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諾恩稍稍形容了身邊的街景，里繪已確定他的所在。「是在聖嘉芙琳道的商業區吧……」她思考了一會兒。「太好了！正好有這地方！你找找看，有一幢還沒啟用的商業大樓，最高的那棟，而且窗戶沒有燈光……」

「傑克」開始沿著壁面向上走：他的雙足趾頭長出了鉤狀的骨頭，突刺出皮鞋。他的身體也跟拜諾恩一樣成水平，臉卻朝著上方。他利用足上的「骨鉤」，就像走在平地一樣在高樓壁面上奔跑，再次追擊拜諾恩！

拜諾恩握著鐵鏈，身體仍在左右擺盪。他垂頭俯看，殺人鬼在草坪上遺下放射狀的血色圖騰，四周散著無數磷白光點，在拜諾恩眼中看來有一種凄厲的美感。

「尼克！」里繪呼叫。「他又來了……」

「傑克」的西裝和皮革圍裙被拜諾恩割破了多處，他陰沉的眼直視拜諾恩。「我……認得你……布辛瑪先生的……敵人……」

鉤鐮刀帶著鐵鏈擊破了一面玻璃壁，刀刃深深斬進第四十一層的辦公室地板里。

「傑克」的臉仍像是冰雕般冷，但拜諾恩看得出他的痛苦。「傑克／默菲斯丹」與吸血鬼不同，他擁有人類的痛覺。拜諾恩想象得到，每一根「骨刃」從體內透出皮肉時那錐心的痛楚……

「尼克，從後面停車場進入比較容易……」

這句話令里繪振奮不少。此刻「地底族」已經把「家長」的屍首抬走了。包括「光學鏡」在內的Hackers在協助她重整電腦系統。

「頂層。」拜諾恩趁這時間檢視身上剩餘的兵刃：尼泊爾彎刀一柄、鉤鐮刀一雙、火焰形飛刀十八支、銀匕首一雙。他需要一柄長兵刃——「傑克」的「骨刃」可以不斷延長。

九百四十二·五七英呎的虛空。這就是拜諾恩設下的狩獵陷阱。

電梯繼續下墜——

如何戰勝比自己快速的敵人？拜諾恩想起恩師彼得·薩格。薩格不過是普通人類，卻能夠成功狩獵十一隻吸血鬼——雙方那速度上的差距，比現在拜諾恩與「傑克」之間大得多。

——是時候了！

「……來了。」說話的是「光學鏡」。他負責監視正門外的保安錄影機。「我的天……」

拜諾恩左手從大衣底下拔出尼泊爾彎刀。

拜諾恩踏進電梯，回過身來，正好與「傑克」遙遙相對。

拜諾恩脫下頭罩，離開了電腦室回到大堂。這時他才有空觀察大廳的環境：內部設計全都奉行簡約與標準化主義，壁面、沙發、櫃檯等都只用金屬及塑膠素材，而且貫徹地只有橘、銀、黑三種顏色。中央是「網民企業」的巨大商標雕塑——「零」與「一」兩個數字的奇妙幾何結合，通體以硅製成ｈttps://ｒeａd.９9cｓｗ.coｍ。

他拋棄了彎刀，雙手緊握旗杆造的長矛，身體與矛槍成一線垂直，有如疾射向下的箭矢！

拜諾恩的冷汗從額角流到下巴。他低頭凝視地板上的斷骨。

「傑克」雙足上的「骨鉤」終於因為這猛烈的衝擊而脫離壁面。

拜諾恩緊緊盯視「傑克」尖骨之間的一點空隙——

「開膛手傑克」——曾經震驚人間的殘酷殺人鬼，同時也是吸血鬼世界封存了逾千年的秘密兵器「默菲斯丹」，「吸血鬼公會」前長老及天才學者魏恩·布辛瑪的心血傑作。

里繪透過錄影機觀看這緊張的對峙。

「傑克」想藉著拜諾恩擋擊的力量，把自己反盪回天台上，卻已經太遲了。他撞裂了大樓的玻璃幕壁面，身體又再朝外反彈，繼續下墜的旅程。

「傑克」的戰鬥意識，明顯被剛才的電梯襲擊刺|激起來——身體長出更多「骨刃」就是證據。此刻他的速度又提升了。

「傑克」全身撲向拜諾恩。那並沒有招數可言。恐怖的殺戮兵器「默菲斯丹」是不需要技巧的。

它亦是Hacker「速吻」準備「破解」的下一個對象。雖然「網民大樓」因未正式啟用而還沒開放對外線路，但里繪早已透過其他管道，搜集到有關大樓電腦運作及保安系統的設計資料，並且進行過多次「模擬破解」。

在碎裂的玻璃門外。細碎的雪雨之中，他聽到了異音。尖刀刮過柏油街道的聲音。

「傑克」則一直沿著壁面下墜。他的身體各處長出更多的「骨刃」，原有的也暴然延長。他雙爪猛地抓進了壁面，把玻璃幕擊得粉碎，「骨刃」斬破了金屬支架。他如此重複三次，終於令身體的墜勢慢下來，「骨刃」成功勾住第二十八層的外壁。

「傑克」的衣衫幾已完全破碎。此刻不單是雙手十指，連兩邊肘尖也伸出了粗長的「骨刃」。脊樑的每一節長出了尖釘般的白骨，垂直排列在皮膚外。

此刻的他背向虛空，站立在樓頂的最邊緣，再退一步即粉身碎骨。黑暗天空中灰雲如浪翻湧，冰冷的風吹得他的長發與大衣飄揚。他右手斜斜挽著一根從樓頂折下來的金屬旗杆，長達十七呎，末端以鐵絲束著尖銳的銀色匕首。

旗杆尖端的銀匕首閃電沒入骨叢之內。

「成功了，尼克！」由於電梯軌道內並沒有保安攝影鏡頭，里繪還未知道真相。「我把那怪物給壓扁啦！」

電梯門關上——

——一次。我只有一次攻擊的機會。

「靜下來！」拜諾恩取下耳機，把「達姆拜爾」的超九九藏書人聽覺提升至高點。

當他終於攀上「網民大樓」廣闊的天台時，那個男人正在綿密細雨中等待他。

兩人相距離已不足二十呎——

里繪在他看不見的另一端搖搖頭。「還好……對不起，剛才我的腦袋完全失控了……」

高速電梯停住了，到達六十六樓，門外的廊道亮著黃色的緊急照明燈光。

「里繪！你還在嗎？里繪……」他仍然戴著「長尾蟲」頭罩，朝麥克風呼叫著。「長尾蟲」除了光纖傳輸外，也可切換為電波通信模式，方便在地面使用（在地面上里繪可以「借用」電話公司的無線通信線路），但只限於聲音通話而沒有視訊。

尼古拉斯·拜諾恩——在奧地利精神病院出生的孤兒，母親是匈牙利裔修女，甫生下他便發狂而死。經過二十七年毫無意義的人生后，他才發現自己的宿命——他的吸血鬼父親遺傳給他的宿命。

拜諾恩雙足貼在壁面上，身體水平朝下，俯視下方遠處的「傑克」。安全索在他身後緊繃如弓弦。

拜諾恩再次檢視身體。沒有受傷是幸運。「默菲斯丹」的速度太可怕了，要不是一開始佔了先機，此刻身體也許已肢離破碎。拜諾恩走得很快，不時回頭張望。

拜諾恩到達大樓正門。

長矛繼續貫進他身體。

「看來你要失望了。」拜諾恩在寂靜異常的辦公室走廊里，已經聽到「傑克」再度沿著電梯軌道爬行的聲音。「繼續引路吧。另外要替我找一些工具。我想到了擊敗那傢伙的方法。」

然後兩具身軀同時往下急墜。

里繪瞧著屏幕上的大樓建築藍圖。屏幕上五條「傑克」遺下的刮痕仍令里繪心有餘悸。

然而「傑克」並不在那堆廢鐵當中。他早已突破電梯頂部。因為慣性的關係，身體仍在快速下墜，但他從兩邊伸出雙爪，輕鬆在八樓的電梯軌道間煞住。

在他足底下發出爆炸般的轟響，回蕩于寂靜的商業區高樓叢林之間。

「傑克」的身體在拜諾恩眼中漸漸變小——因為攻擊產生的反作用力，拜諾恩的下墜速度比「傑克」慢。

「不打緊，要什麼儘管開口。這裡有很多助手。那個……傢伙怎麼樣？」

「傑克」首次發出嚎叫。

拜諾恩右手指間挾著三柄飛刀，左手盤卷著鉤鐮刀的鐵鏈，在商業區街道上走過。行人稀少不只因為冷，也因為是平安夜。上班族不是提早下班了，就是仍留在辦公室中舉行第一輪的派對。

拜諾恩伏下，把耳朵貼在電梯地板上。

「要切斷通話了。」里繪說。「我要繼續連線才可以控制這兒的主機。把『長尾蟲』留在這裏吧。」

「這座大樓就是我們的通信設施嘛。別忘hｔtpｓ://ｒｅad•99csw•com了從警衛身上取一個話機。」

「傑克」開始奔跑過來。身上的「骨刃」在狂亂揮舞。拜諾恩緊盯著對方，心裏估計著雙方交鋒的時機。

——電梯瞬間爬升，有如一具反方向的斷頭台，把「骨刃」爽利地鍘斷了！

「沒時間了。我感覺他正在接近。」

是「傑克」踏著碎玻璃的聲音。

屏幕里「傑克」的身影有如一隻長臂猿——雙手十指上的「骨刃」長得不合比例，刃尖在地面上拖行，在道路上刮出長長的痕迹。

纖維安全索雖然不像高空彈跳里使用的那種，畢竟也帶著彈力。他的身體因反作用力而向上拔升了數呎，接著又墜下，如此反覆數次那力量才完全消減。

四名警衛還沒確定發生了什麼事情，拜諾恩已閃身到他們跟前。來不及施以催眠了。他把其中兩人擊昏，再從昏迷者腰間取出手銬，把另兩人手腕迅速鎖在對方腳腕上。

他的前半生已是永久的秘密，隨著一八八七年倫敦東端區貧民窟一場火災而葬送。此刻他走在百年後陌生世界的現代化高樓里。往昔的殘缺記憶永遠在他腦海里重複閃現。此外他能夠記得的就只有兩張臉孔：一張是他的主人布辛瑪；另一張則是他要殺死的那個身穿黑大衣的長發男人。

「我並不恨你。」拜諾恩在疾風中呼喊；儘管他知道對方大概不會聽明白。「你跟我很相似。我們都是邪惡的吸血鬼為了滿足慾念而創造的悲劇人物。不。你比我還可憐。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干過些什麼。」

「尼克……」里繪無力的聲音終於在耳機里響起。

可是在一座現代化大樓里，要從哪兒找這種東西？……

「你要找的是外接用的光纖傳輸線路……」

曾經是保安專家的拜諾恩熟習操作通信設備，這倒難不到他。兩分鐘后他已把通往大樓主機的其中一條光纖纜線，接上了他腰間的微電腦。

因為是冬天的關係，天色已經全黑。稀薄的雪雨又再降下，濕滑的街道反射著燈光。

拜諾恩不得不以旗杆尾端反撥抵擋。金屬旗杆失去了三呎長的一截。

「傑克」刺蝟般的身體墜落在大樓二樓的平台花園上，數以百計尖長的骨頭飛散如白色的燦爛煙花，肉體化為漿液和碎屑，花園草坪陷落了腥紅色的一大片。

六具高速電梯全停在這層，並沒有亮燈。

「傑克」雙爪又再長出新的「骨刃」，並且以驚人的速度沿著電梯通道向上爬行！

薩格仗以致勝的只有兩個要訣：地利與時機。以陷阱禁制獵物的活動，並在最有利一刻發出最有把握的一擊。這是自從人類開始狩獵維生以來，經歷萬年仍行之有效的訣竅。

拜諾恩最rｅad.9９cｓｗ•ｃoｍ後一次推按金屬旗杆，然後放開手掌。

「傑克」有如一輛高速行駛的壓路機，每一步都發出金屬和玻璃碎裂的聲音。

他的身影反照在水藍色的玻璃壁上：全身都長出尖骨的他仿如一隻大刺蝟，尖骨既是武器，也成了他的胄甲。

拜諾恩也躍起了——往後方。

拜諾恩的身體卻在到達的九二六英呎高度時突然停止——他腰間緊縛著擦窗工人用的安全帶。猛然勒緊的力量令他皺眉，他感覺有如被攔腰狠狠蹴了一腿。

電梯帶著呼嘯聲全速下墜，兩秒后在三十九樓撞上「傑克」的身體！

通過「長尾蟲」的無線電波聯繫，里繪和其他Hackers把「網民大樓」的控制系統全盤接收了。由於在「模擬破解」里早已預先完成了大部分計算，加上拜諾恩身在現場而取得最直接的傳輸通道，里繪的入侵程式有如刀子切進牛油般輕易。取得控制權之後，他們下令主機開啟對外通信線路，也就不必再依賴不穩定的電波通信。

「這傢伙……」

拜諾恩的手掌感覺到，兵器刺進了軟綿綿的血肉。

在她的指示下，拜諾恩破門進入電腦控制室。

拜諾恩反手以彎刀割斷身後的安全索，雙腿同時在壁面上猛蹬。

「網民大樓」原定在一九九九年除夕夜正式啟用，但由於房地產景氣低靡及施工延誤，啟用日期推延至二○○○年三月三十一日。

她在屏幕里看見，「傑克」已從大廳消失。電梯外門被強行拉開。

里繪此刻已經把記錄了「模擬破解」的硬碟找出，並與自己的電腦連線。

「下地獄去吧！」里繪在屏幕前興奮地呼叫，像打破了電腦遊戲的最高得分記錄般。

為了警衛的安全，拜諾恩把他們通通抬進一個儲物間里，並且把門反鎖。

「不要再說。」拜諾恩心想，令這女孩受到這種程度的心靈衝擊，自己也真差勁。「你還好吧？振作一點。我還需要你的幫助。」

「尼克，你先走，讓我們試著對付他！」

「接著要怎麼辦？」拜諾恩大聲呼喊。警鈴加上警衛的叫罵太吵了。

「傑克」卻沒有因撞擊而跌下，反而以「骨刃」抓著電梯車廂底部。

拜諾恩以行動作回答。他奔到其中一座電梯門前。

拜諾恩猜到里繪要用什麼方法，馬上奔出電梯。電梯內發出警鈴聲。里繪把升降鋼索上的安全鎖解除了。

「可是我必須殺死你。現在。就在這裏。不能再讓無辜的生命斷送在你的瘋狂之下。我必須殺死你——正如到了某一天，當我變得跟你一樣瘋狂時，我也必須殺死自己。」

還是沒有迴音。拜諾恩無法判定，是里繪已經離開了崗位，還是信息無法接通。

玻璃幕門破九九藏書碎，警鈴發出尖銳的鳴音。

「要到哪一層？」里繪問。

拜諾恩掏出鉤鐮刀，迅速往下揮擲出。

拜諾恩戴上從警衛身上取得的通信耳機。「現在只等那傢伙出現了。」

——十根「骨刃」刺穿金屬門，刃尖近在拜諾恩眼前——

「尼克，還好嗎？」里繪的聲音透過大廳隱閉的揚聲器傳來。「我看得見你。」一具保安錄影機向拜諾恩快速搖動了兩次——里繪把它切換為手動，以遊戲搖桿直接操作它。

他的身體下墜越過那一層。鐵鏈拉緊。拜諾恩的身體再度止住。

在收窄的門隙間，拜諾恩看見殺人鬼正朝他全速衝過來。

電梯墜落底坑，轟然化為一堆廢鐵。里繪和眾Hackers再次歡呼。

「傑克」的力量卻還是比拜諾恩估計的強了一點。他乘著跳躍的余勢，左腕揮起五根「骨刃」直貫向拜諾恩頭臉！

拜諾恩的身體向下俯衝，「傑克」朝上奔跑卻要跟重力對抗。這個差距再加上拜諾恩蹬躍的力量，此刻他的速度終於超越了「傑克」！

「你沒有受傷吧？」

「尼克，現在可以告訴我嗎？那可惡的傢伙是什麼東西？難道就是——」

拜諾恩馬上找出來。距離他只有兩條街。「這地方有什麼特別嗎？」他一邊說，一邊已往那大樓奔去。

「網民大樓」（Netizen Tower）外牆全為玻璃幕壁及藍色金屬支架，樓高六十六層（九四二·五七英呎），是由歐洲崛起最快之網路供應及服務企業「網民」（Netizen Corp）獨資興建的最新「智能型大樓」：全廈的基本設備包括升降機、保安、空氣調節、電力、系統等都由大樓的中央電腦主機控制，辦公室的內部及對外通信網路也合符未來「無紙辦公室」的構想，如預設「視訊會議」用的光纖網路及遠距衛星通信等。

「早就想脫掉這玩意兒。」拜諾恩把微電腦解下，輕輕放在桌面。「可是我要怎麼跟你通話？」

——「傑克」已穿透底部進入電梯內。他猛然向上跳躍——

「怎麼辦？」里繪問。

「關門。」拜諾恩發出號令。

警鈴聲突然消失。拜諾恩知道里繪成功了。

「暫時擺脫了他。說不定下一刻又會找上我。」拜諾恩通話時仍在四周張望。「我需要找一個地方解決他。一個不會傷及旁人的地方。最好是室內。」

最少已成功把「傑克」誘離了地底，否則不知會有多少「地底族」遭殃。拜諾恩對「家長」的死歉疚不已，畢竟是他把這個老人捲入血腥之中。

「你在哪兒？」

里繪向另一名Hacker打個手勢。他馬上會意，把拜諾恩面前的電梯門開啟，同時切斷了其餘五具電梯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