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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繁華錦繡慶盛典

第五章 繁華錦繡慶盛典

威遠侯府里,威遠侯把連夜寫好的催促兒子回家成親的信燒了,另寫一封。寫完了后便開始嘆氣。顧氏見之不解,道這代迎的婚事雖是沒有過,但郡主加封公主,足見陛下的恩寵,這予侯府予兒子更是喜上加喜。
寅時四刻至宮門,下輦車換乖肩輦,穿行於層層宮闕。
申時四刻,公主升座受禮。
那短短的交會無聲無息的掩于喜慶之下,唯有安豫王眼中如落霜雪。
威遠侯府里已將大婚的一切準備妥當,而安豫王府里倒並無什麼要準備了,因為一切宮中都已籌備好了。是以安豫王府與往日沒什麼不同,集雪園中更是平靜如水。
安豫王妃聞言微微嘆息一聲,憐愛的看著女兒,「這不怪你,你從沒見過秋意亭,自然此刻也就難生出歡喜之情來。」
傾泠放開女官的手,往左前走了幾步,卻又忽然停下。隔著面紗看著前方台階上立著的人,一時都分不清心中是喜是悲。那裡安豫王與王妃並肩而立,遙遙看著她,身後青氏、成氏、虞氏領著珎泳、珎泓、珎汐、珎汀、珎沁及一眾王府侍從相隨。那是安豫王府一家人最齊扎的一次,那也是傾泠第一次見到父母並肩而立,兩人皆是正裝朝服雍容華美,是如此的匹配。眼中忽然酸澀,似有水氣氤氳,仰首,卻見「安豫王府」四個雍容大字,原來……這裡是王府的門口,十八年來她曾奢想過卻從未曾跨出過的王府大門!
皇帝率王侯、百官和合殿筵宴,皇后領妃嬪、命婦慶華宮筵宴。秋意遙以金鞭引傾泠先至和合殿受百官敬賀,向百官謝禮敬酒,再至慶華宮受眾貴婦敬賀,向眾貴婦謝禮敬酒。
那一日,帝都萬人空巷,帝都的百姓也永遠都記得那一日的盛典。
看著女兒眼中的驚訝與疑問,安豫王妃卻只是輕輕搖首,未再言語。目光又移向遠處,雖面色平靜,但眉梢眼角處卻流溢出濃濃的苦澀與悲凄,一旁窺得的傾泠立時心頭一酸,許許多多的疑問頓時噴涌而上,恨不得當場就問,只是……
母女倆攜手漫步月下,涼風拂面,花香襲人,只覺得無比的靜幽,又倍感溫馨。
「泠兒,你以公主之尊嫁入侯府,又有一身武功,想來在決不至有人欺負得了你。只是你從不曾與外界接觸,也不曾與外人相處,不知人情世故……侯府里的日子長遠著,你日後得學著怎麼做人處世。」安豫王妃拉女兒在身邊坐下。
「娘。」傾泠察覺母親的抖動,不由道,「秋夜的風太涼,不如回去吧。」
不一會兒,孔昭托著茶壺回來了,見傾泠正用餐,倒了杯茶端過來,一邊好奇的問道:「公主,你今日成親,歡不歡喜?」
傾泠出轎,隔著面紗看去,眼前是全然的陌生,有無數燈火,照得耀如白晝,她環顧一圈,只看到許許多多的人影。
「謝公主。」滿殿的人起身。
安豫王妃怔怔的伸手去接,誰知觸手冰涼,一看,才發現杯中之酒已結成了冰!她再移目亭柱上的瓷杯,傾泠手一抬,那杯便自柱中飛出落在她手中,完好無損,只留亭柱上一個深深的杯印。
亥時,賓散。
申時公主儀駕至威遠侯府,閤府接駕。
顧氏這麼一聽,想著日後見著兒媳還得時時行禮,於是也「難」高興了。
「公主,不能誤了吉時,請登輦。」女官悄聲催促。
日升月落,光陰荏冉。
「喔。」孔昭聽得也不奇怪,又道,「我今日一早就隨王府里的陪嫁到了侯府,公主又沒到,沒啥事要做,也沒人管,所以就四處走了走,發現這侯府呀差不多都有咱們王府大了,只不過府里的人沒王府的多。可到了傍晚,這人卻一下子多了起來,來了好多的男人女人,都說是從宮裡來的,後來大半的都進了這園子里。我就奇怪,這園子府里的人不是說為了公主才建的么,怎麼他們都來了。後來拉住一位姐姐問,她說他們全都是公主的人,以後侍候公主的。公主,你不都有我侍候了么,為啥還要那麼多人?」孔昭盯著傾泠,眼中有些擔憂,那模樣似怕公主給別人搶去了。
「娘,你怎麼啦?」傾泠見母親如此不由有些慌神,這麼多年,除當年第一次被鞭打至重傷時見過母親傷心落淚外,再無看她如此難過過,可是對著如此傷感的母親,她卻不知要如何安撫,猶疑了半晌,依照著小時的樣子,伸手輕輕握住母親的手,道:「娘,女兒並沒覺得委屈,娘又怎會害女兒呢。其實女兒常想,比起書上說起的那些衣不蔽體餐不飽腹的人來說,女兒錦衣玉食有父有母該是很幸運了。」
似怕驚起那初綻的花兒般輕柔,似伴盈盈月華蹁躚的靈逸,轉而又高亢似輕舟破浪般激越飛揚,一會又低如風撫萍花的溫存婉約,再一轉九*九*藏*書又纏綿入骨似情人呢語百轉千回,一忽兒又是朗日高懸耀射千里,彷彿間又置身百花叢中無數花仙圍繞歡歌起舞……
第二日聖旨下,大出所有人意料之外。
寅時六刻至純素宮。
「宮裡都不給東西吃的嗎?陛下這麼小氣?」孔昭聞言不由眨著那雙栗色大眼問道。
方珈領著眾侍女退下。
「你們這一日也跟著受累了,都去用餐吧。」
卯時三刻至純孝殿拜父母,此為「別親」。
次子秋意遙則是讓他滿心疼愛,因為他的孝順體貼細心溫柔,讓他真正體會到父嚴母慈子孝的家庭溫情,比之那個讓他自豪卻是長年不在身邊的長子,多年來是這次子讓他們夫妻得享天倫之樂。
「娘,此曲名《傾泠月》。」
秋意遙一身正紫鑲銀吉服,頭戴紫纓帽,手提金絡鞭,悠然穿于繁華綿綉,如風過月行,富貴的皇宮,明麗的宮人,頓作蒼白平淡的背景。從太華門往鳳儀殿行來,一路上無數的侍衛、宮人、內侍驚艷的看著他,侍人走得遠遠的后才回過神來,然後不約而同的會想:若這人就是新郎……
「好。」孔昭聞言立馬去泡茶了。
許久后,安豫王妃才輕輕開口:「泠兒,過幾日你便要出嫁了。」語氣中有不舍,有感概,還有著一絲欣慰與期盼。
見已換好了裝,傾泠一邊移步桌前,一邊道:「孔昭不知宮制,方令伊莫怪她失言。」
子嗣不旺,威遠侯倒並不覺得遺憾,因為每每提起兩個兒子時,他總是一副「有此二子,夫復何求」的心滿意足的樣子。
是的,她的女兒非常的聰明,無論教她什麼都是一教都會,小小年紀便可誦百家詩文,她還擅棋藝精音律,她能作詩填詞繪畫,她還會彈天籟般的琴曲,還懂兵書通奇門……她懂這世間很多人都不懂的東西,她還有一雙慧眼可看透這世間很多人看不透的事物,可是……可是某些方面,她又是何其懵懂無知!
那時威遠侯正值壯年,身材高大面貌粗獷,又是戰功赫赫的,極具英雄氣概。戚氏、呂氏正值青春年少情思萌動的年紀,在府中久了日日對著這樣的英雄不由皆暗生情意,顧氏也看出了點眉目,但見兩人雖則如此卻並未做出什麼逾軌之事,倒有些欣賞,又想著自己自生了長子后便再無動靜,膝下也就意亭、意遙兩子,子嗣實有些單薄,於是便讓丈夫收了兩人為妾。予此事,威遠侯並未反對也沒多大的歡喜,他的心思更多的放在校場上的士兵或是邊疆的敵人頭上。
起身的那一刻,皇帝的目光似不經意的落向左側,隔著千百人,隔著十數載時光,他看到她,容華如初。她向他微微垂首一禮致謝。他淡淡頷首,斂目步下玉座。
二拜帝后。
純孝殿中,安豫王夫婦正襟上坐,接受女兒拜別大禮。相比其他父母這刻的又喜又悲,安豫王夫婦卻是顯得太過平靜淡然,令宮中眾人不解之餘也暗自猜測。
接到旨意那刻,各人表情各異。
夫妻對拜。
聞言,傾泠驚訝不已,這麼多年她第一次聽到母親主動提起父王,而且還是……這樣的語氣,一時間再也忍不住,脫口問道:「娘,你與父王……」
初時,威遠侯夫婦也曾規勸,但他卻說:「家中有哥哥光耀門楣足已,我留在爹娘身邊盡孝豈不更好。」細想其言,也有道理,再思其一貫體弱,若真入仕、為將反更是勞心勞力予他無益,便也不再強求。
傾泠走回亭中,見母親依是一片呆愣,便伸手取一酒杯,隨手一甩,「咚!」一聲那杯便嵌入了亭柱上,而杯身卻是完好的。再接著她手捧著酒壺,然後斟一杯酒,從壺中傾出的酒竟散發著騰騰熱氣,濃濃的酒香頓時溢滿亭中,當滿滿一杯時,她放下酒壺,雙手執酒杯送至母親面前。「娘,請飲此杯。」
威遠侯卻道:「公主固然比郡主更尊貴,可是郡主是娶,而公主卻是降。等公主入府了,全家人都得矮一輩。那時……哪是娶媳婦做公婆,而是給公主做哥做嫂做子侄!這你難道也很高興不成?」
禮成后便是筵宴。
兩人起身,女官將一頂金色飾有龍鳳的圓帽戴在她頭上,帽沿垂下長至下巴的紅色紗巾,正遮了面容,這是為了避免外人在新郎之前見到新娘的真容,俗語「遮喜」。
「孔昭呢?」傾泠環顧一圈皆是陌生之人,不見從來形影不離的孔昭。
銀輝如霜鋪瀉一天一地,微涼的晚風拂起,吹落桂花如雨,星黃點點,縈著幽香簌簌而舞。母女倆倚欄而坐,身姿纖雅,千百株各色菊花在月色里相簇,更襯得兩人容勝花嬌,眉宇間更滲一份霜月的清華,旁人看去,許會覺得過於冷寂,但她們卻是覺得溫馨靜謐。
集雪園中九_九_藏_書衣食無憂,可人又怎只是衣食無憂便可一生無憂。
那一夜,她未能追問到底。
至此,一日的婚禮算是真正結束。
威遠侯除夫人顧氏外還有兩位側室戚氏與呂氏,這兩位側室倒不是威遠侯貪色娶來的,反是夫人顧氏收進來的。當年封侯賜府後,許多的親戚、鄉人便來攀附,舍錢舍物的一一打發后,戚氏與呂氏卻沒走,兩人與顧氏七扯八扯的能扯上點親戚關係,都言在家鄉已無親人,回去也是浮萍無依,願留在侯府為奴為婢,以求依附。顧氏看兩人都是十七、八的年紀,眉目清秀言詞楚楚甚是憐人,便留下了兩人。兩人留府後確實手腳勤快,品性也端良,一府的人都喜歡。
鳳冠最先取下,掩在珠簾下的眼睛終於能看清東西了,身前正是一面人高的銅鏡,琉璃宮燈下,幾乎纖毫畢見。銅鏡中映著一名盛裝華顏的女子,她亭亭而立,目光卻有些空茫,直到鏡中又添數道身影時,她才恍然醒悟,這是自己。
九月十八,大吉,宜嫁娶。
「就長得和孔昭一樣,沒有缺什麼。」傾泠答道,忽地想起了什麼又道,「比她少了兩根手指,其它都一樣的。」
欣賞他的聰慧絕倫,欣賞他的俊逸不凡,欣賞他的溫良品性,欣賞他的高潔風範。而嘆息的是他出身侯府將門,卻無意仕途,不思功名,白白的浪費了別人修幾世才能修得的出身與才華。每日里不是看閑書習曲藝,便是鑽研醫經葯書,又或是找白曇寺的和尚下棋,找昊陽觀的道士品茶,還常常騎馬跑到效外去看山看水看雲看梅,一呆就是整日或是數日。
「嗯。」傾泠點點頭。
轉眼便到了九月九,重陽佳節,菊英爛漫。
內殿里,吉服、鳳冠、首飾早已準備著,珠光寶器耀人目。
待三人離去后,母女倆又隨口閑聊了幾句,便慢慢安靜下來。
卯時六刻至龍章殿拜皇帝、皇后,此為「別君」。
公主的七鳳彩輦自太華門緩緩而出,秋家公子騎棗紅駿馬在前,前後左右無數的侍從、衛隊相擁,那長長的隊伍綿延幾里長,滿目的朱紅紫棠,滿目的金輝玉耀。
「娘當然知道。」安豫王妃一笑,「當年,娘也是親眼見過……見過一些人舞刀弄劍的,他們展露的功夫可比泠兒更厲害。」
「是,公主慢用。」
「公主,你餓了沒?我給你做了好吃的。」房門推開,孔昭一臉歡笑的跨步而入。
皇家盛宴,佳肴如珍,美酒如瓊,殿則有絲竹裊裊如天籟,殿前有宮人輕歌慢舞,觥籌交錯,斗酒對飲,皇宮裡一派喜慶歡樂。
傾泠聞言不由驚詫不已。父王與母親十多年來勢如冰火,彼此相憎不見,卻想不到當年母親竟有過這樣的心境。那母親當年必是十分歡喜父王?
「公主,卯時需拜祖,請讓奴婢們為您著衣梳妝。」方珈引傾泠入內殿。
沉默了半刻后,安豫王妃放下手中冰酒,抬首間,神色已復靜然,道:「原來泠兒已習得一身武功。」
良久后,安豫王妃才幽幽醒轉,驚鄂的看著女兒,問道:「泠兒此為何曲?娘從不曾聞。」
這便是成親、嫁為人婦?
傾泠鬆一口氣,伸手握住母親的手,有些眷戀。她自出生,母親雖對她疼愛卻極少表露,母親總是活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多是巧姨、鈴姨照顧她,而母女倆也極少有今夜這樣的談話。再過幾日她便要離開了,與母親相見更少,這樣的相處怕是再難得了。一時間,素來淡然的心境也生出了許多的離愁別緒,許多的不舍與遺憾。
開門,一盞孤燈下,果見立有一名女官一名內侍,皆是三旬左右的年紀,見她出來齊齊行禮。
「原來娘知道這是武功。」傾泠倒想不到母親這般平靜的接受了。
可能餓過頭了,傾泠略略吃些便吃不下了,主僕兩人閑話了會,方珈又領人搬進了沐桶、熱水,服侍她沐浴、洗漱。
侯府長公子秋意亭,在帝都的貴介公子中那是首屈一指的,帝都上上下下可謂無人不知,提及時那是人人都讚不絕口,恨不得那人是自家的。而說起侯府的這位二公子秋意遙,帝都中卻少有人知,偶爾有知曉的,每每提起時總是半為欣賞半為嘆息。
她在桂樹上足尖輕輕一點,人又躍高數丈,半空之中一轉身,似羽燕靈巧,又聞她一聲輕笑,雙臂平伸,廣袖舒展垂逸,人仿似靜立雲間,再一眨眼,已如天女般輕盈優雅的飄落地面。
傾泠寅時起身,孔昭侍候著她洗漱,並告知宮裡來迎她的人已在門外等候小半個時辰了。
孔昭的眼睛亮晶晶的,一臉興奮的看著傾泠,「公主,那二公子長得真好看。他好像被灌酒太多了,臉紅紅的,還時不時的咳著。他看到我就問我是誰,為何在此?我九*九*藏*書就告訴了他。他便告訴我只要在這園子里等著就能見到公主,還給我指路。於是我就回園子里來,可走了一段,二公子又叫住了我,讓我帶些熱的飯食給公主,又告訴我廚房的路怎麼走。我到了廚房一看,飯菜差不多都冷了,所以就自己另做了些。到這才知道,原來公主你真的餓了。」
傾泠隨她移步,忽然腳下一頓,女官不由停步看她,卻見她側首望著左前方,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那裡是……
奈何,戚氏、呂氏多年來並未能為侯府添丁加口。都曾有過孩子,只是戚氏小產了,呂氏的生出沒幾天便夭折,此後便再無所出,倒是讓顧氏憐惜之餘頗有些失望。後來,兩人請示了顧氏后便各自在遠房親戚中挑了一名孩子養在身邊,以慰膝下寂寞。
「泠兒,女人一生最大的幸事便是嫁得如意郎君。」安豫王妃又道,「秋意亭娘雖沒有見過,但威遠侯已見過了,確實是堂堂偉男子,那樣的人教養出的兒子定然不差。況且秋意亭自小便名聲在外,文武雙全乃是難得的人才,又是他……又是陛下親自為你選定的,那自然就是最好的人。」
未時四刻,公主儀駕離宮。
傾泠先送母親回房,房門前,安豫王妃忽然轉身,輕輕的低低的微帶些嘆息道:「泠兒,你父王……日後你也莫怨他。他待你雖是……可那終不能全怨他。」
「娘,這就是絹書上所說的『輕功』,讓人像飛起來一樣。」
先梳一個繁複的龍鳳同心髻,再凈面上脂粉畫盛妝,妝成后換上正紫鑲金吉服,最後戴上七鳳朝日冠。鳳冠前密密垂下三層珠簾,既阻了新娘看向外界的視線,也擋了外界所有欲窺新娘真容的視線。
傾泠想了想,搖搖頭,道:「不知道。」頓了片刻,再道:「這婚事女兒本以為會延後的,哪知……」說著又是一頓,然後側回首看著母親,「眼見婚期越來越近,可女兒確實不知道該有什麼樣感覺,心裏說不上歡喜,也說不上不歡喜,好像是……好像是因為知道是該做的要做的,於是便完成它。」
安豫王妃一怔,月光融入眸中,恍如一潭秋湖,如夢似的目光越過層層菊英,落得遠遠的。良久后,她才輕輕道:「當年,娘很熱切的盼著婚期,只想快一點嫁給他,只想快一點成為他的妻子。」
話音一落,身形輕輕一躍,人如飛鴻,眨眼間便落在了亭旁的一株兩丈高的桂樹上,月下亭亭玉立衣袂輕揚,仿似素娥臨凡,把安豫王妃看得又驚又痴。
天上一輪秋月高懸,玉宇如澄,清景無限。
傾泠回想起這一日的喧鬧,搖搖頭,「太累人了。」
傾泠最後看一眼王府看一眼父母,轉身登上七鳳玉輦。車門合上,車輪滾動,晃晃悠悠前行。
威遠侯夫婦這麼一聽又想著安豫王府教養出的女兒品性應該不差,心裏才舒坦了。
鳳儀殿中,帝后雙雙就座,皇親在左,百官在右,待太音一聲「吉時到」,喜慶的樂曲奏響,宮人、內侍們引著新人入殿,無數的目光齊齊移注。
「泠兒不歡喜?」安豫王妃偏頭看著女兒。
方珈一笑,搖頭對著孔昭答道:「我十歲即入宮,若不是此次公主大婚被陛下指為家令伊,這一輩子估計都是在宮裡,哪裡能嫁人呢。我只是曾侍候過兩位公主出嫁,所以知道一點罷。」
回房的這一段路,是傾泠與母親第一次的攜手并行,那一夜的溫情讓她久久銘記,許多年後回想,那也是她此生唯一一次。
「謝公主。」
在當朝帝后、滿朝王公的見證下,兩人三禮成婚。
這一聲問話也令得一宮的人醒轉回神。
「回公主,孔昭姑娘暫留宮外。」女官上前回話,「公主在宮中時由奴婢等服侍。奴婢方珈,陛下指為公主家令伊,這位穆悰,陛下指為公主內邸臣。」說著指了指侍在公主左側一同往王府迎接的那位內侍,「奴婢兩人及此殿中兩百宮人皆為公主陪嫁,隨侍侯府。」
一拜天地。
「孔昭不得無理。」一旁的方珈叱她一聲,轉身對傾泠笑道,「公主,成親的新人都這樣過來的,大喜這一日禮多客多酒多,反倒是吃不到什麼東西了。」又對為傾泠換裝的侍女們道:「你們手腳快一點。」
「《傾泠月》?」安豫王妃喃喃重複,轉而又想起自己從未教過女兒此曲,不由萬分疑惑,「此曲泠兒從哪裡習得?」
既是以公主之尊出降,便該建公主府,只是眼見婚期臨近,現造是來不及了,但好在這門婚事是早早訂下的,兩年前第一次籌備婚事時,因為迎娶的是郡主,不能寒酸行事,是以威遠侯便將侯府周圍的宅地全買下來了,擴建了府第,又在府中築了一座新院做新房。那院子幾乎佔去了半座侯府,亭廊九-九-藏-書相倚樓閣相連,粉漆金飾雕欄玉砌,極是氣派華麗,所以也不算委屈公主。再加上皇帝命太儀府籌備公主的嫁妝,完全是以公主的儀制再翻一倍,那等殊榮足以彌補所有的缺憾,讓全帝都上上下下的人都在期待著這場婚禮。
傾泠聞言心中一動,不由得思及幼時那一面,不知那算不算。
傾泠微微一笑,當下便將當年自琴中覓得絹書一事說出。說完后,她自亭中起身,道:「娘,讓你看看女兒這些年的成果。」
皇家女兒出嫁代迎一事是前所未有的事,但王爺的女兒封公主又足見聖眷之隆。於是相干的不相干的人,各自心情都有些複雜。只是無論各人心裏想著什麼,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這場婚禮再無變更。
戌時,公主入閣。
傾泠一見母親落淚不由得更慌了,只能反覆的道:「娘,你別難過。娘,你別哭。」看著母親臉上的淚水,便伸手去擦,不想為彈琴而留著的長指甲卻在母親臉上劃了一道紅痕,看著那道指甲印,傾泠傻了眼,再也不敢伸手了,只嚅嚅道:「娘,女兒長這麼大,並沒有覺得不好,所以你真的不要難過。」
「奴婢等拜見公主,賀喜公主!輦車已在府外等侯,請公主吉時進宮。」
傾泠默默看著母親,月輝如一層銀紗披瀉在她身上,美得仿似月中的女神。「娘,你當年成親時是何感覺?」
軟轎中一片黑暗,傾泠只覺得轎身微晃,然後便平平穩穩的前行,一路聽得有齊扎的腳步聲,卻無人言語,過得約莫兩刻鐘的樣子,轎子落下,女官上前打起轎簾,「請公主下轎。」
隨著太音一聲高喚,秋意遙在宮人的牽引下將手中金鞭遞向對面的公主,金碧輝煌滿目華光的鳳儀殿中,他有那麼一剎的恍然。金鞭的另一頭由一隻素白纖長五指尖尖的手握住,那是他對傾泠的第一個印象。那時他想,這是很會彈琴的手。
「開心。」安豫王妃頷首而笑,「泠兒有此一身武藝,娘不但開心,而且很放心。這以後啊……」伸手摸摸女兒鬢角,眼中滿是愛憐與疼惜,「以後娘就真的放心啦。」
傾泠側首看一眼母親,唇微微一動,卻終只是轉回首輕輕「嗯」了一聲。
傾泠聽到這不由微有些訝異,這位二公子倒是十分細心的人。
倒是一旁秋意遙勸了一句,說「公主應不是那種死守禮制而不通人情之人。公主入府後便是一家人,一家人自是相親和睦,又怎會'以勢相壓『。」
孔昭吐吐舌頭,接著問道:「方令伊當年也這樣么?」
安豫王妃回首看著女兒,微微笑道:「傻孩子,難道你從不曾照鏡子看自己長成什麼模樣不成。」
「公主多慮了,奴婢豈會不知她言者無心。」方珈隨她走至桌邊,為她打開孔昭帶來的食盒,一陣香味撲鼻而來,不由贊道,「孔昭好手藝。」
看著頭上的釵環一件一件取下,身上的吉服一層一層解下,一身的負累也慢慢減去。當所有披掛都去除時,傾泠鬆一口氣,移眸看一眼旁邊擺放的嫁衣、鳳冠、首飾,暗想以後再也不要用了。
「明日讓方令伊給你說吧。」傾泠一句話打發了。
彷彿感覺到了女兒的目光,安豫王妃擱在桌上的手抬起緊握成拳抵在眉心,閉目,似在壓抑滿懷的心緒。半晌后,她才啞聲道:「泠兒,娘知道這些年來你有滿肚子話想要問娘,也知道這些年來你受了很多委屈,娘也是知道終是……終是害了你,可是……可是……」聲音哽咽,竟是難以成語。
這一日的喜慶喧鬧,終沉寂于夜。
一時亭中靜謐,傾泠看著母親,安豫王妃茫然的目光似看著她,又似穿越她落得很遠。
「娘,我給你彈琴吧。」傾泠見母親依不止泣,便想著彈一曲給母親聽,許能稍稍解懷。說罷便將擱在一旁的古琴取過,略一凝神,十指輕划,剎時間清麗的琴音流瀉滿園。
傾泠目光掃過殿中滿滿的人,眉頭幾不可察的微微一皺,但隨即道:「都起身吧。」
當看到那個一身華貴吉服卻依然風姿清逸的男子一步步緩緩行來時,眾人無不是眼前一亮,再看到並肩而行雖不見真容卻身姿纖雅氣韻清華的公主,心中原本對「代迎」一事存著疙瘩的一下全都消了,看著這樣一對璧人只覺得悅目怡心,再無他想。便是玉座上的皇帝也暗暗驚訝這位侯府二公子的出眾,耳邊聽得皇后以極細的聲音道:「光看模樣,這位二公子當得『神仙人品』,配公主再合適不過了。」不由低聲反駁道:「那是因為你不曾得見大公子。」皇后一笑未再語。
妝成時已是卯時,左右宮人扶領傾泠至太無殿拜祖,此為「別宗」。
這一晚,安豫王妃命巧善、鈴語在花園裡備下酒品茶點,又喚來傾泠、孔昭,五人https://read•99csw.com在園裡賞花飲酒,對月品茶,倒是過得開懷盡興。至深夜,安豫王妃命巧善、鈴語、孔昭先去安歇,自己依與傾泠在花中慢慢品茶賞月。巧善三人暗想,許是因郡主即將出嫁,王妃有些不舍,想要母女倆多相處些。於是三人便退下歇息去了。
安豫王妃摩挲著女兒久久相看,心頭又是憐愛又是不舍,當目光落在那張完美無瑕的面容,手驀地一顫,心頭頓生深深的憂嘆。這又是一張美得可令人生禍的容顏。
「撲哧!」安豫王妃聞言忍俊不禁,有些無可奈何的搖搖頭,提步回走。
「嗯。」安豫王妃答應,與女兒攜手起身,步出涼亭,抬首,皓月當空,夜涼如水,她腳下停步,仰望著天邊的明月疏星,半晌后才幽幽道:「泠兒,秋家已是當朝顯貴,你嫁入侯府予你是幸事。若你嫁入平常百姓家,反會引禍端。」
靖晏將軍與宸華郡主的婚禮如期舉行,靖晏將軍因邊疆戰事暫不能還家,旨其弟秋意遙代兄迎娶。另進封宸華郡主為「宸華公主」,以公主之儀出降。
「宸華郡主,哦不,是公主深受陛下寵愛這是勿庸置疑的。咱們以後就把她當皇帝的女兒看待就好了。」威遠侯最後說了這麼一句話作為以後侯府上行下效的標準。
「噢。」孔昭倒是乖巧的點點頭,靜不了一下,又說道,「晚間府里賓客很多,我都一天沒見你了,所以就想去找你,走著走著,給迷路了,也不知道到了哪,誰知轉到了一處假山倒是見到駙馬了……啊,是二公子,就是代替駙馬將公主迎回來的秋家二公子。」
長子秋意亭那是他的驕傲,是他的繼承者,更甚至他將來的功勛會超越自己。而有這樣一個兒子,勝過他人千百個。
見到孔昭,傾泠終於露出了今日的第一抹淡笑。「餓了,這一天幾乎都沒吃東西。」
安豫王妃卻抬手撫眼,似不敢面對女兒。
「喔。」孔昭應一聲,接著又問道,「方令伊為什麼不嫁人呢?」眼前這位方令伊看模樣已屆三旬,但形貌端秀大方得體,何以未成親呢?
已至許多年後,每每宮裡有公主出嫁,便會有人想起那一個晨風曉月似的男子。
那一日,晨曦初綻,曉風微涼。
傾泠立於門外,呆立片刻后,才轉身離去。
「免。」傾泠抬手虛扶。
「哦?」傾泠有些不解。
泠泠琴音清雅脫俗不帶塵氣,如見綠水青山,如嘆天落花雨,如笑春風含情,如喜小雪初晴……令安豫王妃聽得如痴如醉,當一曲終了清音猶自裊裊。
「方令伊也辛苦了一日,可餓了?要不一起用吧。」傾泠坐下道。
「不敢,奴婢等另有飯食。」方珈將食盒中菜食一一擺在桌中。
「金玉相會!」
酉時,侯府宴賓客。
新房裡,眾侍女服侍傾泠卸妝。
弄完后,又服侍她上床就寢,最後才與孔昭等人退下歇息去。
「書上說的……書上說的……」安豫王妃喃喃,抬首看著女兒,看著那一臉的無措,忽然一聲心碎的嗚咽,淚終忍不住落下。「泠兒,是娘對不起你,害你十八年來困於一隅,從不曾步出府門,從不曾見過外界,從不曾與外間接觸,所以一切都只能從書上看從書上知……」可人生百態世間萬象又怎只能從書上知!娘終是對不起你!
這話一問出,方珈未答,傾泠先皺了眉頭,「孔昭,去泡一壺茶來。」
當真是富貴如熾,繁華勝錦。
「公主請登輦。」女官牽引她。
內侍見她戴好帽子,轉身揚手,便一乖軟轎至前,女官扶她上轎,然後放下轎簾。
純素宮裡燈火通明,內侍、宮人跪了滿滿一殿。當女官為傾泠取下遮喜帽,一宮的人皆屏息靜氣,滿室無聲,便是前去迎接的女官與內侍也是怔在當場。先前在王府里燈光暗淡不曾看清,此刻明燈相映,才驚覺這位宸華公主之容耀如皓月美勝繁花!
「哦?」傾泠聞言心中又生出一團疑雲,但想來母親定然不答,作罷。再看母親果已不再傷懷,心下暗喜,道:「當年得到絹書時,女兒本想告訴娘的,但後來……後來女兒想,也不知是真是假,不如練練再說吧,若不成便當無此事,若成了再讓娘知道,娘一定會驚喜的。」說著抬頭看著母親,露一絲嬌憨,「娘,你開不開心?」
不願女兒重複當年的悲劇,想她不與外人相見,不受外間煩雜,便可一生安然……可是……她當年難道真的錯了?
辰時,鳳儀殿行禮。
而當有一日,所有的疑問全都明了時,卻是以刻骨銘心的悲痛換取。
可才一開口,安豫王妃卻抬手阻止她追問,朦朧的月色里,那雙秋水眸中儘是無限的哀傷與疲倦。「泠兒,你莫問。娘總有一天會全部告訴你的,那一天也不會太遠。」說完,她即推門而入,轉而又緊閉門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