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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事三十

記事三十

「就是那最後的、最高的、最大的數。」
「可是,I,這不是胡話嗎。數是無窮的,怎麼可能有最後的數呢?」
我急急忙忙往外走,想快些回家……
最後,她定定地、凝然不動地望著我的眼睛說:「你可記住了:12點。」
我從未見過她這般模樣。她像熾烈的火焰,像疾速的狂風,像飛濺的火星。她以她整個身心擁抱我。我消失了……
「可笑!簡直是個小娃娃提的問題。即使你對孩子已說得一清二楚,他們總還會問:後來呢?為什麼呀?」
「他們為了對試航過程進行考察,會給你們派去電氣師、技|師、醫生和氣象學家。整12點,請記住,當午飯鈴打響后,當全體都去食堂的時候,我們將留在走廊上,把他們鎖在食堂里——這樣一統號就是我們的了……你懂了嗎,我們的目的非達到不可。
我們手裡的一統號將是個武器。它能快刀斬亂麻、痛快地解決一切,沒有痛苦。至於他們的飛船……那算什麼!那不過是渺九_九_藏_書小的蚊子去和蒼鷹較量。以後,如果無法避免的話,可以把發動機的筒口撥向地面,光靠這就足以……」
一個尖刻的譏諷的吊梢眉三角形:「親愛的,你是個數學家,不僅是數學家,而且是個數學出身的哲學家。這樣吧,請你告訴我最後的數。」
「什麼意思?我……我不理解,哪個是最後的數?」
「看在大恩主的份上,你說,你說這些話意義何在呢?既然所有的人都已很幸福,這還有什麼意義呢?」
「後來什麼也沒有!到此為止。整個宇宙一切都是均勻的,平均的……」
「那你們呢?」
「比方說……好吧,就算像你所說的那樣吧。可是後來怎麼樣呢?」
我跳了起來:「簡直難以想象!這太荒唐!難道你不明白,現在你搞的就是革命嗎?」
I開門見山把所有的問題一古腦兒向我提了出來:「我知道,後天你們的一統號將作首次試航。到這一天,我們要把它奪過來。」
提要:最後的數。九-九-藏-書伽利略的錯誤。豈不更好嗎?
「但是,I,你應該理解,我們祖先在二百年大戰期間正是這麼做的……」
在我背後,聽到大牆上面飛鳥清脆的啼鳴,在我前面,在落日的餘輝里,我看到一個個閃閃發亮的紅火的圓屋頂、熊熊燃著烈火的巨大的立方體的房屋,還有那像凝固在天空一條閃電似的電塔頂上的尖針。所有這一切,這完美的幾何美,難道將由我用我自己的手來……難道沒有別的辦法,沒有別的出路嗎?我路過一個講演廳(不記得是第幾講演廳)。大廳里的長凳都摞了起來,中間放著一張張桌子,上面鋪著雪白的玻璃罩布,白單子上有一攤攤太陽光粉紅的血影。這一切都隱藏著某種不知曉的,因此是可怕的明天。這是反常悖理的:一個有思想、有視覺的人卻不得不生活在無規則的、未知的 X中。就像別人蒙住了你的眼睛,讓你摸索著,磕磕絆絆地往前走,而你又明知,懸崖的邊緣近在咫尺,九九藏書只要再跨前一步,你就會摔成一塊難以入目的、扁扁的肉餅。目前不就是這樣嗎?……如果我不再等待,自己投身下去,會怎麼樣?這也許是唯一的正確辦法,那時也就一了百了吧?
「說它荒唐,因為不可能再發生革命。因為我們的革命不是你說的革命,是我說的革命——我們的革命是最後的一次。
「孩子是唯一的最最大胆的哲學家。無所畏懼的哲學家非孩子莫屬。我們正應該像孩子那樣,永遠需要問,後來怎麼樣?」
「是的,是革命!為什麼這是荒唐的呢?」
我沒作聲。
我一字不差地記述著這次談話,因為我覺得,它對大一統王國的命運具有重大的、決定性的意義。不僅對大一統王國,乃至對宇宙也同樣。此外,你們,我不相識的讀者們,讀到這裏也許會為我開脫幾句……
「我們,目前我們認為沒有最後的數。也許,我們會忘記這一點。不,當我們上了年紀,甚至我們很可能會忘記。一切事物都會衰老,這是無九九藏書法避免的。到那時我們會像秋天樹上的落葉,不可避免地會落下來,就像你們後天也……不不,親愛的,不是說你。你和我們在一起,你和我們是一起的!」
在此之後,不可能再發生任何革命。這是誰都明白的道理……」
嗯,12點……突然,我莫名其妙地覺得臉上沾了個什麼東西,怎麼也拂不去。突然,又浮現出了昨天早晨的情景、Ю以及她對 I的喊罵……我怎麼啦?真奇怪。
「噢,所以他們是正確的,一千個正確。他們唯一的錯誤是,後來他們竟認定自己是最後的數,其實這樣的數在天地間是不存在的,不可能有。他們犯了與伽利略相同的錯誤。伽利略正確地發現了地球圍繞太陽轉,但是他不知道,整個太陽系又圍繞著某個中心旋轉,他不知道地球真正的(而非相對的)軌道,它根本不是簡單的圓形……」
「是的。你坐下,別著急。我們一分鐘也不能浪費。昨天,護衛局逮捕了幾百個涉嫌分子,其中有十二個靡菲。再耽誤兩三https://read.99csw.com天,他們就沒命了。」
「怎麼?後天?」
我說:「嗯,記住了。」
下面寫的,是昨天我和 I在古宅里的談話。我們周圍是駁雜的色彩:紅的、綠的、黃銅色的、白的、橙黃的……亂鬨哄的,使人無法進行邏輯思考……再加那個翹鼻子古代詩人的大理石雕像,總是含笑居高臨下地望著我們……
她走了。我獨自獃著,四周的嘈雜聲震耳欲聾,藍的、紅的、綠的、黃銅色的、橙黃的……
「嗬,到處都是均勻的!這本身就是熵,心理上的熵。你作為數學家難道不明白,生命之所以能存在就因為有差異,溫度的差異,熱的反差。如果整個宇宙到處都是同樣的溫度,或都是冷冰冰的物體……那就應該使它們發生撞擊,迸發火花,發生爆炸,燃起煉獄之火。所以我們要使它們碰撞!」
「那麼你所說的革命又是什麼呢?最後的革命是沒有的。革命是無窮盡的。最後的革命只是哄孩子的。無窮大會嚇著了孩子,為了讓孩子們晚上能安心睡覺,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