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四周濕潤無比，足下踏著的是軟軟的血肉。完全的黑暗。

「什麼？說清楚一點！」一想到兩年來的希望就近在眼前，拜諾恩不禁緊張起來，把臉湊近布辛瑪。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我沒有像克魯西奧般化為液體？……為什麼？……

拜諾恩清晰感覺到，自己的胃壁被細小的觸鬚洞穿了，正在延伸向脊髓神經。

「多……謝……」布辛瑪的聲音細得幾乎聽不見。

布辛瑪竟然微笑起來。

「你不用再期望什麼了。」拜諾恩用布辛瑪的衣衫抹凈手指。「你的王牌已經失去了。你怎麼稱呼他？『傑克』還是『默菲斯丹』？我已經親手了結他。」

他摸索著向前走。滑倒了。他墮進黑暗的更深處。

布辛瑪被斬斷的手腿並沒有重生出來，因為他的心臟已給貫穿。那半截家傳的古劍把他的殘軀狠狠釘在石壁上。

他來不及開口。

拜諾恩沒有理會他，把注意力放在客廳石壁的油畫上。畫里的異獸似曾相識——特別是那三隻眼睛的神情——可是卻忘記了在九_九_藏_書哪兒見過。

一團腥紅色的異物自布辛瑪口腔脫出，近距飛向拜諾恩的臉！

「這些都是『動脈暗殺者』乾的吧？」拜諾恩終於走到布辛瑪跟前。他沒有戒備——布辛瑪已明顯失去攻擊能力，而石室里只有他的身體散發出吸血鬼的氣息。「他名叫『克魯西奧』吧？他在哪兒？我可以替你報仇。」

整片草坡彎曲拱突起來，而且迅速縮小，變成了那頭異獸的背項。那頭三眼、三角、六蹄的奇異猛獸。

他與慧娜改變了姿勢，跨騎在異獸的背上。它飛快奔跑，帶著他們經過紐約市繁華的第五大道。它鼻孔噴出能把計程車輪胎熔化的灼|熱氣息，蟒蛇般的長尾把交通燈柱掃折，蹄足踏碎了柏油路。

遠方的大笨鍾敲響了十三次。

——再見。

他的容貌蒼老了許多，原本光滑如熟雞蛋的臉頰凹陷了進去，表面如風乾的腌魚，連頭髮也像枯死了般失去光澤。他半閉著原本靈動的眼睛，失神地凝視虛空。

拜諾恩從極端痛楚中九-九-藏-書醒來。

他們又越過荒涼的墨西哥沙漠，它的鬃毛沾滿砂粒，它偶爾停下來嚼食帶刺的仙人掌。

布辛瑪仍在微笑。他的嘴唇在嗡動，卻沒有發出聲音。

「什麼？……」

「骨刃」已經拔離了腹部。他躺在地上，肚子如火燒般灼|熱。

他馬上嘔吐，但未能把那異物排出，胃囊彷彿被一隻隱形的手掌緊捏著。

它最後停駐在倫敦特拉法加度場的中央。鴿群給驚飛了，把天空完全掩蔽。

拜諾恩全身發熱，感覺軀體像腫脹了數倍。這是中毒的徵象——對於擁有吸血鬼因子的他，「默菲斯丹」的血液就是毒藥。

身體下的草坡突然聳動起來，長草變成了烏黑色，有跳蚤在其中跳躍。

「我要知道一件事：有沒有方法能夠把我身體的吸血鬼因子清除，令我恢復為人類？『默菲斯丹』的血既然能夠瓦解吸血鬼，你一定也能夠幫助我吧？」

克魯西奧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頭顱像泄氣的皮球般慢慢凹陷，再沒有任何動作。「動脈暗殺者」轉瞬九*九*藏*書化為一灘膿水，被地毯吸收掉。

——就這樣……結束了嗎？……

那是一種極辛辣的味道。拜諾恩感到那異物正沿著他的食道迅速爬行而下。

遠處出現一點光線。他吃力地爬起身體，才發現自己完全赤|裸。他冷極了。他跑向光源。

黑暗像一幅布幕般瞬間褪去。正午的陽光照射在皮膚上。可是他仍然覺得冷。

「我是說……」布辛瑪的聲音突然洪亮起來。「……多謝你替我解決了『默菲斯丹』！」

他想撫摸她的臉。可是手掌再次不聽使喚。他又再扼著她的咽喉。

「我是『達姆拜爾』。以你的知識，應該知道這個名稱吧？」

地上還有一條灰色的貓屍——他記得就是之前從他身邊跑過的那一隻。連貓兒也不放過嗎？這個叫「克魯西奧」的傢伙比一般吸血鬼還要兇殘……

「你是誰？」他問。

這風景在哪兒見過？……他記起來了。又是那片寧靜的草坡，那熟識的花香，沒有rｅad•9９ｃｓｗ.cｏm蟲鳴聲，石砌的矮牆粗糙依舊。

裏面收藏的是一截「傑克」的「骨刃」。上面仍沾著「默菲斯丹」的血液。

「你知道我是誰。」異獸轉身緩緩步往泰晤士河的方向。「我再說一次：我們會再見面。」

布辛瑪毫無反應。拜諾恩握著他的頭髮。一綹棕發連著腐死的頭殼皮膚脫落了。

他牽著慧娜的手躍下異獸的背項。

「你……」布辛瑪發出微弱而生硬的聲音，粗啞如老人。「……你是……什麼……人……」

「我們又見面了。」異獸張開長著獠牙的嘴巴，吐著分叉的舌頭說。「我曾說過，我們會再見面。」

那東西在他臉側的地毯上蠕動爬行，發出尖細的哀叫。

陌生的聲音在自己肚子里說話。沒有人能承受這種恐怖。

他疲倦了，大字仰躺在草坡上，太陽還是沒有移動。不知過了多久，幾天，幾個月，幾年，幾十年……他哭了。還要這樣待下去多久？……

拜諾恩深吸一口氣，死守著最後一點意志。他從大衣襟內掏出一個透明塑膠袋。

她伏在他的身上。她跟九_九_藏_書他一樣完全赤|裸。恥毛互相磨擦。

——終於也到了……這一天——

胃囊與食道猛然翻湧，他接連嘔吐出辛辣的濁水，最後是一團拳頭大的柔軟東西。

「多謝你省了我不少麻煩，還送給我一件額外的大功……」聲音來自拜諾恩自己的腹部——那不再是布辛瑪的聲音，而比孩子還要尖嫩。「誅殺吸血鬼的天敵『達姆拜爾』啊！」

她這次卻笑了。「不要害怕……」她說。「你永遠不會傷害我的，對嗎？」

拜諾恩在極近距離下看清了「動脈暗殺者」克魯西奧身體的每一吋。小得可憐的畸嬰，頭顱比軀幹還要大，額上有兩根蟑螂般的尖細觸鬚。紫色的皮膚底下隱現蛛網般的靜脈，沒有眼白的奇異雙瞳暴突，短小的四肢在吃力地爬行。

——慧娜……好想念你……

「不要哭。」慧娜說。

他接著走到地上歌荻亞的屍體前。可憐的女人。大概從她信任吸血鬼那天開始已註定了這宿命吧？拜諾恩抽起餐桌上的桌布，掩蓋在她胸膛破開的屍身上。

「骨刃」穿破塑膠袋，貫進拜諾恩的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