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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張儀的連橫大計 寓言大師莊子

第八章 張儀的連橫大計

寓言大師莊子

惠施應該是在這個時期認識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朋友,也是戰國時期最有趣的人,也許還是中國歷史上最有趣的人。這個人姓庄名周,後人一般叫他莊子。
孟孫陽說:「你還沒有理解老師的思想。我來為你解釋一下吧,請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如果傷害你的肌膚而有利於天下,你會幹嗎?」
沒想到莊周的反應更快,反問道:「你又不是我,怎麼知道我不知道魚兒快樂?」
到了莊周那一代,家道早就衰落。莊周本人只做過管理漆園的小吏,再加上家中種了幾畝薄田,世道好時勉強能夠養家糊口,世道不好時就捉襟見肘,難以為繼了。
簡單地說,道家宣稱道法自然,認為生死都是自然的過程,因而教導人們要看淡生死。而道教主要是教導人們如何通過服食丹藥、閉關修鍊等手段求得長生不死,顯然是反自然的。
不管老子究竟是誰,進入戰國時代后,道家的學說已經逐漸風行了。前面說過,吳起在楚國為官,曾經遭到道家門徒屈宜臼的詰難。在道家看來,戰國時期的痛苦與不幸,多半是由儒家、法家、兵家這些好事之徒造成的,他們以仁愛、法治、濟世為名欺騙世人,放縱貪婪的慾望,掀起一輪又一輪的腥風血雨。因此,老子宣稱:「聖人出,有大偽!」
這個故事或許可以說明莊周的人生態度。這種態度,和惠施的急功近利是截然不同的,但並不妨礙他們成為朋友。莊周思維敏捷,語言詼諧;惠施博學多才,循循善誘,他們經常在一起遊玩,討論各種高深的哲學問題,碰撞出很多思想的火花。中國歷史上一次著名的辯論就出現在他們的遊玩途中。
莊周說:「當然想。」
以此推論,人生百年,有沒有可能就是一個夢?真實與虛幻之間,究竟哪一個更真實,哪一個才是所謂客觀的存在?
事情發生在濠梁之上。
所謂道家,是諸子百家中最難定義的一家,因為「道」這個詞,連道家自己也說得含糊。
據莊周自述,有一年大旱,家裡無米下炊,他跑到河監侯家裡去借糧。河監侯很爽快地說:「好的,等我收齊了土地內的租稅,馬上借給你三百金。」
惠施強忍住怒氣說:「什麼是死生之理?」
公元前319年,當魏惠王的使者來到宋國,惠施立刻穿好朝服,戴好朝冠,跟著使者回到了夢牽魂縈的大樑。
惠施無言以對。
有一次莊周騎九-九-藏-書著一匹瘦馬前往楚國,路上只見哀鴻遍野,一片戰爭之後蕭瑟的景象。天黑的時候,莊周找到一棵大樹休息,忽然從草叢中露出一個骷髏。莊周也不害怕,走上前用馬鞭敲了敲骷髏,問道:「你是生病落到這個地步,還是國破家亡被人砍死?或者你有什麼不善之行,愧對父母妻子嗎?還是因為寒冷飢餓才這樣?或者是壽終正寢?」說完,將骷髏枕在腦袋下面,沒過多久就呼呼地睡著了。
說這六個字的,據說是道家的始祖老子。但即便是老子,也是一位很有爭議的人物。有人說他是春秋時期的人物,與孔丘同時代;也有人說他是戰國時期的人物,後於孔丘一個多世紀。司馬遷作《史記》,也只是把當時不同的說法都記載下來,不敢下十分肯定的判斷。後世的道教還將老子尊為創始人,又稱為太上老君,也就是《西遊記》中曾經把孫悟空關在丹爐里煉了九九八十一天的那一位大神。但這又是一個天大的誤會。因為道家和道教雖然都有一個「道」字,它們的教義卻截然不同,甚至相反。
聖人是什麼?聖人就是最大的欺騙者。偉人是什麼?偉人就是對一個民族內心不自由的懲罰!
有一次他問惠施:「射手如果不先確定目標,隨便射中一個什麼東西,就當作射中了,號稱善射,那天下人都可以是后羿了,對嗎?」
惠施說:「是。」
莊周曾經講過這樣一個故事。
說莊子之前,有必要先介紹一下戰國時期的道家。
楊朱便閉上眼睛,不再回答。
這就是典型的莊子式寓言。
事實上,惠施本人沒有著作流傳於世,他的學術思想主要保存在《莊子》中,借莊周之口而被轉述出來。
莊周說:「讓我們回到問題的開始吧!當你問我『你又不是魚,怎麼知道魚兒快樂』的時候,你已經知道我知道魚兒快樂了,所以才故意這樣問,是不是?我告訴你吧,我就是站在這濠梁之上知道的。」
禽子出來后,便對楊朱的學生孟孫陽說:「老先生也太自私了,拔一毫而利天下的事都不幹。」
莊周不相信,問道:「如果我請求造物之神,讓你再生,還你骨肉肌膚,還你父母妻子兄弟朋友,你可願意?」
這個故事,乍一看是詭辯,其實落腳點卻是:「人人不損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
莊周的祖上,據說是楚國的王族,因為吳https://read.99csw•com起之亂而被驅逐,流落到宋國的蒙城(今河南省商丘),便在那裡定居下來。
這個故事,顯然和惠施的「至大無外,謂之大一;至小無內,謂之小一」,說的是同一個道理。
在楊朱看來,什麼無私,什麼奉獻,統統都是政客用來蒙蔽百姓的花言巧語,實際上就是要百姓心甘情願地為統治者服務,甚至去送命。如果人人都能不上政客的當,不去做什麼「利天下」的事,那就天下太平了。
實際上,這也是莊周對於辯論的態度。他享受辯論的樂趣,但是決不糾纏。為什麼一定要分出個輸贏來呢?辯論本身並不產生真理,更多時候產生的是謬論。
公元前322年,惠施從大樑倉皇出逃,先是逃到了楚國。楚懷王早就聽過惠施的大名,對他熱情招待,還打算給他一官半職。但是有人對楚懷王說:「惠施是受張儀的排擠才來到楚國的,咱們沒有必要摻和這些遊說之士的矛盾,不如用厚禮把他送回宋國老家去。這樣的話,張儀必然感激您,惠施也因為您的幫助而感謝您,何樂而不為?」楚懷王覺得有道理,於是將惠施送到了宋國。
莊周的這個夢,既浪漫,又富含哲理,成為歷代文人騷客吟詠的題材。其中最有名的是唐代詩人李商隱寫的一句:「庄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而現代作家賈平凹在其著作《廢都》中,也將男主角命名為「庄之蝶」——由此讓評論界產生諸多聯想,也是難免了。
池塘的水幹了,兩條魚躺在那裡等死,互相將沫子吐在對方腮上,好讓對方活得長一點。可是,與其這樣,還不如在江湖中逍遙自在,誰也不記得誰。
莊周的妻子死了。惠施前來弔唁,只見莊周坐在地上,正敲打著盆子唱歌。惠施又驚又惱,責備道:「你們夫妻一場,她為你生子持家,辛苦了一輩子。現在她去世了,你不哭便也罷了,還在這裏敲著盆子唱歌,難道不是太過分了嗎?」
《莊子》里還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
秋天發大水時,百川匯入黃河,河水洶湧澎湃,河伯欣然自喜,順流而東行,欣賞沿途風光。到達北海之後,他才突然發現,河水雖然浩蕩,但是與大海比起來,實在算不了什麼。他帶著羡慕嫉妒恨的心情與北海之神聊天,可是北海之神對他說,其實北海也不算什麼,與天地相比,只不過是穀倉中的一粒米罷https://read.99csw.com了。
「哪裡?」莊周回答道,「她剛去世的時候,我也難過得吃不下飯。但是思前想後,我發現自己不過是個凡夫俗子,不明死生之理,不通天地之道,於是一下子就想通,自然也就不覺得悲傷了。」
讓那些沉重的東西消失吧,人生就是一場了無牽挂的盛宴。
楊朱很乾脆地說:「那是不可能的,我的一根毫毛對天下來說有什麼用處?」
「會的。」
莊周的意思很簡單,如果沒有共同的認識基礎,辯論就不會有任何意義。
河伯於是說:「我明白了,天地最大,毫毛最小,對嗎?」
「如果要斷你一隻手或一條腿呢?」
曾經有位禽子問了楊朱一個愚蠢的問題:「如果拔您一根毫毛,可以有利於天下,你會答應嗎?」
那麼,莊周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那就是了。」莊周說,「二位請回吧,我還想搖著尾巴在泥巴里歡樂地爬行呢!」
禽子沉默了半天,不敢回答。
「善是輕盈的,一切神物以纖足疾步。」尼採在《瓦格納事件》中如此寫道,完全是莊周的口吻。
濠是一條河的名字,現在已經很難確切地找到這條河的所在,但這並不重要。梁則是橋樑。當時庄、惠二人正站在橋上觀賞來來往往的魚群,莊周感嘆道:「魚兒從容地游來游去,是多麼快樂啊!」
惠施說:「是。」
有一天他睡在樹蔭下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變成了蝴蝶,輕快地拍打著翅膀,在花叢中飛來飛去,十分愜意。醒來之後,他一時恍惚,忘記了自己究竟是莊周還是蝴蝶。又或者是莊周夢見自己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夢見自己變成了莊周?
可想而知,那個年代的道家人物,都是消極避世,極力遠離塵世喧囂的。
「我是說假如,假如。」
骷髏聽了,趕緊說:「你別開玩笑了,我哪能放棄勝過南面稱王的樂趣,去承擔那人間的勞累呢!」
惠施馬上說:「你又不是魚,怎麼知道魚兒快樂?」以為可以打莊周一個措手不及。
北海之神說:「不對。人所能懂得的知識,遠遠不如他不懂的。人在生的時間,遠遠不如他不在生的時間。用極其有限的知識去探索無限未知的領域,豈能不內心迷亂而一無所獲!因此,毫毛未必最小,天地未必最大。最小的東西,可以小到無形;最大的東西,可以大到無法丈量。」
骷髏說:「人死之後,無君無臣,沒有四季的勞作https://read.99csw.com,從容遊玩,以天地為春秋,即便是南面稱王的樂趣也不能與之相比。」
大約就在魏惠王年代,大樑城中有位道家的代表人物,名叫楊朱。關於他的一個故事或許可以說明道家的避世思想。
莊周說:「生死皆有命定,如同有日就有夜,誰也擺脫不了。所以生不足喜,死不足悲。明白這個道理,我也就不悲傷了。」
人類既然無法擺脫死亡,不妨把死亡看得淡一點,莊周是這個意思。至於感情,他並不否定,他否定的是「以好惡內傷其身」的感情,也就是否定因為喜愛或厭惡傷害人的身心。
「那麼,現在流行的諸子百家,包括你在內,到底誰是正確的呢?你們各有各的理論,你不服我、我不服你地爭論不休,什麼時候是個盡頭呢?」
莊周又問:「如果沒有公認的準則,各人都把自己的意見當成正確的,那天下人都可以自認為是堯、舜、禹、湯了,對嗎?」
莊周雖然窮,卻不屑與權貴為伍。曾經有一次,楚威王聽說他的大名,特意派了兩位大臣到宋國來找他,想請他到楚國去做官。當時莊周正在河邊垂釣,頭也不回地說:「我聽說楚國有一隻神龜,被抓住時已經三千歲了。楚國人將它殺死之後,珍藏在竹箱子里,上面覆蓋著綢緞,供奉在大廟之中。請問二位,你們認為這神龜是願意被供奉起來呢,還是願意搖著尾巴在泥巴里爬來爬去呢?」
莊周的浪漫,如同蝴蝶的翅膀一般,輕盈寫意,沒有絲毫的沉重感。他曾經這樣寫道:「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兩位大臣都說:「當然是願意在泥巴里爬。」
辯論的雙方各執一詞,互不相讓,辯到最後,除了拔刀相向,沒有其他的出路。
據郭沫若先生推測,惠施乃是這位楊朱的「嫡派」,大約也就是關門弟子。這種推測並無根據,但不容否認的是,惠施的學說與道家有著很深的淵源。
如:「道可道,非常道。」單這六個字,就讓後人琢磨了兩千多年,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最後比較統一的認識倒是,「道」這玩意,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一傳就失去真諦了。
「那就是了。」孟孫陽說,「毫毛不如肌膚重要,肌膚不如手足重要。然而肌膚就是毫毛積聚而成,手足就是肌膚積聚而成,毫毛也是身體的一部分,你為什麼輕視毫毛呢?」
這一場辯論只有寥寥幾句,然而精彩紛呈read.99csw.com,讓人忍俊不禁,深感智慧給人帶來的快樂。就這場辯論而言,很難說誰贏誰輸。莊周似乎技高一籌,但是最後虛晃一槍,有和稀泥之嫌。
骷髏,或者說莊周的這種心境,惠施是無法理解的。
惠施在哪?
莊周說:「人的生死變化,有如四季更替。一個人雖然死了,卻仍然安睡在天地之間,這就是死生之道。」用現在話說,人生人死,不過是物質的聚合離散,物質本身是不會滅亡的。
惠施大笑,說:「我不是你,所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魚兒快樂。同樣道理,你不是魚,你也不知道魚兒快不快樂。」
人們也許覺得,相濡以沫是一種浪漫。但是對於莊周而言,浪漫絕不是建立在痛苦的基礎上,苦情戲在他那裡找不到市場。這一點上,他和德國哲學家尼采有共通之處。
或許,在莊周的世界里,黑白、是非、彼此,甚至真實與虛幻都不是那麼涇渭分明。
半夜時分,骷髏出現在莊周的夢裡,說道:「這位老先生,聽你說話的語氣,好像是個有學問的人。你所說的那些事,都是人活著時的痛苦,死後就沒這些煩惱了。你想聽聽死的樂趣嗎?」
這句話振聾發聵,一直到今天仍然發人深省。
一個人在外面漂泊久了,便難免產生落葉歸根的念頭。惠施回到宋國,卻是帶著滿腹的牢騷和不甘。他時常坐在大樹下高談闊論,儘管聽眾不過是幾個山野村夫,他依然能夠一講就是兩個時辰。講累了,他就喝兩口酒,撫琴而歌,唱的都是些人家聽不懂的詞兒,什麼「今日適越而昔來」(今天的昨天,就是昨天的今天;今天的今天,就是明天的昨天),什麼「天與地卑,山與澤平」,什麼「泛愛萬物,天地一體也」。喝醉了,唱累了,就伏在琴上睡著了。幾個農夫給他披好衣服,合力將他抬回家去,一個不知道是昨天、今天還是明天的日子就這樣過完了。
「辯無勝。」他輕飄飄地說。
惠施在宋國。
惠施顯然聽明白了,但仍然不解氣:「理是這個理,但情何以堪?」
莊周聽了便說:「我來這裏的路上,聽到呼救的聲音,仔細一看,原來是一道車轍里有一條鮒魚在掙扎。我問怎麼才能夠幫到它,它說有一升水就可以了。我說那沒問題,我馬上出發去南方遊說越王,請求他將西江的水引到河南來救你,好嗎?鮒魚一聽,氣得臉色大變,說我只要一升水,你卻說這樣的話,還不如早早去魚市上找我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