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辰雪聽得兄妹倆的話搖首一笑，轉身望向東面賓士而來的大軍，道:「看來燕雲孫這州府還是很稱職的。」當她看到最前方的那一騎之時，她驀地一震，瞳孔瞪大，定定的看著，忘了呼吸。

那趙大夫卻是連連嘆氣，走到院門外，他忽然回頭道:「這位公子已是油燈將盡，萬莫再有勞身勞心勞神之舉，好生安養，或還能保得一段時日，否則……唉！」

風辰雪輕嘆，「你若不是這般想不這般做，便也不是你。」

「都尉，城門開了。」身邊鄧驃校喚道。

「你們兄弟不端架子這一點倒是很像。」淳于深意笑眯眯地看著他道。

許久，那扇門終於自里開啟，風辰雪青衣素裙，亭亭玉立。

「活捉她！」尤昆大喝一聲。

淳于兄妹趕忙自我介紹，然後又與鄧驃校、劉守備見禮，接著淳于府尹與孫都副聞迅趕至，將人迎至府衙，再一番寒喧見禮。

淳于兄妹協助鄧、劉兩人安頓了大軍，眼看著便是午時到了，城內城外皆是一片安靜。兩人想想一夜未歸，於是便回了府里，發現父親不在，問母親，答被秋都尉請去了府衙。

這一回，風辰雪終於停手。

疑惑兩人會相識，可更驚訝風辰雪此刻的舉止。原來……原來風辰雪也會焦急，原來她也會傷心，原來她也有眼淚，原來……這一刻，還有這樣一個風辰雪！他們……到底是何關係？秋二哥為何會認識辰雪？他們這樣……那秋大哥怎麼辦？

兩人用過午膳后，便也往府衙去。雖是才與秋意遙相識，可先前一番交談，只三言兩語，卻已如沐春風，再加上秋意亭的關係，兩人覺得應該多與他親近照應。到了府衙，這裏兩人從小混到大，閉著眼睛也能走，見大堂里沒人，於是熟門熟路的往後院去。一入院門，果然聽得房裡傳出父親說話的聲音，同時也聞得一股葯香。

今日他們認識了一個人，並那樣的欣賞他，卻在下刻得知這人命不久矣。

「捉住她！」尤翼宣不動，眼睛緊緊盯住與侍衛纏鬥的風辰雪，目光鋒利中帶著一種陰沉的執著。

孫都副哪裡肯同意，說怎能委屈了都尉大人，一定要秋都尉住到都副府去。兩過相推，最後還是淳于文淵道府衙後院空著幾間廂房，不如收拾好了給秋都尉、鄧驃校、劉守備住了，況且平日眾人有事皆在府衙相商，倒也是方便。

而在小院里，孔昭也是憂心忡忡，自二公子走後，風辰雪便一直在彈琴，不曾間斷。

那一語突兀，卻又說得如此的清晰平靜。

秋意遙一笑點頭，「也好。」

淳于深秀也點頭，「我們叫秋大哥作大哥，叫你便叫秋二哥如何？」

風辰雪和秋意遙見此情景，心知肚明。

淳于深秀搖頭，他當然知道妹妹的意思，他何嘗不想去救風辰雪，可只要城門一開，必給山尤機會。「去拿繩子來！」他吩咐身後士兵。

「況且什麼？」孔昭追問。

「哦？」秋意遙心頭一動，「大哥是去了景城？」

「大哥做事從來有他的道理。」秋意遙說得從容平淡，「既然你的朋友本不打算回丹城，而丹城又面臨戰禍，按常理，作為朋友不會勸說朋友去往險地，而大哥卻依舊要說動你的朋友回來丹城，由此可見，你的朋友必是一個很有本事的人，大哥其實是將這丹城託付給了這位『辰雪』。」

片刻，秋意遙緩過氣來，睜睜，看著她，痴痴迷迷。「我是死了還是在夢中？」

孔昭默然，然後再道:「那便等山尤退了兵后。」

兄妹兩不由都側首看著風辰雪，當日尤翼宣送琴之舉可令他們記憶深刻，到想不到竟是他親自領兵來攻打丹城。

「咳咳咳……咳咳咳……」秋意遙忽然一陣劇烈的咳嗽，臉色變得通紅，氣息急促。

不知什麼時候，孔昭也坐到了桃樹下，三人聽著那悠然的琴聲，渾然忘我。忘了丹城，忘了城外的山尤大軍，耳邊只有這祥和的琴聲，眼中只有這小小的院落，只覺得現世安寧，歲月靜好，一輩子似乎就可以這麼過去了。

說話間，正對面來的幾騎漸漸走近了，風辰雪看到其中一人，不由輕輕「咦」了一聲，隨即淳于兄妹也看清了。

「殿下！」尤昆一手拖住尤翼宣，一手拔劍砍向白綾。

「姐姐，你歇歇吧，再彈下去，手都要壞了。」孔昭再一次勸說。

風辰雪搖頭，輕輕嘆一聲，「他又怎會答應。」

秋意遙微露疑惑。秋大哥？是說兄長嗎？

淳于兄妹見到秋意遙的第一眼，便想這人可真是生得好看，比之秋大哥，另有一種秀逸風神。

「姐姐？」孔昭看著她怔怔不語不由喚一聲。

「唉，趙大夫，你連個方子也不開？」淳于深意見他就這樣走了連忙追了出去。

「意遙，我是風辰雪，我要做你的妻子。」

「我還坐船出了東溟海，有一日遇著了暴風雨，雷電轟鳴海浪翻湧，天地一片混沌黑暗，生死一刻間我卻在想，我要葬身魚腹了，可意遙一定以為我是燒成了灰。」她轉頭，目光落回秋意遙身上，平靜而深幽，「意遙，無論我走到哪，無論我是歡喜還是悲傷，我總是記著你。」

秋意遙婉言謝過孫都副的美意，道與將士們同住一處即可。

呃？兄妹倆一愣。

「我去了古盧，不過如今那裡是皇朝的安州。那裡有一望無際的綠色草原，我騎著駿馬縱橫賓士，無邊無垠，倏然自在，駿馬跑得最快的時候彷彿是御著風飛行，那時候，明明是最快意的，可那風中，似乎總是若有若無的飄著淡淡的藥草的清苦之味。」她的聲音清清淡淡的如敘他人舊事，「意遙，我總是記得你身上的葯香，無論我走到哪裡都繚繞在心。」

「意遙，人的一生不可能全然都是歡樂無憂的，總有許多的失落、遺憾、孤寂、悲痛……這三年我與你生離『死別'，我不過如此，你不過如此。」風辰雪輕輕嘆息，「意遙……無論你生你死，予我來說，都不過天涯飄零。」

大軍入城，必有一番安頓事宜，鄧驃校、劉守備早得燕雲孫吩咐，是以這些事都自行去理了，要燕敘陪秋都尉暫且先去休息。幾日來連番奔波，秋意遙確感疲乏，是以也就應了。

「我不知我是何人，雖二十幾載與葯相伴，可能做秋家的兒子，我一直覺得我很幸運，亦早立定信念，孝敬父母友愛兄長，以報答他們的養育之恩，也看顧好侯府，讓兄長無後顧之憂可盡展雄才締千古功業。本是想著如此簡單平靜的度過一生即可。」

「你怎麼知道？」淳于深意問他，心頭極是驚訝，「你都沒見過，我方才也沒說過她是什麼樣的人。」

淳于深意的九*九*藏*書叫喚讓風辰雪回神，她深深吸氣，閉目，壓下心頭翻湧的情緒，道:「你們去。」三個字輕飄飄的仿若遊絲，卻已用盡了全身的力量。

院子里一角，燕敘正在煎藥，見兩人到來，起身行了一個禮，便繼續煎他的葯。

孔昭不由跟著她，看著獨立院中的孤峭身影，心裏便發酸，忍了一下終還是道:「姐姐……你既已見到了二公子，不如我們就一起離開吧。」

那一日，淳于兄妹沒有去問風辰雪他們的那些疑問，他們回到院里，就靠坐在桃樹下，從敞開的門看著房裡的人。

大夫輕輕嘆息，然後起身，「公子身上藥香猶在，想是服藥不久，只聞葯香，便知替公子開方之人的醫術更在小人之上，小人便不獻醜了，告辭。」言罷離去。

淳于兄妹一夜未眠，一直守在城樓，雖是儀容不整，但氣色尚好，見到風辰雪帶來的飯食，兩人也沒功夫客套，接過來便狼吞虎咽，片刻功夫便一掃而光。

房裡，秋意遙與淳于文淵正對坐而談，見兩人進來，秋意遙起身，一笑作禮，淳于文淵則叱道:「你們怎麼來了？冒冒失失的。」

「殿下，這人顯見是武功高強之輩，定來意不善，為防萬一，我們還是先回大營為好。」尤昆只見對面那人的輕功便知是絕頂高手，此刻忽然而至，必是要對殿下不利，當即勸道。

風辰雪卻沒有看他，只是繼續平靜的道:「我爬上了蒼茫山，站在天下第一高山的山峰上，大地萬物皆在腳下，天離得無比的近。伸手可及，彷彿天地之間唯予獨立，胸懷壯闊豪邁，可我望著頭頂上的碧空白雲，我就在想，那就是你，我和你總只能這樣的咫尺之間遙遙相望。」秋意遙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她，眼中浮起深深淺淺的憂傷。

「秋大哥的弟弟果然不差。」淳于深間爽朗一笑，然後答了他先前的問話，「三月時，秋大哥來了丹城，便是住在我們家，」

那一聲叫喚方落下，風辰雪已躍近了兩丈，袖中白綾迅疾飛出，如一道白電直卷尤翼宣而去。

而一旁的淳于兄妹卻是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他們兩。

就在這時，東面忽然幾騎疾馳而來，一邊奔跑，一邊衝著尤翼宣大喊「殿下，東面發現有大批皇朝騎兵！」

淳于兄妹雖有些奇怪，但眼見大軍已至城下，兩人只得轉身先下了城樓去迎接。

「姐姐，你晚膳都沒吃，想吃什麼，我去給你做。」孔昭趕忙上前將琴收起。

孔昭點頭，臉上依舊顯得迷迷茫茫的，一邊喃喃著，「真是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裏見到二公子，姐姐和二公子竟然可以再相見……真想不到啊，這……這是不是老天爺許給他們的緣分。」

秋意遙眸光一閃。

而在那刻，秋意遙領著五萬大軍飛奔而來，遠遠瞅見一道纖影仿如飛燕一般，自城牆下飛上了城樓，不由心裏感嘆這人輕功之高妙世所罕見。

尤昆亦有聽到，但他知殿下的心思，是以依舊放馬疾奔，想要抓到前方那一縷飄忽的青影，眼見越來越近，驀地一支長箭從空飛射而來，夾著勁風利嘯，「啊！」一聲慘叫，追在最前的一名山尤騎兵射下了馬。尤昆抬首，便見城樓上又是兩支長箭疾射而來，他趕忙勒馬，長劍橫胸一掃，將兩支長箭掃落，手臂卻一陣麻痛，暗想這射箭之人臂力好強。

「呃……好。」傻愣一旁的孔昭終於回神，然後一手一個將淳于兄妹也拖走了。

那幾騎見對面城樓上忽然飛下一人，亦是驚奇，眼見那人直奔他們而來，幾人頓向前圍成扇形，將尤翼宣護在中間。

於是，一半騎兵留下護衛他，一半縱馬追著風辰雪而去。

「怎麼？」淳于深秀問他。

朗日照常升起，萬里無雲，清風依舊，昨夜的廝殺已過，丹城內外的屍首雙方亦收斂，只留下暗紅的血跡與一些殘槍斷劍。

風辰雪握著手中的花苞，良久后她悵然嘆氣。「孔昭，你歇著吧，我出去走走便回。」

風辰雪沒有答話，只是仰首看著夜空，月華落在她的眼中，流光幽冷。

秋意遙聞言也欣然一笑，「原來兩位認識家兄，請問兩位是？」

淳于兄妹聞聲趕忙往對面望去，卻見山尤的營陣中走出些許騎兵，緩緩往這邊而來，然後又分出兩隊往東、西方向而去。

淳于兄妹一呆，久久怔立。

「好。」

「爹。」兄妹倆揚聲喚一聲，然後穿過院子，見房門是敝開了，便跨步而入。

「是啊，他說采蜚既與山矮子們結盟了，必會同時攻擊景城，他得去那邊守著。」淳于深意打個哈欠，一夜沒睡，這刻放鬆下來，便有些疲了，「他要我們儘快趕回丹城報信。本來辰雪還不想回的，結果還是秋大哥說動了她。」

吃完了，三人站在城樓上，看著遠處連綿的山尤營帳。

風辰雪棄馬施展輕功，仿如一道青煙，輕妙而迅疾的往丹城飛來，身後山尤騎兵仗著人多馬快，又時不時射箭阻攔，已漸漸追上，有的甚至是奔到了她的身前，好幾次淳于兄妹看著心頭髮緊，可風辰雪白綾一甩，便將前方擋路之人掃翻在地，身形再展，便又飛縱數丈之遠。可儘管這樣，後面的山尤騎兵越追越多，越追越近，若是數百騎一涌而上，風辰雪再高的武功，只怕也難脫險。

風辰雪施展輕功急速前飛，城上城下之人看她，只見纖影飛躍，仿若御風而行，姿態美妙賞心悅目。

「是這個人當主帥嗎？」風辰雪喃喃一語，對於淳于兄妹的目光視而不見，略作沉吟，然後丟下一句「這倒是更好辦」，驀地便見她飛身躍起。

「二公子？！」孔昭瞪大了眼睛。

「我來到丹城，我去了山尤，我與秋意亭相遇，我們千里同行，共賞山水，共看旭日東升晚霞西落……」風辰雪目光靜靜地不移秋意遙，「可是而無論我與他共過多少朝夕，我與他同行多少路，我不以他之喜為喜，不以他之憂為憂。」

秋意遙獃獃看著她，半響才吶吶道:「你……怎麼來了？」

「丹城有你在，這一下我們可真是放心了。」淳于深秀輕嘆。

「此時此刻又怎麼能離開。」風辰雪清漠的聲音裡帶著惆悵。

夜月微斜，夜風徐緩。

「呃？喔。」兄妹倆互看一眼，看燕敘甚是鄭重的神情，心裏奇怪，難道秋意遙有什麼大病不成？忽然又想起秋大哥似乎說過他的弟弟身體不大好之類的話。可看著除了有些瘦削，沒什麼不妥啊……兩人抱著一點疑惑，跟在秋意遙身後出了府衙。

「哦？」兄妹倆依舊疑惑。

秋意遙垂首看著她，「傾泠，今日你我在此相逢，這一次是老天爺許給htｔｐs://ｒｅａd•９９cｓw•ｃom你我的緣分。是錯也好，是罪也好，我不負你，你不負我。可歡喜一日，終勝惆悵一生。」

「喔。」秋意遙垂眸陷入沉思。

「莫傷她！」尤翼宣急道。

淳于深秀放下弓箭，鬆了一口氣，剛才可真是捏了一把汗。「若不是你有這等武功，可保來去自如，不然方才可的的確確算是魯莽之舉了。」話雖如此，可他看著風辰雪的眼神亮亮的，「不過孤身擒敵這等事，本大少也真的很想干一回！」

「是呀，真是想不到援兵會這麼快就到了。」淳于深意滿意地道。

這刻，秋意遙已脫下青甲，著一身素白長袍，玉冠束髮，冠瓔垂肩，長眉端秀瞳眸明澈，自有一種文雅清貴之氣。

尤昆拔劍在手，凝神戒備。

也在那一刻，琴音忽止。

再次無功，風辰雪只得白綾一挽，瞬即自尤翼宣手中脫開，同時左掌拍馬，馬兒吃痛，頓馱著她撒開四蹄往城門奔去。

一旁的燕敘看著，卻勸道:「公子，你都勞頓幾日了，先前又只休息了一個時辰，便請來淳于府尹議事，這刻若沒什麼要緊的事，你還是先歇息一日吧，明日再去不遲。」

「是要去迎接，方才可算是幫了大忙。」淳于深意點頭，轉身問風辰雪，「辰雪，你和我們一塊去不？也好看一下領將是什麼樣的人，希望不會是孫混蛋那樣的膿包。」卻見風辰雪一動也不動的，似乎並沒有聽到她的話。

風辰雪看著他，清眸中隱隱一絲哀惋，「意遙，這世間最知我的難道不是你嗎？」

尤翼宣看著手心被白綾劃出的血跡，一握拳，掉轉馬頭，回大營去，那數百騎兵緊隨其後。

「意遙……」風辰雪輕輕喚一聲，凄哀如泣。

眼見風辰雪已近在數丈之外，尤翼宣終忍不住喚道:「風小姐！」

時光流逝無聲。

一大早，風辰雪用過早膳，提著孔昭為淳于兄妹做的飯食往城樓去。

兄妹兩疾喚，眼前青影閃過，風辰雪已躍下城樓，兩人趴在城垛往下望去，十米高的城牆風辰雪輕鬆躍下，衣帶飄飛仿若天人。落地后，她足尖一點，再飛身躍過五米寬的護城河，然後便直往對面那幾騎飛去。

聽得這話，淳于深意爽快起身，「即算不是請教，你們應該也能相交為友。」

幾人不由自主放輕了腳步，站在院中往房中望去，便見風辰雪坐于琴案前，素手累撫琴聲清揚，秋意遙半靠在榻上，兩人目光相依，溫情綣綣，令人不敢輕擾。於是幾人便都靜靜站著，只待一曲終了，才步入房中。

吟罷，只覺此詩若已，心頭頓生悲切，傷痛難禁。可又能如何？他與她，本是無緣，此生已修休，又何須累人傷己。

秋意遙識人無數，自然看出淳于兄妹是明朗爽快之人，又見他們言語間帶出一種對兄長的親近與敬愛，是以心頭對兩人也是極有好感。當下微微一笑，問道:「不知淳于公子與小姐是如何與家兄結識的。」

「意遙！」風辰雪扶住秋意遙，看著地上的血跡，腿一軟，兩人頓全坐倒在地，她亦顧不得其他，一手攬住秋意遙肩頸，一手按在他胸前，以內氣助他通暢氣血。

秋意遙未答，眉峰微斂，片刻，他驀地一笑，道:「原來如此，難怪雲孫說見不到他，也見不到他的十萬雲徹騎。」

得知秋意遙的身份，淳于文淵暗暗讚歎秋家一門英秀，孫都副更是滿懷熱情，言談間對威遠侯、靖晏將軍那是左一句敬仰有加右一句仰慕非凡，更是要把都副府騰出來，請秋都尉入住。

「是！」尤昆見身後騎兵已至，知殿下已安然，當下拍馬追去。

風辰雪將面紗重新勒上，氣息微喘，剛才一番飛奔纏鬥，亦耗了不少氣力。「我本是想抓了那人，可令山尤投鼠忌器，倒省了將士們的辛苦，不過看來我還是輕看了他們。」

「啊？」淳于深意瞪她，「你這不是讓我難受嗎？」

淳于兄妹與秋意遙一同離去，卻並未和他一起回府衙，兩人從小院出來后，便直接去了城樓，看著遠方的山尤營帳，心頭一片茫茫然。

「昨夜算是安然度過了，就不知今日會是如何打算。」淳于深意輕聲道。昨夜丹城守軍已傷亡兩百多人。

風辰雪抬手握住他的手，「我本以為那場大火，我解脫，你也解脫。」

「辰雪？」淳于深意奇怪，伸手去扯她，手才一觸及她的手臂，便發現她整個身體都在微微顫慄，頓然心驚，趕忙問道，「辰雪，你怎麼啦？可是方才受傷了？」

許久，秋意遙忽然輕聲道:「這樣的時刻，就如同你沒有死一樣，是一件連做夢也不敢想的事。」

秋意遙痴痴看著她，「我躲避萎縮掩飾……總是想著，只要兄長一回，便可萬事無痕，你與兄長定會是恩愛夫妻，定會白首偕老，定會兒孫滿堂……我看護著你們，我心滿意足。」

風辰雪馬上重將手按在他胸口，一邊道:「孔昭，去請大夫來。」

而在他擋箭這一會兒，風辰雪已飛躍數丈之遠，而此刻離城樓已近，再追下去必會受到丹城守軍鐵箭的攻擊，不由猶疑，也在這時遲疑當刻，忽然一陣密集的蹄聲傳來，仿如暴雨雷霆，動地而來。他循聲望去，便見東面黃塵漫天，紫色焰旗飛展，頓時心頭一緊，果然是皇朝的援兵到了！

秋意遙淡然一笑，道:「人之相交，貴在脾性相合，志趣相投。」

秋意遙一笑，正要說什麼，燕敘推門進來，一股葯香頓充溢房中，「公子，該吃藥了。」說著將葯碗遞到秋意遙面前，秋意遙接過，眉頭都不皺一下的三兩口便將葯喝完了，燕敘倒了杯水奉上讓他漱口。

風辰雪沒有動，亦沒有出聲，靜靜地聽著，聽他那些從不與人說的話。

他身前四名侍衛齊齊揮刀阻擋，將風辰雪再次擋下，纏鬥間，尤昆已爬起飛身趕來，「殿下快回！」他牽住尤翼宣的馬頭不管不顧便往大營拉去。

意遙，這世間最知我的難道不是你嗎？

「我想在夢中見到你，可你一次也不曾入我夢來。」秋意遙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淚珠，只覺得如夢似幻，可指尖一點暖意透來，又是那樣的真實。

淳于深意泄氣，一旁淳于深秀安撫她，「先找大夫，回去問辰雪就是了。」

秋意遙一震，怔怔看著她。

「意遙。」風辰雪喚他，抱著他，心頭悲痛又歡喜。「意遙。」

「是那個人。」淳于深意當即叫道。

雖強敵環視，雖明月難知，可此刻，他們相依相偎相知相守。

「秋二哥到底是什麼病？」淳于深秀也追著問。

「傾泠。」秋意遙輕喚她，心頭酸甜苦辣翻湧著。他不知她活著，也不知這些https://read.99csw.com年她的經歷，更未曾想過她會與他說這些，可這刻聽著，她的那些喜那些悲，那些寂寥，那些惆悵憂思，卻又清晰在目，感同身受。

終於，風辰雪數招將那四名侍衛掃落，抬首間便已看得山尤大營本來的數百騎，略一思索，瞬即飛身落在一匹馬上，同時手中白綾再次卷向尤翼宣。眼見白綾已到眼前，尤翼宣卻不閃不躲，反伸手牢牢抓向白綾，頓時手心劇痛，便感到一股大力將自己扯了起來，眼看便要撤離坐騎。

月華下，那張面容美如青荷，瞳眸若春|水旖旎，秋意遙看的心蕩魂搖，情不自禁俯首，吻上那纖長的眉，那清澈的欲語的眸，那瑩白暖香的面頰，最後是那蓮瓣似的唇，溫柔的纏綿的，甜蜜的久久的。

「以你們這樣出身的人，換作別人，是不屑與我們兄妹相交的。」淳于深秀將桌上的茶杯彈得叮叮作響，「小吏之家，粗俗之輩。」

周圍侍衛頓紛紛拔刀，四人護在了尤翼宣身前，其餘撲向了風辰雪。

「意遙……」風辰雪心頭酸痛。

飛檐之上，秋意遙獨坐吹簫，頭頂上一輪明月，遠遠望去，彷彿他是坐在月輪上一般，簫音裊裊，清幽哀傷，此情此景，如詩如畫。

出了小巷，舉目環顧，長街靜悄，因山尤來襲，城中百姓皆是早早閉門。

「意遙。」風辰雪輕輕嘆道，依在他的懷中，鼻端是那溫熱的熟悉的清苦的葯香，頓心頭一暖，亦喜亦悲。

風辰雪起身，道:「我不餓。」她推門出房，屋外夜幕如綢明月如霜。

風辰雪輕輕一笑，苦澀無奈。「孔昭，世間哪有這樣簡單的事，況且……」

「誒，你直接叫我們的名字就得了。」淳于深意馬上叫道，「公子小姐的叫得我起疙瘩。」

「你倒更像那些沒事就呤風弄月的書生。」淳于深秀一手撐在桌上支著下巴，微側著腦袋地看著秋意遙，「跟秋大哥可真是一點也不像。」

風辰雪抬眸看著他，唇邊淺淺揚一抹極淡的笑意，確如月下優曇，芳華幽絕。

小院彷彿陷入一種凝固的安靜，時光停頓，聲息盡消。

「既然大哥如此看重他，我自然要去請教一番。」秋意遙道。

淳于兄妹滿腹驚訝與疑惑，也跟著走入院中，看著神色激動的秋意遙，又看著呆呆傻傻的孔昭，然後也將目光落向那閉合的房門，只覺得院中氣氛極是詭異，竟是不敢出聲。

當聽到那年輕將領如是說道時，淳于兄妹腦中靈光一閃，頓時齊齊叫道:「你是秋大哥的弟弟？」

「可是你的身體……」燕敘還要再勸。

秋意遙靜靜地看著她，面上笑容恬淡，眼眸深處寂滅如灰。「好。」

天際發白，晨光微綻時，飛檐上飄下輕輕細語。

「是她！」尤翼宣情不自禁脫口而出，又驚又喜地看著前方越飛越近的女子，他日思夜想，卻未曾想到會這麼快便再次見到她，立時便欲縱馬上前。

孔昭一呆，「二公子為何不答應？他明明喜歡你。」她可不是瞎子，二公子對姐姐的情誼她可是看得明明白白。

「辰雪，你真的沒受傷嗎？」淳于深秀也奇怪她此刻的反應。

兄妹兩自是知曉丹城裡誰的醫術最好，領著孔昭找了大夫回去時，院子里又飄起琴音，輕緩請和，如柔風徐徐綠柳輕舞，如細雨微微花|蕾初綻，那般的悠然明凈，安寧靜好。

聽他這麼一說，兄妹倆同時點頭。

風辰雪聽著，微微抬首。

秋意遙抬首，仰望夜空，明月如霜，疏星寥寥，不覺輕吟:「天霜河白夜星稀，一雁聲嘶何處歸。早知半路應相失，不如從來本獨飛。」

「姐姐？」孔昭喚道。

「那也好，我們去吧。」淳于深秀起身。

秋意遙頷首一笑。

「秋二哥！」淳于兄妹大驚，便要去扶，眼前青影一閃，卻有人比他們跟快。

「是來查探地形及周邊情況的。」淳于深秀擰著眉頭到。

「可是……」孔昭心中憂切，「你此刻已不是公主了，便是駙馬他也不知道，你就是個在丹城與二公子相識的平常女子，這不算是背逆秋家。而等丹城的事一完，我們遠走高飛去別處過我們的日子，二公子若是挂念侯爺夫婦，那他時常回去看看就是。這樣不就很好嗎？」

秋意遙淡笑，「我是不知那人，但我非常了解我的兄長。」

淳于深意無奈，只得焦灼地看向前方。

「你竟然是活著？你竟然在此？」秋意遙喃喃自語，看著孔昭又驚又疑，然後，他的目光穿過庭院，遙遙落向那閉合的房門，面上神情悲喜難辨，恍如夢遊般跨過門檻，一步一步走至院中，然後痴痴的看著，似是驚，似是懼，似是喜，似是悲，七情上面，完全不是方才那個淡定優雅的秋意遙。

秋意遙點頭，抱拳作禮道:「方才多謝大人了，大人請。」

秋意遙大慟，看著她，不能動，不能言。

「回去！」

她離開，她知他在帝都安好，自可了無牽挂，可於他，確是死別魂斷，絕望悲苦。

「殿下！」尤昆趕忙攔在他面前，「這女子身份不明，您不可冒險。」

秋意遙悠悠道著帝都舊事，說著月州近事……

她是知曉的，可她那夜依舊決然離去，奢望他們相忘江湖各安天命。

風辰雪落地，眼見侍衛襲來，當下手腕一轉，內勁一透，白綾頓如長鞭，半空橫掃，頓將身前幾名侍衛掃下了馬。而尤昆瞅准機會，揚劍直刺風辰雪左肩，眼見劍鋒一近在咫尺，風辰雪足下一點，后躍三尺避開，手中白綾一翻，頓從后直擊尤昆背心，尤昆趕忙左閃，避開這一擊，未曾喘息，迎面風辰雪左手並指如劍，頓一道劍氣逼來，寒意沁骨，剎那間他本能一個後仰，人跌在地上，卻也躲過劍氣保得性命。而風辰雪趁此機會，飛身躍向尤翼宣。

久經沙場，亦奪人命無數，可知曉了那人的病況，竟是無比的惆悵。

他耳中只有這一語，他眼中只有她一人，他明明是這世間最知她最惜她的人，偏偏他令她憂令她痛令她苦令她遠走天涯……

兄妹倆進了屋，一個對淳于文淵道「爹，娘還等你回去用午膳呢。」一個則對秋意遙說「我們和秋大哥是自己人，你是秋大哥的弟弟，那我們也就是自己人，自己人就不用講這些客套了，你坐你的，我們要坐要喝水都自己來。」

「開城門！」淳于深秀衝著城下大聲吩咐一聲，然後回頭對兩人到，「我們下去迎接州府大人的援兵吧！就不知領將是哪一位，看著很面生。」

孔昭默然，看著她走出了院門。

「慢著！」淳于深秀扯住她，「你武功不及她，輕功更是不如她，去了不但不能幫她，反而成了她的負累。」他指著前ｒead.９９cｓｗ•com方，「看清楚，她那麼高的武功，一定會脫身的！」

夜色如水，長空冷寂，一個倚坐飛檐，一個靜立長街，兩兩相望，默默無語。

聽了這話，淳于深意哪裡忍得住，立馬拉住她，「孔昭，快說，到底怎麼回事？」

「哦？」秋意遙長眉微揚。

「失群寒雁聲可憐，夜半單飛在月邊。無奈人心復有億，今瞑將渠俱不眠。」

尤翼宣點頭，掉轉馬頭，便打算回去轉身之間，目光最後打量那飛躍而來之人一眼，卻也在那一剎，風辰雪別在鬢間的面紗在飛縱間被勁風掃落了一邊，頓露出了那張欺霜賽雪的玉容，只一眼，已令尤翼宣心魂震顫，頓止住了馬蹄。

於是，秋意遙一到便在府衙住下。

「在下秋意遙。」

猛地一道清音幽幽入耳，秋意遙心頭一動，低首，便見月下長街，風辰雪悄然獨立，素衣孤影，清冷勝雪。剎時失聲喚道:「你……」可一個「你」后，便無言以繼。

護城河前，秋意遙勒馬，微微抬首，望向城門上方墨色隸書「丹城」兩字，這裏……這座極南的邊城，許就是他的……埋骨之地。輕輕嘆息一聲，眼角餘光瞥見城樓上立著一道人影，不由移目看去，剎那間他心神一顫，那雙眼睛……清涼孤寒如漆夜星辰，多像……

「你們認識？」淳于深意問道。兄妹倆疑惑的看著兩人，只是那刻無人理會他倆。

風辰雪點頭，起身至榻前，親自扶秋意遙坐起。

許久后，簫音止息，靜夜長空，忽有失群夜鳥划空而過，一聲哀鳴，凄涼孤寂。

兩人在飛檐上並肩坐下，放目望去，朦朧的月色里，只看得屋宇連綿，寥寥燈火，若不是城外山尤虎視，這便是一個平常的安靜的夜晚。

三人到了風辰雪居住的小院，還在門外，便聽得院子里傳來叮叮噹噹的琴音，時斷時續，顯得雜亂紛擾。

風辰雪信步而走，猛地，一縷簫音傳來，在這安靜的夜空下無比清晰，她心頭一震，怔然片刻，便循音而去。

風辰雪不語，目光看著那株珍珠梅，月色里仿如珠玉瑩瑩生輝，她移步過去，一陣夜風拂過，花枝瑟瑟，一朵花苞從枝頭掉落，她手一伸。恰恰接住，看著手中細小潔白的花苞，心頭頓生痛楚。她與他的這一段情，便如這花苞一般，天然生來，卻為東風所誤。

長夜漫漫，他們不知倦眠。

風辰雪沉默著，許久后她才道:「孔昭，我以前有與你說過，這世間並不只兒女之情，那只是人生的一部分，還有其他的許許多多的東西是擺於人生首位。比如皇室，那是皇權至上，比如百姓，也許是身家性命最重，而於他秋意遙來說，這世上最重的是他的父母兄長。無論他有多不舍我，無論他心中有多痛，他這一生都不會背逆秋家，更不肯傷秋意亭一分一毫。」

城樓上，風辰雪剛落地，淳于深意將弓一甩，惡狠狠的瞪著她吼道:「太亂來了！」吼完了卻馬上又拍著她的肩膀大笑道:「好身手！好膽量！姑娘我也想這麼干一回！」

然後，風辰雪靜靜開口，「意遙，我自出生至而今，前十八年困於高牆，不知外間天地，而這三年來，我卻走了許多的地方，多的有些人一生都走不了。」

五月十八日。

風辰雪亦看著他，然後垂眸，淡淡道:「好。」

秋意遙靜靜的倚在榻上，風辰雪為他撫琴，兩人沒有交談，只是不時目光相投，那樣的靜怡而圓滿。

風辰雪移眸，目光遙遙落向前方，神容靜雅。

秋意遙搖頭淡笑，「燕敘，我只是去拜訪一下即回，勿需擔心。」

城樓上淳于兄妹也聽得，頓時一震，想難道是援兵到了？

聲落時，風辰雪只覺座下馬匹猛地一頓，她趕忙飛身躍起，卻是馬被身後的箭射中了。落地之時，身後又是數箭射來，她聞得背後風聲，再次騰空躍起丈高，躲過了身後的利箭，卻也因這一耽擱，山尤騎兵已迅速奔至。

「哥！我去救辰雪！」淳于深意再也忍不住，抓住長繩便要攀下。

「嗯。」秋意遙微微一笑。

孔昭卻是直搖頭，「回頭讓姐姐說吧。」

「是你？！」秋意遙不敢置信地看著孔昭。

見他這般爽快便應了，淳于兄妹對他的好感又添了分。

「好。」風辰雪盈盈一笑。

「保護殿下！」尤昆大喝一聲，縱馬擋在了尤翼宣面前，手中長劍迎向白綾。

「你們與秋二哥早就相識了？」淳于深秀也問。

呃？兄妹又一怔。

「流水下灘非有意，白雲出岫本無心。」秋意遙輕輕念道，仰首望向天幕，「這世上有些事，許是機緣巧合，許是天意弄人，非人力所能左右。」他低頭，看著懷中的女子，心頭似喜還悲，「明明是你與兄長的緣分，可當年，是我入宮和你行禮，是我親迎你回府，亦是我第一個看得你……」他輕輕嘆息，聲音低柔，如訴如慕，「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秋意遙擺擺手，抬步出門。

「解脫？」秋意遙輕輕一笑，無奈凄涼，「白曇山上回來，我便病著，等聞知你的噩耗，我以為我也會死去，可是不知怎的，又活過來了。『宸華公主』帝都是人皆知，可是誰又知道真正的你呢？我活著，你依舊活著，我死了，你便也真的消失了。」他擁著她喃喃念著，「傾泠，原來我一直有私心的，我活著便是希望與你同在，你在我心中，只有我們兩個，誰也不知曉。」

也在那時，山尤大營里發現這邊的情況，已有數百鐵騎飛奔而來。而城樓之上，淳于兄妹也是焦灼不安。「辰雪！快回來！」

「哥，要不要把那些人射下？」淳于深意扯過弓箭躍躍欲試。

淳于深秀將長繩甩下城樓，淳于深意衝著前方大叫:「辰雪，快！」

秋意遙面上的笑容漸漸褪去。

當秋意遙起身，風辰雪的琴聲亦止。

風辰雪側目看他，秋意遙亦移眸看著她，眸光脈脈，柔情依依，不知是誰神的手，有可能是互相的，兩人的手輕輕相握。

等父親一走，兄妹倆便圍著秋意遙一左一右坐下，先前人多不便，此刻可要仔仔細細的打量一番。

風辰雪與他說起那張琴，說起習武，說起母親的死，說起這些年的遊歷……

大夫上前號脈，片刻，道:「公子是方才情緒過於激動，以致氣血攻心，好生靜養便無大礙，只是……」大夫一頓，看著秋意遙，又看看風辰雪，似是難以啟口。

「孔昭，這是怎麼回事？」淳于深意問道。

「秋意亭秋大哥。」淳于深秀滿臉笑容，「秋大哥曾與我們說過，他有個弟弟叫意遙。」

他已神色平靜淡定，又是那個令淳于兄妹折服的秋意遙。他看著風辰雪，眼中彷彿有許多的東read.99csw.com西，又似乎什麼都沒有，就那樣靜靜的凝視片刻，然後他微微一笑，如明月初出，清淡皎潔。「我走了。」

城樓下，淳于深意看得心急如焚，「哥！」

風辰雪輕輕搖頭，目光怔痴地看著那漸行漸近的一騎，那人一身青甲，身後白色披風飛揚，胯|下駿馬奔行如電，仿如天上的神將踏雲而來，英姿俊偉，神采飛揚。意遙……我以為，我們此生已只能相憶若夢，卻原來……原來我們還能再次重見。

只是一眼，秋意遙已不可抑止地全身戰慄，眼睛瞪的大大的，臉色瞬間慘白若紙，又剎那湧起暈紅，然後只見他抬手撫胸，滿臉的劇痛之色，「撲！」的一聲，一口鮮血吐出，他人亦搖搖欲墜，只一雙眼睛緊緊看著風辰雪，不敢動，不能移，滿目的悲傷與歡喜，見者心碎。

「誒，秋……二哥，你的身體沒事嗎？」淳于深意情不自禁的便問出口了。

就這樣坐著，無人開口，似乎都享受著這難得的安寧與相守。

淳于深秀稀奇的看著妹妹，再看看秋意遙，轉過頭笑去了。

片刻，淳于深意先輕嘆道:「真想不到，秋大哥的弟弟竟然是這樣子的。」

「怎麼，你身體不適嗎？」淳于深意問。怎麼一來就喝上藥了？

「去！一定要活捉她！」尤翼宣對奔至身邊的騎兵大聲喝道。

一片靜默后，秋意遙幾不可查的微微頷首，亦淺淺一笑，道:「是。」

燕敘無奈，只得對淳于兄妹道:「請兩位早點送公子回來。」

出了巷子，淳于兄妹再也忍不住了。

胸膛里如有絲線輕勒，隱隱的綿綿的痛，他伸手，輕輕拂開她鬢旁被夜風吹亂的髮絲，然後攬她入懷，深深相擁。「是的，這世上我最知你，你最知我。」他在她耳邊低低訴說，眼中一熱，頓緊緊閉目。

「這不就是那個什麼五殿下嗎。」淳于深秀看著遠處被擁護在中間的年輕男子。

士兵得令趕緊取了繩子過來。

秋意遙心頭絞痛，緊緊握著風辰雪的手，「傾泠……」輕輕喚一聲，卻不能成言。

也不知多久，風辰雪忽然飛身躍起，盈盈落在飛檐上。

「又在彈琴。」淳于深意一邊嘀咕一邊叩門。

「我方才已與秋都尉一道用過午膳。」淳于文淵回了女兒的話，然後又轉頭對秋意遙道，「若都尉無其他事，下官便先告辭了。」

尤翼宣一頓，挽疆頓馬，目光迎視著前方飛縱而來的人。她如何會在丹城？她為何此刻現身？她此來意欲何為？

「辰雪小心！」驀地淳于深意大叫一聲。

「咦？」風辰雪驀地輕輕一聲。

風辰雪心頭一痛，眼中便一滴淚珠滾下，「意遙……都不是，你活著，我也活著。」

緊閉的城門打開了，淳于兄妹迎了出來。

淳于文淵回禮，然後離去，出門前不忘告誡兒女，不許煩擾了秋都尉。

可孔昭還是搖頭，「你們快帶我去找大夫吧，丹城裡哪個大夫最好？二公子的病可是緩不得的，我們快找了大夫回去。」

靜默一會，秋意遙才道:「我自小就期望著自己是一個完美的人，人品端方，不欺暗室，允文允武，不同凡俗，讓父母兄長引以為傲。可那其實是虛幻的，這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更沒有十全十美的人。從我在葯圃里第一眼望見你起，我便已犯下大錯，從我心頭生出一絲妄念之時，我便已對不起兄長對不起父母。」

風辰雪微微頓了片刻，目光望著夜色里影影綽綽的屋宇，如同看著過往的那些歲月。

不一會兒，裏面傳來腳步聲，然後院門開啟，門裡門外的人同時驚呼。

淳于深秀搖頭，「射了這幾個，後邊還會有，你就別浪費力氣了。」

只見前方，風辰雪獨騎領前，身後山尤數百騎兵疾追。

孔昭看著秋意遙又驚又呆又喜，只能傻愣愣地站著。

風辰雪忽又淺淺一笑，就像夜色下的清湖，微微盪開漪漣，靜怡而憂傷。「意遙，我是這世間最知你的人。」

「辰雪！」

山尤騎兵得令，頓成扇形圍向風辰雪。

風辰雪眸中隱痛刻骨，然後上前一步，道:「意遙，自相識以來，我們晤言寥寥，今夜……今夜你我便盡情舒談一回可好？」

淳于兄妹面面相覷。

秋意遙抬眸看向淳于兄妹，又問:「你們說的那位『辰雪』是否極有才幹本事？」

也不知過了多久，秋意遙溫雅的聲音在夜空下輕輕響起。

「你竟然單憑我一句話便想到了。」淳于深意頗是佩服的看著秋意遙，「我們兄妹也是回到了丹城才想通了。」

那一日，兄妹倆立在城樓上，看著黃昏來臨夜幕降下，再看著明月初升疏星漸現，可心中儘是空蕩與沉重。

走到大街上，艷陽當空，一切便看得格外的清晰。秋意遙白衣如雪，那臉色亦是近乎雪白，更襯得烏眉鴉鬢如墨，身形修長而瘦削，行走間衣袍飄動，仿似眨眼間他人便會淹于那雪白之中，又或是融于艷陽之下。

秋意遙側首，眸光柔和清澈，「沒事。」陽光灑落在他的面容，彷彿是一方暖玉，透著溫潤細膩的光華，剎時，淳于深意臉噌的便紅了。

尤昆迅速掉轉馬頭領著眾騎兵往回奔去，至尤翼宣跟前，見他兀自不甘心的望著前方，不由勸道:「殿下，此刻皇朝大軍已至，再在此呆下去必有危險，請先回大營去。那女子既然在此，只要攻下了丹城，人自然是您的。」

「尤昆，抓住她！」尤翼宣急急喝道。

秋意遙唇邊浮起一抹蒼涼的微笑，「我以為，只有我死了才可以見到你。」

「姐姐，大夫來了。」

風辰雪不語，只是看著他，看了許久，她才輕聲道:「意遙，你快要死了嗎？」

淳于深秀一邊彈著茶杯一邊接道:「後來秋大哥要去山尤，他不懂說山尤話，便要我陪同，結果我們在路上遇到了深意與辰雪她們，於是我們五人便一塊去了山尤國都，不想就在那裡得了消息，采蜚與山尤結盟合攻我朝，於是秋大哥便去了景城，而我們則回丹城。」

被兩人那樣放肆看著，秋意遙也不惱，重坐下，神態悠然的品著清茶。

「我這是老毛病，不礙事。」秋意遙神色淡然，然後起身，「趁此刻丹城無事，便請你們領路，帶我去拜訪一下這位『辰雪』。」

秋意遙手輕輕顫著，剎那間靈台空明靜澈，萬千思緒盡消，卻下一剎又悲楚填胸。

「麻煩大夫了。」秋意遙欠身，神色平靜，「我這病久已，自知自身事，大夫不必為難。」

「那樣做才是對的。」秋意遙摟著她的雙臂微微收緊，「我本以為我此生不悔，可是……三年前的大火……那時候我悔了，早知如此，莫若我帶你遠走高飛，可是來不及……那場大火燒了你，亦燒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