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地因為濕氣而變成深灰色，四處都透著尿味，遙遠某處有個仍未能入睡的賣藝流浪漢，在演奏著悲哀的小提琴曲，旋律隱隱傳到這條走廊來。

拜諾恩嘆了一口氣，大衣聳動了一下。許多東西從大衣內側抖出來。

當「無刀斬」的「氣刃」切割開滅火器外殼后，立即遇上了從內里向外激射出的壓縮氣體。「氣刃」在力量上固然比這些壓縮二氧化碳高出多倍，但壓縮氣體卻在「量」上遠勝於氣刃。只經過約一秒的抗衡，「氣刃」與壓縮氣互相抵消，「氣刃」消失無痕。

現在拜諾恩只餘下兩件破爛的兵刃和僅有的兩柄匕首。再加上疲倦和創傷，似乎已站在必敗之地了……

「怎麼樣？明白了嗎？」千葉虎之介把斷皮帶拋棄。「現在就算使用你的『刀子』也沒有用。因為你的血根本無法沾上我，我不必觸摸你就能把你切成碎塊，這是不可能被擊敗的劍技。」

「氣刃」在無形間被中和而消失。

在這時候，車站當然早已關閉。流浪漢把長椅都霸佔了。站員在每夜關閉前都例行把車站裡的流浪漢和賣藝人趕走，但總有不少成功躲藏起來。夜班的看守員也懶得再驅趕他們。外面太冷了，要是明早在車站外發現了露宿者僵硬的死屍，地鐵公司和職員都會受到極大的輿論壓力。

「那麼你又是誰？」拜諾恩伸手指向吸血鬼。

「等一會兒。」拜諾恩擺擺手。「我看你誤會了……」

——「開膛手傑克」竟然跟吸血鬼有關連！「傑克」與長生不死的吸血鬼……

他把千葉虎之介的無頭屍體扛在肩上，又把割下來的頭顱挾在腋下，隨著老頭向那黑暗的洞穴走去。

老頭搖首。「不。是像一堆狗糞，很大的一堆，不單看起來像，嗅起來也像。」

——不可能！除非是鈦合金或鑽石，否則沒有東西可以擋住我的「無刀斬」！……

然後那隻吸血鬼就出現在廊道前方盡頭。

虎之介的動作提升至最高速。他只踏地了一次，身體便直線飛至拜諾恩背後，雙掌同時高舉到頭頂，擺出了「捨身大上段」的攻擊架式！

——為什麼這麼痛？那怪物……那個手指會變出骨頭來的怪物究竟是什麼東西？

這是倫敦地鐵系統中最大的車站之一，與另一地鐵站聖班克拉斯相連，兩站加起來是七條地鐵幹道的交匯點，並同時連接英國鐵路，所以月台和通道特別多。

「你知道自己看來像什麼嗎？」老頭問。

但他知道敵人確實存在。

拜諾恩沒有回應。

吸血鬼給予他從沒有夢想過的東西：永恆的生命、任意殺人的快樂、唾手可得的財富……更重要的是力量——超越了任何劍術秘技的力量。

拜諾恩同時卻驚嘆于對方動作之圓滑、優雅和嚴謹。每一條肌肉移動的幅度、使用的力量都恰到好處。這斷不是吸血鬼的異能，而是經過長期嚴酷訓練得來的成果。拜諾恩知道自己面對的是個可怕的敵人。

「跟我來。」老頭朝拜諾恩勾勾食指，然後躍下月台踏在鐵軌上。「我保證沒有人找得到你。」他接著朝路軌深處走。

——太危險了。還是結束吧。

——原來「開膛手傑克二世」的真名字是「默菲斯丹」嗎？

漫長的流浪生涯告訴他一件事：要安然生存下去的最好方法，是依附更大的力量。這時，他想起過去的吸血鬼夥伴告知他的有關那個「公會」的種種……

「嗨，可以先告訴我那是什麼地方嗎？」

「你具有這麼迅速的移動能力……」吸血鬼說。「……而現在我又確定了你不是我的同類。有這些特質的，世上只有『默菲斯丹』一個。也就是你。」

拜諾恩檢視了左前臂上的金屬圓筒，上面有一道同樣平直的破口九九藏書，像是用極鋒銳的刀子割下一樣。

千葉虎之介早已著地。他左手拇、食二指拈著一截皮帶。斷處的切口十分平整。

沒有時間先打破玻璃了。拜諾恩伸出雙手十指，直接貫穿玻璃，把那「東西」抓住了。

能夠擋住「氣刃」的，其實是另一股急激氣流。

吸血鬼脫下眼鏡，咧嘴微笑，露出尖銳的犬齒。「嗯。簡單的方法往往都很有效。」

怨恨的對象消失了后，千葉虎之介驀然發現，自己對這個母國毫無依戀。

拜諾恩很希望能夠靜下來，把所有線索全數整理一次，但現在沒有這個時間。

——是什麼呢？他是日本人……空手道？柔術？古拳法？……

同時拜諾恩雙足踏在牆壁上，雙手緊拉連著鋼錨的鐵鏈。他在心中暗暗祈求，生鏽的鐵鏈能夠抵受得住這種拉力。

這時拜諾恩看到，虎之介斷腕處正慢慢重生出新的手掌。他想不到虎之介在被刺破心臟之後仍有如此強盛的再生能力，心中悚然。

——噢，也在地底嗎……

千葉並沒有拔出任何武器，雙手空空地逐步迫近拜諾恩。

這是個瘋子，拜諾恩心裏想，可是現在這種處境下，也許他唯一能夠求助的只有瘋子。

拜諾恩沒有答話，把那隻圓筒套在左前臂上；口中銜著防撞桿十字鏢；右手挽著鋼錨的鐵鏈；左手握著有如荊棘藤般的皮帶，擺出迎敵架式。

虎之介心灰意冷之下，跟隨荷蘭傳教士到了歐洲，並且皈依天主教，一心渴望成為神父后回到祖國宣揚基督的救恩。可是在修道期間，他卻受不了豐|滿、肌膚雪白的異種少女的誘惑，結果被逐出教會。

更令拜諾恩感到危險的是：千葉並沒有使用武器。無疑他擁有一種極為特殊的攻擊方式。

拜諾恩驀然懷念起他一向討厭的陽光。

就在最絕望的時候，他遇上了吸血鬼。

——「開膛手傑克」也是吸血鬼之子？難道說那躲在暗街中專門殺害、肢解女人的瘋子跟我是同類？還是說我總有一天要變成跟他一樣的怪物？……

虎之介把這種抑鬱轉化成修鍊的熱情，可是儘管他武藝出眾，卻註定無法與同父異母的兄弟爭奪道場師範之位。

就是因為這種自信，虎之介沒有理會原來的計劃，脫離了同來的「暗殺者」而獨自找尋線索，他決心要靠這次立功來提升自己在「公會」里的地位。

因為第二波的進攻已在面前。拜諾恩沒有用肉眼看見，卻感覺到有如一輛機車以二百公里時速迎面衝過來的壓迫感。

要是無法活著離開這個地鐵站，那一切都不用再思索了。

想不到的事情有兩件：第一，千葉周作早已去世；第二，在明治維新后，大日本武德會成立，劍術成了「劍道」，各流派技術已漸漸匯合，流派的實質意義也開始失去了。

千葉虎之介的細目從拜諾恩的臉掃視而下，停留在胸口處。「你是教徒嗎？哈哈……十字架。很令人懷念的東西。」

「嗯？你也懂得一點武鬥技藝嘛。」千葉獰笑。「讓我告訴你，你的架式哪兒有漏洞吧！」

虎之介雙手垂直斬下。

那都是他從地下水道撿拾得來的臨時「兵刃」：一個快艇用的細小勾狀鋼錨（天曉得一個船錨怎麼會遺在地下水道里），末端仍系著一截鐵鏈；兩截斷裂的汽車防撞桿，中間以鐵絲緊捆在一起，成為一枚粗糙的十字鏢；一條插滿銹鐵釘的皮革腰帶；一個表面凹凸不平、不知原本用途為何的空心金屬圓筒……

「父親」這個詞令拜諾恩心頭一震。

——剛才在壓縮氣激噴之下，虎之介本能地以雙掌去抵擋。由於吸血鬼沒有痛感，他沒察覺自己最珍視的雙手，已被氣體高速噴射而造成的低溫所冷凝。接著在九九藏書迅疾的揮斬動作之下，雙掌終因無法抵受空氣阻力而碎裂！

拜諾恩也因為壓縮氣噴射的反作用力和「氣刃」的推力，身體向後倒飛。他巧妙地翻身，雙足踏在牆壁上反蹬，身體像炮彈射向倒退中的虎之介！

拜諾恩身體翻轉，雙足踏在虎之介肩上，俯身把最後一柄匕首橫架在他喉嚨前。

虎之介孩童時已知悉自己的身世，遠從母親家鄉到江戶拜入玄武館，卻礙於父親的名譽而不能沿用千葉姓氏，周作對待他亦非常冷淡。

水箭從裂口激射而出，在拜諾恩與虎之介間形成一道「水牆」，視線被阻隔了。

拜諾恩躍起，身體急促旋轉三百六十度，藉助迴轉之力把十字鏢擲出！

拜諾恩這是第一次看見吸血鬼穿著得這樣正式——一般吸血鬼都打扮成嬉皮、飆車族、異端教派崇拜者、藝術家或皮條客的模樣。原因很簡單：這些種類的人經常出沒的地區，最適合吸血鬼生活。

拜諾恩拋棄手上的鐵鏈，飛快往後撤退，縱下廊道盡頭的階梯，踏上月台。

拜諾恩頹然坐在一張長椅上。幾個流浪漢目瞪口呆地遠遠看著他，他也沒有多加理會。

虎之介暴怒地吼叫：「那你又是什麼東西？你……你身上雖然有同類的氣味……」

千葉虎之介其實是日本幕末時代劍豪千葉周作（一七九四至一八五五）的私生子。千葉周作師承于祖傳北辰無想流，十六歲再拜入淺利又七義信門下修習一刀流，藝成后把兩流合併，始創北辰一刀流，並且創立玄武館公開授徒，一生門人多達六千五百余名，玄武館亦榮登江戶三大道場之一。

千葉看見這一堆破爛后皺起眉頭。「這是什麼玩意兒？你不打算用你的『刀子』嗎？不用對我留手啊……」

虎之介原以為這一刀足以把那「東西」連同拜諾恩的胸膛斬破。但「氣刃」在進入那紅色「東西」內部時卻停滯不前。

「我早就說你誤會了。」拜諾恩左手接過咬在齒間的十字鏢，盡量把話語拖長。「我根本不知道你說的『默菲斯丹』是什麼。你還是小孩子嗎？竟然相信警察說的話，以為我就是『傑克』？」

十字鏢以微呈弧形的軌跡呼嘯旋飛向虎之介頭頸！

——看來沒有別的選擇了。

虎之介嚎笑，雙掌自外向內水平劃出弧線，分別從兩側挾擊拜諾恩的頸項！

「說了你也不知道。只能夠告訴你的是，那兒也在地底。」

其後他又成為了貴族豢養的刺客，專門為主人刺殺政敵，可惜他的主人不久后就在政爭中落敗，為了保存家產而被逼服毒自盡，虎之介也受到通緝。

「我想知道……」老頭頓一頓，舔了一下嘴唇。「……你就是那個『開膛手傑克二世』嗎？」

千葉的皮鞋踏碎了天花板上一根日光燈管。就在走廊驟然變暗的剎那，右掌從頭頂中央垂直劈下！

拜諾恩身在半空，兩柄銀色匕首從袖口滑出。

「你有什麼比較隱密的地方可以讓我睡睡嗎？」

——我要取代克魯西奧的地位，要全公會承認我才是最強的「動脈暗殺者」！

硬物碎裂的聲音。

匕首劃過。鮮血激濺在月台的電影廣告壁畫上，把Winona Ryder半露的胸脯染成鮮紅。

換言之，虎之介的雙掌根本不必接觸目標，就能夠加以尖銳地破壞。這就是何以剛才拜諾恩揮出皮帶後會有那種「虛」的感覺：皮帶在半空中被切斷的速度之快，拜諾恩握著皮帶的手竟沒能感覺到！

拜諾恩同時轉身。鮮血淋漓的雙手握住那紅色「東西」的兩端，橫迎向虎之介的攻擊。

但是滅火器內還有近半的壓縮二氧化碳，接https://read.99csw.com續從裂口激射出來，直噴向虎之介的臉部。虎之介以雙掌遮擋，身體向後飛退。

但眼前首要的是：拉開與虎之介的距離，爭取時間去找那器具……

拜諾恩好幾次在出口處停下來，仰首朝上做戒備，但是那隻吸血鬼十分謹慎，並沒有揭開蓋子躍下來——假若他鑽過洞口下來，那將是他最脆弱的一刻。

「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老頭把背著的小提琴箱放到地上，然後小心得像把剛被哄入睡的嬰兒放到床上般，把小提琴和琴弓收進箱子里。「只是想問問你，今夜打算睡在哪兒？」

「告訴我：『默菲斯丹』是什麼東西？」

最初他還懷疑，是不是因為背傷與疲勞而產生幻覺；但是當繼續在地下水道前行時，他確定那吸血鬼正在自己頭頂的道路上。

這次拜諾恩感覺到衝擊了——而且是極強烈的衝擊。拜諾恩的長發和大衣都翻起，整個身體朝後倒飛。

拜諾恩本能地放開左手上的皮帶，以穿戴著金屬圓筒的左前臂保護在臉前。

拜諾恩終於看見了他要找的「器具」。

虎之介以縱橫兩道的「無刀斬」開路，身體衝過「水牆」，朝拜諾恩追去。

——空氣……氣體……

——果然是空手道！只是單純的手刀嗎？

「我已聽聞過你許久了。」吸血鬼繼續說。「真好，讓我先找到你。從傳說中復活的毀滅戰士『默菲斯丹』（Mephistan）——還是我應該跟人類般稱呼你『傑克』？」

拜諾恩的皮靴踏在車站走道上，發出很大的回聲，有幾個流浪漢向他瞄了一眼，便又倒頭大睡。拜諾恩的衣服比他們還要臟。

「你就是剛才在車站裡拉琴的人嗎？」拜諾恩看著老頭苦笑。「很好聽的曲子。」

憑著「無刀斬」絕技，千葉虎之介成為「公會」里最受敬畏的成員：「動脈暗殺者」之一……

「我的名字是千葉，千葉虎之介。」吸血鬼說到自己的姓氏時，臉容顯得格外凝重。「我很榮幸能夠成為親手消滅『默菲斯丹』的『動脈暗殺者』。」

拜諾恩看著自己手掌上的鮮血。「殺人犯。」

咖啡的氣味反倒吸引了幾個流浪漢坐起身子來，盯著拜諾恩打量，然而咖啡氣息不過勾起他們一些遙遠的記憶而已，早在許多年前開始，他們已經對一切沒有酒精的飲料失去興趣。

「動脈暗殺者」？……拜諾恩記得地道里那個奇異的男人曾提及過「公會」的「暗殺者」……

他感到渴極了——不知是因為失血還是疲倦的關係。他掏出幾個銅板投進自動販賣機里，買了一罐熱暖的牛奶咖啡。

虎之介已斷去掌部的雙臂仍擊打在拜諾恩頸項上，卻已失去了力道。

——「公會」……難道是「吸血鬼公會」？

「你到底想要些什麼？」拜諾恩不耐煩起來了。他只想倒頭大睡。

一直躲在下水道中也不是辦法，還是趁著仍有力氣時與他斗一斗吧？

假若是平日的狩獵，拜諾恩必定會立刻把吸血鬼的無頭屍身妥善處理掉。但現在他太累了。背傷因為剛才的劇烈動作又再破裂。他在疑惑：要是在平時，這麼淺的傷口早已愈合了，現在我卻像患了壞血症的病人一樣……

虎之介此後在歐陸各國之間流浪。由於長著黑眼睛和黃皮膚，他無法找到工作，結果把他高超的劍術用在最污穢的途徑上，成為殺人搶劫的強盜——因為他的外貌太容易被辨別，故此每次搶劫后都把目擊者殺光。

等他走到車站最老舊的一條通路時，鋁罐完全空了。他隨手把罐子拋掉，然後瞧瞧眼前的情景：這是一條橫跨在路軌上方、連接兩個月台的廊道，呈圓管狀，兩側和上方都鋪著已經剝落多處的深棕色瓷片。拜諾恩想象著：這九-九-藏-書兒就像一條被裡外翻轉的蛇一樣，肉和內臟都暴露到外面，棕色的蛇鱗反倒成了內側，而自己就置身其中。

接著湧來的「空氣刃鋒」迅速把紅色「東西」表面割破了！

拜諾恩卻不閃不避，仍全身朝虎之介懷裡衝進去。

「你是跟蹤警察找到我的吧？」拜諾恩撫摸著掛在胸前那個富有紀念價值的銅鑄十字架。

拜諾恩在黑暗中喪氣地搖搖頭。老頭並沒有看見。

想到吸血鬼擁有龐大社會組織的可能，拜諾恩感到一股刺椎的森寒。

「我也想問你一句。」老頭邊走著邊說。

拜諾恩苦笑。看來是無法逃避了。他感覺到千葉身上所散發出來的特異迫力——不同於一般的吸血鬼。看來這個日本「人」曾經受過某種特殊訓練。拜諾恩過去曾經在另一個吸血鬼獵人——日本密教僧人空月身上感受過類似的氣魄。

虎之介惶然發現：自己失去雙掌了！

穿著西裝的身影躍起。千葉虎之介跳到左面牆壁上，沿牆壁奔跑兩步，整個人倒走在廊道的天花板上！

千葉虎之介剛才使出的其實是日本劍術——用肉掌使出來。那是人類體力無法達到的「無刀斬」。

「怎麼了？還不肯露出你的『刀子』嗎……」虎之介的臉突然變色。「等一等，難道你不是……『默菲斯丹』？」

當在同樣潮濕卻溫暖得多的地下水道中行走了一段時間后，他便嗅到那隻吸血鬼的氣息。

那是一件紅色的東西，但卻收藏在一道玻璃門後面。

拜諾恩越過充溢著尿味的陰鬱月台，並沒有回頭看——他知道自己只有不到三秒鐘的時間，少許延誤也是生死之別。

——不，不可能的……那不是太可怕嗎？吸血鬼的公會組織……

「有什麼好害怕的？殺人嘛，我也干過。」老頭把箱子背上。「有的時候確是有殺人的必要。」

就在虎之介再次以「無刀斬」把飛襲來的十字鏢劈成兩半的同時，拜諾恩成功把水管拉破了一道大裂口！

鋼錨仍勾在水管上，因為強力拉扯漸漸扭曲——

他想到了。

這時拜諾恩知道，再逃走下去也沒有意思。

拜諾恩半試探地揮起左手。帶釘的皮帶鞭向千葉的掌刀！

虎之介帶著這種力量與滿腔的仇恨回到祖國日本。他在輪船上已打定主意：把父親、千葉家一族，甚至北辰一刀流、北辰無想流以至一刀流所有劍士殺盡。他要把父親的一切從地球表面上抹消。

因為銀匕首已貫穿虎之介的心臟。

「我知道你想逃到哪兒去。」千葉虎之介把眼鏡和雨衣拋到地上。「我接著會找你的父親布辛瑪，假如真的有地獄的話，你會在那兒跟他見面。」

——為什麼？他手上分明沒有兵刃……

他發現有人走到他跟前。他抬起頭來，看見一個滿身骯髒的老頭，穿著兩件皮夾克，頸上圍了一條看不出原來顏色的毛布巾，左手挽著一把小提琴，右手拿著琴弓。

拜諾恩發現，對方的英語中夾雜著超過一種的異國口音（辨別口音是他在特工處時的學習項目之一）。一種好像是日本語，另一種聽不清楚，但似乎是某個歐洲國家的語音。

虎之介雙掌準備再祭起「無刀斬」——

眼看對方露出疑惑的表情，拜諾恩知道機會難再。

吸血鬼是個亞裔人，頭髮剪得很短，細小的眼睛架著一副方形黑框眼鏡；中等身材，穿著非常呆板的深藍色西裝、白襯衫、黑領帶和黑皮鞋——上面有細小的銀扣裝飾；左臂呈九十度角橫放在腹前九*九*藏*書，上面掛著一件灰色長雨衣。這樣的上班族打扮，在東京街道上通常都以千計地成群出現。

虎之介嘴角溢血，凄然地說著夢囈似的話：「可惜啊……身為吸血鬼，不可能以切腹之禮自盡……也好，有你為我作介錯……克魯西奧……他會找到你……他會恢復『動脈暗殺者』的光榮……我不甘心……父親大人……」

拜諾恩右臂橫摔擲出鋼錨，錨尖勾住壁上一根水管。拜諾恩緊握著鐵鏈，身體像怒海上的小舟般擺動了一陣才能止住。

拜諾恩在心裏嘆息：偏偏對方不知道，世上還有他這個「達姆拜爾」……

——這吸血鬼跟警察一樣，把我誤認作「傑克」……

在沒有看清對方的招術之前，拜諾恩不敢貿然進攻。他雙膝屈曲，把身體降下，仰首準備迎接千葉的攻勢。

「無刀斬」的秘密並不在一雙肉掌，而在於手掌的動作：虎之介的掌刀在即將斬中目標前的剎那，突然利用手腕的力量在目標表面極為高速地拉動——由於這動作的移動距離極短，雖然是速度甚高，但所耗費的體力則不大。

拜諾恩模糊地想到一個可行的方法。可是他需要適合的器具……在哪兒呢……拜諾恩努力回想在特工處時所學過的知識：在地下鐵車站內進行保護要人行動時，要注意哪些潛在的危機——反過來說，就是有什麼可能充當危險武器的東西或設備……

拜諾恩握在手裡的，是一具壓縮二氧化碳滅火器。

「你不害怕我嗎？」

拜諾恩嘆了口氣。

虎之介由於正在拜諾恩的正後方，沒有看見拜諾恩在乾著什麼，他也沒有多加思索。他深信他的「無刀斬」是無敵的——因為那是人類最高搏鬥技藝與吸血鬼異常力量的結晶。

——我需要一個可以休息的地方，好好把所知的一切組織起來……

虎之介雙掌在接觸那「東西」前剎那，手腕急抖，掌緣在空中拉動。雙掌合起來製造出一道更長、更大的「無刀斬」真空軌跡！

拜諾恩突然有一種「虛」的感覺：皮帶與敵人的手掌相觸，並沒有帶來預想中的衝擊。就好像敵人只是電腦投射製造出來的全息圖立體幻象，皮帶從中間割過，沒有碰上任何實物的感覺。

拜諾恩打開水道側一道緊急用的密封門，進入國王十字路（King's Cross）地鐵站。

由於這種高速運動的關係，目標物表面短暫形成一道細長的真空空間。下一剎那，四周的空氣迅速湧進這個空間里，形成一股狹細但銳利的衝擊波，把目標物從容割破。

「嗯，很好！」虎之介暗想。「是你自己送上門！你死定了！」

——滅火器只有這一個，我卻可以再發出「無刀斬」！我勝了！

拜諾恩眼睛緊盯千葉的去向。千葉的速度相當於一般吸血鬼，比不上先前在地底迷宮裡出現的「骨刃」怪物般迅疾。

一見到他，拜諾恩懷疑：這吸血鬼是因為害怕弄污衣服，才沒有往地下水道里進攻。

因為現在追蹤他的並不是警察，而是吸血鬼。

拜諾恩迅速聯想到：目前肆虐倫敦的「傑克二世」，難道與一百一十一年前那個「開膛手傑克」是同一人？

拜諾恩一邊走向車站深處，一邊喝著那罐熱咖啡，心情稍稍紓緩過來。背上的傷口仍在發疼，幸好已經止血了。

拜諾恩雖然沒能完全參透「無刀斬」的原理，但已猜到虎之介是利用空氣產生破壞力。也就是說，虎之介擁有一件不可能被破壞的兵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