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遙一邊聽著一邊思索。公主失蹤一事太過蹊蹺，何人所謂？為何要為？

十二月十四日。

驀然，她想起當年白絹上看得的話，恍然間，她隱隱懂得了留下此語之人的心情，亦明白了他為何會在琴上留下「高山流水，永以為記」四字。

他睜目，看了看手中的玉簫，抬手眷戀的輕輕撫過，然後蹲身，將玉簫緩緩插入泥地中，看著玉簫一點一點沒入泥土中，他唇邊浮起一抹蒼涼的微笑。當玉簫完全沒入泥地，只露一圈簫管，他抓一把土灑下，那一點簫管便也淹埋了。他起身，最後看一眼那坯黃土，轉身，林間秋嘉已急急奔來。

剎時，悠遠空曠的天地只這一琴一簫，琴音清如玉碎冰盤，簫音輕如風行水上，琴簫合處如花開露墜，如月出雲隨……不知是簫音引著琴音還是琴音追著簫音，只聞琴簫相伴融洽得渾然一體契合得妙到毫巔。那一日清晨，真箇白曇山都沉醉於琴簫之中，人為之痴，水為之凝，風為之停，日為之傾。

那日，觀完日出回寺，穆悰要去打聽今日誰人吹簫，傾泠卻阻止了，倒是另吩咐孔昭去山腰別院問問夫人，府中人出來可帶簫來，若帶了便借一管，她想吹。

「娘，我去了。」秋意遙將包裹一提，便往外去，步出門口時，見長廊那邊戚氏、呂氏領著戚以雅、呂以南轉來了，想來亦是被別院里的動靜驚動了，他淡淡看了一眼，便往中院去了。

「什麼什麼線索？」孔昭睜著紅紅的眼睛愣愣的反問，「我陪公主去了東亭岩賞雪，公主說那裡視野最好，我去取琴，大約也就是兩刻鐘的樣子便回了，我回到東亭岩時，那裡便一個人影也沒有了，我使勁叫公主，公主也沒應我。」

傾泠卻如若未聞，垂首斂目，手依停在弦上，若是細看，會發現她指尖微微顫慄。

紅燭滴淚，夜風嗚咽，寒鳥哀啼。

「嗯，既已出來了，內邸臣你便安排吧。」傾泠頷首。

「就你心軟。」呂以南哼一聲。

第二日，只是在別院四處隨意走走看看，稍解前日的勞頓。

也許只有找到才得知曉。

「是。」穆悰應道。

顧氏一邊說完，亦自剛才突兀的驚慌中找回了侯府當家主母該有的冷靜，轉過頭，對方珈、穆悰道:「兩位，公主不見，此事非同小可，當前最緊要的便是找回公主。只是我們並不知公主在何方，只有搜山，而白曇山綿延十幾里，需要人手。所以，方令伊就請你去白曇寺，請寺中僧人幫忙繼續尋找，一會兒我會命總管領府中之人也去找，再命錢統領率侍衛去找，而穆大人，就煩你速回帝都，再加派人手過來。」說至此，她面顯憂色，「這大雪天的，我們須得儘快找到公主，耽擱的時間越久便越不妙。」

那日，是傾泠近段日子來睡得最為安恬的一晚。

「什麼……什麼公主不見了？」方珈扶住啼哭的孔昭，口齒都有些不利索了，「你別哭，先說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說公主不見了？」

穆悰亦同樣是二十余載的宮中生涯，經過了最初的震驚慌亂，此刻已稍復冷靜，繼續詢問孔昭:「你可在東亭岩發現什麼沒？比如地上的腳印？或者地上掉什麼東西？又或者……地上可有血跡？」問道最後，他心弦綳得緊緊的，幾乎是不敢問出口。

「多謝大師。」秋意遙合掌一禮，轉身退出。

因公主向來行使隨性，方珈、穆悰也沒將此事放在心上，只是陪著她繼續游賞白曇寺，自然也見到了那兩株千日曇，只是此刻只有光禿禿的枝幹，與其他花樹並無兩樣，據照料曇花的僧人說，離再次開花還有半年之久，眾人聞言失望，傾泠只略略一嘆便作罷。

「方令伊」顧氏趕忙喚住她，「你要去哪找公主？」

「後來……我一見公主不見了自然著急，所以我就去找公主，可是我找了好多地方都沒有公主的影兒。」孔昭說著說著又止不住哭起來，「方令伊，公主她去哪了？她會不會有事？」

秋意遙接著再道:「此事最好嚴守口風。白曇寺里我會妥善處理，侯府里的人由娘出面，公主隋侍則有賴方令伊與內邸臣。」

「我們即刻準備出發。」錢統領、穆悰都去了。

「你難道一個人去？」

孔昭又使勁的搖頭，「才不是！我找不到公主，我怕公主出事，所以我還叫白曇寺https://read.99csw.com的人幫忙我，把整個白曇寺上下都翻遍了，可也沒找著，所以我才來找方令伊。方令伊，你一定要把公主找回來！」

日出已看過，方珈正待要提議回寺，會然傾泠指尖一劃，頓時清音再起，卻是她從未在人前但過的那曲《傾泠月》。於是，白曇山再次沉浸於優美動聽的天籟之音，方珈自也忘了要說的話。

峰頂諸人一驚，移目環視，卻只是松柏峰巒，不見人影，而那清幽的簫音未曾停歇，仿似天邊落下，又似峰底飄來，幽幽不絕。

顧氏知他所言有理，忙對一旁的秋嘉道:「快去給公子拿件厚裘。」

「後來呢？」方珈緊跟著問一句。

身後的戚以雅、呂以南對視一眼。

住持禪房外，他輕輕叩門，聽得裡頭一聲「進來」，他才輕輕推門入內。

秋嘉點頭趕緊去了。

「這就是山呀！好高呀！」耳邊有孔昭興奮的呢喃，這也是她第一次見到真正的山，而這一路上讓她驚奇的東西實在不少。

當朝霞淡去，那天曲清音亦止。

秋意遙嘆息一聲。

「簫留在府中沒帶來，你忘了？」秋意遙淡淡道。

後來孔昭回來，道夫人聞公主想吹簫，忙命秋儀去找二公子問問，府中只有二公子會吹簫，只是秋嘉來回「此次出門未曾帶簫」。夫人問公主，明日行否？她著人回帝都去取來。

「公主彈得好琴！」方珈讚歎。她熟知音律，宮中自也是常聞國手之音，可今日一曲卻是此生未聞。「卻不知那吹簫的又是何等人物。」可吹得如此美妙，可與公主配合得如此默契。

晨間早膳是，方珈、穆悰請示可要回別院去。

顧氏、方珈、穆悰聽得他最後一語，瞬間心顫。他們剛才太過驚亂，幾乎都忘了，與公主一起不見得還有一名侍衛。公主失蹤其因暫且不說，只是以公主那等容色，如果……如果有任何不堪……三人幾乎不敢想象後果，不由得同時看向了孔昭，然後心間一嘆。

三人不由全都看向他，穆悰問道:「二公子可是有何要囑咐的？」

「方令伊，你為什麼老喜歡敲我的頭呢？」孔昭摸著腦袋。

戚以雅不語，跟著戚氏、呂氏入了廳堂，廳中，顧氏正一臉憂心。

呃？孔昭眨眼，待明白過來后，撇嘴道:「才不會。」

禪房內，白惠大師正在打坐，見他進來，抬首看他一眼，然後靜靜的道:「你的心亂了。」

孔昭懵懵的搖著頭，她怎麼知道。

一直啜泣著的孔昭不知怎的心中一慌，忘了哭泣。雖然二公子的話她不大明白，可幾人的目光卻令她知道，剛才她似乎作了錯事。

「江山多嬌，方不負英雄折腰。」傾泠讚歎。

秋意遙目光看一眼顧氏，再掃一眼方珈、穆悰、孔昭，道:「此刻公主不見，不管是發生意外，還是有奸人圖謀不軌，都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更不可驚動帝都。」

當是仙樂，當是天音。

呂以南一撇嘴角，不說了。

「穆大人。」秋意遙卻又喚住了他。

「慢。」秋意遙起身走至窗前，看看屋外的天氣，然後回身道，「此刻風雪欲大，山路陡峭，人行其上，可謂寸步難行，山中更有許多溝壑險谷，你們不識地形，胡亂去找，只怕人沒找到，反害了自己。」

夜裡，所有人都歇下后，傾泠房中卻依透著燈光，昏黃的燭火下，她獨對古琴，靜靜的看著琴身上的那八字:高山流水永以為記高山流水……指尖撫過四字，耳邊似又想起了日出之下的那一縷簫音。自她知曉高山流水的故事以來，總覺那樣的知己只存在於傳說，千百年來再無第二。可晨間琴簫的契合，那一刻心魂的震撼與欣慰，那一刻神魂相交的喜悅……才知，知音常在，只是緣淺。

「哼，就她多怪。」呂以南嗤一聲，「大雪天里鬧失蹤，讓大伙兒全去找她，當好玩呢！」

方珈、穆悰見寺中環境確如她所言，倒並未再勸，安心的陪她在此。

剛才趁著召集人手時清點了此次隨行侍從，除那名侍衛外，其餘都在，白曇寺里亦為少人。那麼公主不見便有三種情況，一是公主隨性想到了去哪賞雪景，結果迷路了;二是那名侍衛擄走了公主;三是有外人上山擄走了公主。知識，以公主的理性，第一種實不可能，而二、三種……為何要擄人？有何目的？rｅａd.99csｗ•ｃom

「不行，我……我得去找公主。」方珈一邊說著一邊抬步便要往外跑。

孔昭領命去了。

正當諸人為日出的壯美而感嘆時，忽然又簫音傳來，如一縷清風拂過這煌煌朝色，頓令那雲霞收斂了幾分艷光，又如一串冷露從天而降，灑落這靜謐的清晨，泠泠驚破一山的沉寂。

秋意遙出了別院，外邊的積雪已落了厚厚一層，他施展輕功，飛縱而過，不過半刻功夫便道了白曇寺。

終於……

秋意遙回頭，「娘，以孩兒的輕功沒人跟得上，若帶了人反拖延了時間，此刻當是越快到越好。」

「那去問問夫人。」呂氏道。

……

顧氏也是心口一緊，一邊慌著，一邊自語道:「是要趕快去找，不知道在哪就只有搜山了，搜山可不只能一兩個人去……」說著她吩咐身旁的侍女，「去，去叫總管馬上把別院里的人都召集到中院來，快去！」

公主難道真的不見了？若公主真的不見了……

傾泠步出玉輦，迎面便一陣山風吹來，帶著草木的清新，令她不由精神一爽，舒服得微微眯眸。

白曇寺中也有女客住的禪院，聞公主要留，自是十分歡迎。而顧氏見她歡喜哪有不樂意的，巴不得她能在此多住些日子，於是孔昭、方珈、穆悰便領著數名侍從以及二十名侍衛留下，伴她住在寺中。顧氏自領著其餘女眷回了別院。

《傾泠月》是她的心音，她以琴表心，她以音相邀，可吹簫的人卻沉默婉拒。

「公子，晨間風冷，夫人擔心你又受寒，著急喚你回去呢。」

「既已如此，那首要便是齊眾人之力儘快找到公主。」

為什麼要擄走公主？

無數的疑問從腦中閃過，可沒一個抓得住想得明。

秋意遙一怔，默然未語。自己的心境如何自己最清楚，只是這世間有許許多多的事是心不由身，身不由己。

是有人……擄走公主？

「這就須得問問白曇寺的僧人了。」穆悰答道，「千日曇極是難養，而今世間僅白曇寺中還有兩株。等到安頓好了，公主不如選個日子去白曇寺看看，既可進香禮佛，亦可觀千日曇的真貌。」

「這樣……」顧氏忽然道，「會不會公主只是去別處看景了？二不是你所說的『不見了』，也許過會兒就回來了。」

公主為什麼不見了？

戚氏悄聲道:「聽說是公主不見了，也不知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侍女趕忙去了。

當琴音自峰頂飄下，簫音忽止，似為琴音所驚，可傾泠不為所動，琴音若行雲流水般自她指尖滑落，輕揚的飄蕩于峰巒危崖間。簫音似為這美妙的琴音所感，又再次吹起。

第三日，顧氏領著一府的女眷去白曇寺進香，寺中主持白惠大師親迎。

顧氏、方珈、穆悰聞言若驚雷震耳，恍然醒神，待細思其語，果不其然，剎時冷汗淋淋。

巳時四刻，侯府車隊抵達白曇山下。寺中早已消息，山下早早有僧人候著。

風欲狂，雪欲大，白曇山迎來了一場罕見的大雪，紛紛揚揚，落了一天一夜。

傾盡泠水兮接天月，鏡花如幻兮空意遙

指尖一撥，琴弦發著「淙」的清吟，在這靜夜裡，顯得分外的孤寂，餘音裊裊，似不甘若此，卻終只是一片靜寂中緩緩而逝。

侯府一行人下了馬車，換乘肩輦，跟著寺中僧人慢慢爬山，午時近末到了山腰處一座別院。這是寺中為侯府一行準備的，一府的人下輦、用膳、安頓又是好一通忙活，這一日便是這樣的過了。

嗯？四人聞言生惑，致使同時心頭忽都微微生出一絲涼意。

傾泠問言不禁也悠然神往，「千日才開花一刻的千日曇……不知它上次開花時什麼時候？」

「意遙。」啟門時，身後傳來白惠大師蒼老的聲音。「老衲只一言囑你，莫忘你師傅的戒言。」

「二公子，你是……」方珈、穆悰兩人心急如焚，恨不能立馬就找到公主的好，偏這二公子卻是不緊不慢的，只令兩人更加焦灼。

「是。」于副統領當即領命去了。

秋意遙似知道他們要說什麼，搖手阻止，道:「我們可分四路去尋。從侯府及公主侍臣中挑身壯體健者，由穆大人領著尋南面，錢統領則領眾侍衛尋北面，白曇寺的僧人尋西面，我尋冬眠。秋越、秋石每年都隨我來白曇山，對此十分熟悉，便讓他們給穆大人、錢統領帶路。read.99csw.com」

不一刻，秋嘉將東西都取來了，顧氏親自為秋意遙穿上狐裘。

傾泠未答，只是抬眸望向前方，穿過那青峰原野，遙遙的落向虛空。

「去……去……」方珈說不出，「可是，就算是翻遍整個白曇山也得把公主找回來！否則，公主若有任何閃失，就不只是……」她沒有說完，可三人誰不清楚，不止是陛下，還有安豫王府，雷霆震怒之下，無人可倖免！更何況，那樣的公主，誰人忍心她出事！

白曇寺座于白曇山的主峰，離峰頂不過數十丈距離，足踏青山頭頂碧空，遠可望威榮的帝都城及遼闊的祈雲平原，近渴攬朗日浮雲看層峰疊嶂。寺依山而建，殿宇樓閣錯落有致，怪石松柏點綴其中，彷彿寺在山中，山在寺中，一派天然。

遠望白曇山，主峰最高，挺拔若玉璧，周圍小峰環繞，如群星擁月，碧樹情操鋪蓋峰巒，顯得清秀多姿。山中有白曇寺，寺中多佛法精深的高僧，每年入山進香的善男信女不計其數，又因山中有數處溫泉，使得此山氣候宜人，冬日里多有權貴來此避寒閑住。因來往香客多了，白曇寺便在山中各處溫泉附近另建別院，以供香客、貴人們居住。

「唉，希望沒事就好。」戚以雅輕輕嘆道。

他抑住心頭紛雜的思緒，足尖一點，便往東掠去。

「這……這可如何是好？」顧氏、方珈同時說道。

方珈、穆悰一聽連連點頭，「我們即刻就去。」兩人說完疾走。

她起身走進峰前，九天之上旭日高懸雲霞勝火，腳下溝壑縱橫山谷如帶，輕鬆碧樹延綿起伏，極目遠眺有城郭河流還有無垠的疆域……這一切，似伸手可及又仿遠在萬里。

「如此甚好。」穆悰聞言當即點頭，對方珈道，「方令伊，你去尋人確實不便，不如與孔昭去白曇寺守著，夫人則依舊留守別院，我現在便去點人。」說罷即走。

天光暗淡，只看得前邊影影倬倬的山峰，可過得一刻后，隱隱的一絲紅光從天邊顯現，然後山峰間慢慢的便有緋色一點一點顯露，漸多漸濃，暈紅的淡光也漸漸驅散了天地的陰暗。隨著時光的流動，那一點緋色慢慢化為半壁紅玉自峰巒間緩緩升起，越升越高，緋紅的光芒越來越濃……終於，一輪紅日從峰間躍上高空，霞光穿透雲層，輝射千里。但見天際一片緋紅，朝霞萬丈，雲彩綺艷，明麗的日輝灑下，如一層薄薄的緋紗緩緩的落向天地萬物，給青山綠水花草樹木鍍上單單的華妝。

傾泠微微仰首，眺望紅日及遠空，良久后才輕輕道:「外間果然是百媚千妍壯麗無比。」

當年，那人留下此語之時又該是何等的無奈與悵然？

緣淺，不得情深相守。

顧氏拉住秋意遙的手，眼中有著深深的擔憂，「下大雪了，天越發冷，你的身子……娘怕你受不住，若是寒疾犯了……」說著由不得心口一寒，便是說不下去。若是可以，她真不願體弱多病的他在這等風雪天出門。

「好。」方珈應道。

許久后，峰頂的諸人才幽幽回神。

「我……」方珈、穆悰著急欲語。

三人聽完，只覺當頭一個驚雷炸響，腦子裡頓時轟轟亂成一團。

「嗯。」三人皆點頭。

「是。」秋嘉去了。

孔昭吐吐舌頭，一轉身扶著傾泠下輦，一邊嘀咕道:「公主，以前在集雪園的時候從沒人打我，可自從到了侯府，方令伊老是教訓我。」

峰頂之上，傾泠抱琴起身，矗立峰邊看著腳下深淵，唇角浮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他沒有和呢。」

「咦，公子你的簫呢？」秋嘉道。他記得早上公子出來時有帶一管簫的。

「秋儀，快，快去喚二公子過來。」顧氏換亂中只想到一人。

孔昭點點頭，啜泣一聲，道:「我找不到，當然要人幫忙找。」

「別院里這般大的動靜，姐姐可知發生了何事？」呂氏邊走邊問著戚氏。

廳中，顧氏、方珈、穆悰面面相覷，皆是一臉的慌色，只有孔昭依在嚶嚶哭著。

「帶足乾糧和水，還有酒及火石。」秋意遙道，微一頓，再道，「挑選的人一定要是可靠之人，此次公主與侍衛失蹤的十分蹊蹺，若有任何不……不妥……都需慎重處理。」

因要看日出，寅時便起了身，梳洗后又用過早膳，寅時四刻時便出發了，孔昭臨出門前想了想，又把琴帶上。離峰頂不過read.99csw.com十數丈距離，不過一刻鐘便到了。方珈、穆悰在峰頂插好燈，然後鋪上墊子，讓傾泠坐下，又將手爐給她籠上，再將篷披上，然後吹熄了燈，身後侍衛們如扇形環護。

「公子。」忽然，遠遠的有喚聲傳來。

傾泠聞言瞅她一眼，道:「我若真罰了方令伊，那時你又該哭了。」

簡略說了情況，囑咐了各人注意的事項，又約好找到時以白曇寺鐘聲六響為記，秋意遙最後道:「于副統領，煩你以別院失竊為由，即刻領一隊侍衛下山封鎖山下出口，不放一人出入。」

秋意遙一頓，然後抬步離去。

孔昭搖搖頭。「我什麼都沒看到。」

「嗯，回去了。」秋意遙抬步回走。

正這時，門口傳來腳步聲，秋嘉領著錢統領、于副統領、秋越、秋石到了。

「孔昭！」方珈敲了一下她的腦袋，「別嘀嘀咕咕的，快去侍候公主下輦，這上山還得一兩個時辰呢。」

出了白曇寺他直往東亭岩去，到了東亭岩，那裡一座孤亭，四周只有皚皚白雪，再無他物。此刻身畔無人，心中的焦灼、右切便無須再掩，自眉梢眼角點點滲露，靜靜的察看一圈，卻無任何線索。

「但此刻要瞞已然不及。」他目光看一眼孔昭。

傾泠心中一動，回身取過古琴，席地而坐，琴置膝上，五指輕撥，琴音頓起。

「慢！」秋意遙驀地道。

「此山名白曇山，乃是因山中長一種千日白曇而得名的。」知公主是第一次來，穆悰在一邊解說道，「此曇每千日開花一刻，花開之時千瓣萬蕊一時綻放，華光異香，白玉無瑕，乃是希世奇珍。兩百年前有高僧仁誨與此建寺，傳授佛法教化萬民，至今時今日，白曇山、白曇寺已化為一體，是佛門聖地，備受推崇。」

「好漂亮呀！」一旁的孔昭望著眼前壯色痴迷驚嘆，「公主，我們以前從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日出。」

傾泠聞言搖搖頭，對方珈道:「此也只是一時之興，興頭過去了便罷了。方令伊著人去和夫人說聲，無須麻煩。」

他無力的閉目，天地剎那間傾覆。

「遙兒，此事你如何看？」顧氏一見他來，心中便如有了主心骨，神色也鎮靜了些，當下將孔昭的話簡明扼要的向他說了一遍。

「好，我們即刻就去。」方珈、穆悰一聽便要行動。

「怪道有人特意登山觀日，果然是非同一般。」方珈也贊道。

而一旁，孔昭拖著方珈在嘀咕，「這就是和上嗎？真的是光頭嗎？可他們的頭上為什麼都有那麼多圓圓的疤？咦……他們為什麼看到了公主就馬上閉上眼睛？哼！嫌棄我們公主嗎？敢這樣對我們公主可是大不敬！」

「『公主失蹤』與『公主遇難'，此兩者予公主來說，後者更可畏！」秋意遙垂眸道，聲音輕輕的可話中之意卻是沉重萬分。

只是這一次，只有琴音飄蕩于山間，驚落那枝葉間的霜露，喚醒那沉眠的萬物，一遍已過，再一遍奏起，山巒沉醉，萬靈俱靜，簫音卻不曾吹起，未有相合。而琴音，似無歇止的意思，一次又一次的，令天地萬物沉于其中。

「是。」秋儀趕忙去了。

傾泠第一次入山，第一次見寺，第一次拜佛，雖說面上依是淡然如常，但精神間的喜悅卻是顯然異見的。顧氏見她歡喜，心下自也歡喜，於是伴她在寺中四處游賞，又有主持白惠大師在一旁解說指點，這一日過得極是愉悅，午膳用的是寺中的齋飯，清淡可口，甚和她的心意。又聞峰頂日出極其壯麗，便萌觀賞之意，見寺中乾淨雅緻，梵音如唱，很令人心靜神安，比之別院更讓她喜歡，於是便有了留意。

「那我下次改揪你耳朵吧。」方珈笑吟吟的看著孔昭。

白曇山座落於帝都城外，約十多里之距。雖不及天支山悠久人文引諸多風流人物登攬，亦不及天璧山之險峻挺峭令人望而生畏，更不及蒼茫山天下第一高的王者氣勢，但在皇朝卻同樣是聲名遠揚的，特別是在帝都，入白曇山的上至王公貴族下有平民百姓，年年日日未曾止過。

秋意遙看看院外，雪似乎沒有停的跡象，他轉頭對身旁的秋嘉道，「你去叫秋越、秋石過來，再請錢統領及於副統領過來。」

「妹妹。」戚以雅略帶勸誡的喚一聲。

早上，天空中忽然疏疏落落的灑下些鹽粒似的雪子，落了半個時辰又止了，在地上鋪下一read.99csw.com層淺淺的白霜，到午時卻又飄起了雪花，柳絮似的從半空揚揚洒洒飛落，倒似是天女散花般的奇美，一個時辰后，白曇山已換新裳，粉妝玉琢似的潔白晶瑩。

「你先別慌。」方珈安慰著她，其實自己早已慌得六神無主，只不過宮中生活了二十余年，經歷的事多，因此還能維持著表面的鎮定。

顧氏抑住心中憂切點點頭。

一夜便如此過去了。

公主怎麼會不見了？

那一刻，山腰的一處危崖邊，有一人倚松而立，緊緊的握住手中的玉簫，指節發白指甲深陷，幾次欲舉，卻終只是無力垂下那優美如仙樂的琴曲一遍一遍的飄揚耳邊，他靜靜的聽著，心中默默的相合，目光穿過松葉，空空的落向天際。朝陽絢麗，雲霞綺艷，可隔著松葉相看，便一切都是支離破碎，便是拼盡所有，也無法求一個圓滿。

傾泠抬首，頭頂之上，碧空如洗游雲如絮，前方一座高山盤踞，綿延起伏數里之遠，冬日里依是峰巒如黛，鬱鬱蔥蔥。

傾泠道:「寺中環境清幽，日對慈佛，耳聞梵唱，最是凝神靜心，比之他處更稱我心。」言下之意便是要繼續留在寺中。

顧氏見他神色格外凝重，不由問道:「有何不妥嗎？」

方珈答道:「此刻別院中差不多也都知曉。」以孔昭一路哭著來的情形看，誰人不驚。

「呃？」秋嘉有些發愣。他整理行裝時記得是有帶簫出來的啊，可看公子的模樣……難道真的記錯了？

而那邊，穆悰則是力持鎮定，抓過慌得只會哭的孔昭，在一片混亂中腦子中抓住一點頭緒問道:「孔昭，你別急著哭，先說說情形。你和公主在哪賞雪？你去取琴大概花了多久？去了琴回去時，那裡可留有什麼線索沒？」

「你說，你叫白曇寺的人也幫忙找？」門口驀然傳來問話，卻是秋意遙趕到了，想來秋儀已將實情告訴他了，神色一片凝重「這麼說，白曇寺的人都知道公主不見了？」

天地這一刻無與倫比的明亮壯麗，令傾泠驚艷無比。眼前景況她只從書中見過，可到此刻親眼目睹，才知文字不足以表述其萬分之一的美。

知音，得以永存長芳。

「卻不知蒼茫山上看到的日出又會是什麼樣的。」傾泠忽然道。在那天下第一高的山頂之上看日出又會是怎樣的壯麗？是否可伸手摘日？可隨手掬風？

方珈聽得，道:「這刻正是早課時辰，那位高僧定不得空，回頭去寺里詢問下，下回再讓他為公主和曲就是。」

公主不見了？

一曲終了，四野無聲，天地靜然。

「老衲知你來的原因，你放心去吧。」白惠大師閉上眼睛。

「奴婢曾聽人說，世間最壯麗的是日出，最壯觀的是海潮。」穆悰在旁說道。

「娘，你莫擔心。我習了武，又有內力護體，沒那麼贏弱的。」秋意遙安撫母親，「況且，此刻公主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秋意遙輕輕搖頭，問著孔昭:「除白曇寺僧人及此刻廳中的人，還有誰知道公主不見了？」

是公主自己跑丟了？

秋意遙亦抬步。

秋意遙眉心頓時鎖起來。

三人只是稍作此想，頓眼前發黑，再不敢深思。

「遙兒。」顧氏卻喚住他

「你們……你們走後，公主說要去賞雪，我便陪公主去，公主不喜歡人多，所以只有一名侍衛跟著，後來看了雪景，公主說想彈琴，於是我便回寺去取琴，可等我取了琴再去時，就不見了公主，侍衛也不見了，我到處找都沒找到，我又回寺里找也沒找到，我……我找不到公主了……」孔昭說著說著又忍不住大哭起來，「方令伊，我找不到公主了，我不知道公主去哪了……嗚嗚嗚……」

「有這等技藝的絕非常人，聽聞白曇寺中僧人多有才藝，這吹簫的許是寺中那位高僧」穆悰道。

方珈、穆悰見天氣突變，擔心夜裡更冷，便領著幾名侍從下山，打算去別院再取些冬衣、棉被上來，以備禦寒用。兩人到了別院，與顧氏喝茶閑話了會兒，方去南廂小院里將餘下的行裝全部整理打包了，準備一起搬上白曇寺去，因看公主的意思，這白曇寺還有些日子留。弄妥當了，回了正廳正準備辭別顧氏，卻見孔昭滿臉驚慌的衝進了別院，一見兩人，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一邊哭一別道:「公主……公主不見了！方令伊，公主不見了！我找不到公主了！」

此情此景，畫圖難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