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妖魂無情
「沒有忘。」寧朗眼中一黯，但依然堅持，「可是……我們，他們，都是人，我們的親人朋友，他們的親人朋友，也都是人，所以他們和親人也沒有兩樣。你會殺你的親人嗎？就比如鳳裔大哥，難道你能動手殺了他？」
英山之上，列熾楓刀法絕世已是眾所周知，可此刻卻才知其「神刀」之威，而更令人吃驚的卻是蘭七、明二！這是第一次在眾人眼前顯露他們真正的武功，卻不想竟是如此的可怕！碧妖、謫仙被譽為年輕一輩中的武功最高的，此言誠然不假，更甚至……這江湖中能超越他們的前輩可有？眾人此一刻能想到的竟只有洺空。
很久不曾這般靜看星月，也很久不曾有過如此感受，蘭七輕輕合上碧眸，唇際微彎，一抹極淡的極凈的笑意浮起，淺淺的銀輝里，輕晃的樹梢上，那笑恁地透著幾分蒼涼。
只是一招，他們便已殺盡數十名高手！竟是如此高絕……狠辣！
小島上，明二已飛身落於列熾楓身旁。
秋橫波聞言撫鬢一笑，心底一暖，卻道:「橫波並非那嬌弱之人，不會吹吹風便生病的。」
也有一些，不由自主的觀望著另一邊的蘭七、明二、列熾楓，當看到三人一招即殺盡所有刀手時，有的已忍不住失聲叫喊，「那些人……竟然都死了！」那聲音里竟是恐懼多於震驚。
「就是！」容月聞言擊掌，「他那樣做是他的損失，小姐不必理會這樣的人了，憑小姐的人才，便是皇帝老兒也該傾倒才是。」
「這不是無間指吧？」蘭七似笑非笑的看著明二。
「三千血仇閣下也記住罷。」蘭七搖著玉扇渾不在意。
明二同樣似笑非笑的看著蘭七，「七少使的似乎也不是蘭家絕學。」
一時所有人皆有片刻怔神，手下便緩了緩，不由自主的望向高高玉立的紫衣人，卻無人出聲。
「呃？」寧朗還未回神。
而遠處，有許多的人觀望著這邊。武林最美的女子之一，武林被譽謫仙的佳公子，自然是有許多的人傾慕關注的。此刻，但見明月之下，兩人迎風玉立，男的清雅出塵，女的美艷無雙，才子佳人神仙眷侶便生生呈現眼前，或各人心裏都有些微酸，卻無一不感嘆這實乃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
「列熾楓！」冷冷一聲，熾日刀已挾浩翰之勢凌空掃來。
蘭七與明二除去了海中所有刀手，抬步登岸。
「你們都是東溟島之人么？」淡笑如風，音清惑人，卻是聞者生怖，那雙碧眸平靜的掃過船，掃過那些高手，最後落向茫茫大海，「本少殺人，不喜殺無名之輩，否則日後閻王殿不好記功！所以……報上你們的來頭。」這一語極淡，卻如金鼓重捶，令每一個人心頭震動。
秋橫波凝眸看他。
蘭七收回推人的手，刷的搖開玉扇，無比嘲弄的輕語道:「人不能殺人？正因為是人，所以才能殺人，人才是這世上最醜陋的東西！」
鳳裔依是一派淡漠，一旁的洺空看著暗自一笑，年輕人就是爭強好勝。
「在下天州明華嚴。」悠然揚聲，並指點出。
碧妖……原來真是妖魂無情！
列熾楓在距島上那人三丈之處停步。
對面四艘大船上更多的高手躍來。
「如此下去，即算最後我們能勝，那也會歿去一半，慘勝比敗更不如。」
於是船往小島駛去，而船上的人一邊抵擋著那些高手，一邊紛紛躍向岸邊。
用過晚餐，夕輝便斂盡了最後的光芒，夜幕徐徐遮下，天地沉暗。眾人燃起了許多篝火，圍火而坐，飲灑談話，倒也熱鬧，慢慢的話題便轉至今日一戰，聊起了明二、蘭七、列熾楓的武功，一個個敬佩之餘更生懼意，特別是蘭七大開殺戒令人想起便膽寒。
「大公子好厲害啊！」容月眼睛發亮的看著宇文沨。
「你為什麼要全殺了他們？」
列熾楓的答覆是一聲冷哼，熾日刀拔出，反手一揮，身後便一人倒下，海水瞬間染紅一攤，足下移動，身如電閃，熾日刀連連揮落，眨眼之間，又倒下三人，圍截便有了一個缺口，他直衝缺口，便要往岸上躍去，他的目標是小島上的那人，只不過他快，那些人也快，剎那間已有數人奔過，攔住了去路，包圍重新連起。
寧朗一愣，然後反應過來，心頭便輕快起來，足下一點，身形躍起，雖談不上什麼身法灑逸，但至少是穩穩噹噹的落在了樹梢上，未曾枝折。
英山奪令，東溟海中屠殺，這一切是為著什麼？
「上來。」蘭七招招手。
寧朗正一人應付著兩名高手，這兩人乃是使劍，配合默契，劍術精妙，寧朗已有些左右難支，驀地側旁遞過一柄白玉扇，只是輕輕劃過，帶起一縷微風，溫柔纏綿的，還未會意過來，兩道血線濺開，那兩名高手便已倒地不起。
「所以那個人是我的！」背對他們的列熾楓簡短一句，驀地飛身躍起，足有三丈之高，熾日刀高高揚起，黝黑的刀身剎那硑出星火似的光芒，仿如一輪黑日燃著焰火以浩瀚之勢撲下！
「無妨。」雲九_九_藏_書無涯擺擺手示意其下去，「他們總會要去島上的，不過是換一種方式罷。」
血泊里，屍首間，那人回首微笑，紫衣玉容，扇白如雪。
「坐。」蘭七玉扇指著一旁的樹榦。
寧朗不痛了，便也記起了自己的堅持，「人不該殺人！人也不能殺親人！人若連親人也殺，怎麼能算得上是人，人殺人，又如何算是人！」虎目黑白分明，目光純澈又堅定，就那麼一瞬也不瞬的看住蘭七。第一次，他能如此直視蘭七，這一刻，他心神清明，無畏無懼，無痴無惑。
「在下便在東溟島恭候諸位。」雲無涯領著東溟島人離去。
「本就是嘛。」容月笑，火光里，她也是笑靨如花兼之眉宇間的明麗爽朗，別有風采，「我們小姐可是江湖最美的女子！」
腥風血雨里不知是誰無法抑制的驚吼出聲，然後有人摔進了海里，有人飛遁而去，還有人痴獃而立。
「在下東溟雲無涯。」雲無涯沉聲道。
宇文沨神色卻依是一片冷傲，未有絲毫喜色，轉首看一眼鳳裔，眼中帶著一絲挑釁。
寧朗本與洺空、宇文父子、鳳裔等人坐於一處，只是眼光忍不住四處尋視，當看著遠處蘭七仰卧樹梢時，便有些坐不住了，看宇文父子、洺空等正談著話，悄悄走開了。
寧朗聞言呆住了。
明二也一笑，「在下豈會小看了『天衣針』的傳人，只是……」抬手指指遠處望向這邊的列熾楓，「再站片刻，他或又要提刀來找我決鬥了。」
秋橫波看著明二，深深的看著。她的師尊武林早已無人能記起，她的武功也少有在人前顯露，便是洺空也未曾注意，可是他卻一語道破。其實他能知曉她的師從來歷也沒什麼，她的師尊、武功並無忌諱，只是……只是……這一刻，無可抑止的，她遍生涼意！這樣久遠的、隱秘的事他也能知道，那世間的一切在他的眼前該無所遁形。可世間可有人能看清那雙空濛的眸子？世人贊他聰明睿智，世人贊他有出塵之姿，世人稱他「謫仙」，以他之才智能看透世情也是理所當然，可是……這一刻，她卻隱約的有些懼意，無關事無關人，只是這一刻生出的一種感覺。
樹下，寧朗爬起來，望著樹上的蘭七，堅定無比的道:「我這一生決不殺一人！」
所有人皆停了手。
「沨兒，你可不許存這樣的心思。」宇文臨東立馬告誡，「咱們世家俠義，可不能這般狠辣！」
海面上又浮屍十余具，每人的喉間都有一朵梨花似的小口，汩汩鮮血滲入海中。梨花已落盡，和風卻餘力猶在，翩翩掃向了明二那方。
這一刻，蒼穹大海忽地沉靜。
「不可讓他們上船。」洺空沉聲道。抬掌凌空拍去，看似輕飄飄的，卻已有幾名高手不是被迫回船上，便是被拍落海里。
「以你這樣，遲早流自己的血！」蘭七唇角彎出一抹笑，身形一動，已如鬼魅飄走，獨留寧朗獃獃的看著。
船此刻已靠岸，船上的人紛紛躍上了小島，當目睹到島上三人決鬥之時，由不得又是心神一震。
「這麼多人呢，要殺光會很累的。」輕描淡寫的吐著無情之語，蘭七身如鬼魅般在刀光里飄忽著，一邊還不忘調侃兩人，「列兄，還是你出手吧，你的熾日刀比較鋒利，殺人也輕鬆些，要不二公子你這謫仙施施仙法更省事。」
「列三你怎麼可拋下我們先溜嘛！」蘭七喚一聲，便要追去。
明二迴轉身，便見秋橫波立於丈外，幽暗的夜色也無法掩住她的美麗，身後火光隱現，海風拂起她的裙裾，幾凝是海上的仙子悄臨。不由得溫柔一笑，「橫波小姐。」
每一字皆如寒珠落下，無論海上，無論島上，人人皆清晰入耳。
海岸邊上潮水時起時落，明二靜立岸邊，潮水再怎麼捲來，總在離他三尺之距止了。
秋橫波袖中飛出銀光，花扶疏雙手短劍在握，金闕樓拂塵如絲網，商憑寒長劍無情，艾無影仗著極好的輕功直飛半空應敵，宇文臨東左鞭右掌……
「東溟雲無涯。」低沉一語，那人伸出了掌。
只是……此刻風好月明，他與她何以未能有隻字片言的溫馨之語？長天山莊里，那一衣，那一詩，也該算是隱定婚盟，何以他們卻只能隔著這五步之距客氣相談？相敬如賓……這一詞驀地閃入心頭。相敬如賓么……世間許多的夫妻一生追求莫過如此，那也是夫妻和美一生的最好證詞，所以，這樣也該是很好的。如此一想，有些心定，又模糊的有些遺憾。
「二公子，今日這一戰避無可避，你如何打算？」蘭七忽停步相問。
「當然。」蘭七答得輕描淡寫。
四艘大船如箭飛去，雲無涯矗于船頭，遙望越來越遠的小島。
「這麼重的殺氣……要有多狠的心性。」秋橫波由不得心驚。俠道之人不該如此濫殺。
列熾楓對於他的到來似乎毫無所覺，冷星似的眸子緊緊盯住對面之人。
「列兄，大局為重，此刻容不得你單人相拼，不是在下便是九九藏書七少，你可選其一聯手。」明二淡淡一語落下，腳下已抬步，看似從容平緩，卻眨眼間已近那人。
明二轉身又望向海面，沉吟了片刻才道:「或許一切到了東溟島便知了。」
「我花扶疏難道會為著一個毫不將我放在心上的人傷情一輩子不成。他列熾楓要一生與刀相伴，那便伴去罷。刀，再利，刀法再絕，那總是死物，豈能與人相比。他棄我取刀，那是他的愚。這世間，他再也找不著一個我這樣好……這樣對對他的人了，該是他難過才是。」
這孩子這般煞氣殺心，如此不留餘地……洺空憂心的看著蘭七，側首，兩丈外鳳裔正怔怔的看著，然後緩緩低首垂眸，不露一絲情緒。
蘭七靜靜聽著，沒有嘲笑也沒有反駁，只是淡淡道:「寧朗，你忘了第一批出海的那三千英豪了嗎？」
蘭七忽然笑了，那笑似嘆息又似譏誚，「寧朗，本少不信你日後不會殺人，在這世間，特別是這江湖上，誰又能幹凈得了。」
「是啊。」秋橫波心頭平添沉重，「守令宮的戚宮主和爹爹是一起出海的，若他也遭不測，這守令宮……」
耳邊聽得有輕悄的腳步聲，睜眸看去，寧朗正立於樹下，仰首看著。
「不殺他們便是他們殺我們。」對於寧朗的問話蘭七沒有一絲驚奇，只是平淡的答道。
明二回首看她一眼，道:「東溟島對於我們來說，一直是神秘所在，而今竟然主動涉足江湖奪取聖令，且引我們前來東溟海，這其間定有因由，只可惜整個武林無人能知曉。所以與其胡亂猜測，不如靜待答案，反不會亂己心神。」
花扶疏與容月、柳陌、商憑寒等一乾女俠坐於一處，遠遠的便見著了秋橫波往海邊走去，見她與明二獨處靜談，月明人好，便忍不住移首遙望海中礁石上那孤傲而立的人影，心頭驀地酸痛。
「你……」
「多謝橫波小姐關心。」明二也走近了幾步，看清了秋橫波絕麗的容色，也看清了她眉間的那一絲隱郁，「倒是橫波小姐要寬心些。」
花扶疏搖搖頭，不再理會她，隨意一轉頭，卻看到了梅鴻冥正與宇文沨在一旁印證武功，心頭頓生憤惱:又是兩個武痴！這武功就這麼重要嗎？哼哼，武功有什麼了不得的！這一刻，她倒想不起自己也是習武之人，也是十多載辛苦修鍊。
雲無涯看著一身煞氣殺意的蘭七，不知怎的，心頭忽生出疲倦之意。
寧朗乖乖坐下。
只聽得明二淡淡一語，半空中一聲劍鳴，人人仿覺有劍氣破空，緊接著便聽得一聲忍痛的悶哼，然後三道人影分開，青影、黑影飄然落地，墨藍身影卻若斷線風箏被風吹著送往海面，眼看著即要落入海中，那人卻抬掌拍在一塊礁石上，凌空借力，身形一轉便往船上飛去。
「不是。」寧朗看著蘭七，低頭看看自己胸口，「只是這裏忽然很痛。」抬手撫住胸口，很是疑惑不解，「難道白日里我受了內傷？」說著便運氣全身一周，卻發現並無絲毫不妥。「沒有受傷，真是奇怪了。嗯？我又不痛了。」
「呵……」蘭七笑，「閣下這待客之道實不怎麼樣，所以等我們到了貴島之時，閣下千萬不要怪我們這些客人無禮。」
「這不都是你們自己送上來的嗎？」蘭七一派雲淡風清。
雲無涯擺擺手，往船艙走去。
在茫茫海中，在左搖右晃的船上，於他們這些陸地高手來說十分不利，但腳踏實地之時，卻是鹿死誰手猶未知。
船上有許多的人都看到這一幕，驚嘆之餘心頭更生恐懼。
雲無涯目光掃過船上那些倒下的墨藍屍首，目光一縮，抬首看向蘭七，有瞬間的怔愣，但瞬間眼中便湧現銳芒。「閣下頃刻間殺這麼多人，一樣了得！」
「是。」
在他們三人與海中刀手對決之時，那四艘大船已迫近，在距三丈遠之時，船上一名高手率先飛身躍來。
言罷，轉身提氣，往島上飛去。
假仙！蘭七暗中嘀咕一聲，提氣飛身，直往船上掠去。
「他們又來了！」
明二停步，回首，與他一起望向海面情形，片刻后便凝起了眉頭，「我們只有三百人，而此刻看來，他們人數更勝於我們。」
「呵呵……」蘭七掩扇輕笑，看著一臉雅笑的明二公子，「二公子與本少倒是想到一塊去了，你說……」身子微微靠近，仿是悄言耳語般輕聲道，「這仙、妖是不是本就同源呢？世人永遠都看不清，只知一味的敬……畏……呢。」離得近，便看得更清，那雙碧色眸子仿似浸在清水裡的兩枚碧玉，剔透盈潤的，因笑便漾起輕波，一盪一盪的晃得明二心神也跟著一盪。
而這片刻功夫里，蘭七依是飄蕩在刀光中，未有出手，明二則身隨風動，袍袖揮灑，所有砍向他的刀便全如砍在一堆棉花里。
「他們呀……」秋橫波聞言不由神往，「奈何我們晚生了。」
船上大多數的人已躍至海中往小島奔來，還有少數的依在船上阻擋那些高手，以讓前邊上岸的無後顧九九藏書之憂，寧朗便在其中。但見他銀槍在手，面對那些高手，依是劍式槍招使得揮灑自如，再看片刻，便看出了微妙，其他人無論是眾豪傑還是那些紛湧而至的高手皆是出手無情，唯他卻招招只制人穴道，全無殺招，也未見一人傷于槍下。
明二一笑，「那就如此了。」
「寧朗，你看，這才是江湖。」
「少主……」屬下見其不動有些憂心。
樹梢上忽然安靜下來，耳邊只有風聲濤聲。
那些墨藍高手一步步後退，無比畏懼的看著那個紫衣人，看著他淡笑風流玉扇輕划，看著一個又一個人倒在他的腳下，看著他御風飄來……
「橫波小姐憂心秋世伯乃是人之常情，只是還請珍重自身。」明二柔聲勸解道。
「是啊。」明二頷首，夜色里，空濛的眸子里倏忽閃過一抹亮光，又或只是倒映了天上的星光，輕霧褪去，那雙眼眸明亮，那人似乎也從迷霧中顯身。「所以……我們該自己去那東溟島。東溟海里是風起雲湧還是海平風靜該由……我們來定。」
美，很美，卻美得如此可怖！
「多謝二公子關心，橫波省得。」秋橫波抬腕撫住鬢角亂舞的髮絲，微垂螓首，心底里似有無數的話，卻不知道是些什麼，又要說什麼，抬眸看去，明二一臉溫雅柔淡的笑，卻似乎也與自身一般的感覺，一時不由有些微甜，又有些惆悵。
寧朗慢慢醒神，也看向海面，白日里的那一場血腥殺戮便重現眼前。
宇文沨左手長鞭飛出，卷向那人，而那人身在半空卻手掌一探抓住了鞭尾，反借這一鞭之力順勢縱來，眼見已人至船頭，宇文沨卻早有所備，右掌一抬，掌心一片赤紅，猛然拍出，正印在那人胸膛，再長鞭一甩，那人便落入了海里，再無反應。
蘭七未予理會，只是仰首看著天幕上的星月。
「今日本少心情好，都送你們去閻王殿品品茶吧。」
彷彿只是隨意一回首，蘭七眼角忽瞄到了船上的寧朗。
那一刻，無論是敵是友，所有人皆如此想。
樹在風中搖晃著，人在樹梢上搖晃著，海浪輕輕拍著海岸奏著陣陣濤聲，星與月在天上眨著眼偷看，看著樹上那並坐的兩人，紫衣的閉眸假寐，藍衣的獃獃的看著紫衣的。
宇文沨的長鞭如蛇出洞，迎頭便是辣招。
那艘船上已再無一個墨藍高手。
花扶疏搖頭，收回目光，「英山上早已說明白了，我花扶疏還不至死乞白癩。」
蘭七站定后抬眸望過，便見一道欣長身影筆直立於對面，卻臉色青白，顯見已受內傷，且肩頭滲著血。呵，那假仙終於出手了嗎？不由得便綻顏笑道:「閣下在二公子與列三聯手之下竟然沒有死，誠然了得。」
兩人一邊說一邊往回走去。
寧朗再無言，只是看著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明明白白的不贊同，還有一些看不透的東西。
「為什麼？」蘭七側首，似一個好奇的孩子，神態間竟罕有的帶出一絲天真之態。
「你不必替我憂心。」花扶疏微微一笑。
蘭七靜坐一旁，看著寧朗的目光慢慢複雜，最後只是無聲的沉默。
梅鴻冥的暗器灑出，如利雨劃下。
蘭七飄身立於船艙頂上，高高俯視著。
蘭七重被包圍，前方列熾楓已離岸不遠，眼見追不及了。
明二轉首移眸，暗斂心神，道:「鳳裔兄與寧朗皆在船上，想來七少甚是擔心，那這殺雞儆猴之事便拜託七少罷。」
迴轉身，船上之人皆已差不多上島了，餘下的人無不是又驚又懼的望著他，當下搖扇一笑，自顧飛身上了小島。
「守令宮百多年不出英山，世代守護聖令，卻如此結果，甚是令人惋嘆。」明二微微嘆息，過片刻又道，「東溟島……或許這世上也還是有人能知東溟島的。」
蘭七玉扇一合，搖頭嘆道:「仙就是虛呀，怎麼，二公子怕殺人太多壞了『謫仙』名聲嗎？不過……」碧眸中泛起邪氣，「這殺人放血才符合本少『碧妖'之名！」
他們與這些人交手遠比船上看著的人清楚，這些刀手的武功，一個個已至高手境界，出招皆是快捷狠利，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放置武林，全都可入一流之列。
蘭七碧眸微微一眯，然後轉頭看向岸上，列熾楓已距那人不過十來丈遠。「還是給他搶先了。」
「嗯，有理。」蘭七點頭，「而且，當著我們的面殺我們同路的人，這實在很失面子。」
「哦？是誰？」秋橫波驚訝。
那時，蘭七玉扇輕搖，正悠然飄往別一艘船。
「這刀法從未見過。」明二鬥了片刻道。
紫影飄過之處，必有血灑、人亡！
半空之中，三道人影時合時分，迅疾無比，已無法看清人看清招數，唯一能見的便是列熾楓的熾日刀揮出之時有若黑電劃過，刀光炫目氣勢無匹，令觀者色變。指力、掌風、刀氣縱橫交錯，巨石盡碎，草木盡折，十丈以內無人能靠近。
「所以他才會被稱為『妖'吧。」一旁的花扶疏則道。
雲無涯卻不答，只是看著船板上的鮮血與屬下的
https://read.99csw.com屍身，再抬眸看著蘭七，「今日之仇在下記住了。」手一揮，所有東溟島人便負屍躍回來時船上。
指風如劍，掌力如山，刀勢如海，三道人影半空相交，纏鬥一處。
雲無涯躍回己船，遙望島上，道:「諸位貴客來到東溟，在下本是前來『迎接』的，可此刻看來，還是請諸位自行至東溟為妥。」
呢語輕落，一縷有別於海風的輕風拂來，眾刀手只見一柄白玉扇半空中輕輕一搖，送來一陣三月和風，剎那間，玉扇忽旋，化作千萬朵玉梨花，雪舞般盈盈飄落，夢境似的幻美無倫，由不得眼睛一閉，便覺喉間一涼，然後再無知覺。
秋橫波柳眉一動，杏眸看住明二，「想不到二公子竟然能看出橫波的武功來歷。」
寧朗沒法反駁他此話，只是沉默了片刻，才道:「殺人不好。」
「所以……」蘭七側首看他。
秋橫波又走近幾步，輕聲道:「二公子一向可好？」
船人眾人紛紛使出招數招呼著這些不請自來、不發一言即動手的敵人。
蘭七睜眸，靜靜的看著寧朗，月華全融入了那雙碧眸，美得令人不敢相看。「你有話要和本少說是嗎？」再一次開口問道，碧眸也移開望向海面。
這一聲驚醒了其餘的刀手，數人瞬間便往列熾楓追去，其餘刀手已重新揮刀圍向蘭七、明二。
「能擋在下與列兄聯手十招，放眼天下，屈指可數。」
「小姐。」容月輕輕喚道，「列三爺他一人在那邊，小姐要過去……」
其實，那也只是人眨眼十次的功夫，大船之上已倒下十二具墨藍屍首。
「二公子。」一個比夜鳥低唱更動聽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喔。」秋橫波點頭，「想來洺空前輩也是如此打算，是以未有多話。」
「啊！」
妖邪淡笑，白玉扇遞出，又將勾魂一縷，身後卻猛然掌風襲來，側身，回扇，左袖一揮，掌風袖力相交，將兩人各自彈開丈遠。
「呵，怎麼？害怕了？」蘭七看著他的神色嗤笑道。
秋橫波抬手拂開眼前飛舞的髮絲，也整好了心頭思緒，自然的移眸轉首，便對著一雙又冷又亮的眸子，仿似幽沉海面上升起的寒星，由不得便心神一震，暗道這人好強的氣勢。「列三爺這般好武，可惜了扶疏妹妹一番心意。」
當下船上眾豪傑皆紛紛出手。
列熾楓卻不予理會，身形落下之時已往岸上掠去。
「真是討厭啊。」一聲呢喃，鬼魅似的紫影忽然在刀光中消失，「本少的耐心用光了。」
「不會！我才不會殺人！」寧朗斬釘截鐵道，「我……啊……」一聲驚呼，他一頭從樹梢上栽倒下去，砰地摔了個頭暈目眩。
妖孽惑人！
獃獃轉頭，便見蘭七回扇輕輕一旋，扇上的血漬如雨珠灑落船板，玉扇重如白雪無瑕。「寧朗，對於敵人，該出招無情！」
「手下已有如此武功，那主人定更為厲害。」蘭七則道。
「不但人數遠勝，其武功也不弱。」
明二依只是淡雅一笑，「天衣大師雖早已隱退江湖，但二十年前『天衣針』橫空出世驚震武林，便是曇花一現，也足已令人銘記。」
「將船駛過去！」洺空百忙中瞟一眼然後吩咐道。
「我們，他們，都是人，人殺人是最殘忍的人。」寧朗緩緩道，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浮起愁郁，「我們，他們，都是一樣的，有血有肉，會痛會哭，有父母兄弟妻兒，也是別人的父母兄弟妻兒，我們，他們，無論是殺人還是被殺，都是不好的。」
「少主，您受傷了，請回艙讓屬下為你治傷。」有屬下上前道。
「呵呵……」淺淺一笑，仿若桃開，白玉扇緩緩遮上容顏，三月春色盡在墨羽碧波間。「既然如此，那便記住取你們性命的是蘭七！」
待所有人上了島，洺空與眾人商議，天色已不早，今日便在此島上歇息。許久不曾踏上實地，船上已晃得眾人頭暈骨軟的，因此一致同意。於是，眾豪傑從船上搬了食物器具在島上生火做飯，又許多的人扎帳安營，待一切弄妥，日漸西落，黃昏已至。
雲無涯低頭看著肩上的傷，撫上悶痛的胸口。想不到，皇朝武林三公子的武功竟高至如此地步，而且與所查得到的完全不一樣，還有那個洺空，號稱第一人，卻不顯山不露水，這一次的三百人更勝上次的三千人！不過……那又如何呢，東溟島等著他們，數百年的籌劃等待，一切早已註定！
「你……殺了他們？」寧朗不敢置信的看著那一船的屍身，「你把他們……全殺了……」這麼多的人，這麼多的生命卻在頃刻間死於他手！
「寧朗，你找本少是有話要說么？」沉靜之中蘭七忽然開口。
「小姐……」容月憂心的看著她。
仙人於九天之上可一目盡看塵世，可他……並不是真的仙人，便不該萬事瞭然吧？
「要有那樣的武功，才能做到這種地步。」宇文沨看著那不染半點血的白玉扇抿緊了唇。
有別於秋橫波的端雅嫵媚明艷懾人，她嬌柔纖麗見者怡目悅心，便是那說話的聲rｅad•9９csｗ•ｃom音也總是細細柔柔的。
「這七少……太狠了。」身後傳來宇文臨東的低語，「洺空兄，如此人，只怕非武林之福。」
蘭七望著漸漸遠去的東溟船隻，臉上的笑慢慢收斂，碧眸中浮現凝重，放鬆了心神，頓感倦意，剛才實是大耗功力。
「哦。」蘭七目光依然落在海面。
「嗯。無論東溟島其因如何，他們上英山奪令、殺守令宮三百多人這是事實，第一批出海的三千高手在東溟海中失蹤這也是事實，所以與東溟島是敵非友這更是鐵定的事實。」明二望向黑暗裡更為波譎雲詭的大海。
「看來要速戰速決才是好。」明二沉吟著。
「各人自有各人的因緣。」明二淡淡道。
確實，當船上十多人在頃刻間皆死於蘭七手下時，不但那些墨藍高手畏懼不已，紛紛退回己船，便是眾英豪也心底發怵，人人避讓。
那是地獄走來的噬血修羅，帶著衝天的煞氣與殺氣。
「白日里，二公子可有看出什麼端倪？」過了會兒，秋橫波出聲問道，「他們為何要強奪聖令？又為何有今日此舉？爹爹與那三千武林高手……」
花扶疏聞言嗤笑，「你這丫頭就會異想天開。」
「殺親人算得了什麼，這世上殺親人的比比皆是。」蘭七說這一翻話時臉上甚至帶著輕淡的笑。「野獸自相殘殺是因為他們只是獸，無人的頭腦意識，那只是一種本能，反是無可厚非。而人學得禮、儀、廉、恥，懂得道、義、仁、德，卻依然要自相殘殺，所以說人比獸類更不如。人嘛，所有的言行都不過是為著心中的慾望，人不過是慾望所奴馭的東西罷。」
一彎新月高高懸于天幕，星子稀疏閃耀，耳邊陣陣海浪聲，海風吹拂著，拂得樹梢搖晃，仿如置身於搖籃，沉靜的安祥的綿軟的，令人慾醉。
當然，也有一些不愛熱鬧的便另覓靜地獨處，比如列熾楓抱刀立於海邊礁石之上，一輪明月升起，海風吹拂，便如一幅靜默的山水畫，眾人只能遠望，卻不敢接近，只因列三爺周身皆散發著「生人勿擾」的凜冽氣勢。明二則獨自漫步至一邊海岸，靜望海面波瀾。而蘭七卻遠離眾人，尋了一棵高樹，躍上樹梢，倚靠枝幹上，仰望星月。
那是一個年輕人，約莫二十六、七的年紀，身形欣長瘦削，容貌英俊，眉間更有一份王侯世家的雍容，一雙眸子看人極有威勢，一直立於巨石之上未曾動過分毫，似是一個等著臣民來參拜的帝王。
啊！的一陣慘叫，圍截的刀手頓時倒下小半圈，海水已是一片殷紅，浮屍十余具。其餘的刀手也在這一刻震住了。這人，竟然一刀便殺十餘人！
「少主，我們此次便這樣無功而返嗎？」有屬下請示雲無涯。
寧朗聽這樣一翻話，臉色瞬間一白。
在那一語落盡之時，紫影動了，仿是一道幽魂，輕飄飄的游逸而過，然後血線濺開，屍身橫陳！白玉扇輕輕拂來，拂起春日的柔情暖意，吹開了千樹萬樹梨花，雪華瓊姿的綻在血色里，清艷的絕美的帶來地獄森寒！
一黑、一紫、一青三道身影飛掠而出，黑影如淵龍出世，紫影似妖靈輕盈，青影若飛仙灑逸，臨波踏水，轉瞬便掠至。海中埋伏的那數十名高手已迎上，將三人圍在了中間，一言不發，揮刀齊上。
「誰說本少不能殺。」蘭七神情淡漠至極的看著寧朗，「若只有殺了他本少才能活下去，本少當然會殺。」
「我們不妨在一旁看神刀顯威。」明二移步走向小島。
船人許多人關切的看著三人，看到那樣的刀光陣式，不由得全吊起了心眼。
「白風黑息。」明二淡然一笑道，「百多年前他們就曾到過東溟島，估計也是皇朝唯一能至東溟島並且安然生還的人。」
「夜風很涼，我們回去罷。」明二迴轉身道。
只一眼，明二便知列熾楓何以未動。這是一名絕世高手，功力神氣已至含而不露收放自如之境，以列熾楓這等好武之人，當是要與之真正一決！
「唉……」明二輕輕一聲嘆息，仿似對蒼生的無限憐憫，幽幽蕩蕩中，雙指一併，輕輕拂下，如同佛家要點醒眾生的慈悲，也帶著佛家的無邊法力，眾生皆無可避，只能仰首受之。指風拂過，一切便都變得靜謐安祥，海中上再無站有殺氣橫溢的刀手，都在殷紅的海水中沉沉浮浮著。
明二看看後方列熾楓那邊，又看看前方海上的纏鬥，最後側首看著蘭七，面上是淡雅如蓮的微笑，「擒賊先擒王，殺雞則儆猴。」
玉扇掃出的那一縷餘風也在指風之下消失殆盡。
聲音越說越低，最後竟至無聲，秋橫波凝神靜聽，也只聽得風語浪聲，只是……杏眸凝看，眼前人溫雅如玉，風神瀟散，萬事於前，也是一笑相對，世間一切在他面前都該是恬淡悠然。如此人物，豈能不心動，如此郎君，夫復何求。
秋橫波柔柔一笑，郁色不減，「爹爹生死不明，為人子女者豈能無憂。」
「他是為著震懾對手。」洺空嘆息出聲。
「閣下是東溟島之人？」蘭七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