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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事二十六

記事二十六

你曾經有過這種奇特的體驗嗎?半夜你醒了過來,睜開眼,只見一片漆黑,你突然覺得自己失去了方向,不知東西南北了。
【①《浮士德》中的魔鬼靡菲斯特的簡稱。】
啊,英明的大恩主!難道我們最終還是得救了?對這透徹清晰如水晶的邏輯三段推理,難道還可能提出什麼異議嗎?下面還有幾行字:「今天12點正,將召開行政局、衛生局和護衛局的聯席會議。近日即將採取一項重要的全民性措施。」
車輪的嗡嗡聲在寂靜中使人感到好響,就像發高燒時的血液中的嗚嗚聲。有個號碼肩膀被人撞了一下,他一哆嗦,手裡的一捲紙就掉了下來。我左邊的一個號碼正在讀報,眼睛總是盯著一行字,就那一行字,一直在看著,他手上的報紙正微微地、難以覺察地在顫動。我到處都感到脈博在加快,無論在車輪里,在手上,在報紙里,甚至在眼睫毛里。大概今天我和I-330到那兒時,溫度會升高到溫度計黑九*九*藏*書色刻度的39度,40度,41度……
【②應該說,我只是在經過好多天之後,經歷了那幾天充滿了意外的、怪異件之後.才了解了他微笑的確切含義。——原注】
是的,一座座大牆仍屹然挺立。它們還在!我能感覺到它們的存在。現在我已經沒有那種失落無措的感覺,那種不知身在何處、不辨方向的感覺。當我看見藍色的天空和圓圓的太陽,我毫不感到驚奇,大家都像往常一樣上班去工作……
小藍花移動起來,並且瞪了出來。如果我是個玻璃人,不知道三四小時以後會發生什麼的話,那會怎樣呢?……
坦白地說,我也是這樣想的。但我想起,他曾多次充當過我的真正的護佑神,多次救過我,於是我鼓起勇氣伸手把那張紙撕了下來。
提要:世界是存在的。斑疹。41度體溫。
我下了地下鐵道。腳下乾淨的玻璃梯級上又貼著一張「靡菲」的白紙。在地鐵的牆上、長凳上、車廂的鏡read.99csw.com子上,都是一張張嚇人的白色斑疹點。看來貼得很匆促、馬虎,還歪歪扭扭。
再往前走五步到十步,我也感到有一股涼水朝我劈頭蓋臉澆來,一下子把我從人行道上沖開去……大約在二米左右高的牆上,貼著一張四方形的紙,上面用毒汁似的綠墨水寫著兩個莫名其妙的字:靡菲①紙下面站著一個雙曲線的人形,背朝著我,兩隻透明的招風大耳朵由於憤怒,也許由於激動在索索發顫。他伸出胳賭使勁去夠那張紙,左胳膊像一隻受傷的翅膀無力地向後垂著。他又蹦又跳地想扯下那張紙。但是他夠不著紙——只差一點兒。
S轉過身,無數根芒刺迅疾地朝我飛來,鑽進我心裏,並且在那裡發現了什麼,接著,他朝牆上原先貼著「靡菲」的地方抬了抬左眉。他微微笑了笑——奇怪,彷彿臨了他的笑容里還透出幾分快活的神情。不過這有什麼可奇怪的呢。醫生寧願病人出斑疹,體溫升高到40度,九_九_藏_書而不願病人在潛伏期令人心焦的、緩慢上升的體溫。因為前者至少容易確診這是什麼病症。我理解他笑的含義②。
你就想趕緊,儘快確定周圍的環境。你想要尋找你所熟悉的和牢靠的東西,比如,能摸到一牆牆壁、一盞燈或一把椅子。我正是懷著這樣的心情,看著《大一統王國報》在尋找,我急急忙忙地找著……找到了:「大家久已期待的一致同意節慶典昨天舉行了。無數次證明自己絕對英明的我們的大恩主,第48次再度全票當選。選舉慶典上曾發生了某些騷亂。這是反對幸福的敵人蓄意搗亂,從而破壞了慶典的良好氣氛。因此,他們也就無權再保持作為大一統王國新任政權基礎的普通一分子。我們每個人都確知,如果承認他們的選票,那是十分荒唐的,就像音樂大廳里正演奏一曲雄壯的英雄交響樂時,把大廳里幾個病人偶然發出的咳嗽聲,也當成交響曲的組成部分……」
在飛船站,在同樣的寂靜中,響九九藏書著遠處我們看不見的螺旋槳的嗡嗡聲。車床陰沉著臉默默站在那兒。只有起重機悄悄地,彷彿踮著腳尖在滑動著,不時彎下腰來,用它們的大爪子抱起一團團冷縮的空氣,往一統號的船槽里裝。第一次試航的準備工作已經開始了,「怎麼樣,一星期能裝完嗎?」我問第二設計師。他的臉像個瓷盤,上面描著甜蜜的藍色和嬌嫩的小粉花(那是眼睛和嘴唇),但是今天這些小花彷彿褪色了,沖淡了。我們出聲數著數。我數到半截,突然打住了,張著大嘴楞在那兒:在圓頂之下,裝載著藍色空氣團的大起重機上也隱約可見一張四角見方的白紙。我只覺得渾身直抖,大概是笑得發顫了,真的,我感到自己在笑(你感到過自己的笑嗎,有過這種體驗嗎?)「您聽我說,假如您坐在一架古代飛機上,高度五千米,突然機翼折斷,您頭朝下栽去……可是在墜落的半空中,您還計算著什麼明天12點到2點幹什麼……2點到6點……6點吃飯!九*九*藏*書這難道不可笑嗎?我們現在不正是這樣嗎?」我對第二設計師說。
清晨。透過玻璃天花板望出去,天空還像往常那般結實,圓圓的就像紅紅的臉頰。如果今天我睜眼看到天上是個四方形的太陽,如果看到的是披著各種顏色獸皮的人們,而四周的牆都是不透亮的磚牆——這樣,我大概不會感到十分驚奇。這麼說,世界——我們的世界,當然依然是存在的羅?也許世界之所以存在,只是慣性的緣故,就像一台已切斷電源的發電機,它的齒輪還咔咔地在轉動,還要再轉上兩圈、三圈,要轉到第四圈時才會停歇下來……
大概每個過路人都這麼想:「這兒有這麼多人,如果只有我上去幫他忙,他會不會以為我有過錯,所以才想去……」
我走在大街上,腳步特別堅定、有力。我覺得,別人走路時也和我一樣。前面是十字路口的拐角。我發現,人們都奇怪地繞著拐角上的那幢樓房走,好像牆裡有條管子正朝外滋涼水,人們都無法從人行道上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