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鶴中尉來了，他身邊還有一位西藏姑娘。他們不是從宗山城堡走來，也不是從白居寺走來，而是從城堡和白居寺之間的一個狹窄縫隙里走來。那似乎是一個被戰爭和信仰忽視的夾縫，讓他們在炮火連天之中神態坦然，安全無害。

容鶴中尉說：「不，我不會再開槍了，朝任何人都不會。我會用我的方式幫助西藏人。」說罷，拉起桑竹姑娘就走。

戈藍上校揮手否決了卡奇的請求，問身邊幾個神槍手：「誰能打掉容鶴中尉的帽子而不傷他的頭？」

戈藍上校說：「你不是開玩笑吧？一個十字精兵的中尉，就在上帝需要他戰鬥時，他說不打了。為什麼？就為了她，一個姑娘？可是為上帝而戰的信念呢？耶穌軍隊的紀律呢？」

容鶴中尉說：「上校，我還想說，不僅我不打了，你和十字精兵也不應該再打了。我不能打我的姑娘，你們也不能打我的姑娘。」

容鶴中尉緩慢地搖搖頭：「不，上校，我回來不是為了衝鋒。我是想說，我不想打仗了，再打就是打我身邊的姑娘了。」

戈藍上校說：「會的。我會讓我的神槍手像打兔子九_九_藏_書一樣打死你。」

戈藍上校拿起望遠鏡看了看。他的位置在城堡正面，距離也不遠，用肉眼就能看清楚宗山上的一切，但他還是用望遠鏡瞄了半天。科學的鏡片放大著炮擊的成果，他看到除了彈坑和死人，還有幾個蠕動著卻無法行動的傷員。

卡奇大佐走過來問：「上校，需要我打死他嗎？」

幾個神槍手都舉起了槍。幾乎是同時開槍，容鶴中尉的帽子在稀爛中飛了起來，人卻驚慌地回頭看著。

戈藍上校一臉真誠地說：「上帝啊，請接收他們的靈魂去天堂吧，他們是無辜的，他們被無知的西藏教主派來抵抗我們。我們的神槍手解除了他們的痛苦。」說罷，又用望遠鏡看了看，似乎想看到那幾個靈魂上天堂的情景。但他看到的卻是一個英國人。那個英國人走動的身影晃進了圓圓的鏡框，能看到軍服的肩章因為一面開裂而像一隻疲軟的耳朵一樣扇來扇去。

戈藍上校收起驚詫，高興地說：「中尉，我說過，不管自殺還是投降，你都是上帝的孩子、大英帝國的英雄。現在我要說，只要你活著回來，你九*九*藏*書就是全體十字精兵的榜樣。我們尊敬你，也會尊敬你身邊這個敢於跟你在一起的西藏姑娘。」

容鶴中尉把桑竹姑娘朝自己身邊拉拉，彷彿只有緊挨著他，才沒有危險。

戈藍上校叫來幾個廓爾喀獵人出身的雇傭軍神槍手，指著那幾個蠕動的傷員說：「如果能在這個距離打死他們，你們就能封鎖城堡的槍眼和打死城堡頂上敢於露出身體射擊的人。」

戈藍上校不以為然地冷冷一笑：「卡奇大佐跟著我身經百戰，我信得過他。在你不能為上帝衝鋒陷陣時，他將代替你成為十字精兵最出色的戰場指揮官。他的人死完了，你的人也死完了。他現在指揮的是哲孟雄雇傭軍，如果你回來，我將把廓爾喀人全部交給你。」

容鶴中尉指了指不遠處的卡奇大佐說：「那個司恩巴人的首領消滅了我的全部人馬，這位姑娘救了我。就這樣，我和西藏人的戰爭結束了。」

戈藍上校說：「理由呢？上帝，請聽聽這個軍人說他不想為你打仗的理由。」

只見剛才在戈藍上校面前畏畏縮縮沒說一句話的桑竹姑娘，丟下容鶴中尉，朝這邊跑ｈttｐs://rｅad•99ｃsw.ｃｏm來。她被氣得滿臉通紅，大聲用「啊」、「哦」、「呀」、「噓」這些沒有內容的單音詞發泄著憤怒，腳步咚咚咚地響，轉眼到了跟前，伸手一把拽下戈藍上校的帽子，吼著：「加巴索！你可以打死一個男人，但不能侮辱他。帽子，帽子，它跟男人的頭是一樣的。」回身就跑，很快跑到容鶴中尉跟前，把戈藍上校的帽子扣在了他頭上。

幾個神槍手逞能似的端槍瞄準，有的有依託，有的無依託，但都是槍槍命中。被炮彈炸傷的西藏人，眨眼又死去了。

容鶴中尉說：「實際上是西藏人釋放了卡奇大佐。他現在已經不會再跟西藏人拚命了。他之所以回到十字精兵，恐怕是想多殺幾個英國人吧？」

戈藍上校放下望遠鏡，木直地盯著前面：容鶴中尉？

上帝保佑，你還活著？戈藍上校眼睛里的疑問就像發射出去后停在炮口的炮彈。容鶴中尉拉著桑竹姑娘站到戈藍上校面前，表情是深沉的，半張了嘴，讓對方覺得他想把吐到嘴邊的話吞咽回去。半晌無語。

「先給他一個警告。如果他真的幫助西藏人，我隨時會打爛他的read.99csw.com腦袋。」戈藍上校說著，突然瞪大了眼睛，「上帝，她來幹什麼？」

容鶴中尉說：「我知道了。我給西藏人說，也許我能說服你停止進攻。可是我沒能做到。」

容鶴中尉咬起腮幫，回頭望了一眼宗山城堡說：「上校，如果我要說，你要是繼續打下去，我就去幫助西藏人，你會槍斃我嗎？」

已經拿下崗珠山和江洛林卡，現在攻擊的目標只能是宗山城堡和白居寺了。西藏人的有生力量都在眼睛看得見的地方，戈藍上校便不再疑心偷襲和包抄，大胆地把十字精兵分佈在了崗珠山、江洛林卡、宗山正面、白居寺前方。這四個地方可以從不同角度同時炮擊和圍攻宗山城堡以及白居寺，西藏人只要走出城堡和白居寺，就都暴露在槍炮之下。

戈藍上校又說：「你能活著，是不是這個姑娘幫了忙？傳奇的故事以後再講，進攻的時刻又要開始了，中尉。這是第一次向宗山城堡發起衝鋒，這樣的殊榮和顯示勇敢的機會我想交給突然降臨的你、我的英雄的英國同胞。」

戈藍上校這才反應過來，生氣地罵了一句髒話，罵的是容鶴中尉，而不是桑竹姑娘。九*九*藏*書他很奇怪，自己完全有時間捍衛自己的帽子：舉槍打死她，或者命令部下打死她。可是他沒有，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她跑向了容鶴中尉。戈藍上校惡狠狠地發出命令：「炮兵準備，轟炸宗山城堡。」似乎要用炮彈的轟擊補償帽子的損失。

戈藍上校說：「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了這個姑娘？你打算怎樣幫助西藏人？朝我們開槍嗎？」

西藏的軍隊幾乎沒有戰場醫療，重傷員很快就會因失血過多而死去。

戈藍上校很得意：十字精兵又朝勝利邁進了一大步。

戈藍上校掏出手槍瞄準了容鶴中尉的背影，卻始終沒有扣動扳機。

戈藍上校說：「卡奇大佐消滅了你的人？不，他跟西藏人拚命，打完了幾乎全部司恩巴人，自己逃命回來，怎麼會……」

第一輪炮擊在日上三竿的時候開始，西藏的太陽第一次見識如此猛烈的炮火，慌忙藏到雲翳後面去了。炮彈的落點都在人群里，那些趴伏在城堡牆外、山坡之上準備迎敵的西藏人，還沒看到十字精兵的人影，就已經付出了慘重的代價。許多人朝城堡裏面躲去，等炮擊停止時，城堡之外已經沒有一個能夠站立的西藏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