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篷簡陋的外表下，內里的華麗舒適程度令他猝不及防。他腳下鋪滿密爾的織毯，五色雜陳。一圈便椅簇擁著一張華麗的高腳桌。柔軟的靠墊堆滿羽毛床鋪，熏香自一尊黑鐵爐中冉冉升起。

「就半杯，」昂德里夫堅持道，「你聽上去亟需喝一點。」他倒了兩杯酒，把一杯遞給鄧克。脫了盔甲，他看上去更像商人而非騎士，「冒昧猜測，您是來了結賬目。」

「用什麼？小傢伙。石頭還是羊糞蛋？」

蝸牛匿於殼中，鄧克暗記。「多謝，不用。」他把金幣拋回烏索爾爵士手中。逆賊之金，黑火之金。伊戈曾告訴我這比武大會全是叛賊，可我並未當真。他欠這孩子一個道歉。

「猜猜看吧，爵士。您自有犀利雙眼。」

反正不是我，鄧克想，「諸神自有分斷，我可不知道。」

他略略想了一下：「提琴手？」

「我想過了，爵士。如果您能借到……」

「那麼，」伊戈說道，「您至少還有雨點。我會騎回學士。我們去盛夏廳吧。您可以在我父親麾下服役。他的馬廄里戰馬如雲。您盡可以挑一匹戰馬，再找一匹馱東西。」

「在這裏等我。」鄧克吩咐伊戈。孩子牽緊雷鳴的韁繩。高大的棕色戰馬馱滿了鄧克的武器與鎧甲，甚至包括他新得的舊盾。絞索騎士，我是個多麼糟糕的神秘騎士啊。「用不了多久。」他低頭彎腰鑽進帘子。

「真不錯。九九藏書願意闡明一下您的理由么？」

「正是，」鄧克接過酒杯。也許喝了頭痛會好些，「我帶來了我的盔甲，武器和戰馬。將他們與我的讚美一同帶走吧。」

「我不想要什麼出色的武術教頭，」伊戈說，「我只要你。如果我用——」

從外面看來，烏索爾爵士的帳篷樸實無華：深色帆布，四角正方，用麻繩緊緊釘入地面。唯一的裝飾是正中飄揚的一桿長長灰旗，上繪銀色蝸牛。

「不行，別提這個。我不想聽。去收拾我的武器。我會把它們和讚美之辭一同獻給烏索爾爵士。今日事，今日畢。」

「他已死。我埋葬了他。」

「我不知那鎮在何處。」鄧克從未見過老人的帕尼其鎮。艾蘭爵士絕少提起，正如鄧克絕少提及跳蚤窩，「我將他葬于面西的山坡，好讓他常常欣賞落日。」便椅在他龐大的身軀下吱嘎作響。

鄧肯別無選擇地接過。他擊落了我，所以現在我得甘心接受他的嘲弄？他皺起眉頭，在手心裏掂量著金幣，仔細檢查正反兩面，又放進嘴裏：「純金的，未經切削和打磨，分量十足。換我也會收下，大人。這有何問題？」

他知道伊戈是好意，但鄧克無法重回盛夏廳卑躬屈膝，像現在這樣，敗落之後，身無分文，來謀個職位，卻連把劍都沒有。「孩子，」他說，「你去那裡最好，但我不能從你父親的桌下或read.99csw.com馬廄靠殘羹冷炙過活。也許到了我們該分別的時候了。」鄧克總能在蘭尼斯港或舊城的守衛隊中謀得一席，他們喜歡要大個子。從蘭尼斯港到君臨，每家客棧的門檐上我都撞痛過額頭。除了給我滿頭包之外，我的個子也該為我掙幾個銅板了。但守衛可不帶侍從。「我已經把我所知盡授予你，雖然那也不多。一個出色的武術教頭會更好地訓練你，找個可敬的老騎士，確保他知道該抓長槍的哪一頭。」

伊戈不滿地搶回了帽子：「我刷了您的鏈甲，擦亮了你的護臂，護喉和胸甲。但頭盔被烏索爾的槍尖扎裂凹陷了。您得找個武器師傅把它敲平。」

「動人的故事……雖然如果我是你，我不會提起那頭豬。不知艾蘭爵士如今身在何方？」

鄧克暗想，「勇猛」是否是「笨拙」的體面之辭。「感謝您的讚揚，但是……」

「我想您誤會我了，爵士。可否冒昧問您是如何成為一名騎士的么，爵士？」

「如此。你是否將他帶回帕尼其鎮？」

「偽君。黑火戴蒙在叛亂中鑄造了他自己的錢幣。」

鄧克怒道：「您怎知我的下場？難道您如提琴手一般做夢么？你對伊戈又知曉多少。」

昂德里夫瞥了鄧克一眼：「上弔的傢伙。很高興看到您能走動，爵士。我怕我失手殺了您。您能否好心向我的侍從解釋一下金龍的問題。威爾，把金九*九*藏*書幣遞給鄧肯爵士。」

「現在么？爵士。我們會贖回雷鳴么？」

烏索爾爵士坐在桌邊，擁一壺酒面對著成堆金銀。他的侍從模樣遲鈍，正與他一同清點錢幣。蝸牛不時輕咬硬幣，或將其放到一邊。「看來你要從我這學的還很多，威爾。」鄧克聽見他說，「這個硬幣被人切過，這個則磨薄了。還有這一個？」一抹金光在他指尖舞蹈，「收錢之前要看好了。拿去，給我說說你看到了啥。」金龍劃過半空，威爾撲了個空，硬幣掠過他的指尖滾落地上。他跪下身去找到金幣，反覆瞧了兩次，答道：「這個沒問題，大人。一面有一條龍，另一面是國王……」

「我只知雞蛋若想保命，就得離煎鍋遠遠的。【注：雞蛋與伊戈同音】」普棱悠然道，「白牆堡對那孩子可不是個好地方。」

「您在比武中戰況如何，爵士？」鄧克問道。

鄧克摘下孩子的寬邊草帽戴在自己頭上：「學士說你拿了我的鎧甲走了。」

伊戈踢了踢地面，他的臉和大草帽一樣耷拉著，「好的，爵士。如您所言。」

「爵士？」伊戈扔下了刷子，「我知道那隻笨蝸牛殺不了你！爵士。」他緊緊地抱住他。

「啊，我並未在武場報名。最近武運不佳啊。要您說，誰會最後得到龍蛋？」

蝸牛揍了他一個耳光：「白痴！沒錯，這是純金，逆賊之金。擁有它已是叛國，使用它則是雙倍叛逆九-九-藏-書。我得把它融了。」他又揍了一巴掌，「快滾得遠遠的，這名優秀的騎士和我有正事商議。」

「但仍是金子，」威爾反駁道，「如果這是純金，那就該和別的金龍一樣值錢，大人。」

威爾連滾帶爬地眨眼沒了影。「請坐，」烏索爾爵士彬彬有禮地說，「您要來點酒么？」在他自己的帳篷里，烏索爾爵士看起來和酒宴上簡直是兩重天地。

「讓烏索爾爵士去敲吧，這是他的東西了。」沒有馬，沒有劍，沒有盔甲。說不定侏儒們願意帶我一起進戲班呢。這下看上去就滑稽了，六個矮子用豬尿泡揍一個大漢。「雷鳴也是他的了。過來，我們把東西交給他，去祝他接下來比武順利。」

「我只是……感覺如此。」

在他們的帳外，伊戈正在洗刷馬飾，兩眼卻遙望遠方。這孩子如此在意我的失敗。「行了，」鄧克喚道，「再刷下去，他就和你一樣禿了。」

「有問題的是國王。」

鄧克仔細察看。金幣上雕刻的面龐年輕無須，英姿颯然。伊里斯國王在金幣上滿面鬍鬚，老國王伊耿亦是如此。兩者之間的賢王戴倫倒是沒有鬍鬚，但硬幣上的不是他。金幣不算很舊，不可能鑄于「無能的」伊耿之前的年代。鄧克剝擦著頭像下的文字。戴倫，文字如此說，但鄧克熟知賢王戴倫的模樣，這決不是他。他再次細看，發現字母的筆畫有些奇怪，那不是……「戴蒙！」他驚呼道https://read.99csw.com，「這是戴蒙！可世上從沒有戴蒙國王，只有——」

「我也一樣。」梅納德？普棱說，「不妙的感覺啊，為所有擋在提琴手路途上的人，不論是騎士，還是男孩。」

鄧克打斷了他：「沒人會願意借我那麼多錢的，伊戈。他們憑什麼？我算什麼，一根自稱為騎士，被某個蝸牛用棍子差點戳掉腦袋的大木頭么？」

烏索爾爵士露出笑容：「我猜這時該輪到我讚揚您在武場上表現勇猛了。」

一瞬間，鄧克的確隱隱心動。只要他保有盔甲戰馬，他至少還算是個騎士。丟掉了這些，他只能算是個乞丐。一個壯漢乞丐，也只是個乞丐。但他的裝備和武器已然屬於烏索爾爵士了，雷鳴也是。寧當乞丐，不作小偷。他曾混跡于跳蚤窩，與「白鼬」、拉夫、「布丁」之流為伍，是老人令他告別了如此生活。他可以想象艾蘭？帕尼其爵士會如何評價普棱的建議。但艾蘭爵士已死，因此答案籍由鄧肯口中說出：「雇傭騎士也有榮譽，您願意誓守清白榮譽而死，還是玷污榮譽活命？別回答，饒了我吧，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帶上你的男孩逃命吧，絞索騎士，在您落得您盾牌徽標的下場之前。」

「艾蘭？帕尼其爵士在跳蚤窩找到了正在追豬的我。他的舊侍從在紅草原戰死，他需要人替他照料馬匹，擦亮盔甲。他保證若我服侍於他，他會教我舞劍持槍和騎乘馬匹的技藝，因此我欣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