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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扔掉——把那些東西扔掉。再拿一些來,還是那樣做。」然後,他又陷入了深深的睡眠中。
「在那邊。」他試著抬起頭,想胡亂指一個遠離伊德里斯·普克的方向,但他隨即又失去了意識,接著再次被石頭砸醒。
「你說什麼?」凱爾明白自己必須不停地說話,保持清醒。
「至少膿都沒有了,大部分紅腫也消失了。」他把繃帶再拉開些,這次,已經吃得圓滾滾的蛆三三兩兩掉到床單上。「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東西。」
「你好,斯蒂爾諾許,」伊德里斯·普克同僕人打招呼。
伊德里斯·普克一屁股坐到地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然後開始在口袋裡摸煙。
「好吧,成交。但要是你們跟過來,我以上帝的名義發誓一定會拉一個人陪葬。」
「我還是再給你找個醫生吧。」
「謝天謝地,」伊德里斯·普克自言自語道,拉弓的手鬆開了。
「看看繃帶,很癢。」
與他的預期相反,什麼都沒有。孟菲斯城一如既往,熙熙攘攘,到處是逐利奔忙的人,天空中雲層很低,似乎暴風雨就要來臨了。就在他們即將進入城門時,大教堂突然響起了一陣鐘聲,城中其他教堂也紛紛回應。凱爾的心一陣狂跳,但他的希望立刻被伊德里斯·普克擊碎了。
凱爾深吸了幾口氣。
伊德里斯·普克把手放在他的額頭上。
「那是你的朋友,救贖者。現在只剩你一個了。」又是一箭射過來,仍然沒有中。「走吧,我們絕不糾纏,這是我的提議,我會信守諾言。」
「很糟嗎?」凱爾焦急地問。
伊德里斯·普克決定不做聲。顯然,凱爾還好好活著且心情欠佳,那麼他要做的只有等待。事實上,凱爾殺掉那個救贖者后就昏了過去,現在還虛弱得很,實在做不了什麼事,更別提來就他伊德里斯·普克了。十分鐘后,就在他開始越來越不安時,凱爾的聲音輕輕地從右邊的灌木叢中傳了過來。
三周后,伊德里斯·普克和臉色蠟黃的凱爾朝內城走去。
「所以我不需要什麼蠢蛋醫生再幫我九九藏書流更多血了。」他翻身讓右肩朝上。「告訴我傷口是什麼顏色。」
斯蒂爾諾許聽到過關於凱爾的傳言。他把餐盤放下,仔細打量著熟睡中的男孩。差點要了他命的感染讓他此時看上去臉色發黃,憔悴不堪,在斯蒂爾諾許看來,這孩子看上去實在太過尋常。但如果他真的好好教訓了傲慢的科恩·馬特拉茲,他就值得人尊敬和崇拜。想到這裏,他為凱爾蓋上被子,拉上窗帘,靜靜地離開了。
伊德里斯·普克示意醫生離開,後者帶著一副受傷的表情氣沖沖地走了。
「我是不是流了很多血?」
「怎麼回事?」他走了過來,看到凱爾醒了,立刻衝到床邊,彎下腰來看著男孩。「謝天謝地!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這就是他的全部嗎——一個殺手?」
「我們有二十個人……我認識博思科神父…是他派我來的。」
「是的。」
「歡迎您回來,先生,」斯蒂爾諾許答道。他十分年邁,臉上溝溝壑壑,讓凱爾不由地聯想起老年人的睾丸。伊德里斯·普克已經累得精疲力竭且滿臉抑鬱的男孩轉過身去。「我得去見維龐德。斯蒂爾諾許會帶你到你的房間去。我們今晚會去進晚餐,到時再見。」說完,他就朝正門走去。斯蒂爾許諾示意凱爾跟著他走向宅院遠端的一扇小門。
「你幹什麼?」凱爾忙把胳膊抽回來。
「再過兩三分鐘我的朋友就會過來,他會為我作證的。」
維龐德有些吃驚。
疼痛對於凱爾來說並不陌生。但肩胛骨上方的那一箭帶來的痛苦遠超過他以前經歷過的。儘管他咬緊牙關,呻|吟聲還是從牙縫裡鑽出來,不是憑藉勇氣或是毅力就能停下的。他能感覺到溫暖的鮮血從肩膀流到後背上。他痛得渾身打顫,像癲癇發作般無法抑制。他試著深呼吸,並在地上坐直,希望能夠控制身體,但事與願違,疼痛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喘著粗氣呻|吟著,在地上扭動身體,終於昏了過去。清醒過來時,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是幾秒?還是幾分read.99csw•com鐘?他們肯定會往這邊來,必須趕快離開。他爬到一棵松樹旁,試圖倚著樹站起來。不行,太難了。他停下來,喘口氣,再次用力。站不起來就只有死路一條了。但他目前能做到的也就是轉個身,把沒有受傷的那一側身體靠在樹上。他吐了,然後又昏了過去。十碼開外的救贖者朝他扔了塊拳頭大小的石頭,讓他又痛又驚地醒了過來。
「那個守衛呢?」
十分鐘后,他們在維龐德大人的官邸前下馬。只有一個僕人在門口迎接他們。
凱爾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過來的話,你有一半的可能被擊中。」為了不暴露自己的位置,他說完便往旁邊移動了三步。一支箭嗖地穿過灌木叢而來,正射在他方才所站的位置。「現在離開的話,我們不會追你的。」他一低頭,向旁邊閃過。果然對方又是一箭射來,又是險些命中。看來,說話是不明智的。二十秒過去了。伊德里斯·普克覺得自己的呼吸聲響得驚人,幾乎可以肯定埋伏在不遠處的救贖者能聽到他在哪兒。
此時,突然從二百碼以外傳來了一聲尖叫,叫聲充滿痛苦和恐懼。隨後一切又恢復了寂靜。世界彷彿停止了,只有風呼呼地穿過樹葉,也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幾分鐘。
「怎麼了?」
當他再次睜開眼睛時,守在床邊的伊德里斯·普克如釋重負。
「好的,」凱爾沒聽過「午膳」這個詞,但似乎是可以吃的東西。斯蒂爾諾許鞠了一躬退下了。二十分鐘后,當他托著裝滿啤酒、豬肉派、煮蛋和炸土豆的餐盤迴來時,凱爾已經躺在床上睡著了。
但事實上,他的房間——並且不止一間——布置得十分舒適。起居室放著柔軟的沙發和橡木餐桌,浴室里還有獨立的廁所,他以前聽說過這種布置,還認為不可能有人這麼奢侈呢。當然了,不得不提的還有卧室,裏面有一張大床,上面鋪著羽毛床墊。
凱爾再次把胳膊抽回來,肩膀立刻一陣抽痛,讓他哆嗦了一下。
「告訴我他們在哪裡,否則我就一箭射死read.99csw.com你。」
「我需要蛆。」
「伊德里斯·普克,是我。我可不想一過來就被你砍掉腦袋。」
其實凱爾心裏暗暗以為自己會看到歡迎式,儘管他不願承認,可他是想要一個這樣的儀式的。畢竟,他一個人就殺死了八個敵人,並將天鵝頸公主阿貝爾從可怕的死亡中拯救了出來。相對於為此承受的危險而言,他要求的並不多:幾千人的遊行隊伍,人們拋散花朵,歡呼著他的名字,美麗的阿貝爾站在用綢緞裝飾的典禮台上,含著熱淚迎接他,旁邊是馬特拉茲元帥,他此時只是個因愛女失而復得而感激涕零的父親,激動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樹枝抖動了好一陣之後,凱爾才出現在他面前。
「我是迪伊醫生,」老人說,一邊又把一把鋒利但看上去並不太乾淨的刀放到凱爾前臂的血管上。
救贖者射手本來已經放棄從凱爾這裏問出有用消息的念頭了,正打算結果他,聽到博思科的名字,他困惑了。這裏怎麼會有人知道偉大的博思科神父呢?他放下了弓,對於凱爾來說這就足夠了。
於是,二十分鐘后,滿腹狐疑的伊德里斯·普克拿著從水溝里一隻死烏鴉身上找到的二十多條洗得乾乾淨淨的蛆回來了。在侍女的幫助下,他按照凱爾的詳盡要求進行了操作:「洗乾淨手,再用燒開過的水洗一遍……把蛆倒到傷口上。拿一條幹凈的繃帶,綁住,繃帶邊要緊貼在皮膚上……要確保我是趴著的。儘可能讓我多喝水……」說完,他又昏了過去,再次醒來是四天後的事了。
「算了。」伊德里斯·普克卷了個煙捲,點著,然後他問凱爾:「你想來一支嗎?」
「不,遠遠不止。要是你在科迪那山口的衝突前問我,我會告訴你他是個寶。他吃過很多苦,可他仍熱有智慧,會思考——儘管在某些問題上還很無知——而且,我認為他有一顆善良的心。可是,這次發生的事太讓我震驚了。喏,就是這樣。我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評價他。我喜歡他,可是,說實話,我也害怕他。」
「我還以為你死read•99csw•com了呢。」
「您要用午膳嗎,先生?」凱迪爾諾許問。
「見鬼,別動!」醫生也生氣了,幸虧門外的伊德里斯·普克聽到了他的喊叫。
「幹嘛?幹嘛?」
「我不會治病啊。還是讓醫生來看吧。」
「其他人在哪裡?」
「他在敵人營地里穿行的樣子就像是死神本人。我一生中見過許多殺手,從來沒見過他這樣的。」
「絕對是個臭豬圈,」凱爾想,他越來越不滿。
「我想讓你看一下傷口。」
「冷靜點,」老人安慰他說。「你肩膀上受了很重的傷,傷口已經感染,必須要放血,有毒的東西才能流出來。」他拉過凱爾的胳膊,牢牢按住。
「還以為你想裝死呢,」扔石頭的人喊道,「其他人在哪裡?」
「我不明白你什麼意思。」
「還不壞。我發燒嗎?」
「他死了。」
「流了很多膿,淺綠色的,傷口邊緣是紅色的。」他的臉色很陰沉,從前他見過這樣的傷口,都是致命的。
凱爾一直昏迷了三個星期。在此期間,他不止一次瀕臨死亡,這固然是肩膀上的箭傷感染,但更大程度上是由於醫生們採取了無數種治療方法,這些出診費用高昂的醫生們日夜不停,放血、刮骨……其對凱爾身體的破壞幾乎達到了多年聖殿生活也未曾達到的程度。如果不是凱爾暫時退燒清醒了幾個小時,他們還不會住手。那天,凱爾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看到一位頭戴紅色無邊便帽的老人正低著頭打量自己。
「我睡了多久?」
「把他帶走,否則我發誓會割斷這老混蛋的脖子。」
「天啊!」
伊德里斯·普克把沾滿血跡、髒兮兮的綁帶解開,雖然他盡量放鬆動作,凱爾還是痛得齜牙咧嘴。
「放開我,你這該死的老瘋子!」凱爾喊道,但他的身體太虛弱了,就算喊叫,聽上去也不過像是耳語。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呢?」
「你是誰?」
伊德里斯·普克坐在他異母兄弟的對面,心事重重地喝著一杯茶。
「感覺怎麼樣?」
伊德里斯·普克覺得自己將要看到的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他皺著read.99csw.com鼻子,將信將疑地打開了綁帶,立刻厭惡地哼了一聲。
「博思科說……」他有氣無力地說,似乎又要暈過去了,射手未及思考便上前幾步,想聽清他說什麼。說時遲,那時快,凱爾抬起沒有受傷的胳膊,將手中的石頭狠狠向對手的頭部砸去,正中前額。那可憐人眼睛一翻,張大了嘴,隨後軟綿綿地癱倒在地上。此時,凱爾才真正昏了過去。
凱爾嘆了口氣。
伊德里斯·普克仍然在他小小的領地內等待著,上面都被濃密的灌木擋著,他看不清外面,別人也無法窺探到裏面。他身後是陡峭的岩石,高約三十英尺,石頭的下方是阿貝爾·馬特拉茲,或者說,他希望她還平安無事地待在那裡。從灌木上方傳來微弱的沙沙聲。他拉滿弓,做好射擊的準備。一塊石頭飛了過來,他差點就如對手所願把箭放出去了。他左右移動弓箭,隨時準備應對可能從任何方向過來的攻擊,同時開始向對方喊話,聲音由於緊張而微微發抖。
「他是醫生,是來治你的病的。」
「四天——這四天你可沒有好好歇著,一直在叫。讓你趴著也很難。」
「老實說,如果我只見過解救阿貝爾公主的這次行動,我會儘可能逃開,離他越遠越好。而且我會告訴你,趕緊給他一筆錢打發他走。」
「我沒死,」凱爾回答。
「什麼?」
「蛆。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要大概二十條。把它們在乾淨的飲用水裡清洗五次,再拿到我這裏來。」
「說老實話,」凱爾回答,「我感覺不太好。」說完,他就向前栽去,不省人事了。
伊德里斯·普克苦笑了一聲。
「人們敲鐘,」他朝風雨即將來襲的天空揚揚頭,「是為了嚇走閃電。」
「讓這個老笨蛋滾。」
「千真萬確,你可真是個活寶。」
「上帝啊,你上了年紀之後變得多愁善感起來了。像他這樣的人是有用的,這是毫無疑問的。不過,我的問題是,他是不是只是個殺人的暴徒?」
「求你了,伊德里斯·普克。如果你不幫我,我就死定了。求你。」
「還可以。剛開始兩天你燙得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