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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騎士 第九節

神秘騎士

第九節

「還不是照常亂鬨哄一塌糊塗。人騎在馬上,互相用棍子捅。斯莫伍德伯爵的侄子扭斷了手腕,埃頓?瑞斯利爵士的腿給馬壓壞了。但到現在為止還沒人丟了性命,雖然一度我曾擔憂過您,爵士。」
「他不收贖金?」鄧克問道,「真是高貴的姿態。」
「我腦袋疼。」
「您的馬,爵士,還有武器和盔甲。」
「我完全理解您的感受。」凱爾嘆了一口氣,「卡斯維爾大人不認得我了。當我告訴他我曾為他鑄造第一柄劍,他看我的眼神就好像看一個白痴。她說苦橋堡沒有位置留給像我這樣孱弱的騎士。」貓兒苦笑了一下,「他倒留下了我的武器和盔甲,還有戰馬。我還能如何?」
老學士嗤之以鼻:「您該慶幸它還生在您的肩膀上,爵士。來,這個會讓你好過點。喝了它。」
屋外,鄧克遙遙眺望一隻飛鷹盤旋在明澈藍天之上,艷羡之情油然而生。東邊天空雲彩開始堆積,如鄧克的心情灰暗不振。他一路走回武場,烈日的光芒如砧上鐵鎚般摧殘著他的腦袋,腳下的土地也似乎游移不定……或者是他自己在四處搖晃。光爬上地窖的階梯,他就險些摔倒兩次。我本該召來伊戈的。
烏索爾爵士全力衝刺,灰馬的四蹄下塵埃飛揚。四十碼,鄧克狠踢馬刺,雷鳴開始飛奔,他的槍尖正指那隻銀色蝸牛。昏日,塵霧,酷熱,高城,巴特維爾,新婚姑娘,提琴手,梅納德,騎士侍從,馬夫庶民。一切歸於虛無,目中只余敵手。馬刺再揚,雷鳴全速騰躍,銀色蝸牛迎面撲來,隨著灰馬修長四腿交替不住閃耀……但烏索爾爵士的長矛與鐵拳更在前方。我盾剛強,足可抗此一擊。蝸牛才是關鍵。擊中蝸牛,勝利歸於我。
時候已到。鄧克驅馬奔向武場的南端。八十尺外,他的對手也按序就位。他的灰色公馬比雷鳴小上一圈,但更年輕昂揚。烏索爾爵士身著綠釉板甲,外罩銀色鎖鏈甲,綠灰間雜的流蘇從他的圓盔上披散而下。他的綠色盾牌紋著銀色蝸牛標誌。好馬好盔甲九*九*藏*書,贖金必定高昂,若是我能將他挑落的話。
號角吹響。
十碼開外,烏索爾爵士的矛尖輕輕上挑。
他慢慢地穿過外廊,繞過人群的外圍。在庭院里,臃腫的阿林?庫克肖大人在兩名侍從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下場,格倫頓?鮑爾爵士的最新受害者。第三個侍從提著他的頭盔,三根驕傲的羽毛如今全數折斷。「提琴手約翰爵士,」傳令官喊道,「效忠於渡口侯爵的孿河城騎士,弗雷家族的弗蘭克林爵士,上前英勇對戰。」
鄧克站在一邊,看著提琴手騎著高大黑馬入場,馬身的藍綢上裝飾著金劍與提琴。他的胸甲以及護膝,護肘,護脛,護喉均上了藍色的釉彩,底下的鎖鏈甲則是鍍金。弗蘭克林爵士則騎一匹斑點灰馬,銀色馬飾飄飄,與他一身灰衣灰甲相襯,盾牌與外套上裝點弗雷的雙塔標誌。他們來回衝鋒數合。鄧克呆立觀看,但視若不見。獃子鄧克,腦袋厚得像城牆,他自嘲道。他的盾上是一隻蝸牛啊,你怎麼能輸給盾上畫著只蝸牛的人呢?
鄧克仰面醒來,直直瞪著穹頂的拱肋。有那麼一會,他不知自己置身何處,又從何而來。話語在他耳邊迴響,面孔在四周漂浮:老爵士艾蘭,高過頭的坦希莉,「棕盾」班尼斯,紅寡婦,「碎矛」貝勒,「明焰」伊里昂,可憐的瘋女士維斯。猛然間,比武的場面重回腦海:酷熱,蝸牛,迎面而來的鐵拳。他呻|吟起來,把身子蜷進肘彎里,這一動讓他的頭骨如同巨錘戰鼓般轟轟作響。
身邊歡呼雷動。鄧克抬頭看見弗蘭克林?弗雷滾落在地。提琴手下馬幫助他落敗的對手起身。他離龍蛋又近了一步,鄧克想道,而我又身處何方呢?
「以日晷來看,有四個小時了。」
「慢慢的,慢慢的。」一個顫顫的聲音在他耳邊說。一個彎腰駝背的老人出現在床邊,長長的頭髮和袍子一樣灰。他的脖子上圍著由各色金屬綴成的學士頸鏈,衰老的臉上皺紋密布,高高的鷹鉤鼻在臉中央擠出兩道深溝。九-九-藏-書「別亂動,讓我瞧瞧你的眼睛。」他用拇指和食指分開鄧克的眼皮,檢查了他的左眼,然後是右眼。
伊戈牽著籠頭,讓鄧克笨拙地翻上高高的硬鞍。他靜坐于鞍上等待,感覺到眾人的注目。他們在懷疑這個高大的雇傭騎士是否真有能耐。鄧克自己也不禁懷疑,不過答案即將揭曉。
鄧克耳中轟然巨響,長槍一阻。他的雙手與肩頭傳來反衝之力,但他永無機會看清自己是否一擊中的。挾一人一馬奔沖之勢,烏索爾爵士矛頭的小小鐵拳,正中他的眉心。
「如果您記不起來,那一定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兒。」學士做了個不耐煩的手勢,「我建議您不要飽食,醉酒,以及以後別再讓人刺中您的眉心……不過我早就知道你們這些騎士都是左耳進右耳出。快走,快走,我還有別人要照顧。」
一個路過的馬僮領他到了最近的水井。就在那裡,他發現貓兒凱爾正在和梅納德?普棱輕聲交談。凱爾一副垂頭喪氣狀,但鄧克的到來讓他抬起頭來:「鄧肯爵士?我們聽說您死了,或者離死不遠了?」
「那一記能把城牆都撞搖晃呢。那些在您身上押了重注的現在定是悔恨不堪那。還有你的侍從像丟了魂一樣。要不是我攆走他,這會兒他還坐在這邊呢。我可不要個小孩子呆在這裏礙事。我提醒了他尚有任務在身。」
鄧克努力地咽下了最後一滴難喝的藥水,忍著不吐出口來。「比武,」他問道,用手背擦了擦嘴,「告訴我,怎樣了?」
「走?去哪兒?」
他們在看台下相會,巴特維爾大人和其夫人高坐于城牆陰影之下,坐墊柔軟;弗雷大人陪坐一側,一邊膝上坐著淌鼻涕的小兒子。他們身後,一排侍女搖著大扇。儘管如此,巴特維爾大人外衣的腋下仍然染開深漬,而新娘的秀髮則因為濕熱四處卷翹。她看上去暑熱難當,百無聊賴,渾身不自在。可當她瞥見鄧克,她扭動身子擠壓著胸脯,讓他在頭盔下面紅耳赤。他向她與她的夫君大人垂下槍尖行禮,烏索爾爵九*九*藏*書士也依葫蘆畫瓢。巴特維爾祝他們盡展所長。而他的妻子吐了吐小舌頭。
他走近內門,遇見昨晚的侏儒們正準備啟程。他們正把小馬繫上一隻裝了輪子的木豬,以及另一輛看上去更正常的篷車。他發現他們共有六人,每一個都比前一個更矮小丑陋。有幾個可能還是孩童,但他們都那麼矮,很難確實分辨。大白天下,穿上了馬褲與布袋斗篷,他們看上去遠沒有著小丑裝時滑稽可愛。「大家日安,」鄧克禮節性地招呼,「是否正要上路?東邊有些烏雲,可能要下雨了。」
鄧克揉著額頭:「我倒想呢。」
「我落馬了么?」他仍感到腦袋裡好像塞滿了羊毛,否則他絕不會問出如此愚蠢的問題。話一出口鄧克就後悔了。
「對。」鄧克答到,終於記了起來。這孩子是個盡職的侍從,他知道他該做些什麼。我輸掉了老人留給我的劍,和斯提利?佩特精心為我打的鎧甲。
「兜里金龍不缺,姿態自然高貴。」梅納德爵士調侃道,「你若有心,就該吸取教訓,鄧肯爵士。如今遠走高飛還不嫌晚。」
四個小時不算太糟。他曾聽過一個故事,一個騎士被重擊后整整睡了四十年,醒來時已是年老體弱。「你知道昂德里夫爵士贏下第二場了嗎?」說不定蝸牛能贏下冠軍。若是輸給全場最優秀的騎士多少會讓他好受些。
鄧克強撐著站起來,東倒西歪,但老學士扶住了他。「我的衣服在哪兒。我得走了。我要……我必須……」
穿過牛奶房的那段路在鄧克看來如同他和伊戈穿越多恩沙漠一般漫長。他一手扶牆,時不時靠在一邊歇息。每次他轉動頭部,彷彿整個世界在水中搖晃。水,他想,我需要喝水,不然就要昏倒了。
「您那位拉提琴的朋友也很關心您。他要我給予您最精心的照料。他也被我攆走了。」
唯一對他的回答是最丑的那個侏儒的冷冷一眼。他是昨晚我從巴特維爾夫人身上拽掉的那個么?這個矮子在近處聞起來臭得像個糞坑。鄧克只嗅了一下就趕緊加快了read.99csw.com腳步。
梅納德?普棱大笑起來:「是一把騎士精神之琴吧。那傢伙正拉出一曲暴風驟雨,在風雨降臨之前,我們最好還是躲得遠遠的。」
鄧克覺得自己也需要提醒一下:「你說什麼任務?」
「別的領主,是啊,您倒是認識一個給我瞧瞧。我不年輕了,又不如您強壯,更別提高大了。壯漢永遠不缺人要。巴特維爾大人就喜歡大個騎士。你看看湯姆?赫德爾,你有看見他比武么?他在武場上所向披靡。當然,火球的兒子也不賴。提琴手也是。我倒希望是他擊敗我呢。他拒絕收取贖金。他說,他除了龍蛋什麼都不要……除了他業已擊敗對手的友誼。真是一朵騎士精神之葩啊。」
霧野鎮的貓兒果然言行一致。卡斯維爾大人的長槍一路東倒西歪,但凱爾爵士根本毫不費心瞄準。兩騎都沒能全速衝刺起來,不過當喬弗里大人的矛尖碰巧撞到貓兒的肩頭,他還是仰面一頭翻倒。我還以為貓兒在掉落時都能四肢悠然穩穩著地,鄧克想道,看著雇傭騎士在塵土中掙扎。卡斯維爾爵士的長槍完好無損。他信馬繞場,一次又一次把槍桿高高舉起,似乎他剛把「長刺」里奧或狂笑風暴挑落馬下一般。貓兒撿起他的頭盔,追逐著他的戰馬。
「爵士,萬萬小心。」伊戈低聲提醒,遞上比武長槍,十二尺的尖細木柄,配上雕成緊握拳頭狀的圓滑鑄鐵槍尖,「有侍從告訴我烏索爾爵士馬技穩健,且行動迅速。」
至少他的雙眼尚能視物,頭上也沒多個洞,還算不錯。周遭是一個地窖,他注意到,每一面牆都堆滿了成桶的啤酒與葡萄酒。這裏倒還涼爽,他想,而且飲水近在咫尺。他的嘴裏一股血腥味。突然,恐懼攫緊了他。倘若咬掉了舌頭,他就是個啞巴大塊頭了。「日安。」他開口說話,只是想聽聽自己的聲音。話語在屋頂間回蕩。他試圖站起身,但地窖在他眼前旋轉起來。
梅納德爵士聳聳肩膀:「隨便哪兒。臨冬城,盛夏廳,陰影之地亞夏,這無關緊要,只要不用留在此地。牽起九*九*藏*書你的馬,帶上盔甲,溜出大門就行。沒人會記得你。蝸牛還有他的下一場對手要憂心,其餘眾人只會注目比武。」
「你照料我有多久了?」鄧克活動著握劍的手指。看上去每一隻都還算自如。只有頭痛得要死,不過反正艾蘭爵士說過我從不用我的腦袋。
雷鳴一路小跑向前,鄧克把長槍移向左側,微微下垂,越過馬頭直指兩人之間的木欄。他的盾牌緊緊護住左側,壓低身形,雙腿緊夾馬腹。雷鳴一路衝過比武場。我們融為一體,人,馬,長槍,合為一頭金鐵交雜的嗜血之獸。
「迅速?」鄧克嗤之以鼻,「他的盾上畫著一隻蝸牛。你以為他能快到哪兒去?」他夾緊馬腹,緩緩前行,槍尖直立。贏下一場,我至少不會比以前更糟。兩場,我們就高枕無憂了。看看這群對手,兩場勝利不算是個奢望。至少他抽了個好籤。他本有可能對敵老公牛或是基爾比?皮姆,又抑或是某個本地的硬角色。鄧克猜想比賽主管是否刻意將雇傭騎士在首輪相互配對,好讓領主大人們免於首輪被折辱的窘境。這無關緊要,老人常說千里之行始於足下。烏瑟爾爵士是眼下唯一需要考慮的對手。
「盾牌。」鄧克吩咐伊戈。男孩雙手把盾遞上。他把左臂穿過綁帶,緊握把手。風箏盾的重量令人安心,雖然其長度操縱起來感覺怪異。看到那個絞死的人讓他再次心神不寧。這是個不吉利的東西。他決心儘快重漆盾牌。願戰神佑護我順利衝刺,速速一勝。他靜靜祈禱,場邊傳令官再一次登上高台:「烏索爾?昂德里夫爵士,」他開口宣讀,「以及絞索騎士,上前英勇對戰。」
「那一場?他還真贏了。擊敗了亞達姆?弗雷,他是新娘的表兄,一個挺有前途的年輕人。夫人看到亞達姆爵士墜馬時昏倒了,她被攙回卧室去了。」
鄧克沒法回答。就算是個自由騎手也需要騎馬,當個傭兵也需要把劍啊。「你會找到另一匹馬的,」他縋起水桶,安慰道,「七國遍地都是馬。會有別的領主要你的。」他掬起一捧水,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