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辛瑪的手迅速抓向唱機。黑膠唱片化成一道灰影旋飛向克魯西奧。

里繪任由淚水湧出，沖洗她臉上的血污。她完全無法思考。眼裡看見的只有「傑克」可怕的臉。

里繪以顫抖的手在書桌上翻尋好一會，終於找到了一張磁碟，上面的標籤只簡單寫著「F-Faces」。

「現在可以發命令的人似乎是我啊！」克魯西奧笑得胸脯亂搖。「這個女人能否活命全操在我手裡。你要動手的話請隨便。要刺穿她的子宮嗎？當你出手時也許我已鑽上她的胃囊里，或者躲在她兩邊肺葉之間。我每移動一次她的內臟也就爛掉一片。你想試試嗎？」

一切就像短促的噩夢一樣。但並不是夢。「家長」被洞穿的屍體就在她身旁。

他們都把目光投向「家長」。「家長」朝他們微微擺手，示意他們也遵從里繪的吩咐。每個人都看見他臉上的冷汗。

「傑克」半蹲下來，準備進行「屠宰」——

「不打緊。我可以再找第五個歌荻亞。」

「傑克」和「家長」面對面擁抱著。五根白色的尖骨從「家長」背後緩緩透出，然後是整隻血淋淋的左手掌，掌心握著「家長」已停頓的心臟。

「怎麼辦？」其中一名Hacker問「光學鏡」。

她年輕而畏懼的臉容泛著一種難以形容的貞潔，「傑克」看得呆住了。「不，你不是梅莉……」他的手掌再次伸向她喉頸。

「她寧可死在我手上，也不願意再給你多玷污一秒！」布辛瑪的手指比剛才更長，甲尖閃出銳芒。

「光學鏡」托托眼鏡。「不知道。只好聽『速吻』的話，暫時不要動。」

里繪終於哭了。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看見黑皮大衣飄揚。

克魯西奧迅速刺出古劍——那九_九_藏_書是布辛瑪家族的遺物。在千多年前第三次吸血鬼戰爭里，發明了決定性兵器「默菲斯丹」的吸血鬼考古學者伊坦爾·布辛瑪，就是現在魏恩·布辛瑪的祖先。

她看見了。

里繪搖搖頭，想把波波夫抱走，卻發覺自己因恐懼而全身僵硬了。

「你們都不要動……」里繪舉起一隻手掌向身邊的人警示，任由「傑克」繼續撫摸自己的臉，她記起拜諾恩的命令，也記起拜諾恩聲音中帶著的震驚。

歌荻亞／克魯西奧拉起裙裾。大腿內側淌著鮮血。「她的子宮舒服極了。不愧是布辛瑪先生深愛的女人。」

歌荻亞的肉體本身不是吸血鬼，無法承受這種激烈而迅速的動作。發出爪擊的手臂斷掉了骨頭，軟軟垂在一旁。

「F-Faces」是里繪從網上收集的女性面相資料，是她用以拼湊出不同假身份的素材，她記得磁碟上共有一百多張相片，這至少可以拖延一段時間吧。她只祈求拜諾恩快點趕回來……

克魯西奧把掛在壁上的一柄古劍取下。「你真的不愛惜這女人嗎？」

布辛瑪閉起眼睛。

「是第四個——第四個歌荻亞。」

布辛瑪整個身體像泄了氣般，獠牙收縮不見。

一幅女性相片顯現在屏幕上。「是她嗎？」里繪問。「傑克」好奇地看著屏幕上那張臉，然後搖頭。

他缺去指頭的雙掌，猛力按在輪椅的手把上——輪椅鎖緊在地上。雖然已經蒼老，但多年失卻雙腿的「家長」，並沒有失去當年艾卡素·蘇薩自豪的臂力。

「傑克」一步一步朝里繪接近。她沾血的臉在顫抖。

歌荻亞／克魯西奧的指甲抓破布辛瑪的臉。布辛瑪遠遠躍開，血痕迅速愈合。

「慢著！你要找一個叫rｅaｄ.９9cｓw•cｏｍ梅莉的女人嗎？」里繪顫聲說。「我可以替你找她！」

接著飛出的是那支皮革制的「刀爪」，指部的利刃插著「傑克」的紳士高帽。

「請你等一等……」她把磁碟插|進電腦里，啟動一個觀賞圖片的小程式，以它開啟磁碟上的檔案。

在「傑克」眼中，黑貓波波夫卻是一頭小豬——他在變成「默菲斯丹」之前曾經屠宰過數百隻的那種可憐動物。

——怎也想不到真的找出了「梅莉」！不，大概只是樣子相似而已……

唱片此時才碰上石壁而碎裂。

布辛瑪從老舊的木櫃中挑選出一張黑膠唱片——華格納的交響曲，由英國皇家交響樂團演奏。他纖細的指頭溫柔地把唱片從紙封套中抽出，輕輕放在唱機圓盤上。

「那跟殺死她們沒有分別。只有人類女性才會懂得愛。她們也是這樣相信。」

「她……在什麼地方？」「傑克」的右手抓住了里繪的手腕。她痛得咬著下唇。「傑克」左手舉在面前。五指長出了達半呎長的「骨刃」。

「家長」盯著「傑克」的兇狠眼睛。在那眼睛的反射中，他彷彿看見自己六十年前的慘劇飛快地重演：黑暗的地道、自己腐壞的雙腿、鎖鏈、布辛瑪吞下斷舌時喉結在顫動……

里繪按一下Space Bar，屏幕上切換到另一幅相片。「傑克」再次搖頭。

「家長」的屍體倒下后，「傑克」那張陰森的臉再次呈現里繪眼前。那五根「骨刃」似乎生長得更長、更尖銳了。

布辛瑪沒有料到，克魯西奧竟閃過這一擊。他一直以為這個「動脈暗殺者」的專長只是侵佔別人的身軀。

「里繪，你還在嗎？里繪！」耳邊出現這急切的呼聲，卻又似乎很遙遠。

九*九*藏*書那其實是「傑克」高速轉身造成的錯覺。

「每一個的樣子都很相似吧……」「歌荻亞」的手撫摸自己的臉。「的確是美麗的女人。就是為了這樣的女人，你背叛了『公會』嗎？」

布辛瑪全身失去力量，他憐惜地收回雙掌，緊抱著歌荻亞。

一柄銀色長劍從兩團影子之間彈飛出來，刺進石壁后劍柄仍在激烈擺盪。里繪認出是拜諾恩的兵器之一。

「一切都完了……」

在極近的距離下，布辛瑪看見了「動脈暗殺者」克魯西奧真正的眼睛。

歌荻亞瀕死的蒼白面容彷彿半透明。在布辛瑪眼中，這張臉與過去三個已逝的歌荻亞的臉孔重疊、融合在一起，化為另一個女人。布辛瑪想起來了。那是自己的母親……

「梅莉……」「傑克」左掌緊貼屏幕滑下，發出刺耳的刮音。

「是嗎？」克魯西奧冷冷凝視布辛瑪。

里繪身後的Hackers禁不住驚呼後退。

「歌荻亞」冷笑。「你既然這麼愛她們，為什麼要眼看她們年老死去？為什麼不索性把她們變成同類？」

「你想要命的話，快點離開她的身體！」

兩團影子其中之一突然飛快往後退，另一團則緊追而上，一起往石洞遠處消失。里繪認得那是通往地面出口的方向。

「梅莉……」「傑克」來回撫摸里繪好一輪。她感覺像有一隻蟑螂在自己的臉上爬行，只能緊閉眼睛。

「是為了愛。」布辛瑪恢復了冷靜。「你不會理解。我比你多活了三百年，經過了這麼長久的孤寂，你才會明白自己缺失了什麼。」

「你永遠不會懂，克魯西奧。」布辛瑪雙手的指頭變長，棕發無風卻自動飄揚，獠https://read.99csw.com牙突出嘴角外。「你自出生開始從沒有被愛過，也從沒有愛過人。」

在她站起來的同時，四周的人發出洪水般的驚叫，全都往外奔逃。

四周的人都沒有動。他們都聽出，平日嬉皮笑臉的里繪此刻異樣地認真和緊張。眼前雖只是個平凡的瘦弱男人，卻散發著令人感到寒冷的氣息。

里繪看見了，「傑克」五根指頭上突出了尖銳的白色東西……

「『愛』嗎？多麼遙遠的東西……」

七柄火焰狀飛刀從他左後方襲來，與「骨刃」交擊反彈飛開。

她慢慢地站起身體。「傑克」並沒有作出反應，獃獃地原地站著。

「你看。你所說的『愛』給了你什麼？」克魯西奧嘲諷著。「它不過令你變成軟弱的廢物而已……」

她行走時雙臂直直垂著沒有擺動，右手提著一件東西。那東西濕漉漉的，沿途在地毯上滴下液珠。

歌荻亞的嘴唇扭曲著微笑，她把手上的東西拋到布辛瑪跟前。

可是他沒有再感到恐懼。他看著自己的殘軀。還有什麼可以恐懼的？即使死後到了地獄又如何？我已到過那兒一次。而且曾經跟魔鬼面對面……

布辛瑪十指插|進對方的胸口中央，血液激噴。

一具腹腔破裂的灰貓屍體。

克魯西奧的身體躍高閃過，雙足反蹬天頂石壁飛襲向布辛瑪。

她的身體現在才能鬆弛下來，重重地跪倒地上。波波夫撲進她懷裡，她感激地撫摸它。

布辛瑪雙爪一秒間發出二十多次的攻擊，欲把眼前這具他曾經迷戀的女人軀體撕碎。他沒有流淚——吸血鬼是無法哭泣的。

布辛瑪握緊雙拳，俊美的臉扭成一團。

一團黑影出現在她腳下前方。九_九_藏_書是作出了撲斗姿勢的波波夫。

「歌荻亞……」布辛瑪一邊放下唱針一邊輕呼。「……你到哪兒去了？過來陪我一下。」

一團血肉自歌荻亞胸前的傷口中彈射而出。

布辛瑪雙掌往胸前合攏，把劍刃中段挾住。他毫不疼惜這柄彌足珍貴的古董，合掌扭動把劍刃折斷了。

大衣也化作了薄影。她看得目眩了，只隱隱見到兩團影子交纏，和聽到綿密的硬物撞擊聲。每次發出這聲音時，兩團影子都稍微變得實在一些，接著又回復稀薄。

她的步履失去了往日的媚態，踏步顯得僵硬。棕色眼睛毫無感情，雪白的臉上彷彿鋪著一層薄薄的鉛色。

唱針猛烈刮過唱片表面，揚聲器發出一記慘叫般的銳音。

大約過了十秒后她才辨別出：那是來自耳機的聲音，拜諾恩的聲音。

正當布辛瑪準備發力把歌荻亞的身體掰成兩瓣時，克魯西奧放鬆了對歌荻亞的控制，一瞬間歌荻亞的意志蘇醒了，她以悲哀的眼神瞧著布辛瑪。

歌荻亞隔著衣衫捏|弄自己的胸脯。「這……就是你的愛人嗎？……她是第幾個？」聲音顯得重鈍生硬。

稀疏白髮飄起來。「家長」的身體撲向「傑克」。

「傑克」突然撲向屏幕的動作，嚇得里繪幾乎哭了。那是第十三幅相片。「梅莉……」「傑克」凄啞地呼叫。里繪看看那相片上的女人。紅髮，將近四十歲，略胖的臉已開始鬆弛。

克魯西奧以半截斷劍奮力抵擋。另一條臂膀也毀了，被布辛瑪撕去大半的肌肉，露出血淋淋的白骨。

穿著巫女黑裙的歌荻亞在前廳出現。

在里繪眼中，「傑克」的身體剎那變成一團稀薄的影，彷彿電腦製造的特殊視效。

里繪趁這機會摔脫「傑克」的手，驚懼地後退，卻被「家長」的輪椅絆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