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算卦先生路過，他們都是會寫字讀書的人，唱道：「精通周易，善辨六壬。觀天文明地理。決吉凶段禍福。」

銀嬰淌下滾圓的淚珠：「我不是陪你睡了？——」

銀嬰漸漸入世了。再絕色的美女，一旦無後顧之憂，養尊處優起來，肯定一「發」不可收拾：發胖。

然後黃安娶了她……

你看她，整個都滾圓肥滿，白肉中幾乎滴下油脂。臉兒紅彤彤粉團似的，俏麗依舊，但不再輕盈了。

黃安的友人咸表詫異，只有他自己心裏明白。

老人家的話日益難聽「」這麼好吃懶做的妻，白養活她一年。你看你看，連皺眉也懶得費勁。「除了吃，銀嬰對什麼也不感興趣。

還是娘親說得對。一日，引領她至水邊，情至義盡道：「銀嬰，你來自江湖，便回江湖去吧。我等比較營役自苦，高攀不起。添你一口，以為多雙手做工，可惜見不到實際用處。」

「看，有尾胖魚！體態遲鈍，泳術荒疏，痴獃不懂逃生。信手一撈，即可擒獲。原來已遭浪擊，昏死過去。hｔtｐｓ://read.9９cｓw.coｍ」

——不過這是一盞怪異的燈。

熬肉，海鮮，蜜餞，饅頭……都有。

婆婆也不滿：「門不開，店不守，油瓶推倒了也不扶！」

「這是什麼名堂的怪魚？」

她天真無邪，胸無大城府。

記得那日初遇——才四更時分，曙色尚朦朧，官士們已經開始上早朝，馬蹄達達響過京城。不久，敲著木雨，念著梵經的和尚，也上街「報曉」。

他回家去了。

銀嬰不知道背地有陰謀。

銀嬰最初入門，決計不是這副情狀。

好逸惡勞，死性不改。只願永生永世懶下去……

真是色字頭上一把刀。他慌亂地放下屠刀，反引頸以待。

化作人身，一時之間改不了習性。對比而言，人類非常不幸，得花盡心思力氣，換來兩餐一宿。稍具名利之心，更加處身戰場刀劍陣，爾虞我詐，你死我活。

店鋪都打開了大門，等待做買賣。

是這樣的：每當家中請客，造飲食，或親友喜慶，送上婚嫁禮餅甜食時，這燈饞了，照九*九*藏*書得分外光明燦爛，芳心躍動。

他把其脂膏刮下，煉為油，正好用來燃燈。

他和寡母賴以維生的是一手好魚藝。他們不賣活潑的生鮮，而是各種加工魚食製品，遠近馳名。

當初愛她，是圖她活潑嬌俏。

自從她跟了黃安，作歸家娘，以報不啖之恩后，他確曾迷戀過好一陣子。一尾銀魚，簡直是魚水之歡。

「不是怪魚，是好比魚。黃安哥，特地捎來與你。看，白肉，上品呀！」

她的名兒喚銀嬰。

休妻的男人還是休妻。

她不想他吃了她，惟有施展渾身解數，要吃定他了。

銀魚用大眼睛瞪他一下。

鎮日施朱敷白，打扮俊眉俏眼的，豐|滿得惹黃安的嫌。

當初，她一身細皮白肉，敏感多淚，仿似水造。上身輕軟，下身裊娜，擺動時多姿多彩。還有一雙美麗的圓眼珠，璨璨閃光。男人見到這樣的素白佳人，莫不垂涎欲滴。

她翹著胖屁股一扭一扭的，又掏蜜李子吃了。吃完到市集看百戲。

過了幾天，阿順又送魚料來。他掂起其一。

「黃安hｔtpｓ://ｒｅａｄ.99ｃsw•cｏm哥你早！」阿順有捎來兩大桶的魚了。「一焚香，借點神力，幸一網半滿。」

她不沾店鋪中同胞的屍體。最愛吃餅。香炸酥甜的糖餅，薄撒椒鹽的炊餅，還有燒餅，蒸餅，和肉陷兒包子。又嗜甜，用生蜜調製的烏梅湯，桂花糖。甜得整個人都膩掉了。

黃安懂魚。他娘親一向以此為榮。

娘親慫恿兒子：「橫豎來歷不明，說是魚，不如休了她，放逐到水邊便了。也算對得起她，要不終有一日她把你也給吃掉！」

一尾尾風魚尾朝上頭朝下，掛滿在鋪前，不失為城中景緻。

這是黃安的寡母，她的婆婆，在米已成炊之後方才知曉的。

京城繁華而規模，單是各式各樣的店鋪，已叫人眼花繚亂。有賣頭巾的，腰帶的，絨線的，有賣字畫的，裱褙的，有賣丹砂熟葯的，生葯的，眼藥的，當然少不了吃食。

他順勢一推，她跌身水中。噗通——一夜夫妻百夜恩。但黃安只覺功德圓滿。互不拖欠。

每當三更作醬作膾，清洗衣物，或婆婆踩動機杵織布https://read.99csw.com時，它不樂意，便懶洋洋，一燈如豆，昏黯不明。

他認為最美味可口的是活魚切片生吃。只有魂斷歸西，難以久擱的魚才作種種加工。用火，用料，用技術，不過因著它最好吃的階段過去了。

黃安的妻子不是人。

「起來！」他推推這太陽曬得滿房，卻連身子也懶得轉動的妻：「店鋪客人多，快出去幫忙。」

銀嬰一生至大成就，是把自己供養得白白胖胖。生命苦短，歡娛有限，理應多作享樂，放開懷抱，方不枉來世上一趟。

黃安認得這懶得逃生的銀雨。

它比當時所見更肥美更笨重，一身是脂肪。咦？也不是全無用處呀。

黃安謝過阿順。

說真的倒沒有不是之處。河海天然，都是天生天養。幾時聽過魚要做工為稻梁謀？還不是張口就吃？

當晚，黃安把它提起，仔細欣賞，它拼進力氣扭動，掙紮下地，現出原形來。

對，好吃的魚是白身，通透。刮鱗去臟后，一刀分飛，再切成薄片，蘸醬油活吃——吃時它嫵媚的嘴唇猶在一張一合……

想想也是，魚的肚read•99csｗ.ｃoｍ子填不飽。

日子久了，黃安對她的懶惰忍無可忍。

銀魚更加煩躁。尾巴一擰，企圖濺起水花，但使不出力氣。黃安端起木盆子到店鋪後進的廚房中，笑道：「讓你在人間多呆一陣，晚上我……」

一見銀嬰，嘖嘖稱奇：「時也，命也，運也。這位娘子，是福相，壽命忒長……」

早市熱鬧起來。

他檢視魚料。除了慣見的以外，有個木盆子，盛著一尾鮮蹦活跳，一身晶亮閃光的銀魚，無限焦灼地搖頭擺尾。但困囿在一個網中。

黃安一聽，她長命，我折福！深恐此乃無底深潭。

那魚醬，以好魚破縷切絲去骨，和以調料，藏瓮子中，泥密封，勿漏氣。日暴后熟了，再加好酒解之，非常美味。他們也把魚販捎來的小魚腌製作（魚乍），或風乾。

但，那麼懶！家當早晚被她吃光。人家的媳婦料理店務，晚上還挑燈紡織呢。

銀嬰的眼珠子圓瞪著，即使她睡著了，也從不闔上——如此一來，沒有人發覺她仍沉醉在夢鄉里。

銀嬰是一尾魚。

黃安是這兒比較獨特的一家。

——其實黃安最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