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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伊德里斯·普克抽了抽鼻子,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他們當然要處置我,殺雞給猴看。我也不否認為此他們將不惜採取極端手段,但為了個助修士而和馬特拉茲人開戰?不,絕不可能。」他咧嘴笑了。「我猜,元帥一定也和你有一樣的想法,我敢打賭,如果可能,他會毫不猶豫地把我們四個捆上送回聖殿以示誠意。你不這麼認為嗎?」
「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為什麼?」
「去哪裡?」
「聖殿離這裏足有二百英里,但他們不需要走那麼遠,離邊境二十里的地方就有一個要塞——殉教者鎮。」
「我告訴過你,我什麼都不知道。也許他們想知道馬拉特茲女人是什麼樣的吧,我是說,」他停了一下,有些尷尬,「身體內部。我不知道。但他們肯定不是為了錢。那不是他們行事的方式。」
伊德里斯·普克有些傷自尊。「別擔心我,孩子。」
「可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伊德里斯·普克指出這一點。
「你怎麼看?」見伊德里斯·普克用手指撥弄燒剩下的灰燼,凱爾問道。
「若說他們是為了把你換回去,好像更有道理。」
「哼,我的確不放心。聽到你的信號后,我會殺掉南面的守衛。換上他的法衣需要一分鐘。然後,我會悄悄進入營地。剩下的守衛弄清狀況后……」
五個小時之後,天漸漸黑了下去,凱爾和伊德里斯·普克向一座小山的頂部爬去,這座小山的後面正是科迪那山口,它將花崗岩山脈一劈兩半,是聖殿和馬特拉茲勢力範圍的分界線。
過去的歲月中,他曾指揮過許多次戰鬥,無數人在戰鬥中喪生。但上一次需要他親手殺死面前的敵人是在很久之前了。他站在那裡,看著地上那個人獃滯無光的眼睛、展開的嘴和后咧的嘴唇,覺得自己的身體開始顫抖了。
「我從來沒聽說過那個地方。」
「這麼做的確冒險,但可行,」凱爾開口道。「她對我來說沒有任何價值,」他撒了個謊,「我不會為了個被寵壞的馬特拉茲小丫頭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如果救贖者們帶走她,我等於失去了所有的機會。而把她救回來,我就有可能得到一切想要的東西。你也一樣。你要做的就是掩護我。就算我失敗了,你也有很大機會脫身。面對現實吧,要是被人知道你就在她面前卻任人帶走她,沒有人會感謝你的。」
「那之後呢,我做什麼?」
「沒什麼。元帥疼愛阿貝爾公主,無論他們想要什麼,他都會read.99csw.com給的。」
「為什麼?那樣就能讓他們騎快點嗎?就算他們加快了速度,到了這裏之後又該採取什麼行動呢?只要發生激烈衝突,救贖者就會殺了她。他們不會投降的,我可以告訴你這點。」
「不知道,所以我才說,從此我不再認為自己明白他們骯髒的頭腦里在想些什麼了。」
「幾乎我這輩子的每一天,博思科都在用拳頭和鞭子教我三個詞——出其不意、暴烈如雷、一鼓作氣。現在,他該後悔不該那樣教我了。」凱爾在鋪滿松針的地上畫了個圈。
事先他並不確定事情會如何發展,但他絕想不到會看到這樣一副畫面。凱爾拔出短劍,對著離他最近的人只一刺,那人動都沒動,也沒發出任何聲響。凱爾不慌不忙地向第二個人下手了。仍然是向下的致命一刺,還是沒有任何動靜。就在這時,第三個人身體動了動,甚至抬起了頭。又一刺——即使他叫了,伊德里斯·普克也聽不見。第四個人已經完全坐了起來,正睡眼惺忪地看著凱爾,他睡得迷迷糊糊,神情並無驚恐。凱爾一劍刺入他的咽喉,他喊了一聲就向後倒去,聲音雖然哽住了,但很響。
伊德里斯·普克示範了一下。「若是我試圖殺他時那守衛喊起來怎麼辦?」
「如果你不能在黎明前回到這裏展開行動,他們就會進入山口,進入自己的勢力範圍了。就算他們沒那麼快離開,我們若是在白天發動攻擊也肯定會讓那女孩送命。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現在行動。」
就在他們頭頂,伊德里斯·普克的箭立刻作出了回應。另一個守衛也毫不示弱,箭向伊德里斯·普克藏身的樹叢中飛去。
凱爾笑了。「救贖者是一群混蛋不假,但你真的認為他們會為了三個臭小子和一個胖姑娘而發動戰爭嗎?」
「試圖?」凱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沒有什麼試圖。我可不想聽你說什麼儘力這樣的廢話。你搞砸了,我就死定了。明白嗎?」
「如果他們離這裏很近,他們會冒險夜間行進。就算馬特拉茲人損失半數的馬匹也沒有什麼,畢竟最多只有十幾個救贖者要對付。」
「因為那要費時間,肯定會暴露。最安全的辦法就是我說的,這樣會讓他們一時察覺不到問題,我會混進營地去。天還基本是黑的。不管用什麼辦法,只要你能完成你的任務,我們就不會花很長時間。」
「你憑什麼這麼確定她是被當人質的?」凱爾說,他的語氣又九_九_藏_書冰冷又煩躁。伊德里斯·普克不由地看了他一眼。
「可他們為什麼要那樣對待阿貝爾·馬特拉茲?」
「不是什麼大地方,但它的圍牆足夠厚。要一支軍隊才能攻下它。」
「我立刻返程,帶馬特拉茲人過來,」伊德里斯·普克說。
凱爾的動作突然放快了,他飛速向女孩奔去。她已經醒了,看到了凱爾後三次出手殺人。由於她的手腳全被綁住了,凱爾只好將她一把扛起,放在肩膀上,朝巨石後面跑去,那是計劃中能夠掩護他們不受攻擊的地方,女孩剛剛就是倚著那塊岩石睡覺的。這是,一支箭嗖地飛來,從他的左耳呼嘯而過,射在了石頭上,彈開了。
「沒有。」
「某個溫暖的地方,有美味的食物,離救贖者們越遠越好,遠到天邊。」
「這麼說,你想到什麼了——我是指,他們到底為什麼這樣做?」
「很可能救贖者們並不知道這一點。」凱爾停了一下。「貓頭鷹是怎麼叫的?」
「我能學貓頭鷹,」伊德里斯·普克猶豫地說。「但這裏並沒有貓頭鷹啊。」
雙方你來我往的交鋒持續了幾分鐘,但伊德里斯·普克已經看出了端倪——兩個守衛在進行戰術配合,一人掩護,一人暗中向他這裏移動。每一秒鐘天都變得更亮,而隨著天光增量,成功等到凱爾的希望在逐漸黯淡。如果伊德里斯·普克不快點行動,就會陷入險境。
「是嗎?」
「是的,事實如此。所以,有什麼你想告訴我的嗎?」
「這個圈的東南西北方向各有一個守衛。今晚沒有月亮,所以我們必須要等到黎明第一縷曙光出現才能動手。你必須殺掉西面的守衛——一辨認出就要下手。我來解決南面的。你要守住西面的位置,因為那是唯一可能接近那女孩身後那塊岩石的地方。解開她的繩子后,我會把她帶到那塊石頭那裡。你會學鳥叫嗎?」
「賭上的是我的命,不是你的。」
伊德里斯·普克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天色還暗,看不清那支箭射中了哪裡,但那聲音絕錯不了——噢!堅硬的金屬穿透血肉的聲音。
凱爾聳聳肩。「如果我救了那女孩,元帥會對我感激不盡,會給我報酬——豐厚的報酬,並保證我安全地離開。」
「要知道,你的邏輯和他們的邏輯完全是兩回事。」
「太冒險了。還不如讓她繼續當人質,元帥會滿足聖殿的任何要求來換她回來的。」
伊德里斯·普克哼了一聲。「聽你這麼一說,倒也九_九_藏_書有道理。不過,話說回來,過去的兩個月里你一直在對我撒謊。」
從小山上俯瞰,下方有一塊二十英尺深、八十碼長的凹地,六個救贖者正在紮營。阿貝爾·馬特拉茲被圍在中間,很可能是被綁住了,因為在他們觀察期間,她一動也沒動過。五分鐘后,兩個人後退到兩百碼開外的灌木叢中。
現在他有麻煩了。兩個守衛要對付的只剩下他一個人了——如果他留在原處,獲勝的幾率不大;但如果他離開,他們就會佔領這個位置,翻過岩石,結果掉公主——由於只剩兩個人,殺掉公主是他們很可能採取的做法。他周圍的灌木很茂密,可以掩護他,但同樣也可以掩護他的敵人。目前的形勢下,敵人佔據優勢。
「朋友?啊,他們也可以跟著。為什麼不呢?」
「還有那女孩的。」
「你又是誰,我憑什麼要對你說真話?」
凱爾嘆了口氣。「很可能不少於十個——但不超過二十。抱歉,我並不擅長這個。」
「還熱著。他們離開也就幾個小時。」他朝被壓平的草地和略有翻動的泥土點點頭。「你覺得有多少人?」
「為什麼不先把所有的守衛殺掉?」
伊德里斯·普克嘆了口氣。「那麼你建議我們怎麼做?」
「只有就她的人是我們,那女孩的命才有價值。否則,你仍然是沒都不是——或者更糟。要我說,這是道再簡單不過的選擇題。」
「空地足有四十碼,最後十五碼還要爬陡坡。恕我直言,要是對手身手不錯,你的機會可不大。」
「除非他們開始放箭,否則你無法看清北面和東面的守衛,而一旦他們放箭,你必須還擊,讓他們無暇顧及其他。我會把女孩帶到石頭後面。除了從正上方,沒人能夠攻擊我們。」凱爾笑了。「這時候情況比較棘手。在我跑到那裡之前,你必須阻止他們上到岩石上或繞到後面。只要你守住西面的位置,不被他們搶回去,那女孩就安全了。我到了之後,我們就是二對二了。」
「我也不行。」伊德里斯·普克沉思著看了看四周,沒什麼把握的樣子。「我認為我們倆中的一個應該回去告訴馬特拉茲人這裏的情況。」
「他們的身手錯不了。」
「你怎麼知道他們有要求?」
第五和第六個人完全醒了過來,他們都是經驗豐富、久經沙場的鬥士,對突襲應對迅速。其中一個大喊一聲,便向凱爾撲過來,手中的短矛直刺向凱爾的臉。凱爾揮劍攻擊對手的喉嚨但刺偏了,劍刺進了他的耳朵九*九*藏*書。那人吃痛倒地,大叫不止,雙手亂抓,地上的葉子頓時沾滿了血。看到同伴的慘相,剩下的那個救贖者再也無法保持慣常的冷靜,多年的經驗此時一點兒都派不上用場,他獃獃地愣在那裡,像個木頭樁子,結果被凱爾一劍刺穿了胸膛。他短促地倒吸了一口氣便倒下了,地上的那人還在慘叫。
「天啊!」伊德里斯·普克驚得目瞪口呆。「為什麼?」
凱爾紅了臉,他並不喜歡被人糾正。「叫什麼並不重要,反正那不是他在做的事情。實際上,他是在把她大卸八塊。」接著,他把那晚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了伊德里斯·普克。
「是的,」凱爾回答。「但兩人中的一個是我。」
「否則就無法解釋他們的行為。」
「因為這太愚蠢了,蠢得讓人無法相信。」
「你為什麼要冒這個險?」
就這樣,伊德里斯·普克把劍插在面前的地上,箭搭在弦上,等待著,煎熬著,忍受著各種想法在他腦海里嗡嗡作響。他等著。等著。
凱爾差點笑了出來。
凱爾示意阿貝爾躲在石頭後面不要動,也不要出聲,隨後他從石頭後面出來,朝這片凹地的上坡跑去。伊德里斯·普克看見了凱爾,他保持弓弦拉開的狀態,希望對方弓箭手急於求成的一擊會暴露其藏身的位置。但對手很冷靜,他要等凱爾開始上坡速度放慢的時候再出手。只不過跑了四秒鐘左右,男孩就開始上坡了,他的手和腳都陷到了地上鬆軟乾燥的松針里,速度慢了下來。爬了四分之三時,他被掩埋在肥土下的樹根拌了一下,踉蹌了幾下才保持住平衡。雖然只是一秒鐘的事情,但這影響了他的速度,也給了射手足夠的時間。就在凱爾翻過坡頂時,一支箭挾裹著風聲衝過來,擊中了他。
「如果是自殺,我絕不會這樣做。」
「是強|暴。」
深深的擔心和恐懼湧上了伊德里斯·普克的心頭:貌似輕鬆地走向六個熟睡的人並將對之痛下殺手的畢竟只是個未成年的孩子啊。
「你的朋友們呢?」
「算了,我不明白我幹嘛要為這個不要命的計劃擔心,說到底,你必須先獨自幹掉六個全副武裝的人。這個行動完全是自殺。我們應該等馬特拉茲人來。」
接下來的五分鐘里,許多不祥的念頭閃過他的腦海。死亡步步逼近,奪路而逃的念頭是那麼誘人。如果他死在這裏——這下場是一定的,腦海里的邪惡小人指出——對那女孩來說沒有任何好處:結局不過是由一個人死變成兩個人死九-九-藏-書而已。另一條路呢?他就不得不如喪家之犬般惶恐度日,孤獨飄零。但你能應付那種生活的,邪惡的聲音繼續說道。好死不如賴活著嘛。
二十分鐘后,他們來到了一堆燃盡的篝火旁。
伊德里斯·普克沒有做聲,因為凱爾說的正是他心裏想的。兩個人沉默了幾分鐘。
「這是自殺。」
六個小時后,伊德里斯·普克站在了西面守衛的屍體旁邊。
「那麼——現在我們也許可以獲悉事實了。」
顫抖的直接結果就是他發現嗓子像塞了東西一樣,如果這裏真有人聽過貓頭鷹的叫聲,一定會對他發出的聲音起疑心的。但還不到一分鐘,他就看到凱爾的身影慢慢向斜坡下走去。男孩小心地不發出任何動靜,而且考慮到剩下的兩個守衛可能看到他,也盡量不表現出匆忙的樣子。
伊德里斯·普克笑了。「生活總是不公平的——這句話最能說服人。好吧。告訴我你的計劃。」
「你想說什麼?」
「和你沒關係嗎?」
「趕上他們,不要暴露我們的行蹤。等摸清楚情況之後,才可以確定行動方案。帶一小隊馬特拉茲士兵,悄悄行動。趕上他們之前,我想也只能這樣了。趕上他們之後,或許情況還會有變。」
「不等馬特拉茲人接近,他們就會殺了她。這是她唯一的機會。她的命保不保得住就看我們的了——我動手的時間會比我向你解釋所花的時間還要短。他們不會料到黎明前會遭到襲擊,況且黑暗中很難辨別敵我。等他們意識到遭到襲擊,必定會認為遭遇了馬特拉茲軍隊。他們絕想不到只有我們兩個人。」
「沒有。」這個話題就此打住了。
「好吧,畢竟你最了解他們。」
由於擔心自己已經在不經意間泄露了本想隱藏的事情,接下來的十分鐘里,凱爾一直警覺地保持沉默。伊德里斯·普克再次開口時,似乎完全忘記了剛才的小冷場,事實上他也的確沒有放在心上。
「也許你在想為什麼只有六個人,不遠處可能還有至少四個人站崗,」凱爾說,「而且,他們肯定已經派了一個人先行去要塞請求接應。」
「事實是,你認為救贖者們和你是一樣的人,雖然更狠毒,更瘋狂,但你們想要的東西歸根結底是一樣的。但,你錯了。」他嘆了口氣。「我這樣說並不是因為我了解他們,恰恰相反,我不明白他們的想法。直到殺掉那混蛋彼卡博——一個救贖者之前,我還有這個自信呢。我告訴過你,我殺他是為了阻止他,嗯,阻止他搶暴那個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