上,衝著他齜牙咧嘴。頓珠噶倫驚得出了一身冷汗,回身就走,躲在家裡,再也不敢去大昭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