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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拉薩的十字架 第五節

第十九章 拉薩的十字架

第五節

西甲說:「這個嘛,不知道,但現在知道了。尊師,這樣不好,那麼多的事情都放在了我身上,我成達賴喇嘛了。我是迪牧活佛的人,但他圓寂的時候沒有帶我上天,我就是尊師你的人了。我是前線總管,達賴喇嘛的黃絹旨命不會不算數了吧?這次沒有打敗洋魔,下次就打敗了,他們要是不信,就讓我再打一次試試。那麼多西藏人死了,我也想死了。燒毀村莊和頗阿勒莊園是我的戰略戰術,沒有戰略戰術怎麼打洋魔?搶砸官府和莊園是因為官府寧肯把糧食送給洋魔也不發給賤民,賤民要打仗,不能一仗沒打就先餓死吧?放跑戈藍上校不對嗎?要是不對下次就不會放跑了。慈悲超過了菩薩就是大菩薩。尊師,我還是想當保人。」
西甲說:「不管前線有沒有,達賴喇嘛的黃絹旨命不會沒有吧?」
西甲說:「我呀,我就是保人。」
押送的喇嘛們沒想到,容鶴中尉居然會朝次松塘軍營跑去。他們沒有帶槍,只能靠雙腿追攆。可是寬大的袈裟拖拽著他們,他們越跑越慢,眼看著容鶴中尉消失在了軍營里。他們喘著粗氣停下來。「怎麼辦?怎麼辦?」為首的喇嘛自己給自己說,「讓這個英國人去吧。他已經背叛了十字精兵,現在跑回去,不死也沒有好活的。」
容鶴中尉說:「我看是後者,我們就是不離開西藏,西甲喇嘛也會受到懲罰。」
桑竹姑娘藏語夾雜著英語。榮鶴跟桑竹學藏語,桑竹跟他學英語。
容鶴中尉爬起來,瘋了似的吼叫著,突然轉身,朝前狂奔而read•99csw•com去。
沱美活佛催促道:「姑娘,你趕快離開這裏,千萬不要跟著那個英國人走。」
幾個喇嘛推搡著西甲。桑竹姑娘想說什麼,又把話咽了回去。
沱美活佛聽了后長嘆一聲說:「西甲喇嘛,災難離你越來越近了。還有姑娘,看來你誰也不能跟了,跟誰都是災難。趕快走吧,遠遠地離開拉薩。」
容鶴中尉說:「我要是不離開呢?」
雖然西甲喇嘛已經想到,容鶴中尉不可能永遠平靜寂寞地待在桑竹莊園,總會有人過問他的事情,但沒想到過問的不是容鶴中尉幫助西藏人的功勞,而是他的罪狀。西甲喇嘛聽桑竹姑娘說,抓走容鶴中尉的既有喇嘛也有藏兵,口口聲聲說著「噶廈」,便直奔大昭寺噶廈成員辦公的地方。
沒有人理睬他喊什麼。容鶴中尉看到桑竹姑娘被抓進了功德林,便不顧一起地追了過去。喇嘛們攔的攔,抱的抱,把他摔倒在地。
布達拉宮彭措多朗大門口,守門的喇嘛也不認他這個前線總管,死活不讓進。沱美活佛只好自己進去,囑咐西甲喇嘛在門外台階上耐心等待。
沱美生氣地說:「現在的噶廈,沒有一個管事的,你去大昭寺幹什麼?」
沱美說:「這些我都說了。但功和罪互相一抵消,他又不是我們的人了。容鶴中尉必須離開西藏。現在的問題是,誰能給他做保人,沒有保人,他還是要被關起來的。」
功德林管家恨死了英國十字精兵,對一個西藏女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追隨英國軍官,更是氣上加read.99csw.com氣,咬牙切齒地說:「好主意。我們收拾不了洋魔,還收拾不了一個討好洋魔的西藏女人?」立刻派了幾個喇嘛,跑出去,把桑竹姑娘綁了起來。
功德林管家說:「抓起來?放到哪裡?」
西甲喇嘛沒了辦法,罵罵咧咧走出大昭寺,帶著等在門口的桑竹姑娘,去策墨林找尊師沱美活佛想辦法。
胖喇嘛說:「這個我們也說不清,我們的頭頂有太陽有月亮還有滿天的星星,哪個的命令我們都得聽。」
容鶴中尉吃了一驚:「不不不,你們不能這樣。不是因為她我怎麼會幫助西藏人?她要送我走出西藏,沒有她我一路上怎麼辦?」
押送容鶴中尉出境的是幾個喇嘛而不是全副武裝的藏兵。說明西藏方面沒有把他當做敵人對待,也不想引起十字精兵的警惕和激烈反應。但喇嘛的思維里沒有世俗的情分,當他們決定把這個死心塌地跟著英國人的姑娘抓起來時,絲毫沒有顧及容鶴中尉的感情,更沒有想到,如果桑竹姑娘不跟著容鶴中尉,容鶴中尉就不會走。
容鶴中尉也哭了。桑竹姑娘的話里有英語也有藏語,但是他全懂了。他喊著:「桑竹,桑竹,上帝啊,佛啊,救救這個姑娘。」
容鶴中尉知道她心裏惦記著西甲喇嘛,直截了當地說:「我們必須放棄西甲喇嘛,不然我們走不了。」
西甲說:「我不給容鶴中尉說情,還有誰能給他說情?」
桑竹姑娘看見了,跑過來喊道:「西甲,西甲。」
桑竹姑娘說:「我們走了,他會死的。」
桑竹姑娘似九九藏書乎意識到這就是永別,凄涼地喊起來:「容鶴先生,中尉,中尉,你走吧,一個人走吧,我在心裏給你念『嘛呢』,我用所有的『唵嘛呢叭咪吽』祝願你。」說著就哭起來,被淚水浸透了的濕漉漉的「唵嘛呢叭咪吽」就像悲歌一樣飄然而出、隨風而逝。
桑竹姑娘沒有驚慌,幾個氣勢洶洶的喇嘛一到跟前,她就想起了沱美活佛的話:「看來你誰也不能跟了,跟誰都是災難。」
容鶴中尉說:「是因為我們而死,還是西藏方面本來就想處死一個打了敗仗的前線總管?」
沱美說:「你不能做保人。你是迪牧活佛的人;你作為前線總管沒有打敗洋魔,讓洋魔牛羊似的一群一群開到了拉薩;你讓那麼多西藏人死在了洋魔的槍炮底下;你擅自燒毀了村舍、頗阿勒莊園、青稞地;你慫恿賤民搶砸官府和莊園;你還有放跑敵首之罪,本來戈藍上校已經落入網中,你卻慈悲得超過了菩薩,結果讓他們捲土重來。這些賬還沒跟你算呢,你又想做洋魔的保人了。想收拾你的人就等著你有多多的把柄呢。西藏的規矩是,保人承擔被保人的所有罪責。就算容鶴中尉聽話地離開西藏,他也會把自己過去的罪過全部留給你。恨你的人想什麼時候收拾你就什麼時候收拾你,你知道嗎?」
容鶴中尉又問:「誰在下命令?」
功德林到了。喇嘛們提出休息。一個喇嘛跑進功德林,對管家說:「太難看了,一個西藏女人,跟著一個英國人,而且在西藏的土地上。真是丟臉啊,她丟的不是她的臉,是西藏的九-九-藏-書臉。抓起來吧。」
桑竹姑娘說:「西甲你什麼時候出來?我等你。」突然又想到,她已經沒有資格也沒有心情等他了。已是一個被十字精兵污髒的人,她絕不想再去污髒心愛的男人、乾淨的喇嘛。
西甲說:「尊師啊,你就說容鶴中尉的事,不要說我們的事。」
有幾個喇嘛笑了:「什麼前線總管。前線在哪裡?前線都沒有了,還要什麼總管?」
西甲揮手道:「桑竹啊,你快快跟他去。」
在西甲喇嘛的一再要求下,沱美活佛返回布達拉宮,也不知他見到了誰,出來時身後跟著七八個精壯喇嘛。為首的胖喇嘛恭敬地讓他們師徒在之字形的石階下面等著,他們去布達拉宮下面的夏欽角牢房提出了容鶴中尉。
桑竹姑娘搖搖頭,這個問題對她來說太複雜了。
沱美讓人拉來兩匹馬,帶著西甲喇嘛要去布達拉宮,看到桑竹姑娘跟在後面,慈祥地說:「你不要去了,布達拉宮不是女人去的地方。」
西甲說:「我不能不管,他一趟趟往宗山城堡送水,命都豁出來了。他救了桑竹姑娘,是桑竹姑娘的恩人。他背叛了洋魔,就是我們的人了。」
很長時間沱美活佛才出來,臉色陰沉地說:「容鶴中尉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他作為戰爭罪犯,是殺了不少西藏人的,從戰場回來的人都知道。」
胖喇嘛說:「我們接到的命令是驅逐出境,你不走是不行的。你對我們來說活在西藏就是麻煩。我們會派人一直跟著你。快走吧,萬一命令有變化,你會死在這裏的。到那個時候我們就不好說話了。九九藏書
胖喇嘛邊走邊用英語說:「我再說一遍,你必須馬上離開西藏,現在就離開,哪兒也不能去,就從布達拉宮走,往你們英國走。」
但在這裏,他根本找不到一個能夠做主或者願意聽他說話的人。他喊起來:「我是前線總管西甲喇嘛,知道嗎?你們抓走的英國人在哪裡,我要見他。」
桑竹姑娘不說了。一行人默默走著。
西甲似乎看懂了她的心,笑著說:「我已經是保人了,我保佑你們吉祥。忘了我吧桑竹姑娘,我到底是個喇嘛,不能跟你在一起。」他突然感到胸腔里一陣酸澀和潮濕,眼淚嘩啦啦流下來。不期而至的悲傷讓他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自己很可能再也見不著桑竹姑娘了。
幾個喇嘛都說:「那你就去找達賴喇嘛,我們沒看到過什麼黃絹旨命。」
桑竹姑娘沒有聽沱美活佛的,她跟上了容鶴中尉。
喇嘛說:「交給藏兵。洋魔霸佔了多少西藏女人,我們的藏兵卻常常是輪不上的。把這個瞎狗一樣跟著英國人跑的女人交給藏兵去收拾。」他扇了一下自己的嘴,心說一個喇嘛居然有這樣的想法,真是罪過。但這樣的想法也許才是最解恨的想法。
在兩個喇嘛的押送下,容鶴中尉只能走了。他跟西甲喇嘛告了別,又詢問桑竹姑娘在哪裡。剛問完,就看到桑竹姑娘正在不遠處的雪村巷道里朝這邊張望,便大步走了過去。西甲喇嘛也想跟過去,卻被胖喇嘛攔住了。胖喇嘛面上帶笑,口氣卻是不容置辯的:「西甲保人,你得跟我們去夏欽角牢房。」幾個精壯喇嘛立刻過來,撕住了西甲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