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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也就是說你什麼都無法告訴我們?」馬特拉茲元帥問。
「我聽過比這更糟的話,」元帥說。「如果你能確保我女兒平安,我會給你財富,私下裡你想怎麼對我說話都可以。但你最好說到就能做到。」他站起身來。「明天下午前,交一份書面的保衛計劃書給我,如何?」
「我知道他救了我——但那真是太可怕了。」
「你相信嗎?」維龐德說,凱爾的語氣突然從正常的交談變得像背書一樣,讓他不由得一怔。
凱爾意識到再不說點什麼他就該退場了,這是他在當權階層中為自己的將來謀划的唯一機會。
由於女兒的安全受到威脅,元帥不得不擔心最壞的情況,也就輕而易舉地相信了凱爾對於事態的不祥判斷。而維龐德並不比伊德里斯·普克更相信凱爾的話,但他也看不出凱爾的建議有什麼害處,何況救贖者有殺掉阿貝爾的企圖也並非完全不可能。不管怎麼說,在他晝夜不停地調查此次聖殿綁架事件背後的原因時,能讓元帥認為調查並非一無所得也是不錯的。他確信,一場戰爭在所難免,而且儘管仍有很多疑問,他也下定決心為之做好準備。只是,在他看來,尚未摸清敵人的意圖就開戰是場災難。所以,凱爾此時挺身而出,他是滿意的。顯然,凱爾並不知道聖殿的目的,但讓他做阿貝爾公主的保鏢可以保她平安。他,雖然不是出於父女情深,卻也像她的父親一樣感激凱爾:皇室中最高貴的成員落入像聖殿這樣一個血腥殘忍的組織手中,其後果是絕對無法想象的。從東方戰線傳來的聖殿與異端的戰報充滿了可怕得令人難以相信的描述,但極少數倖存者越過邊境逃入馬特拉茲的勢力範圍,他們講述的故事與前方的報告相符,不由得人不信。如果真的跟聖殿開戰,絕對是前所未有的大戰。
「你是什麼意思?」元帥問。
最後一道菜——奶油澆草莓——剛上來,阿貝爾就放下刀叉,說進:「對不起,我身體不舒服,想先行告退,可以嗎?」
元帥和維龐德只裝作沒聽見。
阿貝爾公主就坐在他對面,她頭也不抬,眼睛一直盯著面前的盤子。凱爾剛落座,就注意到面前擺放的餐具:一排大大小小的餐叉和與之相配的或利或鈍的刀具。最讓他摸不著頭腦的是一個看上去像是刑具的東西,那東西似乎是專為拔下人的鼻子或其他器官而設計的,有點像鉗子,但末端又古怪地扭曲糾纏在一起,實在令人費解。
「沒有。」元帥回答。
「是誰的錯呢?」
「告訴我聖殿和異端之間的交戰情況。」
「他們也具備你的才能?」元帥接著問道。
「讓你害怕?他救了你的命。你到底怎麼回事?」
「我是說你們不可能戰勝聖殿派來的殺手。」凱爾笑了,「我沒說我無法戰勝他們。我是救贖者有史以來打造的最出色的戰士。這不是吹牛,而是事實。如果您不相信,先生,」他看著元帥,「請問問您的女兒和伊德里斯·普克。要是還不夠,請問科恩·馬特拉茲。」
「荒謬!我從來沒聽過這麼荒謬的話。我不是開玩笑的,你最好對他以禮相待,否則你會有麻煩的。」
「在你出生前,聖殿和異端的戰爭就已經進行了兩百年了。而你一直在告訴我的是,作為唯一真實的信仰的追隨者,你們,特別是你,被培養為戰爭做好準備,但你對於戰爭的進展、勝或敗、戰略戰術、這九*九*藏*書場或那場戰鬥是如何結束的竟然一無所知?這很難讓人相信。」
凱爾看上去很困惑,他想了一會兒。
「看在上帝份上!」元帥對女兒說。「打起精神來!」
「那樣的話,我們必須穿越方圓一千五百英里的聖殿的勢力範圍,再翻過東部前線七百英里的戰壕。就算蠢到忽略這一點,一直以來我們聽到的就是異端分子只要看到聖殿的人就會立刻殺掉。救贖者們一直告訴我們,聖徒喬治是被投入母牛尿中活活煮殺的,或是人們把鉤子塞進聖徒鮑羅斯的喉嚨,然後把鉤子另一端系在幾匹馬身上,結果他的內臟都被拉出來了。他們一直談論地牢、火和劍,唱的歌曲也是關於那些東西的。正如我剛才說的,我從來沒有想過,除了追求殺掉所有的救贖者和摧毀唯一真實的信仰外,異端分子還有其他的信仰。」
「是的。」
「你一定就是凱爾了,」元帥親切地握住他的手。「謝謝你,謝謝你,你的功勞是無法回報的。」他把目光投向他的女兒。「阿貝爾。」他的聲音里既有鼓勵也有威脅。高挑美麗的公主慢慢地走了過來,無比優雅地向凱爾伸出手來。
悄悄地打量了其他人後,凱爾也握住鉗子,夾起一個蝸牛,用象牙扦挑出了裏面青灰色、又粘又軟的肉。他停了一會兒,終於下定決心,把蝸牛肉放進嘴裏嚼了起來,那心不甘情不願的樣活像一個男人被迫吃自己的睾丸。
「他們反對救贖者,」凱爾說。「他們憎恨救世主和他的信徒,想要摧毀他,讓善從世界上消失。」
凱爾笑而不答。
「誰?」元帥問道。
「若是說歷史教會了我們一件事,陛下,」伊德里斯·普克插話道,「那就是如果不要命的話,你可以殺死任何人。」
「當然是可怕的。殺人本身就是件可怕的事。他殺人是迫於形勢,而且他是拿自己的生命在冒險——不止是冒險,說不定就會送命——而你卻不知好歹地在這裏抱怨有多可拍。你要做的是好好想想,如果他不救你,你會遇到多可怕的事!」
「你對異端分子有什麼了解,他們有何信仰?」
「從現在起,城裡的所有士兵處於戰備狀態。好了,你可以退下了,還有你,伊德里斯·普克。」
「你對此沒有疑問嗎?」
「這一次——只是我的看法,我也無法完全肯定——他們來的目的不是綁架,而是殺人。八十個人或是一百八十個人保證能阻止他們嗎?」
「他們告訴我的只有光榮的勝利和由於背叛導致的失敗。都是些故事,沒有任何細節。沒有人敢提問題。而我,」他繼續說謊,「我接受的訓練就是殺人。僅此而已——近身格鬥加三秒致命。我就知道這些。」
「是的,我喜歡,」伊德里斯·普克說,「為什麼不呢?天知道上次有人高興見到我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謝謝您為我所做的一切。我感激不盡。」
「有些人跟我一樣,但更多的人不是。對他們來說,這就是他們的全部知識,所以他們從不懷疑,這就是他們的世界。他們認為,如果他們相信,就會被拯救,否則,就會下地獄,永遠被火燒。」
阿貝爾從未被這樣訓斥過,看上去更加凄楚可憐。
維龐德開始失去耐心了。
凱爾裝出一副很尷尬的樣子。
「也許你應該向那男孩解釋一下為什麼對他的接待這麼低調。」
「不,從來沒人告訴過我們他們有信九-九-藏-書仰。他們關心的只是摧毀唯一真實的信仰。」
「其他助修士也是這樣認為的嗎?」
「說話注意點,不得放肆,」維龐德的好奇心被憤怒所取代。「永遠不能這樣跟陛下說話。」
他的感覺已經夠糟糕的了。對面的女孩讓他既愛又恨,他無法原諒剛才她握住他的手時那副嫌惡的樣子,彷彿他的手是一條死魚似的。這個忘恩負義的賤人,她為什麼還是那麼美呢?現在,他很肯定自己的樣子是他絕對無法忍受的:愚蠢。可怕的疼痛,甚至死亡,都不會讓凱爾害怕,畢竟,誰還能比他更擅長給別人帶來這兩樣東西呢?讓他害怕和焦慮的是自己淪為別人的笑柄。
維龐德又問了幾個問題,但姑且不管凱爾的話是否值得全盤相信,他也看出從那男孩身上問不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了,於是他轉而詢問保護阿貝爾公主的計劃。
「你可真會表演啊,」關上門后,伊德里斯·普克對凱爾說,「你剛剛說的話里有真話嗎?」
連要上絞刑架的人說話也比她有活力和熱情,這讓伊德里斯·普克感到驚訝。元帥嚴厲地瞪了女兒一眼,但他也看得出,女兒有多麼害怕她面前的男孩。她的失禮既讓做父親的生氣,也讓他困惑。儘管對凱爾充滿感激,但女兒畢竟是他的掌上明珠,況且,不得不說實話,凱爾讓他失望。他本以為——其實他也不完全肯定自己的期待是什麼——會看到一個儀錶堂堂、神武英勇的人,這樣才配得上他那令人膽寒的威名。但凱爾看上去就像是個年輕農夫,雖然長相併不難看,但儀態粗鄙,跟見了貴族便連手都不知往哪兒擺的尋常鄉下人一樣。這樣一個人怎麼能打敗馬特拉茲最精英的年輕貴族並獨自殺死那麼多敵人呢?真令人費解。
可凱爾什麼都沒注意到,他的眼裡只有天鵝頸公主阿貝爾——她站在窗邊,看上去那麼美麗,但似乎在努力不讓自己發抖。同樣,自從得知她也會出席后,凱爾的心中充滿了渴望和恐懼,他也在極力控制自己。
「維龐德大人和其他客人到了,陛下。」
「據我所知,她在康斯坦茲湖被擄走時,身邊是有四十個護衛的。那些人中有倖存者嗎?」
「你對自己的力量十分有信心啊,凱爾,」維龐德說,「而過去的十分鐘里,你一直在告訴我們的是救贖者有多麼不可戰勝。」
凱爾看著他。
凱爾笑了。「沒有人質疑唯一真實的信仰。」
「他們有各自的本事。我們三個人合在一起能對付聖殿的任何行動。」
「啊!」伊德里斯·普克用力地嗅了嗅味道,那樣子活像個拙劣的演員。「太棒了!蒜香黃油焗蝸牛!」他坐在凱爾旁邊,立刻注意到了凱爾的窘態,知道他不會用面前的餐具,也不認識盤子里可怕的六個小東西。成功地吸引了凱爾的注意力后,或者說全場的注意力后,他用右手拿起了那個像鉗子一樣的東西,捏了一下,像勺子一樣的末端打開了,他用那兒夾住了一個蝸牛。他鬆開手柄,兩個「勺子」啪地合上了,將蝸牛殼牢牢卡住。接著,他又拿起一根精緻的象牙柄小扦,熟練地伸進蝸牛殼裡,動作很誇張,好讓凱爾看清楚。他挑出了一塊耳垂大小、青灰色的東西——儘管這道菜是配了蒜茸、歐芹和黃油做的,顏色還是沒變——扔進嘴裏,大嚼起來,一面還發出嘖嘖的聲音。
「只有這一點:一旦救贖者決read.99csw.com定要做什麼,就絕對不會停止。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想要您的女兒,但他們不會罷手,不管付出什麼代價。」
「真是嚴苛的評價,」伊德里斯·普克說道,「但說的也有幾分道理。」
「您的女兒是個十分……」他停了下來,像是在找合適的詞,「名聲顯赫的人。」第一次聽到「名聲顯赫」這個詞時,他就喜歡它的發音,但究竟該在什麼場合用他就沒有把握了。「我的意思是,整個帝國都把她——我聽到人們議論——視為最華麗的裝飾。她值得人們崇拜就意味著馬特拉茲值得人們崇拜。她代表了您,對不對?」
「你能阻止他們嗎?」他問凱爾。
「開始用餐吧,你一定餓壞了。過來,坐在我身邊。」元帥說著摟住了凱爾的肩膀。
「凱爾的朋友們,」一直在觀察的維龐德替凱爾答道,他越來越好奇凱爾到底想幹什麼。
「真的?」
「說實話,若不是為了保密起見,你們倆會得到勳章,被人們列隊歡迎。」維龐德又笑了,這次有些玩笑之意。「你會喜歡那樣的,對不對?」
「我?」凱爾的樣子像是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他考慮了一下。「只能說,我比其他任何人都強。而且我有含糊亨利和克萊斯特。」
凱爾刻意說出這麼聳人聽聞的話。當他還是個小孩子時,就是個撒謊高手了,撒謊技術和他現在的殺人技術一樣高。掌握這兩者是為了同一個目的:為了活下去,它們都是必要的。因為想要對自己的過去有所隱瞞,他便通過承認某些事實來誤導他們的興趣點。而那些他所承認的事實越驚人,效果就越好,即使對手是維龐德和伊德里斯·普克這樣閱人無數的官場老手。如果馬特拉茲認為凱爾只不過是個沒心肝的少年殺手,那麼鼓勵他們的這種想法是對他有利的。鑒於種種事實,他的話很有說服力,儘管這並非全部的事實。
「幾乎沒說過,就算偶爾說起也是帶著厭惡的,說這裡是罪惡和墮落之都,所有的東西都可以買賣。」
雖然一開始感到莫名其妙,但在場的人很快就明白了他的表演用意何在,於是,當凱爾笨拙地向第一道菜下手時,所有人都刻意移開了目光。
阿貝爾也從未被威脅過,她正要拋開恭順的女兒角色發作一番,小餐廳的門開了,一位侍者的通報聲傳了進來。
「就是字面意思。」凱爾回答。「在關乎生死的交戰中,勝負在三秒之內就被決定了,這三秒就是你的目標。其他東西——你們在近衛軍中灌輸的花哨東西——都是胡說。戰鬥持續時問越久,偶發事件就越多。你可能滑一跤,本來弱於你的對手剛好給你一擊,或是他看出了你的弱點,而他剛好在這一點上佔優勢。所以——要麼在三秒內殺掉對方,要麼後果自負。科迪那山口的幾個救贖者像狗一樣被殺死就是因為我沒有給他們以別的方式死掉的機會。」
「每天兩次,我們要在彌撒上背誦這些內容。我不相信救贖者們說的任何話。」
「他讓我害怕,」他的女兒臉色蒼白如死人,但仍然美麗無比。
她飛快地以眼神向客人們致意,便匆匆離開了,仍然沒有看凱爾一眼。凱爾坐在座位上,心裏的怒火越燒越旺。愛恨交織、又憤怒又委屈的強烈感情排山倒海般衝擊著這個年輕人的靈魂。
然而,公主離席后,席間的交談倒是更加自由了,不用再刻意迴避她被綁架一事及敵方九-九-藏-書究竟有何目的。為何沒有人群為凱爾的卓越功勛歌功頌德也很快清楚了。幾乎沒有人知道這件事。元帥就此向凱爾表示歉意,他解釋道,一旦公主遭綁架一事被公之於眾,宣戰也就是不可避免的事了。他和維龐德都同意,在萬不得已走這一步前,必須對救贖者深不可測的行為多加了解才行。
假如真要給伊德里斯·普克一個真實的答案,那就是他要天鵝頸公主阿貝爾注意自己,這才是他如此危言聳聽的原因。他為她的薄情而恨她,卻也比以往更愛她。她要為此受到懲罰,還有什麼能比有權隨時見她並讓她難受更好呢?雖然知道一見自己就讓她難受對凱爾來說是個沉重的打擊,但他能忍受這樣的折磨。
「好吧,」維龐德說,「他真是個特別的小子。」他站起身來。「不管你的看法是否正確,元帥今晚設宴要親自答謝他,阿貝爾公主也到場,儘管得知自己要出席時,她的臉色難看得像是寧肯吃黃鼠狼也不願意去。」
「我為什麼要說謊呢?這次事件對我來說跟對您來說是同樣費解的。救贖者們一直在談的是與異端分子間的戰爭,說他們崇拜與救世主敵對的神,應該將之全部消滅。」
「我,親愛的哥哥,」伊德里斯·普克笑了。「都是我的錯。」
維龐德往後靠著椅背,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概括起來,」他最終說,「他贏得了你的好感,雖然你還有疑問,我也是如此。誰知道呢,你可以把疑問暫且放在一邊。元帥已經原諒了你們,不僅如此,你們已經進入了深得他歡心的小圈子,就像荷蘭人鬍子上的冰凌一樣。」他對伊德里斯·普克露出了笑臉。
「歡迎,歡迎,」元帥熱情地迎了上去,希望藉此打破冰冷的氣氛,這房間的氣氛的確不對,維龐德和伊德里斯·普克都察覺到剛剛一定有什麼尷尬的事情發生了。
聽到這句話,元帥的臉刷地變白了。凱爾趁機說了下去。
凱爾點點頭。
兩個人起身點頭致意,然後離去了。
「我知道他救了我,但我還是怕他。您沒見過他的樣子,我見過——兩次,他和我以前見過的任何人都不一樣——他根本不是人!」
「她在這裡是安全的。我會安排周密的保護。沒人能夠接近她。」
他的父親向她投去譴責的一瞥,只是礙於客人的面子才沒有發作。他只是點了點頭,希望女兒能明白他的意思:我一會兒再找你談話。
「綁架阿貝爾·馬特拉茲或者殺了她就等於告訴您的所有臣民,救贖者可以向帝國最高貴的人下手。」為了加強效果,他又停頓了一下。「很可能他們也知道,第二次綁架她不太可行,但據我看來他們不會就此放棄。一旦開始就必須了結。要讓您知道救贖者有力量影響到任何一個人,這對他們很重要。絕不罷手,這就是他們想要傳遞給您的信息。」
維龐德的懷疑是絕對有道理的。凱爾曾學習過聖殿和異端間的每一場戰役和衝突,博思科神父就站在他旁邊,只要他對戰況的分析犯一點兒錯,就會毫不留情地用腰帶抽他一頓。過去的十年裡,每天有四個小時,凱爾都被淹沒在東線戰爭的歷史與現況中。可他並不了解異端分子的信仰,這一點他並沒說謊。他隱瞞了自己關於戰爭的知識既是出於本能,也是出於對局勢的判斷:如果馬特拉茲真的要和聖殿開戰,隨之而來的就會是血流成河、屍橫遍野。他不想跟這種事扯九*九*藏*書上任何關係,然而,要是透露自己了解些什麼,維龐德會不惜任何代價把他拖下水。
好在剩下的菜都是他熟悉的,或者起碼看上去和伊德里斯·普克做給他吃的那些差不多。凱爾一直留心觀察他的美食導師,倒也差不多正確使用了那些複雜的餐具,雖然他還是用不慣叉子。席間主要是三個男人在說話,都是閑談,大多是回憶共同經歷過的事件,伊德里斯·普克那段四處浪蕩的不堪過往被心照不宣地避開了。
「如果他們想傳遞某個信息……」凱爾欲言又止。
「實話說,我覺得他一點也不在乎。拯救天鵝頸公主阿貝爾對他來說只是達到目的的手段而已。他認為這次的冒險對他是有利的——僅此而已。他一次也沒有詢問過她的現狀。儘管又疑又怕,我仍然稱讚了他的勇氣,可他當時看著我的樣子好像我是個白痴。他想要錢和通行許可,能讓他儘可能遠地逃離過去的主人們。他不是一個在乎表揚或批評的人,高不高興對他來說也沒有區別。」
整個晚宴中,天鵝頸公主阿貝爾一次也沒有抬起頭來,但她也沒有吃多少東西。凱爾時不時飛快地瞟她一眼,每一次她看上去都比之前還要漂亮——金色的長發,杏仁形狀的綠眼睛,還有她的嘴唇!在蒼白的膚色映襯下,她的嘴唇紅得像玫瑰花一樣,脖頸又長又細,果真如天鵝般優雅。在這令人瞠目結舌的美貌面前,語言是無力的,凱爾低下頭,心裏蕩漾不已。然而,讓他內心激蕩的不僅僅是喜悅和愛意,還有憤怒和憎恨。她甚至都不抬頭看他一眼,因為她根本不想看到他!她討厭他,而他,也因此而憎恨她。
「什麼信息?」元帥越發著急。
「如果你知道異端分子如此憎恨聖殿,為什麼當時不試著往東部跑呢?」
或許你會感到驚奇,一個隨時準備吃老鼠的男孩怎麼會排斥蝸牛這種美味呢?但眾生平等,你又怎麼知道比起拖著斑斑點點的粘液在腐爛的木頭下爬行的蝸牛,毛皮發亮、勁頭十足的胖老鼠不會是更好的選擇?
凱爾接過公主的手,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沒有注意到阿貝爾的臉立刻白得像雪地上的月光一樣。
「我們對敵方一無所知,」維龐德對凱爾說,「因此就更容易盲目開戰。伊德里斯·普克告訴我你對他們究竟為何如此挑釁一無所知?」
維龐德神情嚴峻,看著坐在巨大書桌對面的凱爾。伊德里斯·普克坐在窗邊,似乎對下面花園的風景更感興趣。
正因為如此,當斯蒂爾諾許靜悄悄地出現在他身後時,凱爾驚得差點跳起來。斯蒂爾諾許將一個盤子放在他面前,好意地在他耳邊輕聲提示:「蝸牛。」
元帥被女兒的不可理喻氣歪了鬍子。
凱爾並不知道他在斯蒂爾諾許心中是個英雄,還以為「蝸牛」這兩個字是罵人的話,肯定是那僕人看不慣他一個身份卑微的人卻混跡在高貴的人中間。等他稍稍冷靜下來,又猜測那可能是個警告。但如果是警告,又是什麼意思呢?他低頭看著盤子,結果更加困惑。面前擺放的六個物體看上去像微型的、螺旋紋的士兵頭盔,某種看上去很恐怖的帶斑點的粘性物質從裏面流出來。這東西看上去的確是需要警惕的。
維龐德從來沒有見過馬特拉茲元帥這麼不安和警覺過。
元帥臉色煞白。
「他們談到過孟菲斯嗎?」
「看在上帝份上,」伊德里斯·普克在窗邊發問,「什麼是三秒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