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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事七

記事七

「I-330?我為您感到高興。她是個很有才氣的、很有意思的女性。崇拜她的人不少。」
「解放」?真奇怪,人類犯罪的本能竟如此有生命力。我稱它為「犯罪的本能」是有道理的:自由和犯罪緊密不可分地相聯繫著……就像飛船的飛行和它的速度。飛船速度等於零,那它就不能飛。人的自由等於零,那麼他就不會去犯罪。這是很明白的。
「散步去吧,」她兩隻圓圓的藍眼睛睜得大大的瞧著我。這是兩扇藍色的通往內心的窗戶。我可以暢行無阻地長驅直入,因為裏面空空如也,也就是說,那裡不相干的、不應有的東西一概沒有。
「不,不去散步。我需要去……」我告訴她要去哪兒。她的模樣使我大吃一驚:那粉紅色的圓嘴變成了一道粉紅的彎月,嘴角往下耷拉著,好像晚了什麼酸倒牙的東西。我一下子就火了。
我坐在地下鐵道的車廂里,急急趕往一統號。典雅端莊的飛船停在裝配台上,還沒有點火。它凝然不動地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我閉目思考著公式:我又一次心算著飛船衝出地球時所需的初速。每一秒的最小數值的變化,都會引起一統號巨大重量的變化,由於爆炸,原料隨之在消耗。反應式非常複雜,超越的大小、數量都必須計算在內。
我沒有去護衛局,因為沒辦法,我得去衛生局。在那裡一直耽擱到17點。
夢醒了。屋裡滿是柔和的淺藍的光。牆玻璃、玻璃椅子、玻璃桌子都在閃閃發亮。這使我平靜下來,心不再怦怦狂跳。液汁、佛像……怎麼這麼荒九_九_藏_書誕不經?很明白:我病了。以前我從不做夢。
「您為什麼要說『可是我』,為什麼要用『可是』這兩個字呢?
O抓任了我的手。
當我正沉浸於嚴謹的數學世界中,朦朧中覺得有人在我旁邊坐下,他輕輕碰了我一下,說了聲「對不起」。
「你們這些女性號碼,我看,都讓偏見害得無可救藥了。你們完全不會抽象思維。請原諒,但這簡直就是麻木。」
「是的,我確實病了,」我說,心裏非常高興(這是完全無法解釋的矛盾,其實我沒有什麼可高興的)。「那您現在就該去看醫生。您當然也明白,您必須是個健康人,向您解釋其中的道理是可笑的。」
「我,是這麼回事,昨天去了古宅……」我的聲音好怪,又扁又平。我想咳嗽幾下清清喉嚨。
今天16點以後非去不可……
要使人不去犯罪,惟一的辦法,就是把人從自由中解放出來。我們剛剛得到解放(從宇宙範疇來說,幾個世紀當然不過是「剛剛而已),竟又突然冒出這種可憐的白痴來……
夜。周圍有綠的、火紅的、藍的各種顏色;還有一架紅色的「皇室的」樂器和桔黃色的連衣裙。過一會兒,又看見一尊佛像,突然它抬起了銅眼皮,從佛眼裡流出液計來;桔黃色的連衣裙也滲出液汁來,鏡面上流淌著一滴滴的液汁,大床也往外滲液汁,還有兒童床……現在我自己也……感到一陣甜蜜得要命的恐怖……
我真不明白,為什麼我沒有立即——就在昨天,去護衛局。
「親愛的 O,您說的當然對read•99csw•com,絕對正確!」
她那粉紅的月牙兒般的嘴唇索索發抖,像要笑。現在我才明白,這隻是我當時的印象。可是當時我確實以為她要笑了。於是我的嗓門提得更高了:「對,是鈴蘭。這有什麼可笑的,沒有什麼可笑的。」
我微微睜開眼。開始時(由於一統號產生的聯想)我似乎看見有個東西疾速地向遠處飛去;那是個飛動著的腦袋,因為它支棱著兩隻粉紅色的招風耳朵。然後又看見後腦勺自上而下的曲線和雙曲線的駝背——像字母 S……
早飯結束了。齊聲唱完《大一統王國國歌》。然後四人一列整整齊齊地向電梯走去。耳朵里響著馬達輕微的嗡嗡聲——人很快地往下降落,往下,往下,心徽微有些發緊……
的確,那位泰勒無疑是古人中最偉大的天才。然而,他沒有想到要把他的管理方法推廣到全部生活領域中去,推廣到生活的每一步驟,整整24小時中去。他沒能把他的體系從一小時到二十四小時都進行一統化處理。但是不管怎麼說,雖然有關比如康德他們寫了整整好幾個圖書館的書,總算髮現了泰勒這個預見到了十世紀以後的世界的未卜先知。
床頭響起了清脆、響亮的鈴聲:7點,該起床了。透過左邊和右邊的玻璃牆望出去,我彷彿看見的就是我自己、自己的房間、自己的衣服和重複過上千次的動作。當你看到自己是一個強大的統一體的組成部分時,你會感到振奮。整齊劃一的手勢、彎腰、轉身——多麼準確的美啊。
夢……黃顏色……佛像read.99csw.com……這時我馬上明白了:我應該去衛生局。
而晚上,(其實這已經無所謂了,晚上那裡已經關門下班),晚上O來我這裏。窗帘沒有放下。我們演算著一本古老的習題集的算術。這很能使腦子安靜下來,達到凈化的目的。O-90坐在那裡在練習本里演算,向左歪著腦袋,舌頭頂著左頰,正冥思苦想。她滿臉孩子氣,真讓人著迷。這時候我感覺自己很好,什麼都明明白白,簡簡單單……
這時,突然不知怎麼又浮現了那個荒誕的夢,也許是夢留下的模糊印象。喚,對了,昨天在飛船上,也曾有過同樣的降落。不過,這件事已經過去,結束了。我對她態度很堅決,毫不猶豫,我做得很對。
「這有什麼關係,挺好嘛。從那兒的材料里可以得出很有意義的結論。』』「可是,您明白嗎,我不是一個人去的,我是陪 I—330去的,所以……」
「您要去找特務……呸,不說了!可是我剛才在植物館給您采了一枝鈴蘭……」
據古代人說,做夢是最普通和最正常的現象。可不是嗎,他們整個生活中都可怕地旋轉著五光十色:有綠的、棕紅的,有佛像,有液體。可是我們認為夢是很嚴重的精神性疾病。我也知道,在此之前,我的腦子是一台被調校得十分精確的、纖塵不染的閃亮的機器,可是現在……真的,現在我確實感到腦子裡進了個什麼異物,就像眼睛里掉進了一根很細的睫毛。你感到全身都正常,可是那隻落進了眼睫毛的眼睛——你一秒鐘也忘不了人……
我用報紙擋https://read•99csw.com著臉讀報(我覺得大家都在看我),很快我就忘記了眼睫毛、芒刺和其他——報上的一則消息使我十分激動,其中有一小段這樣寫著:「根據可靠情報,我們又發現一個至今尚未查獲的組織的線索,此組織的目的在於要從『王國』的仁厚恩德的枷鎖下獲得解放。」
「您說得對,正是這樣!確實如此!很對,」我微笑著,臉上笑容愈堆愈多,樣子愈來愈蠢。我覺得臉上的微笑使我赤身裸體,醜態百出……
提要:一根眼睫毛。泰勒。天仙子草和鈴蘭草。
……哦,對了,那次散步不是也有他嗎,也許,他甚至登記的就是她?不,不能對他說,絕對不行——這是很明白的。
她走了。剩我一個人。我深呼吸了兩口氣(臨睡前深呼吸對健康極為有益)。突然,我意外地聞到一股香氣,它使我想起某件極不愉快的事……很快我就找到了藏在被褥里的鈴蘭。頃刻之間,我感到五內翻騰,情緒奔涌。她這樣做簡直太有失檢點,怎麼能偷偷把鈴蘭放在這兒。是的,我沒去護衛局。可是,我病了嘛,這不是我的過錯。
他那兩根芒刺一直鑽到我心底,然後又飛旋著退出來,回到他眼睛里。 S摸稜兩可地笑了笑,向我點了點頭,很快已經到了門口。
音樂機器的銅管齊聲吹奏著《進行曲》,就是那支每天重複的《進行曲》。在「每天的」、「重複的」、「明白如鏡的」這些概念中蘊藏著多少難以言傳的魅力啊!
她會理解我,支持我的。」……不過,也不必:我不需要別人支持,我主意已經拿定。
read.99csw.com然,我恍然大悟,原來那根眼睫毛是護衛局人員。現在可以來個快刀斷麻,不再拖延,馬上就把事情全告訴他。
一個個光球似的腦袋從我們身邊過去,然後又回過頭來看我們。O 親昵地挽住我的手說:「您今天怎麼有點……您是不是病了?」
「沒關係,沒關係,不必介意,」我對坐在旁邊的人笑了笑,向他點頭致意。他胸前的金屬號牌上閃現著S-47ll幾個宇(這是可以理解的,因為他第一次出現時,我就把他和 S聯繫起來了——那是無意識的視覺印象)。他炯炯的目光朝我投來一瞥,射出兩根尖利的芒刺,飛快旋轉著朝我鑽進來,愈鑽愈深,眼看就要鑽到最深層,這時,他就會看到那些對我自己也還不敢……
16點10分我上了街。在街口馬上就看見了 O。她見到我高興得滿臉粉紅。「嗯,她的頭腦是個簡單的圓環。我正需要這樣。
透過我代數世界的玻璃,我又感到了那根眼睫毛。我心中感到不快,我今天應該去……
真是女人氣。」我憤憤地(我承認自己不對)奪過她的鈴蘭。「這就是您的鈴蘭?您聞聞,香吧,啊?您哪怕多少有一點兒邏輯頭腦也好嘛。鈴蘭有香氣,嗯,是這樣。可是你不能就氣味談氣味,不能就氣味的『概念』來說好或壞。您不能這樣說吧,嗯,是不是?有鈴蘭的香氣,也有天仙子草的臭氣,兩者都是氣味。古代國家有過特務,我們國家也有……特務——我不怕說這兩個字。但是事情很明白,那時候的特務是天仙子草,現在我們國家的特務是鈴蘭。的的確確是鈴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