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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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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十節」,或蔣介石誕辰,小朋友們都要拿著自己做的小旗以及標語到附近街道小小地遊行一下,唱著一些可能自己都不太了解意思的歌。前面總有個小朋友在敲著鼓,大家如遠足般嘻嘻哈哈地走著;大人也拍手歡迎,有點兒像現在的雙語幼稚園喜歡在萬聖節到外面商店搞「不給糖就搗亂」的活動,反正小朋友也不知道是什麼。這種所謂的「政治教育」,目的雖嚴肅,但小朋友們就是喜歡,能出去走走總是好的。
反正我們剛搬來時,附近都還有農田、木材場,空氣還不錯,也挺清靜的,還有令人印象深刻、能用流利英文跟老外聊天的賣甜品的老太婆。
因為陳文成是美國公民,而台灣那幾年的人權記錄在國際上又一直不怎麼好,所以這件事連美國國會都被驚動,派了陳文成的同事及驗屍官來台。一切都指向陳是生前遭凌虐並灌毒致死,一般認為是警總乾的,但結果還是不了了之,兇手也找不到,當時的政府也沒給出令人滿意的答案,因此成為懸案之一。
因為1979年台灣當局與美國斷交,並以政局不穩的理由暫停選舉,直到美麗島大審后才又恢復。當時的美麗島人士均被關在牢里,但相關人士均積極投入選舉,如家屬紛紛打出「為夫出征」等口號參加選舉,均高票當選。而一些為「美麗島大審」奔走或辯護的律師也紛紛參与政治及選舉,如謝長廷和陳水扁,均當選台北市議員,而且是在我家這邊的第一選區。他們兩人既合作又競爭、亦敵亦友的「情結」,大概就是這個時候決定的。
台灣進入1981年了。
這裏解釋一下什麼是警備總部,https://read.99csw.com這是個幾十年來讓台灣人聞之色變的機關。警備總部全稱是警備總司令部,其實從國民黨在大陸時期就有這個機關了。在台灣戒嚴時期,警備總部擔負治安、民防、動員任務,併兼管出入境管理事務,部分角色與今天的警察類同,但其權力又遠遠凌駕于警察之上,可說是當時時空下所產生的不符體制而出現的怪物。因其業務可說是包山包海,再加上在當時那種背景下,警備總部的業務深入民眾生活各層面,嚴密監控著人民的一言一行,在「寧可錯殺一百」的統治心理下,也製造了不少冤案。其實,這有點兒類似秘密警察機關了。
不只在地方,國民黨的組織網已經綿密到從里長、農漁會、姓氏宗親會,到各式公會、公營事業、眷村、部隊等,這些地方都可以看到國民黨的黨組。當時台灣人民的公民意識尚未建立,所以這些綿密的組織網在選舉,尤其是地方性選舉時,展現了強大的動員能力。所以,國民黨一直擅長打這種組織戰讓自己的候選人上台,而長久與地方政治勢力建立下來的關係,更是黨外人士難以分一杯羹的原因。
但這件事的影響,使大家開始注意到了海外留學生特務的問題。台灣稱其為「職業學生」,大部分都是領了國民黨中山獎學金離開台灣去留學的學生,另外也負有監視其他學生的任務,打小報告。
一些讓人印象深刻的小花絮是,在這些黨外的場子中,總會有些賣烤香腸的小推車,他們大概都是一些基本上支持黨外運動的烤香腸小販,有時上面可能會放個擲骰子賭香腸的碗。他們如read.99csw.com游牧民族般跟著黨外或後來民進黨的造勢及抗議場子四處移動。除了賣烤香腸外,還有糯米腸、飲料等東西,這種香腸攤在當時通稱為「民主香腸」。所以你可以想象一個畫面:許多群眾、抗議者、記者甚至是警察一起吃香腸,然後互通一些資訊。此外,旁邊一定會有些流動的書攤,販賣些書店看不到的禁書、街頭運動的錄像帶,以及夾雜在這些錄像帶中間偷渡販賣的A片等,這是早年台灣民主運動的一種特殊風貌。
這件事與前一年的林宅血案,算是當年的兩大政治懸案。陳文成是台灣赴海外留學的學者,后在卡內基美隆大學任教,亦取得美國九級精算師資格,可說是相當優秀的人物。
這一年黛安娜下嫁查爾斯,經過電視轉播,全世界都看到了這場王子和公主的夢幻婚禮,我爸也為之傾倒。尤其是黛安娜的那個優雅髮型,成為台灣男士們的最愛,後來有好一陣子,我爸都一直在慫恿我娘去做成那髮型。
既然以前台灣人民對國民黨那麼不爽,為什麼幾十年來都沒什麼大反抗,基層投票時,國民黨的支持率還是那麼高呢?如果這全部都歸咎於國民黨的高壓統治那就錯了。其實國民黨要的只是政治的絕對權力,至於基層社會,個人和傳統的空間並沒有被消滅,而是換了另一種形式管理。比如在台灣的各鄉鎮,就算是偏遠地區,都可以看到國民黨的「民眾服務社」,其實說白了就是鄉黨部。平時服務些什麼不知道,但大家到了選舉時期,這裏就變成了各鄉鎮動員、固樁,甚至買票的基地。
回到正題,陳文成遭警總約談隔天後,被發現陳屍在九-九-藏-書台大圖書館旁。國民黨當局起初說他是「畏罪自殺」,但陳文成實在沒什麼自殺理由。而過去只要國民黨一說是「自殺」,民眾久而久之已經培養出一種敏感——這其中肯定有什麼貓膩。
我開始稍微有一點兒記憶的時候,我們家也從租的舊家,搬到新家去了。新家在台北市的天母地區,陽明山腳下。這本來是買給爺爺奶奶住的,但他們住不習慣,又回雲林老家去了。天母這個地方環境還不錯,在美軍還沒撤防颱灣前,是一些軍官的宿舍,到現在附近都還有一些當初留下的美式平房。我爸買的那間房,算是這個地區的第一棟高樓,一買就是近兩百平方米,但那時候也不貴,就買下了,誰知道過幾年麥當勞在這邊開了之後,整個房價都飆升起來。
幼稚園沒什麼回憶,只記得整天都是玩和吃,反正就是盡干一些老師看了會腦充血的蠢事,比如拿爆竹炸大便、掀女生裙子之類。
三四歲時,我也被丟進幼稚園裡了。幼稚園是一間教會辦孤兒院的場地,因此相當大,整天在那邊跑跑跳跳,好不開心。

台灣早期民主的萌芽

幼稚園時光,童年的「雙十節」

陳文成命案

這時,我也開始意識到妹妹對我向父母爭寵的威脅性,因此開始故意欺負她,唉,小孩子的劣根性真是……
到了「雙十節」這一天,三台各自都派出最強陣容的主播來播報新聞,有的台安排十個主播同時上陣。另外一台不甘示弱「拼場」,硬是湊了20個主播分個三排坐著輪流播報。當然,三台有幾年也是聯播,三台的當家主播就一九*九*藏*書起出現在這種坐三排輪播的新聞中了。整個十月,大街小巷慶祝節日的牌樓、標語,使整個城市紅彤彤的,尤其是「總統府」前的介壽路,都會搭一個代表雙十的「十十」狀牌樓,並把整個牌樓點滿璀璨的燈火。每一年的雙十牌樓點燈都是件大事,吸引了各處來的人潮觀看。除了過年,應該就屬這個時候最熱鬧了。而對小朋友來說,十月的假特別多,所以也特別期待。
1981年7月,陳文成從美國回台探親。那個年代的海外學生,對島內的反對運動都多少有些支持,陳文成回台後,就因為曾從海外捐款給《美麗島》雜誌而被警備總部約談。
雖然還沒有正式組黨,但這些黨外人士以「黨外候選人推薦會」的名義紛紛推出候選人,都受到民眾的熱烈歡迎。印象很深刻的是,爸爸總是喜歡帶著我「趕場」,去聽各個候選人的政見會。除了候選人本身的演講外,所謂的名嘴助陣也是大家喜歡聽的,這些名嘴們常常妙語生花,譏諷政府,把台下聽眾逗得哈哈大笑。這些場子已經超越了一般政見會的原意,倒不是說那時候民眾已經有什麼特定的政治立場或者真的支持他們,而是這些場子反而給有些民眾壓抑已久的心情提供了一個發泄的機會。
1982年1月,鄧小平談話指出,「葉九條」實際上是「一個國家,兩種制度」。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台灣的民眾都被教育著共產黨要「血洗台灣」,因此從很小開始我就有這種陰影,害怕真的被血洗了。一直到20世紀80年代開始,台灣一般民眾才慢慢從這陰影中走出。而這一年,「葉九條」的提出,以及來年廖承志給蔣經國的公開https://read.99csw.com信,蔣經國的反應依然是「三不政策」:不接觸,不談判,不妥協。
當然,說到台灣民主的發展,也不是從美麗島事件後幾個街頭運動家或律師開始的。應該說,這些事件都是有連續性的。從國民政府時期陳誠當省主席開始推行的地方自治,到威權當局之下的各級地方代表選舉,一直到蔣經國後期的民主化,美麗島事件只能算是一個引爆加速、激發質變的點而已。
兩岸那時的政治氣氛就是這樣,雖然不直接接觸,但又隔空交火放話,前線金門的炮戰早已不打,只剩下嘴炮繼續開而已。除了兩邊的廣播互相「感召」對方之外,台灣這邊又喜歡放一些熱氣球到大陸去,裏面大概放了些宣傳單,或者是手錶、收音機、罐頭之類。當然,大多數時候政府不會直接出面施放,而是一些「民間組織」的「自發行為」。這些空飄氣球,如果氣流算得准,飄到四川、湖南都有可能。
我爸回憶說,當初帶他去某個地方喝茶的,大概就是警備總部的人。過去台灣有句很有名的俗語: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小警總。可見「警總」對台灣人民心理造成的壓力及影響。
每逢十月,整個社會就開始熱鬧起來了,多麼美好的十月,當初號稱「光輝十月」,現在好像很少有人提了。十月接連著有「雙十節」、「台灣光復節」,以及蔣介石誕辰紀念日等值得歡欣鼓舞的日子。這個月到處都是旗海飄揚,電視上也充滿了喜氣洋洋的氣氛,總之,十月就「盡量」沒有天災人禍,也「盡量」沒有社會事件。不過後來等到李登輝上台時,有一年雙十節當天早上一架軍機在台北機場摔了,就看到當年整場典禮上李登輝一臉大便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