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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言騎士 第四節

誓言騎士

第四節

它是一面盾牌,或者說是一面盾牌的殘餘物。那實在是小得可憐。它的幾乎一半已被砍掉了,剩下的則發灰龜裂;鐵鑲邊生鏽得一塌糊塗,木頭則儘是蟲眼。幾片油漆仍然粘在上面,但太少了,不足以使人聯想到一個紋章。
「如果閣下您願意,我可以去金樹城告訴羅宛大人關於這水壩的事,」鄧克說。羅宛是老騎士的封君。紅寡婦同樣也隸屬於他。
男孩們是指尤斯塔斯·奧斯格雷的兒子們:艾德溫,哈羅德和亞達姆。艾德溫和哈羅德曾是騎士,而亞達姆則是年輕的侍從。他們十五年前死在紅草原,在黑火叛亂的尾聲。「他們死得其所,為國王英勇作戰,」尤斯塔斯爵士告訴鄧克。「而我把他們帶回家埋葬在黑莓林中。」他的妻子也葬在那裡。無論何時老人打開一瓶新酒,他都會下山去給男孩們每人祭上一杯。就在他喝之前,他會大聲喊出:「為了國王!」
第二天十二個將要成為戰士的人找到了來堅定塔的路,在雞群中間集合起來。一個太老,兩個太年輕,而一個瘦小的男孩被發現是個瘦小的女孩。鄧克叫這些人回了村子,留下了八個:三個叫瓦特,兩個叫威爾,一個蘭姆,一個佩特,還有白痴大羅勃。他不由自主地想,真是可悲的一群。根本看不到歌謠里那些魁梧英俊、贏得了名門淑女芳心的農民男孩。這些人一個比一個更臟。要是非估計不可,蘭姆有五十歲了,而佩特一雙眼睛老是流淚;他們是唯一兩個曾經上過戰場的,兩人都曾跟著尤斯塔斯爵士和他的兒子們在黑火叛亂中作戰。另外六個就像鄧克擔心的那樣是不折不扣的生手。八個人全都一身虱子。有兩個瓦特是兄弟。「我估計你們的老媽不知道別的名字,」班尼斯咯咯笑著說。
「羅宛?不,別在那裡尋求幫助。羅宛大人的妹妹嫁給了懷曼大人的堂親溫德爾,因此他和紅寡婦是親戚。再則,他不喜歡我。鄧肯爵士,明天你必須去巡視我所有的村莊,找出所有年紀夠戰鬥、體格又健壯的男人。我老了,但我還沒死。那女人很快就會發現切凱的獅子仍然長著利爪!」
「他們能,」鄧克同意道。「但在你教到傑赫里斯王之前,你最好幫我們教會他們如何使用長矛;而且別吃任何『學士』不吃的東西。」
老人把盾牌放到了一邊。「告訴我。」他坐了下來,示意他們也這樣做。在棕色https://read.99csw•com騎士開始講述時他坐在那裡專心傾聽,下顎上揚、雙肩挺直,整個人筆直有如長矛。
看到鄧克和伊戈他們似乎也沒高興到哪裡去。在這些村子里人們是知道鄧克的,不過只作為尤斯塔斯爵士的新騎士就好,而不是要提供給他一杯水。大部分男人都在田野里,因此看到他們而從小屋裡出來的主要是女人和孩子,還有幾個年老體衰沒法幹活的老頭子。伊戈帶著奧斯格雷的旗幟,白底上是綠色和金色、用後腿站立的切凱獅子。「我們從堅定塔來,帶著尤斯塔斯爵士的召集令,」鄧克告訴村民們。「每一個在十五歲到五十歲之間、體格健全的男人都被命令明天到塔前集合。」
在年輕的時候尤斯塔斯·奧斯格雷爵士定然就如騎士精神的典範,高大強壯又英俊;時間和悲傷已在他身上刻下了痕迹,然而他依然不肯屈服,仍是一個骨架很大、肩膀寬闊、胸膛厚實的人,形貌強壯敏捷猶如一隻年老的鷹隼。他修剪得很短的頭髮已經白得有如牛奶,但遮住了嘴唇的濃密鬍鬚還是灰白的;他的眉毛也是同樣的顏色,其下的雙眼是稍淺的灰色調,充滿悲傷。
「有些騎士從不給他們的馬起名字,」鄧克告訴他。「那樣當它們死在戰鬥中時悲傷就不那麼難以負擔。——總有更多的馬等你擁有,但失去一個忠誠的朋友就很難忍受。」老人是這麼說的,但他從來沒採納過他自己的看法。他給他曾有過的每一匹馬都起了名,鄧克也是一樣。「我們看看能有多少人到塔樓去……但不管是五個還是五十個,你都得也幫助他們。」
伊戈看上去憤憤不平。「我非得伺候平民百姓嗎?」
「閣下,」鄧克說。奧斯格雷家族已經幾百年不是貴族了,但尤斯塔斯爵士喜歡被這麼稱呼,因為這麼說的時候它重複著他家族過去的榮耀。「它是什麼?」
「金獅和切凱,他們戰鬥了半天時光。那個蘭尼斯特手持一柄瓦雷利亞劍,沒有凡鐵能與之匹敵;因此小獅被狠狠壓制,他的盾牌幾乎全毀。最後,他自己的劍在手中折斷,周身一打重傷流著鮮血,而他舉頭縱身撞向他的敵人。歌手們說藍賽爾王幾乎把他劈成兩半,但在瀕死之時小獅發現了國王胳膊下鎧甲的縫隙,把匕首不偏不倚地插了進去。當他們的王死去,西方人鎩羽而歸,而河灣地得read.99csw.com了救。」老人輕柔地撫摸著碎盾,如同撫摸一個孩子。
伊戈一臉悶悶不樂,但還是按吩咐的做了。然而當他伸手去拉馬籠頭時班尼斯爵士咳了一聲吐了口痰;一團閃著紅光的粘痰落在男孩兩個腳趾之間。他冷冷地看了棕色騎士一眼。「你吐在我腳趾上了,爵士。」
尤斯塔斯爵士迅速抬起了頭。「什麼樣的教訓?」
那雙眼睛在班尼斯說到水壩時顯得更悲傷了。「那小溪以切凱河為人所知已經有一千多年了,」老騎士說。「當我還是個孩子時曾在那裡捉魚,我的兒子們也都是一樣。在像這樣的夏日里亞莉珊喜歡在淺水裡潑水。」亞莉珊是他的女兒,她在春天的時候死去了。「就是在切凱河岸我第一次親吻了一個女孩。她是我的堂妹,我叔叔最小的女兒,來自茂葉湖的奧斯格雷家族。他們現在都不在了,哪怕是她。」他的鬍子顫抖了。「爵士們,這不能容忍。那女人不會得到我的河流。她不會得到我的切凱河。」
至於武器,他們帶來了一把鐮刀,三把鋤頭,一把舊刀,還有一些結實的木棒子。蘭姆有一根削尖的棍子可以拿來當長矛使,一個威爾承認自己善於丟石頭。「好啊好,」班尼斯說,「我們給自己找到了一架不得了的投石機哪。」從此那人就改叫切勃①。
女人點了點頭,儘管當伊戈摘下帽子扇著臉的時候她瞥了一眼。「那孩子沒有頭髮。他有病?」
「然而恰在蓋爾斯王離開時凱岩之王看到了從河灣地撕下一口的機會,於是他召集一批西方人組成軍隊向我們撲了過來。奧斯格雷家族那時是北方邊境的統帥,因此小獅責無旁貸去迎戰他們。我記得統領蘭尼斯特軍隊的是藍賽爾四世,要麼也許是五世。威爾博特爵士擋住了藍賽爾王的路,叫他停下來。『不要再前進,』他說。『你們在此不受歡迎。我禁止你涉足河灣地。』但那個蘭尼斯特命令他所有的旗幟前進。
男孩思考了一會兒。「我可以教給他們那些顯赫家族的紋章,以及亞莉珊王后是如何說服傑赫里斯王廢止初夜權的。而他們可以教我哪些野草最適合拿來做毒藥,哪些綠漿果吃起來沒問題。」
①「切勃」即Treb,是前面「投石機」一詞trebuchet的略稱。
「我是你的侍從,不是他的。」男孩說。「他又臟又說話難聽,而且他掐了我。」
「戴克,閣下九-九-藏-書,」班尼斯爵士說。「請尊貴的您原諒——雖然您曾認識他而我從來都不認識,但他的名字叫戴克。」
「不是伺候,是幫助。我們得把他們變成戰士。」如果那寡婦給我們足夠時間的話。「如果諸神慈悲,會有一些從前打過仗,但大部分會像夏天的青草那樣生澀,更習慣於拿鋤頭而不是長矛。即使如此,也許有一天我們的性命也會寄予他們身上。你第一次拿劍是多大?」
老騎士看了他很久。「那……那是考慮不周的,爵士。那女人有著一顆蜘蛛的心。她謀殺了自己的三個丈夫;而且她的所有弟弟都死在襁褓中,——曾經有五個……要麼就是六個。我記不住了。他們妨礙她得到那城堡。我不懷疑她會把任何冒犯她的農民鞭打到皮開肉綻,但若是你砍了一個……不,她不會容忍這樣的侮辱。別弄錯。她會來抓你,就像她抓蘭姆一樣。」
鄧克能看到男孩眼裡的憤怒。「照顧馬匹,伊戈。」他說,在狀況變得更糟之前。「我們得和尤斯塔斯爵士談話。」
「得有人干這事,」伊戈同意了。「班尼斯從來不刷洗它。他從來沒打掃過他的馬廄。他甚至都沒給它起個名字!」
尤斯塔斯爵士的封地養活了三個小村子,每一個也就是幾座小屋、若干羊圈和幾頭豬。最大的一個有那麼一個茅草頂的單間聖堂,在牆上拿木炭塗出了七神的粗糙畫像。馬吉,一個曾經去過舊鎮的駝背老豬倌,每隔七天就在那裡帶領祈禱。真正的修士每年會來兩次,來以聖母之名寬恕罪惡。平民百姓對這寬恕感到高興,但還是不喜歡修士的來訪,因為他們得供養他。
堅定塔比它表面上看起來要大。它深深的地窖和酒窖佔了它所處山丘的相當一部分。在地面上,塔有四層高;上面兩層有著窗子和陽台,下面兩層則只有箭眼而已。塔裏面要涼快一些,但十分陰暗,鄧克不得不讓眼睛適應它。駝背山姆的老婆正跪在壁爐前把灰燼掃出來。「尤斯塔斯爵士是在樓上還是樓下?」鄧克問她。
「當然不是。」老騎士的鬍子顫抖了。「威爾博特爵士是一個高大強壯的人,一個偉大的騎士。這個名字是在他童年時給予他的,作為五兄弟中最小的一個。在他的時代七大王國仍然有七個國王,高庭和凱岩經常衝突;那時綠王們統治我們,那些『園丁』——他們有著古老的綠手加思的血統,而白底上的一隻綠read.99csw.com手則是他們的王旗。蓋爾斯三世揮旗向東與風暴之王作戰,威爾博特的兄長們都追隨著他;因為在那些日子里當河灣地之王出發戰鬥時,切凱獅子旗幟總是與綠手旗幟一起飄揚。
「平民男孩也用木劍打鬥,只不過他們用的是棍子和斷枝。伊戈,這些男人在你看來可能是白痴。他們不會知道鎧甲每一部分的正確名字,或是那些顯赫家族的紋章,或是哪個國王廢止了貴族的初夜權……但還是要帶著敬意對待他們。你是一個生來有著貴族血統的侍從,但你仍然是個男孩。他們中大多數都會是成年男人。一個男人有著自己的驕傲,不管他出身可能多麼卑賤。你在他們的村子里可能會同樣顯得迷惑又愚蠢。而你如果懷疑這一點,去鋤一壟地或是剪一隻羊的毛,然後告訴我瓦特樹林里所有野草和野花的名字。」
如果他對你是誰有哪怕一點概念,在碰你之前他就會尿了褲子。「他也曾經掐過我。」鄧克本已忘了這事,直到伊戈的話讓他想了起來。班尼斯爵士和艾蘭爵士曾加入一群騎士,他們被一個多恩商人雇來保護他從蘭尼斯特港到王子隘口。鄧克那時不比伊戈年紀大,但是高一些。他會掐我的腋下,掐得那麼狠,會留下淤青。他的手指感覺就像鐵鉗子,但我從來沒有告訴艾蘭爵士。其他騎士里有一個在石聖堂附近銷聲匿跡了,而傳言說是班尼斯在一次爭吵中剮了他。「如果他再掐你,告訴我,我會了結它。在那之前,照顧他的馬不費你太多事。」
尤斯塔斯的卧室佔了塔的第四層,他的單人房間則就在下面。鄧克知道會在那裡找到他,在箱子和桶子中間消磨時間。單人房間的厚灰牆上掛滿生鏽的武器和繳獲的旗幟,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戰利品,如今除了尤斯塔斯爵士無人記得。一半的旗幟發了霉,而所有的都褪色得厲害、積滿灰塵,曾經鮮亮的顏色變成了灰綠。
今天男孩的脾氣很乖戾。自從出發他幾乎沒說一句話。鄧克用馬刺碰了碰「雷鳴」,很快趕上了騾子。「你是生氣我昨天沒幫你對付班尼斯爵士嗎?」他問他那陰鬱的侍從,當他們走向下一個村子時。「我不比你更喜歡那個人,但他是個騎士。你應該禮貌地和他說話。」
「水壩修得很結實,閣下,」班尼斯爵士警告道。「結實到我和鄧克爵士要在一個時辰里把它拆毀是不可能的,哪怕加上那禿頭小子幫忙也不行https://read.99csw.com。我們需要繩子鋤頭和斧子,還有一打的人。而那還只是為了這活兒,而不是打仗。」
「樓上,爵士。」老婦人背駝得厲害,她的頭比肩還低。「他剛在下面黑莓林里看過男孩們回來。」
當鄧克爬上樓梯時尤斯塔斯爵士正在用一塊破布擦拭一塊破損盾牌上的灰塵。班尼斯「香噴噴」地緊跟著他。當看到鄧克時,老騎士的眼睛像是亮了一些。「我出色的巨人,」他鄭重地說,「還有勇敢的班尼斯爵士。過來看看這個。我在那個箱子底下找到了它。一件珍品,雖然被完全忽視了。」
「唉呀,閣下,」班尼斯嘶啞著嗓子說,「我們今天大可利用那樣的一個人哪。鄧克和我去看了看您的小溪,閣下。幹得像骨架,而且根本不是因為乾旱。」
「鄧克,別讓我們的閣下為了小事操心,」班尼斯說。「我給了一個傻瓜點教訓,不過如此。」
「我還很小,爵士。劍是木頭做的。」
班尼斯費力地爬下了馬。「沒錯。下次我會吐在你臉上。我不吃你那該死的一套。」
「『小獅』的盾牌。」老人擦著鑲邊,幾片鐵鏽落了下來。「威爾博特·奧斯格雷爵士在他犧牲的那場戰鬥中帶著它。我想你肯定知道那故事。」
「你們中有人熟悉用長弓嗎?」鄧克問他們。
堅定塔的唯一入口是他們上方二十英尺處的一道橡木鐵門。底層的階梯是塊塊光滑的黑石,磨損得中央凹下去成了碗狀。更高一些的地方它們為一道很陡的木階梯替代,有麻煩的時候它可以像一座弔橋那樣懸起來。鄧克發出噓聲把母雞們趕到一邊,一步兩階地爬了上去。
「不,閣下,」班尼斯說。「我們碰巧不知道。您是說『小獅』嗎?啊,他是個侏儒還是那類的什麼東西?」
「這沒有龍什麼事,不管是黑是紅,」鄧克告訴她。「這是切凱獅子和蜘蛛之間的事。紅寡婦已經奪走了你們的河流。」
尤斯塔斯爵士凝視著小獅的盾牌。
「用我的劍,就是那樣。在他臉頰上劃出了一小道酒紅,就是那樣而已,閣下。」
「那是剃掉的,」伊戈說。他把帽子重新戴上,調轉「學士」的頭,慢慢走開了。
只有兩隻,鄧克陰鬱地想。而我是其中之一。
「打仗了嗎?」一個瘦削的女人問,兩個孩子藏在她裙子後面,一個嬰兒正在她胸前吃奶。「黑龍又來了嗎?」
鄧克清了清嗓子。「閣下,關於那一點,當我們遇到那些挖溝人時,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