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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風雪欲寒天作憐

第十一章 風雪欲寒天作憐

「要是永遠這樣走下去就好了。」她閉目,輕輕謂嘆。
咫尺天涯,原只需兩個字。
看著這侍衛的反應,傾泠沒有動怒,感慨之餘反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
這也是此生第一次有人喚她的名字。
秋意遙整眸,看她一眼,確定她已無大礙,才起身。
抬手,圈在他的肩上。
「嗯?」傾泠眼波一動,「是何人要你做的?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你在雪地中睡著了。」秋意遙道,接著面色一凜,「你怎麼可以睡在雪地里,那是會凍死人的!而且山裡有野獸,若我晚到了,你便……」他心口一緊,說不下去,只是氣息微促,足見心中憂切。
那兩個聲音在他的耳邊叫囂著,他頭痛欲裂,他神魂欲碎,他是如此的想要,可他不可以。
披在身上的狐裘暖暖的,醒來之初感受到的寒意,此刻竟慢慢的消了,側首,臉頰碰在長長軟軟的毛,一股清苦的葯香潛入鼻中,如此熟悉,是他的氣息,於是心底里也是暖暖的。「我不知道雪地里不能睡,我也不知道這裡有野獸,我就是累了困了,然後不知不覺的就睡著了。」她道,聲音輕輕的帶著解釋的意味,那是從來不在意他人想法的她第一次有這樣的心意。
一夜過去,雲光雪照,琉璃璀璨,白曇山這一刻美得優雅聖潔。
卻只是一把抱起雪人,在雪地上飛躍,片刻后,在一處山洞前落下。
傾泠看著他,只是一個側影,絕望而悲傷。輕輕嘆息一聲,低頭吃手中乾糧。
兩人走出石洞,迎面便一股寒氣襲來,不由得都打了一個冷顫。
「你的身子不好,還是穿上。」傾泠將手中狐裘遞向他。
如此過得半個時辰后,當感覺她的身體不再僵冷,已恢復溫軟時,為她將衣裳仔細妥當的穿好,然後掌心隔著衣裳按在她胸口,一股暖流便傳入她體內,順著靜脈緩緩流動,行遍她四肢百骸。
只有你和我……只做你和我……好不好?
傾泠看著他的動作,不自知的唇邊便微微抿出一絲笑意。他總是如此的細心周到,她早已知道。
她是如此喚他,彷彿她已換過千百回,如此的自然而然,那樣的熟悉親昵。
她是君,他是臣,她是嫂,他是叔……他們,原就該遠遠的……剎那間,萬千思緒湧上心頭,悲喜酸苦理不清剪還亂。
他們身份有別人倫相隔,她又怎可如此喚他?
她的世界可以如此的簡單分明,只有喜歡和不喜歡。
此刻趕回白曇山必是來不及了,她已命在旦夕,而且全身凍僵,若不及時救治,她便是挽回性命,必一生受寒疾之苦。
因為喜歡,所以她就說,她敢做。
或許,為這一刻,為這一眼,他們已跋涉追尋了千萬年,經歷了千辛萬苦千劫百難,至此刻方得相遇,所以才會感覺如此的熟悉,又如此的辛酸。
她實沒想到這人敢冒大不為偷偷以迷香帶走她竟是這麼個理由。而此刻白曇山上必是一團慌亂,孔昭、方珈、穆悰、顧氏等不知要急成什麼樣。而這人,他難道不知他這一舉動是闖了多大的禍嗎?別說侯府如何重罰他,便是回去帝都,鐵律面前,必是禍及親族!
她怎麼會在這裏?
傾泠是被噼啪的聲音吵醒的,掀開沉重的眼皮,入眼的是一片凸凹的石壁,她眨了眨眼睛,有那麼一刻恍然,為何她會看到這樣的情景?然後又一聲噼啪傳來,她循聲望去,便見一堆柴火,噼啪聲乃是柴火燃燒發出的聲響。她坐起身來,身上蓋著的披風滑下,環視一圈,周圍無比陌生,皆是灰色的光頹頹的石壁,看情形似乎是一個石洞。
他伸手拉起她,想她貴為公主,這一生走過的路怕不足一里,這樣的雪路自然更不曾走過,若帶著她走,只怕走到明日都不能到。背過身,蹲下,道:「請公主將就一下。」
公主竟然會武功嗎?!
這般想著時,她靜靜的打量著對面的侍衛。不過二十多點的年紀,身量很高,方臉高額,五官端正,左眉中藏著一顆綠豆大的黑痣,便令read.99csw.com那張臉看著有一股憨態,看模樣,倒不似姦邪之輩。只是這人為何帶她來這?
偏偏,她如此說。
差不多半個是時辰后,他才收氣,身體已不似先前那般徹骨的冷,鑽骨的痛,只是有隱隱的暗痛傳來。看來,這一天一夜的風雪,已帶著的寒氣浸入體內。這番壓制也不知能壓多久,但願在找到人前不要再發作。
「我……」侍衛又吞吐起來。
良久,他緩緩轉身,看著她,一雙眸子幽沉如晦,那眉梢眼角,卻已溢出凄色。
「意遙……」傾泠輕輕的喚著。
張口本欲喝叱,可看著那卑微的訴求的伸著得手,那痴迷的全心全意的凝望她的眼,頓時所有的話語都咽在了喉中。他能當上侍衛,必是百中選一的良材,定有一身優於常人的武藝,定也熟知國法,可他卻知法犯法,這又是什麼樣的心情才會令之不顧一切?
他腳下又移近一步,「那刻,我們那麼近,好像整個白曇山上就我們兩個,我心中就生出念想來,要是這世上真的只我們兩個就好了……那年頭一生出來,便怎麼也止不了,越是不想卻越是想,滿心滿腦的想著若只我們兩個人在一起……後來……後來我帶走了你。」他一邊說一邊伸手想去拉傾泠,「我……我會對你好,把你當仙女一樣……你和我走好不好?」
他忙想坐起身,可手足顫慄,竟是不聽使喚,咬住牙根,忍著鑽骨的劇痛,慢慢地一點一點爬起來,終於做起時,額頭上已密密一層冷汗。盤膝而坐,閉目調息,讓內氣重新從丹田聚起,順著靜脈緩緩流動,打通身體每一個滯塞的關卡。
傾泠眼神一冷,那侍衛本已伸手想去拉她,被她目光一掃,頓時手停在了半途,不敢再近半分。
「走吧。」她抬步前行,只是一腳踏出便深陷雪中,差點摔倒,積雪已有膝高了。
「本宮為何在此?」
「雖則如此,可我從沒想過要聽那人的話害你,我本是想著時刻守在你身邊保護你,不讓壞人有機可乘,我若是救了你,也許你便會記得我。可是……可是……」侍衛漸語漸痴,「那天,你要去上學,就我一人跟著,到了東岩亭,孔昭姑娘又離開,於是那裡就我們兩個,再沒有旁人。」
那時烈酒,傾泠喝下后,便如同一股烈火從口燒到心肺,人清醒了,身體的感覺亦活過來了,有些痛,有些冷,卻不再那麼僵硬,緩緩做起身來,才發現有在一個山洞里,亦是一堆火,一個人,可心裏的感覺卻是天差地別。
那侍衛見她伸手過來,只道她同意了,一時欣喜若狂,手足無措,愣愣的站著一動也不敢動,當傾泠的手觸及他時,雖隔著厚厚的衣服,他卻如造電擊通體酥麻,神魂欲飛。
抱起她,進山洞放下,又去撿了許些枯枝回來生起火,將她移至火堆前平躺下。
傾泠前進一步,看住他,一字一字的吐出:「意遙,此刻你就是你,我就是我,好不好?」此刻忘記地都,忘記秋家,忘記身份,你只是秋意遙,我只是皇傾泠,整個天地,只有風雪和我們。
同府而居,咫尺天涯。
不知過了多久,傾泠眼睫微微一動,他瞬即收手,知她既要醒來,心神一松,立時便感一陣暈眩,身子一晃,差點倒在傾泠身上,忙以手撐地,等暈眩過去,睜眼,卻對上一雙清澈而略帶迷茫的看著他的眼睛。
他起身,抬步前行。此刻最緊要的是找到她,這麼久了,也不知她如何了?
傾泠垂首,未語。
「我怎麼會在這?」她側首看著他。
頓時,耳中便只有那輕淺低柔的呼喚,於是,心魂那一刻脫離了控制。
對上那樣的眼神,秋意遙的心在那一刻都顫抖了,緩緩伸手,他擁她入懷。
侍衛見她一動回過神來,「公……公主……主……你醒了……」一句話說的磕磕碰碰萬分辛苦。
可是,此刻,就讓他忘記恩情,忘記責任,忘記所有一切,就只做秋意遙,擁抱著他喜歡的人。一生那麼read.99csw.com的漫長,一刻那麼的短暫,可此生能有這樣一刻,足矣。
被她眼眸一盯,侍衛只覺得心跳得緊,神亂的慌。「有……有人給了我錢,要我讓公主在白曇山失蹤一兩個時辰,然後再被人找到,找到時只我們兩個在一處。」
傾泠眉心一凝,看著他,等他如何解釋。
許久后,傾泠止不住的輕輕囈語才打破那仿似亘古至今的寧靜。
公主會點穴?!
「你兩個時辰后可活動,那時你立刻回帝都去,帶上你的家人遠離帝都,此生都不要再回來。」傾泠單單丟下一句即出了山洞。
「傾泠。」這是他第一次喚她的名,深情而哀婉,纏綿亦悲楚。
傾泠微仰頭,看著溫柔卻又如此遙遠的他,嘆息的道:「你又何必如此。」
眼睛,看著他汗濕的鬢角。
啪的一聲脆響,是秋意遙手中的枯枝折斷了。「公主!」這一聲又急又響,彷彿是借這一聲去打斷什麼,去阻攔什麼。
那巨石下倚坐著一個人,白雪淹蓋,已化成一尊雪像,只眉目依稀是夢中模樣。
這,算不算是兩人同行?
傾泠定定的看著他,眼眸直視,不閃不躲不避不退,彷彿裹著火的冰,那樣的清澈,那樣攝人心魂的明亮。她清清楚楚的說:「意遙,我喜歡你。」
「我……我……」侍衛滿臉惶色,「我」了半晌也說出了一句,「公主你不能走。」
傾泠眉一皺,不再理會他,抬步往外走去。這下那侍衛急了,丟下兔子便跳到了她前面攔住了去路,急急道:「你不能走!」這句說得又快又響的,這倒是不結巴了。
不好。他腦中有聲音在嚴厲制止。她是自幼疼你護你的各個的妻子,你若敢……你置兄弟情義何在?你不可忘父母養育你二十載的恩情!記住,她是哥哥的妻子,若因你,而令哥哥的姻緣由任何不美滿,你百死不足以抵罪!你與她,不過是蒼天捉弄。
可秋意遙心頭卻如蒙陰霧,到現在他都沒有找到人,而白曇寺的鐘聲也沒有敲響過,四路人馬一天一夜毫無所獲。想著已經過去這麼久,心裏便越發的焦灼。躍下斷崖,想去那邊山谷看看,可半途中體內真氣一滯,人便自半空中摔下,砰的落在雪地里,只能慶底下是厚厚鬆鬆的積雪,摔不死人,只是一身的筋骨都在作痛,那痛十分的熟悉,並不是摔傷了的痛法,而是寒疾發作的徵兆!
側首,偎近她的頸旁。
她還活著!
可她為何就能知道是他?
侍衛看著她,腳下不由自主地移近一步。
那一刻,他幾乎要大喊大叫。
半晌,她抬頭,看著那從天而降的潔白無瑕的雪,輕輕的卻是無比清晰的道:「有風,有雪,有天,有地……」移眸,看著他,「有你,有我。」此時此刻,只有風雪,只有天地,只有我們!
一滴汗珠順著他臉側優美的弧線垂落,她伸指,悄悄接住那顆汗珠,如承甘露。
天空中,雪依舊紛紛揚揚的,彷彿是天女不小心打翻了手中花籃,令得天花密密的綿綿不絕的從天飄落,淹沒了樹,淹沒了石,淹沒了山,淹沒了大地,亦淹沒了石下坐卧的人。
「說。」傾泠眼冷聲亦冷。
他搖搖晃晃急急切切的奔到雪人前,顫著手落在雪人的肩上,觸手只是白雪,冰冷僵硬,頓心魂欲裂幾欲發狂,再顫顫伸出手去探鼻息,指尖微微的氣息頓讓他心口一松,差點摔倒在地。
秋意遙回頭,看她烏髮如墨,玉容如雪,風姿纖纖,仿似下一瞬便會化入雪中。心頭頓涌一股凄然苦澀,無以排解。
傾泠聞言回神,眼睛微微瞪大,看著眼前的人,似乎有些沒聽懂他在說什麼。
秋意遙撥弄著火堆的手便是一滯。
傾泠轉眸,看著他,輕輕一笑,淺淺淡淡的,似幽蘭悄綻芳華暗潛。「我知道,便是我死了,你也會知道我在哪的。」
「冷……很冷……」
「好。」一字飄渺如雪落,瞬間便被風捲走。
唉。傾泠心中輕輕嘆息一聲,移步,閃身,再次往洞外走去。https://read.99csw.com這人其言其行雖不可取,但亦不願為難他。
他手一抖身站直,她自他背上滑下,兩人靜靜站在雪中。
看著周圍茫茫雪地,傾泠心中嘆一口氣。這是為人雖懵撞,行事亦毫無計劃,可這一場大雪卻是幫了他。侯府的人便是想來尋她,也沒什麼線索,現在天又黑了,也不知孔昭急成了什麼樣。
那侍衛動作一滯,然後只是道:「你……你餓了吧?吃……吃烤兔子。」
意遙……
雪依舊飄飄揚揚的下著,落在雪地,落在山峰,落在樹梢,落在兩人發上肩頭。
山洞里,侍衛整個人傻在那兒,半天都不能自震驚中回神,等到他想起要告訴公主外面有多危險時,卻已是許久之後。
「你是何忍?本宮為何在此?」見他沒有解釋,傾泠出聲詢問。
可是,他是秋家的秋意遙,她是秋意亭的妻子,所以只有遠離。
秋意遙緊緊擁住懷中的人,一滴水珠從眼角滑落,掩如懷中人的烏鬢中。
秋意遙依只是靜靜的站著,凄婉的看著。
她一邊嘆息一邊伸過手。
一瞬,便已千年。
秋意遙如聞驚雷,心神一震,怔怔看著她,半響無語。
「……」張口,「不」這簡單的一字卻怎麼也吐不出,胸口似有千刀在絞,痛不可當。
可那侍衛卻不懂她的心思,依舊是結結巴巴的道:「你……你餓……餓了吧?我……我打了野……野兔……」說著一邊把手中野兔往前一提,可看著手中剝去皮毛還滴著血的兔子忽然覺得這是對公主的褻瀆,不由趕忙手一縮,把兔子藏在了身後。「你……你……別看……我……我馬上烤好。」說著他便走到了火堆旁,把兔子用一根樹枝杈著,放在火上烤,別看他說話結巴,可他烤兔子的動作倒是很利索,上下左右翻烤著,十分的靈活。
她靜靜的看著他,雙眸明澈,如秋湖蘊著寒星,那般的清亮奪色。
這,算不算是兩人一體?
如此一想,她往冒著風雪前行,只是積雪已厚,腿陷進去便難八處,行路極慢亦極耗氣力,也不知走了多久,慢慢的只覺得又累又餓又渴又冷又痛,正看到旁有一塊大石,便靠過去坐下,想歇息一會兒再走,至少要找個山洞避避雪吧。只是一坐下后便倦倦的再也提不起一絲氣力,神思也懶懶的提不起精神,慢慢的便困意襲來,眼皮開始睜不開,迷迷糊糊間,她想,乾脆睡一會吧,睡醒了便有力氣了,也或許醒來后孔昭便找來了……他呢,他總應該找得到她吧……再後來,便陷入了黑甜香中。
為傾泠氣勢所攝,侍衛乖乖答話,「我……我帶你來的。」眼睛亦緊緊盯住她,好似生怕一眨眼她便不見了。
可是傾泠聽到了,她眼若星辰,看著秋意遙,滿心滿懷的歡喜。
傾泠停步,看住他,「你是何忍?」
有美一人,傷如之何。寤寐無為,心中涓涓。
「你穿上。」傾泠解下身上的狐裘。
傾泠聞言,雙眉一皺,「你為何帶本宮來此?你意欲何為?」
她沉思間,那侍衛卻是痴痴看著她。眼前的人是尊貴的公主,仙姿天容,高高在上,本是他這等人終一生都不可觸及的,可那日玉輦上,她飄然而出,容傾帝都,他只看得一眼,自此晨昏日夜,眼中心中夢裡都是她,而此刻,她就在身前,不過一臂之距。想著想著,心中的痴念便就這麼脫口而出:「公主,你和我走吧,我一定好好待你,一輩子守著你,一輩子都不讓你吃一點苦,讓你一輩子都開開心心舒舒服服的。」
公主怎麼會點穴?
傾泠怔住,看著他屈膝的背影,半晌未動。其實……想告訴他,她亦習有武功,不是弱女子,可是看著那個背影,也許這是此生唯一親近的機會。終於,她伏下身子,趴在他背上。身軀相觸的那一刻,兩人心頭同時一震,然後,傾泠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他的手落在傾泠的膝彎,負她起身,跨步前行。
偏偏,她這樣說。
他一生深受其痛,又怎能讓她也受此痛苦。
傾泠站起身九九藏書來,除頭有些昏沉外,周身並無不妥,略略安心。
這一刻,是此生最滿足最甜美之時,亦是最痛苦最內疚之時。
傾泠出得山洞,才發現已是夜晚,雪依舊在落著,視野所及一片灰濛濛的,雖有雪光的映射,但朦朦的什麼也看不清。天空黑壓壓的不見有星光,而雪地上更不見有腳印,想來早被雪掩蓋住了,這等情況下,完全不知身在何方,亦不知如何辨別方向。
她唇邊綻一朵冰花似的微笑,低首倚入那個懷抱,無邊的溫柔相籠,心神從未有過的安寧滿足。
他眼中有她,她眼中有他,卻恍然夢中,如那日霧中相逢,似幻似真。
洞中剎時沉寂,只傾泠咀嚼乾糧的輕微聲響,乾糧並不好吃,若在平日,傾泠是絕不會吃得,可此刻她吃得十分的認真,十分的仔細,如食罕世佳珍,真正的是細嚼慢咽,只是再如何細緻緩慢,終也有吃完的時候。吃過乾糧,再喝下水囊中熱熱的水,又有火烤著,身體便慢慢暖和了,亦恢復了氣力。看著對面神色沉靜卻閉目而坐的人,胸口似有什麼堵住了,呼吸間便帶出痛楚,她起身,「我們回去吧。」
伸手,觸及她腰間的衣帶時有一瞬間的退縮,可當目光落在那已凍成青紫的面容時,心頭一絞。此刻非常,已顧不得禮法,只有那最原始最簡單的法子才有用。手落下,接去她身上一層層衣物,當那一具冰為骨玉為膚的軀體展於他眼前時,他不由閉上了眼。片刻后,他睜眼,眸光平靜,面容如水。抬手,體內運氣,讓一雙手掌帶著溫熱落在她身上,搓揉著她的每一寸肌膚,為她驅除寒氣,為她活血通脈,讓那冰冷僵硬的肌膚恢復溫熱柔軟。
靜靜的看著,痴痴的對著。
傾泠後退兩步,避開那雙手,看著他,呆了半晌,卻說不出一句話。
這人,忒地天真。
「本來那人只是要我領著公主失蹤一會兒,然後便讓人找回去的,他甚至都為我想好了迷路的借口,他說公主從不曾出門,定不知外間情形,只要稍作解說便可騙得信任,到時,我依舊可以當我的侍衛,此事一了他也絕不會再找我。」
「意遙。」傾泠謂嘆,若雲水輕柔繾綣,側首,唇近在他的耳邊,輕輕道:「這一生,我此刻最歡樂。」擁著她的肩膀驀然收緊,身軀相依,心魂相契。這一刻如此的溫暖,這一刻如此的幸福。
秋意遙身一震,心頭悲慟難抑,眸光如風中燭火,仿似下刻便會湮滅。
還從未有人如此面帶厲色的對她說過話,傾泠心中不覺惱怒,反有一種很陌生的感覺,似乎甜甜的,她喜歡這種感覺。看著面前憂形於色的人,心神一剎又恍惚起來,不知不覺中輕輕喚一聲:「意遙。」輕緲而清晰。
秋意遙接過,卻是重新披在傾泠身上,系好,「我有內功護身,不妨事。」
那侍衛手中提著一隻剝去皮毛清理乾淨的野兔,不想一進來便對上一雙寒星似的眼睛,剎時心頭一跳,然後整個人便呆在了那,一動也不敢動。
秋意遙忙接下身上的狐裘蓋在她身上,又從包裹里取過酒囊喂她喝下幾口暖身。
走了半個時辰后,天空又飄起了學,傾泠抬頭,看著那從天而降的天花,回首身後的只一行腳印亦步亦趨,在身後蜿蜒。
四目相對,剎時心弦顫動,萬物具遠,天與地,唯他與她。
她原地站了會兒便自然而然的往左而去。便是不知身在何方,至少要先離開這個山洞,然後找個地方歇息下,等天亮了,白曇寺的鐘聲必會響起,那時便可循著鐘聲回去。
「昨晚上我找不到路,周圍全是白茫茫一片,不知道方向,也不知道怎麼回去時,心裏便有些絕望害怕的感覺。」傾泠捧著乾糧,瞅著火堆有些怔怔出神,「我坐在雪地里,那時候想,若我回不去了,孔昭肯定要急死了,可那傻丫頭又找不到我,這刻怎麼辦?後來迷迷糊糊的時候,我又想,孔昭找不到我,你總會找到我的。」
好的。他心中有聲音輕輕的告訴他。你是這世間最懂九_九_藏_書她的人,她是這世間最知你的人,她喜歡你,你也喜歡她,你們是兩情相悅。你為她可百劫千難不皺眉頭,那是你的心,那是你一生的念,那是你三生三世無解的痴!
秋意遙凄然的看著她,看著那雙眼睛,那是一雙清冷而孤寂的眼睛,而她自己並不知道。可當日霧中看入第一眼,他便已看清,他為之心顫,他以為那是憐惜,忍不住關心,可後來,他才知,她生於孤獨長於寂寞,孤寂從來如影隨形,她不曾介懷,她帶著那份孤冷悠然獨行,而他……自此在那一潭清波中無可自拔的沉淪。
這樣的膽大妄為,她不會,那個人亦不能!
洞中一片靜謐,兩人只是看著,渾然忘外。
「同時失蹤兩個時辰……」傾泠呢喃,目光看著面前的侍衛,腦中一道思緒閃過,頓時明白了那人的用心。只是……何人如此歹毒的心計?又是為何要這麼做?這般想著,心頭微微生寒。
秋意遙輕輕嘆息一聲,其實心裏也知她定不懂這些的,只是心中憂切惶急,剎那間便脫口而出了,此刻回神,思及彼此身份,便有了窘意。從包裹里取出乾糧和水,「餓了吧,先吃點東西,待舒服些我們便回去。」說著將乾糧放在火中烤了會兒,待溫熱時才遞給傾泠。烤完了乾糧,他將水置於掌中,默默催運內氣,待水囊中的冰冷化作滾燙時才收功,將水囊放在傾泠伸手可及的地方。
耳邊,聽到他微顯急促的喘息。
此刻,天地間只有風雪,只有你和我,我們忘記一切,只做你和我。
「不行!你不可以走!」一見她走,侍衛瞬即攔在她身前,「你……你……若你要走,我……我就……殺……殺了你。」兇狠的話卻因說得斷斷續續的毫無一點威脅感,只是他的手還是象徵性的按在了腰間的佩刀上,眼睛也瞪起來,似乎是想嚇住她。
侍衛搖搖頭,「我也不知道。」見傾泠眉頭一鎖,生怕她不信,又道:「我真不知那認識水,不過那人知道我爹沉痾已久且家境窘迫,也知道我是公主的隨行侍衛。出行前一日,我收到了一個錦囊,囊中有一百銀葉跟一張紙條,紙上寫著讓我到了白曇山後見機行事,無論以何種法子,只要公主與人同時失蹤一兩個時辰即可,是成之後另有一白銀葉作報酬。」
離開山洞,走在山谷,放目眺望,山坡、樹木全披雪裝,視野中除了雪白還是雪白。
「我沒事。」秋意遙搖搖頭。
可他們……此刻不才是初見么?甚至不曾相互表明身份,他們明明是陌生人。
秋意遙一怔,張口欲言「你是哥哥的妻子,我理當對你好」可看著傾泠,那清冷的眸子靜靜的看著他,似乎什麼都知道,於是那話便怎麼也說不出口。轉首,看向雪地,「雪這麼深,很難走,希望天黑前能回到白曇寺。」
正思索間,忽有腳步聲傳來,然後便見一名身著侍衛服的男子走來了,剎時,傾泠想起來了。她與孔昭去賞雪,後來她想彈琴,孔昭回去取琴,只留這名侍衛在旁,孔昭走後不久,她忽聞到一陣奇異的香氣,接著她便失去了知覺,醒來便在此。如此看來,定是這名侍衛以江湖上說的「迷香」迷暈她,然後將她帶到了這裏。
是她所歡喜的人,亦是歡喜她的人。
「你和我走好不好?」市委依舊追問者。
走得半個時辰,天又陰沉起來,灰買蒙蒙的,似乎又要起風雪。他心中不由更為焦慮,腳下加快,不一會兒,便見山谷前方有一塊巨石矗立,厚厚的積雪鋪蓋,便似一座小小的雪山,隨著距離的臨近,依稀看到石下有著什麼,他心中一顫,不由得便提氣飛躍,幾個縱步落在了巨石前,只一眼,他便如遭重擊,面色蒼白如雪。
一時間,竟有些羡慕這人的痴狂。
「……」侍衛張口,卻發現自己無法出聲,想轉身阻攔她,身體卻無法動彈,怔呆了半晌,他才醒悟,他時被公主給封住了穴道!
為何她如此的從容而平靜,在他如此的窘迫且憂苦之時。
該說他是異想天開,還是瘋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