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吻」迅速宣告了「龍血」的死刑。

拜諾恩苦笑著搖頭。「我的天。難道我的樣子真的太像殺人狂嗎？」

「好了，我來替你的傷口縫線吧。」柏德烈醫生說。「我先看看傷口有沒有感染。」

很和平的氣氛。有一個看來是中世紀堡壘地牢的寬廣石室，充當了聚會的大廳，四處散布著破舊的沙發和床，人們坐卧著看書、談話、演奏樂器、飲食、抽煙……石壁上掛滿了從地鐵站撕下來的電影廣告海報、國旗、名人肖像、名畫的複製品……那種輕鬆而簡樸的生活氣氛，有如三十年前嬉皮的公社（Commune）。

「你不害怕我嗎？」

但是「龍血」自己仍不知道他的偽裝已經脫落，他揮動了蛇杖。

他迅即感覺到背上的傷口在自動愈合，心裏鬆了一口氣。

「你……」少女指著拜諾恩。「哇塞……真幸會了，是本人呢……『傑克』先生……」

少女一指電腦。「是在裏面用的代號啊。不喜歡的話，你叫我里繪好了。」

里繪咬著下唇。

那是他在特工處時的證件照片，頭髮比現在短多了，鬍鬚颳得乾淨，樣子看來也比現在健康許多。

「速吻」本來想再多玩弄對手一會兒，可是「龍血」經過這失敗的一擊，很可能已發現不對勁，還是趁他關掉電腦或拔掉電話線之前動手吧。

少女穿著一件帥氣的黑色皮夾克，胸口釘著一面銀色的金屬片，上面刻著外星人的頭像；沒有任何飾物，卻在頸項間掛著一個塑膠表面的黃白色通行證，附有她的照片，上面只有幾串數字組合和「全區域通行」字樣；腰帶上掛著的行動電話有如西部牛仔的手槍；黑色牛仔褲與Dr.Marten黑皮靴。

「神之震怒」產生了作用。「龍血」所使用的「OmniHack ver.3.32」外掛程式被廢止了，顯示器上的屬性數值急降，神聖鱗甲變成一般武器店也有出售的廉價貨：魔法元氣只餘二四○。「龍血」暴露出他的真面目：一個只有十六級的平凡魔法師。

「很難說啊，甜心。」一直站在一旁的老頭插嘴說。「我剛剛才看見他殺了個男人。連頭也砍下呢。剛才我還幫助他把屍體燒掉了。」

拜諾恩確定沒有人在看自己之後，用牙齒把血袋咬破，然後往嘴巴里灌進冰冷的血液。

「她是你的愛人嗎？」

「哈哈……」「速吻」的耳機傳來獰笑聲。「你聽過我的名字吧？」

「另外要藉助你在網路上的專長：你已經知道幾小時前在巴福特街發生的事情了吧？請調查一下我被警方沒收的東西收藏在哪兒。最重要的是貓兒——我的貓，公的，全黑色。找找它在哪裡。」

「這裡是……」

「理查大概還沒有告訴你，這兒是什麼地方吧？我說的是這兒的醫院。」

里繪聳聳肩，不置可否。「何況我已跟你認識了，我又不是妓|女，我想你大概不會殺我吧？」

「很簡單。我們Hackers認為資訊自由是公民權利，他們則稱之為『https://read.99csw.com危害國家安全』。他們雖然比我們笨得多，卻有花不完的錢啊。逼得太緊了，只好來歐洲躲躲。」

「你是日本人？」

——真是漫長的一夜。

「另一個問題是：自中世紀以來，倫敦許多古堡、大宅都有闢建地下室，後來隨著歲月過去，地面上的建築被多次拆毀、重建，區域也重新規劃了，加上舊地圖大都散失，這些地牢便給遺忘了；直到建造地鐵時，挖掘工程往往因為遇上這些地牢而被迫中止和改道。這又把地底通道的數目增加了，構成一個沒有任何用途的地下迷宮。

「是Hacker。」里繪很認真地更正。由於無法分辨兩個詞語的差異，拜諾恩沒能答上話。

「那麼你是什麼傢伙？」

「不會吧？我剛剛才看見過你的照片呢。」少女伸出的手指變成手掌，與拜諾恩熱烈地握手。「你好。我叫『速吻』。」

「還有更有趣的東西。這個可花了我一點工夫呢。」里繪又打開另一個圖片檔。

這時她感覺到，在真實世界中有人正走近她。她徐徐把LED眼罩脫下了。

「沒有人知道是何時開始，但大概是在上世紀末吧，漸漸有些無法在地面世界生活的人秘密移居到地底來。傳說最初的一批人是罪犯。一直持續到現在，便是今天你看見的『地底族』。」

少女半張著嘴巴凝視拜諾恩的臉，然後驚異地微微搖頭。那種驚疑的表情不像是看見可怕的東西，反倒有如發現了新出品玩具的孩子一樣。

一聽到「殺人」這詞，拜諾恩感到有點慍怒，但怎樣也無法向他們解釋吧？

「速吻」對其他東西不屑一顧，只把斷指撿起。她按下「查看」鍵后，斷指即顯示出被殺者名字、級數及日期。這是向好友展示戰績的紀念品。

「我只有十八歲啊。你跟我談『貓王』沒有什麼意思。假如你說Kurt Cobain會比較貼切。」

「對了。」里繪突然湊到拜諾恩跟前。「可以吻吻我嗎？」

然後一切都如水晶般透明。這被「OmniLand」無數玩家網頁列為頭號通緝犯的魔法師，果然又是個作弊的傢伙：高達二六五○的魔法元氣、防禦力附加三○○％的神聖鱗甲、能夠無限次發射火球彈的蛇杖……以至角色一切經驗值、屬性等，全都只是一夜之間用外掛程式篡改出來，而不是在虛擬遊戲世界里經過長期的冒險和修鍊得來的。

「你剛才說……照片？」拜諾恩看看四周：一個小洞窟，唯一的照明來自電腦的十七吋顯示器——有三台之多。另外有一部已打開的PowerBook筆記型電腦。桌上又放滿一堆看不出用途的電子儀器、小工具、疊得高高的電腦磁碟、日本動畫的機器read.99csw.com人玩偶……這些硅、塑膠與金屬呈半圓弧把里繪的座椅包圍了。沒有其他的椅子，拜諾恩只好繼續站著。

「有重要的工作等待著我。我不想被麻|醉|葯弄得昏昏沉沉。」

「速吻」（PH@XQ!Z）在陰森的迷宮廊道中遊走，火炬的光焰在吞吐晃動。粗石砌成的牆壁上帶著斑斑血跡，「速吻」不時檢視她的全方位動態掃描器，尋找目標人物的所在。

「醫生，請你把傷口附近的肉都割去，然後再縫針吧。」拜諾恩冷冷地說。

「醫生。」拜諾恩坐起身子。「這『醫院』有血庫嗎？請你隨便找一袋血液給我。」

「首先替我問問這裏的人，有誰認識或聽過『布辛瑪』這個男人，或是一個叫歌荻亞的女人。」既然「布辛瑪」也住在地底，「地底族」中說不定也有人曾接觸過他們。機會雖然不大，問問也無妨。

里繪狡猾地微笑，然後轉身，熟練地操控著滑鼠。

「這是什麼名字嘛？」

熊熊燃燒的火球彈朝「速吻」撲面射來。

「我明白了，原來你是個電腦叛客（Cyberpunk）……」

「壞女孩。」老頭又插嘴了。

她知道對方此刻在想什麼。「龍血」也一定在用「金字塔」調查她——這個程式隨處都可以下載。「速吻」只是個級數三十八的遊俠女戰士，「龍血」必定以為又找到一個輕鬆的獵物吧。

「有什麼困難呢？城市就在我們頭頂上啊。城市的本質就是不斷地浪費。稍動點腦筋，從那巨大的消耗量中取來一點點就夠了。只要你的要求不太高。用個例子來說明清楚吧：全美國的家庭電器——例如咖啡機、微波爐等等，它們上面那個小小的計時鐘的照明所耗用的電量，相當於希臘、秘魯與越南三個國家的耗電量總和。同樣的道理，一個倫敦市只要擠出那麼少許資源，就夠『地底族』花用了。這個世界有夠荒謬的，是嗎？」

「還沒有絕對確定。你可以幫助我嗎？」

「說吧。」里繪把塑膠袋抱住。

不過「速吻」不是一般提著劍和盾牌亂闖的玩家，「OmniLand」對她來說沒有任何秘密可言，她早在三個月前已把這遊戲的程式碼破解殆盡——對她而言解碼比遊戲本身要有趣得多。

她按下F9鍵。

「你……你從哪兒……」

拜諾恩想不透，假如這個柏德烈真的是醫生，何以會加入「地底族」。

柏德烈悚然。「雖然有中毒的徵兆，也不必用上這麼殘酷、古老的方法吧？」

「待會見，尼克。」

「就像發現『貓王』還沒有去世嗎？」

「好吧，醫生。按照我剛才的去做。不用麻醉。」

老頭理查很聽話地離去了。

「我找人把它縫好吧。放心，這兒有個很好的裁縫。」

「切記不要丟掉那件大衣。雖然破了，可是很有紀念價值。」拜諾恩說。

「速吻」驅動了另一個叫「金字塔」的子程式后，對方的級數、屬性、武器及盔甲裝備、攻擊力、防禦力、魔法元氣、咒語種類等資料九_九_藏_書全都顯示出來。果然是個很強的魔法師。

「波波夫。」

「你……瘋了嗎？」

我的天，拜諾恩暗罵著。

力量屬性二九○，靈巧屬性三一五，加上神劍的附加魔法值，這一斬擊破壞力為二四○○至三○○○點，命中率二七○％。

里繪說著時，那個她叫做「柏德烈醫生」的男人就拿著針線到來。

「喂，拜託不要露出那種表情好嗎？」

拜諾恩端詳著這個女孩子。戟豎的黑色短髮，因為脫下眼罩而弄亂了，不過看來原本就修剪得不怎樣整齊。兩邊臉頰顯得有點胖——應該是吃太多速食品和糖果的結果，卻長得出奇地美麗。黑眼睛細長而明亮，沒有任何化妝——這似乎是明智的，化妝品只會掩蓋了她五官間那股洋溢的生氣。

「速吻」不能容許這種事情發生，她決心要教教「龍血」一點網上的禮數。

「醫生，我們等會再談。」拜諾恩的臉轉向里繪。「你還是先離開吧。我有些事情，希望你能夠替我調查。」

「你應該知道，倫敦地鐵是全世界最早的地鐵系統吧？在一八六三年正式啟用。在那個時候由於技術還沒有成熟，挖掘工程的計劃與施行出現了許多偏差，挖錯的通道有許多。

「為什麼這兩年來，每個人都問我這個問題？」拜諾恩苦惱地說。「好吧。我只能告訴你：我來倫敦是為了抓這個『傑克』。滿意了嗎？」

「我把它們存了下來……你自己看看。」

里繪猜出了拜諾恩眼中的疑惑。「柏德烈醫生數年前才坐完牢。因為一個病人死亡而被判過失殺人。其實是醫院的上級把責任推到他身上。可憐的醫生。」

她以自己編寫的搜尋程式，確定「龍血」就在這座地下迷宮裡。

「我不能上醫院啊。睡在病床上等警察來抓我嗎？」

就在地牢走廊的深處，身穿銅色鱗甲，手握蛇狀魔杖的魔法師出現了。他足底仍冒出煙霧，顯然剛施展了透壁魔法，穿越天花板降到這一層來。

「是想得到名人之吻嗎？對不起，要讓你失望了。」拜諾恩坐到她的椅子上，「我不是『傑克』。是警察誤會了。」

「從你的坐姿就看出來了。」里繪拉著拜諾恩的手，把他從椅子牽起來。「而且你髒得像剛從糞坑裡爬出來一樣，最少也洗個澡吧。來，讓我帶你到醫院去。」

柏德烈醫生檢視拜諾恩背上的傷口。「似乎有病菌感染啊。傷口外圍呈灰黑，而且有輕微的壞死……」

「本來應該害怕的。」里繪站了起來，上下打量拜諾恩，目光停在他大衣已乾的血漬上。「可是一想到竟然能夠與這麼有名的人會面，就像……」

「不就是地底嘛。」

「聽你的口音是在美國長大的吧，怎麼會在這裏？」

「當然是市警的檔案庫了。」里繪說。「那兒的保安差勁透了。要不是閣下的名氣這麼大，我可懶得碰一碰呢。」

「我不明白。」拜諾恩說。「你們如何維生？我是指資源。」

「為什麼？」拜諾恩有點驚奇。怎麼看她都是個不會傷害任何人的女hｔtｐs://rｅad.９9csｗ•ｃom孩。

「這是FBI從昆蒂科送給倫敦警方的資料。」里繪一想到正在跟資料中的人物面對面談話，感覺怪怪的。「原來你在兩年前已經開始『幹活』了嗎？」

「半個。母親是美國人。」

「速吻」微笑，她懶得動一動搖桿，火球彈正面打在她身上，生命能量的顯示棒卻沒有縮短半分。

「你呢？你是怎麼找到這兒的？」

里繪把他脫下的衣服收進一個塑膠袋裡，準備拿去清洗。

拜諾恩看見了：屏幕上出現一幅圖畫。是鉛筆素描的警方拼圖。畫的正是拜諾恩現在的樣子。

那個自稱「龍血」（Dragon Blood）的傢伙在各網上新聞群組貼上挑戰書，言明今夜會現身。可是「OmniLand」的虛擬世界相當於四分一個歐陸般廣大，同時連線玩家的最高容納量達二萬七千人，裏面有高山、海島、地下宮殿和巨大城堡，玩家除非互相約定地點，否則很難確切找出一個角色的所在。

「我還沒有確定自己的性取向啦。」里繪輕鬆地說。「我悄悄告訴你原因吧：我還是處|女。在一九九九年還有十八歲的處|女，驚奇吧？」

「你看見過他嗎？」里繪的眼睛發亮了。

「到了。」里繪指向一個石窟。「這兒就是醫院。」

拜諾恩穿著一條借來的寬鬆褲子，赤|裸上身俯伏在一張灰色沙發上。

當然，「速吻」自己也使用這些外掛程式，但她只是為了享受破解密碼的樂趣，「龍血」卻是純粹的破壞者，「死」在他手上的角色多達三八六人。當這些人誠心相信「OmniLand」的虛擬世界，在裏面冒險、交談、買賣、組織教團和公會，建造城堡、坐船旅遊時，這傢伙卻用卑污的手段剝奪他們的樂趣。

「龍血」還沒來得及反應前，遊俠女戰士揮起巨大的雙手劍。

拜諾恩點點頭。

她的眼睛經過大約四秒鐘才能重新適應自然光。她看見兩個渾身髒兮兮的男人——拜諾恩與那個背著小提琴的老頭。

拜諾恩瞧著里繪的背影，她的聲音在他腦海里迴響，過去只有慧娜用「尼克」來稱呼他。

拜諾恩無言以對。

「我可以說已經沒有國籍了。這兩年都在東藏西躲的。」里繪嘆了口氣。「你從前的夥伴——特工處那些傢伙，一直在盯著我。」

「來了！」「速吻」在LED顯示眼罩下的雙目亮了起來。

巨劍斬裂了「龍血」的鱗甲。鮮血激飛（因為尺度問題，血液被繪成黑色），「龍血」的肉體化為綠煙蒸發消失，散下一地的金幣、五隻魔法指環、火球蛇杖、黃金頭盔和已破壞的鱗甲，還有一隻斷指。

拜諾恩把血袋搶過來。「行了，醫生。謝謝你。可以出去嗎？我想休息一下。」

拜諾恩邊走邊聽里繪的介紹。他不停地留意沿途所見的人：大多都是衣衫襤褸的流浪漢，但也有像里繪的年輕人——他們紛紛與里繪打招呼，然後又埋首于電腦、遊樂器或是圍起來抽大麻。

「速吻」熟練地發動女戰士背上的火箭推進飛行器，兩旁牆壁九九藏書飛掠而過，女戰士閃電到達近戰距離。

「這太簡單了。若是在平日我是懶得乾的。」里繪揚揚雙眉。「對於Hackers來說，解碼、闖入系統主要不是為了取得資料。我們享受的是解決難題的過程。所以從前干過的事我們是絕不重複的——世界上有太多新的難題了，重複過去的只是浪費生命和思考力。這就是為什麼我們要頻繁地交換各種情報和方法——讓同伴不必重複自己已經做過的事情，把精力花在未被發掘的領域里。

事實是：拜諾恩不能肯定，自己被麻醉之後會有什麼反應。他已逝的恩師彼得·薩吉塔里奧斯，當初就是用催眠和迷|幻|葯來引出拜諾恩靈魂里的吸血鬼本性，從而確定了他「達姆拜爾」的身世。

這時「速吻」默默啟動第三個程式——這是她自行編寫的，命名為「神之震怒」。

柏德烈依言走進一個房間，不久便把一個注滿血液的密封塑膠袋找出來，因為冷藏的關係，袋子表面結著水珠。

「不過這次為了你這外行人而破例吧，而且我喜歡貓，有機會把它介紹我認識。它叫什麼名字？」

「你很討厭啊，理查。」里繪叉著腰。「回到大夥那兒去吧。他們大概在等你開演奏會。」

柏德烈把傷口的灰黑壞死部分切割下來，並且用針線把傷口縫合了。

「當然了。可是在這以前，你最好還是處理一下背上的傷口吧。」

「我比較喜歡『既視現象』的夏倫。」拜諾恩微笑。他覺得這個女孩有趣極了。「你大概沒有聽過這樂團吧？」

「很好聽啊。」里繪天真地笑。「對了，我應該怎麼稱呼你？拜諾恩先生？不行……尼古拉斯？發音太長了。就叫尼克吧，好嗎？」

「速吻」原本早已厭倦了「OmniLand」。這次再度上線的原因，是她的一個「姊妹」在這裏被那個「龍血」用具有性意味的言語當眾羞辱。後果當然是決鬥。最後這位「姊妹」所扮演的女神箭手，被那個級數八十五的魔法師用咒語打進了亞空間而消失。這事件在許多玩家網頁上都有報導。

「一個在女同性戀者網上新聞群組認識的朋友，把這兒介紹給我。她其實是雙性戀者。」

「速吻」索性把耳機拿下，她的耳機和麥克風只用於跟友善的網友交談。

柏德烈未能確定拜諾恩的意圖，卻本能地對這個奇異的陌生人感到有點恐懼，他點點頭，迫不及待離去了。

「你怎麼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