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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意識到待在室內也沒多大意義后,凱爾走到外面,點上一根煙。他明白,伊德里斯·普克的宿命論自有道理,但畢竟不是他的命被別人惦記著。正如他自己所說,每個哲學家都可以忍受牙痛,除非他自己的牙也痛。他心事重重,差點沒有注意到一隻鴿子正在露台的桌子上走來走去啄著麵包屑。
「起初我們怕的並不只是挨打。我們相信他們說的話——就算我們沒被抓到做壞事,我們也是生來有罪的。上帝無所不知,所以我們要懺悔,否則,我們會下地獄,永遠被地獄之火焚燒。每過幾個月,確實有人死去,我們被告知,大多數死去的人都下了地獄。每天的禱告都以『倘我今晚即死該當如何』結尾,禱告完畢后,我總是無法入睡;有時,我確信,一旦睡著,我就肯定會死,遭烈火焚身。」他停了一下。「伊德里斯·普克,你是多大時知道恐怖是怎麼回事的?」
「我就沒指望你會不揭我的傷疤。」
凱爾大吃一驚,漲紅了臉,這個消息讓他不知所措。
「嗨!小夥子!」
「看到了。」
就在凱爾和伊德里斯·普克盡情享受林中平靜悠閑的日子時,一對男女一直在關注著他們。然而這種關注既不代表關心也不代表挂念,雖然關注的密切程度不亞於母親之於孩子,但並無絲毫愛意可言。
「不。大多數時候我什麼感覺都沒有——但痛快地教訓了科恩·馬特拉茲以後,我感覺很好。現在想起來還是這樣。但在比武場上,殺掉對手並不會讓我感到愉快。畢竟,他們並沒有傷害過我。」他停了一下。「我不想再談這個話題了。」
他們那樣做了。從此再也沒人聽到過珍妮弗·布朗凱特的消息。
「你的救命恩人?聽上去有幾分道理。嚴格說,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他,但事實是,如果他想殺你,過去的一個月里早就動手了。不管怎麼說,這事真讓人不舒服。」
「我不識字,」她答道。她認為他是在嘲笑她,而事實上也的確是。通常情況下,卡德伯利不會蠢到去招惹珍妮弗·布朗凱特。她是野兔凱蒂十分看重的殺手,通常只有難度最大的任務才會派她出馬。當野兔凱蒂告訴他他將與誰搭檔時,他就沮喪地咕噥了一聲。
凱爾笑了,但笑聲並不愉快。
凱爾看著他。過去的幾個星期對於他來說是全新的體驗,他為此感激伊德里斯·普克,並對他產生了類似友誼和信任的感情,這些感情對他來說是陌生的。可要讓他放鬆警惕,還需要伊德利斯·普克付出更長時間的體貼和慷慨。凱爾考慮要不要換個話題,但表面看來,照實回答這個問題不會有什麼麻煩。
「嗯。沒有月亮,他們無法夜間行進,我們同樣也不行。現在收拾東西吧,睡上一覺,黎明再出發。」他深吸了一口氣。「上帝知道,我們幾乎不可能趕上他們。」
「不,沒必要。」她眼都不眨地說,也沒有移開視線。她的忍耐力是十分有限的。他聳聳肩膀表示認輸,但她仍然不動。他開始在想是不是應該做好準備。就在這時,她終於轉過頭去,繼續盯著熟睡中的男孩,那樣子就像一隻不喜歡與人為伴的動物。
「沒什麼。」
他的回憶被下方男孩發出的聲音打斷了。凱爾已經醒了,起身爬了起來,他離開了河岸,往遠處退了大約二十碼,然後口中低聲哇哇叫著,朝河岸跑去,速度越來越快。隨著一聲大喊,他躍入河中,激起大片水花。幾乎是一瞬間,他又浮出水面,被冰冷的河水激得又叫又笑,手舞足蹈地往河岸淌去。他裸著身體,跳上跳下,河水清冷,陽光卻https://read.99csw•com溫暖,這一切讓他感到非常刺|激。
「之後會感到害怕嗎?」
「你會習慣的。」
「我救了他們的命,我認為那夠朋友了。」
第二天,伊德里斯·普克堅持要到天亮得可以看清東西時才出發。凱爾認為摸黑行動雖有危險,但這個險值得冒,可伊德里斯·普克不肯讓步。
三個小時后,凱爾和伊德里斯·普克一同回來,查看隱藏在一片樹蔭下的女屍。他們已經花了兩個小時搜尋那位自稱凱爾恩人的神秘人物,但一無所獲。伊德里斯·普克搜查了屍體身上,很快發現了三把匕首、兩根繩、一個拇指夾、一個指節銅套,並在她的嘴裏左邊牙齦處找到了一把用綢子包著的一英寸長的摺疊小刀。
「那麼討論就到此為止吧。」
第二天,他們來到通往科迪那山口的路上。嚴格說來,那算不上一條路。
「錯,正是因為我擔心,才必須按我的方式行動——因為我是對的。再說了,天鵝頸公主阿貝爾又算你什麼人?」
這絕對不是一個簡單的問題。他的哥哥,準確點說是同父異母的哥哥,釋放他並將凱爾交給他的條件之一就是他必須儘可能多地了解這個男孩一一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他為何如此無所畏懼,這究竟是他天賦秉異,還是聖殿的訓練所致?
「自從救贖者們封鎖了邊境,這條路已經六十年沒人走過了。」
「你不知道嗎?」
「什麼?」
死神就在兩百碼之外,凱爾想。
「你的守護天使,朋友。她是個壞姑娘,倒在地上那個,很壞。」
「對我來說,完全是相反的感覺。我只是異常冷靜——所有的東西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是信鴿,」伊德里斯·普克說。「維龐德派來的。喏,抓住它。」他把鴿子交給凱爾,然後擰開了金屬管,從裏面取出了一張紙,看了起來。他臉色一沉。
「維龐德是完全有可能派人來盯著我們的,哪怕不是為了我們的安全,而是出於他自己的考慮。也有可能是因你蒙羞的近衛軍僱人解決你。他們有錢,也有那個膽子。看上去那女人想要襲擊你,因為她手裡拿著刀。有個男人阻止了她,隨後消失了。這些就是我們掌握的事實。顯然,這幾點並不是全部,或許以後的發現會讓我們以完全不同的眼光來看待今天發生的事情。但在有新發現之前,也只能暫時那樣推斷了。不管是留在這裏還是去別的地方,我們都有可能被攻擊,對手有可能是任何人,心懷惡意,或者想獲得酬金。我們推測今天的事告訴我們這些是因為我們自己也可能這麼做。你有別的想法嗎?」
「他們又不會把地圖攤開來隨處放。所有可能幫助我們逃跑的東西都是嚴格管理的。直到幾個月之前,我還認為孟菲斯城在千里之外呢。」
「聖殿離科迪那山口有多遠?」凱爾問。
「隨你怎麼說。但我想知道,是否在你心裏,某個英雄的雛形正在出現。」
「我也不知道。」當然,這回答並不真實,或者說不完全真實。
「她跟我一點兒關係也沒有。但如果我能出點力幫忙就出她,或許元帥會對我更慷慨些。另外,我的朋友還在孟菲斯當人質呢。」
「他在兩百碼之外呢,」卡德伯利說,「那男孩什麼都聽不見。」
「那麼你到底是怎麼樣的,凱爾少爺,天性高尚或是迫於無奈?」
他在移動嗎?聽上去像。
「扔到河裡去。」
「他們沒揍你?」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
「你說你渾身發抖,嚇得屁滾尿流。」
「以名譽擔保?」
「沒有。但如果再發生這種情況,我肯九*九*藏*書定活不長了。」他也停了一下。「你就從來沒有這種感覺嗎?」他終於開口問道。
「我無意冒犯你,珍妮弗。」
「為什麼?」
凱爾會告訴他聖殿中的生活。
「何必這麼直白呢?混亂持續了不到五分鐘,一切結束后,我發現自己還活著。我連劍都沒拔|出|來。」
「你是誰?」
由於職業的緣故,卡德伯利很熟悉殺手這一群體,畢竟他自己也是其中一員。有必要的時候,他會殺人,很少覺得愉快,有時候並不情願,甚至會有愧疚感。大多數干這行的人都會不同程度地從中得到樂趣。珍妮弗·布朗凱特不一樣,當她殺人時,你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她處理掉伊德里斯·普克賄賂士兵們逮捕的那兩個人時,他就在旁邊,那情景是他從未見過的。那兩個倒霉蛋根本不知道自己不過是替死鬼,被釋放后,他們鑽進離樹頂森林半英里處的林子里,準備在那裡紮營過夜。兩個人拿出壺煮茶,珍妮弗沒有徵詢他的意見——從職業角度來說,這是無理的做法,但他決定不去計較——便徑直朝那兩人走去,乾淨利落地捅死了他們。讓卡德伯利吃驚的是殺人這件事竟然看上去那麼容易。她殺起人來就像做母親的撿起孩子的玩具一樣,輕鬆又漫不經心,彷彿在做一件乏味的事情。等到他們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一切都已經太遲了。按他的經驗來看,哪怕是心腸最硬的殺手也必須,或是想要,為殺人做好心理和身體的準備。但珍妮弗·布朗凱特是個例外。
「我總要稱呼你吧。」
「天,不會是珍妮弗·布朗凱特吧。」
「某個東西剛剛開始顯現,剛剛開始形成,那就叫雛形。」
「有可能。要考慮到你這樣的人有可能引來各種各樣的麻煩。別在意,我實話實說。」
「別動,」伊德里斯·普克在他身後悄聲說道,他舉著一片麵包,慢慢靠近那隻鳥,鴿子啄食他手中的麵包時,他小心地撫摸著它的身體,然後緊緊捉住了它。他把鴿子翻過來,從鴿腿上取下了一個小金屬管。凱爾好奇地看著他。
「沒有理由。信不信由你。但別跟著我,我可不想你身上也插根箭,特別是花了這麼多力氣才讓你活到現在。所以,在原地待上十五分鐘,我會離開,誰都不會受到傷害。怎麼樣?」
日子一天天過去。凱爾繼續著他悠長的林中漫步,有時獨自一人,有時和伊德里斯·普克一起。他們會默默地坐上幾個小時,或是談上幾個小時,當然主要都是伊德里斯·普克在說話。他還教凱爾如何釣魚,如何得體地進食(不要打嗝,不要發聲,咀嚼時要閉上嘴巴等等),向他講述自己曲折離奇的經歷,有許多都是講他自己如何吃虧出糗的,正是這一點讓凱爾覺得不可思議。在他的理解中,嘲笑一個成年人會招致毒打,怎麼竟會有人自曝家醜呢?晚上,他有時會感到不可抑制的快樂,但究竟是何原因,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伊德里斯·普克繼續與他分享白己的人生哲學。「男女之愛是希望之荒謬虛幻的最好佐證,因為再沒有什麼比愛情承諾得更多而兌現得更少了。」他還會說:「我知道你無需我告訴你這世界是地獄,但請試著理解,男人和女人既是地獄中受難的靈魂,也是製造磨難的魔鬼。」還有:「真正有智慧的人不會因為某些權威說過便輕信一件事。你應該只相信自己親自確認過的真相。」
「什麼意思?」
「我不認為你有任何朋友——不過是形勢所迫你們才走到一起的。」
「安靜!」女人說道。她本來是背對著他,專心觀察遠方動向九-九-藏-書的,聽到書啪的一聲合上的聲音,才猛地轉過頭來。
伊德里斯·普克對此不置可否。
凱爾在他被詛咒的一生中見過許多異乎尋常的場景,今天的可以算得上是最古怪的之一:一個看不出性別的人,面容狂野,眼神瘋癲,喊著他的名字,揮著一把刀向他衝過來,這畫面實在恐怖。他慌忙朝放衣服的地方奔去,找到自己的刀,沒拿穩,又撿起,當她大喊著跑到他身邊時,凱爾剛要一刀揮去,卻聽見一聲尖利的嗡嗡聲,接著是一聲悶響,像是一巴掌拍在馬腹上。珍妮弗喉嚨中發出一聲尖利的咳嗽,跌跌撞撞地從驚魂未定的凱爾身旁衝過去,撞到一棵橡樹上。
「我一點兒也不高尚。」
「你相信他說的?」
女人也看到凱爾在下面的河邊睡得正香,才不再追究,不過她仍然瞪著卡德伯利。如果換作另外一個人,如果他不是個殺手,以前沒有在船上當過奴隸,偶爾給野兔凱蒂噹噹線人,恐怕他會慌神的。嚴格說來,她雖然面貌平常,但絕不難看,可她的眼睛,除了敵意再沒有別的表情,足可以讓任何人覺得不安。
「不要叫我珍妮弗。」
「他們說了什麼?」
他並沒有等待很久。雖然在珍妮弗·布朗凱特看來他是睡著了,但他可沒有傻到那種程度。他的眼睛並沒有完全閉上,反而一直在注視著背對著自己的珍妮弗的動作,同時,他也悄悄拔出了刀,手握刀柄,藏在右邊大腿下面,這一側離珍妮弗的視線最遠。真正三十分鐘,他默默注視著她紋絲不動的背部。這期間,還能聽到下面那男孩的喊聲、笑聲和水花飛濺的聲音。珍妮弗轉過身,朝他走過來,動作輕巧得未發出一點兒聲響,她一手提刀,猛地向他揮出致命的一擊。卡德伯利抬起左臂擋住她的攻擊,同時揚起握刀的右手就勢向上刺去。就在他們扭打著在鋪滿陳年落葉的地上翻滾時,他還在驚嘆這女人的速度竟如此了得。兩人繼續廝打著,只有他們自己能聽得到彼此低沉的喘息聲和地上落葉窸窸窣窣被壓碎的聲音,他們瞪著彼此的眼睛,嘴唇幾乎貼到了一起。慢慢地,他的力量佔了上風。儘管她用盡全力掙扎、扭動身體,但他死死扼住她,讓她動彈不得,眼看就要不行了。但在恨意和怒火之外,珍妮弗還有最後一件可以依賴的武器:她強烈而可怕的愛情。她怎麼能棄他不顧而死去呢?她拚死將身體往上一躍,翻到一邊,卡德伯利失去了平衡,鬆開了手,她一躍而起,朝山坡下她心愛的男孩奔去。
「你說過這事讓人感覺不太對。」
「你認為真的是維龐德派他來的?」
「屁滾尿流?」凱爾替他說了出來。
「她想要什麼?」
「不清楚,」卡德伯利說。「但不會是什麼好事。真遺憾,」他真誠地惋惜道,「他看上去真是個快活的小夥子。」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但他仍然因為所看到的而感到不安。怎麼說呢,就像是看到一條蛇羞紅了臉龐。讓你也嘗嘗滋味,誰讓你老覺得自己對別人的事無所不知呢,他想。他很好奇接下來這古怪的事情將會有何發展,但也只好拭目以待,於是他倚著桑樹坐了下來。
「問題是,」伊德里斯·普克說,「我們能做什麼呢?殺掉那年輕女人的人若是想殺你恐怕早就動手了。也可能他們明天會出手。」
「對於能傷害我的所有東西,我都會感到害怕。我知道聖殿的救贖者們想要怎樣對付我。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可是,戰鬥——是另外一回事。你剛剛提到什麼戰役來著?」他看著伊德里斯·普克。
「怎麼了?」
「之後呢https://read•99csw.com?」
「現在你是不是完全不知道害怕是什麼?」
在所有既有好人也有壞人的故事里,好人總是不幸的,他們不斷犯錯,厄運連連。壞人則總是精明的,規劃縝密,行事果斷,只有到了最後千鈞一髮之際才失敗。在故事里,從力量對比上看,邪惡力量是佔據優勢的。而現實中,善惡兩方都會犯本來輕易就可避免的錯誤,都會遭背運,走岔路。惡人為惡,與其說出於本意,倒不如說處於脆弱。就算是最冷酷的心也有柔軟的部位;最荒涼的沙漠也有水塘、樹蔭和溪流。一視同仁地澆灌公正與不義之人的不僅有雨水,還有好運和厄運、意想不到的成功和失敗。
丹尼爾·卡德伯利背靠一棵桑樹,合上了剛剛讀的一本書,書名是《憂鬱王子》,心滿意足地哼了幾聲。
話音剛落,卡德伯利和凱爾就都開始行動了。卡德伯利朝樹林更深處退去。凱爾則利用樹木的掩護,溜入河中,小心地沿著河岸遊走了。
「一隊救贖者綁架了天鵝頸公主阿貝爾。」
「不管她想幹什麼,」伊德里斯·普克說,「她反正不是來賣晾衣夾的。」
「小時候,我每時每刻都處在恐懼中,」過了一會兒,凱爾回答道。「但後來,我就不怕了。」
當晚,出於安全考慮,兩個人挪到室內吃飯,並討論了白天發生的怪事。
「你想借去看嗎?」卡德伯利沖她一揚手中的書。「很不錯的書。」
「上面沒說。問題是她當時在康斯坦茲湖,離這裏大約五十英里。回到聖殿最快的路線是穿過科迪那山口,從這裏往北八十英里。如果他們走這條路,我們必須找到他們,並把消息傳給維龐德派出的部隊。」他看上去既擔心又不解。「說不通啊,這無異於宣戰了。救贖者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不知道。但肯定是有原因的。如果沒有博思科的首肯,這件事是不會發生的,而博思科永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托馬斯·凱爾!托馬斯·凱爾!」她大喊著。渾身赤|裸的男孩剛剛爬上布滿青苔的河岸,聞聲忙抬起頭看,不由地大驚失色。只見一個人張著手臂瘋狂地從山上向他跑來,活像神話中的鷹身妖怪,嘴裏還不停地喊著他的名字:「托馬斯·凱爾!托馬斯·凱爾!」
凱爾考慮了一下:他可以衝過去,追他,抓住他,拷打他,直到問出真相。也可能這途中就挨上一箭。聽上去這個男人好像知道他想做什麼。還好,還有別的選擇。
怪的並不只是她的眼睛,卡德伯利想,還有她眼睛後面的東西。她是個活人,可天知道她是怎麼活的。
「為什麼?」
伊德里斯·普克明智地決定見好就收。接下來的幾周里,凱爾繼續他的遊盪,晚上,他們一起喝酒、抽煙、進食,隨著凱爾愈來愈能夠接受脆皮炸魚、澆了更多黃油的蔬菜,以及加了奶油的黑莓,他們的食物也越來越豐盛了。
「年輕真好,是不是?」卡德伯利評論道,他也不由得被男孩的喜悅所感染。接著他吃驚地發現,自己剛剛說的話真是再正確不過了:珍妮弗·布朗凱特竟然在笑,她的臉變得不一樣了,竟有了聖徒般神聖的光彩。珍妮弗·布朗凱特戀愛了。察覺到卡德伯利的目光后,她立刻恢復了常態,誰也不知道剛剛看著那男孩時她看到了怎樣的天堂。她瞪了一眼卡德伯利,眼神像鷹,又像兇狠的野貓,她眨了一下眼,又轉頭看著河面,沒有任何表情。
「好個忘恩負義的小子,我剛剛救了你的命。」
凱爾沒有生氣的原因在於他自己也是這樣想的。
「隨便你。」
「沒有。」
「好吧,」伊德里斯·普九九藏書克讓步了。「我還以為你這英雄當得心不甘情不願呢。」
「也的確是。」
「不知道,朋友。維龐德派我來保護你和他那個上不得檯面的弟弟。」
「山羊河。」
「什麼叫『雛形』?」
「如果你想的是這個,我希望你不會很快弄清楚。」
「她為什麼這樣做?」
「反正比五歲大得多。是在山羊河戰役中,我十七歲。在一次偵查任務中,我們遭到伏擊。那是我第一次真正參加戰鬥。並不是我沒有受過訓練,事實上我在訓練中表現很好,在同級的士兵中能排到前三。德魯士騎兵衝下山來,隊伍一片混亂,喊聲震天。我覺得自己的舌頭粘在了嘴裏,想說話卻說不出來。我開始發抖,差點……你知道我什麼意思。」
「我同意,她不是個令人愉快的旅伴,」野兔凱蒂咯咯笑了,「但有很多大人物對這個男孩感興趣,我也不例外。我的自覺告訴我,會用得上珍妮弗·布朗凱特的本事。看在我的面子上,請忍忍吧,卡德伯利。」事情就這樣定了。
「你似乎一點也不擔心那女孩嘛,」凱爾說。
去招惹面前這位眼噴怒火的女劊子手純粹是出於無聊。他們監視那男孩已經快一個月了,而他所做的只是吃、睡、游泳、走路和奔跑。就算可以看《憂鬱王子》解悶——這本書他多年來已經看了十幾遍了,他也終於焦躁起來。
「她想割斷你的喉嚨,朋友。她就靠干這個吃飯的。」
「謝謝你。那麼你可以滾了吧。」
「那女人怎麼辦?」最後,他問。
「如果馬在黑暗中崴傷了腳,我們就哪裡都去不了了。」
「你應該說的是『謝謝』吧?」
凱爾不得不承認這話是對的的,他心急如焚,卻又無計可施,只能用嘟噥聲表示不滿。伊德里斯·普克不去理會他的煩躁,又等了二十分鐘后,他宣布出發。
凱爾隱身另一棵樹后,他的心怦怦狂跳,像是落入圈套的小鳥在撲騰翅膀,同時,他開始尋找逃跑的路徑。這棵樹的周圍是一片沒有遮擋的空地,寬度從四十碼到六十碼不等。他看看那具屍體。現在他能看清楚那是個女人,她身體扭曲,側臉沖地,倒在樹下,背上插了一根三盎司的重箭,箭頭沒入身體,從胸口鑽出。她的鼻子還在流血,每三到四秒,就有一滴掉到地上。能夠以這樣的力道擊中移動的目標並不容易,但也不是不可能。她是從箭射出的方向跑過來的,而如果他現在跑的話,他是有可能跑出射程的,到有遮蔽的地方只需要五六秒。這五六秒中,射手還有機會射出一箭,僅一箭,他必須一擊就中。但或許那射手和克萊斯特一樣厲害。或是克萊斯特,就有七成多的把握。
接下來的兩天里,他們只有在進食或馬需要休整時才停下休息。凱爾不停地催促,希望能夠加快行程。伊德里斯·普克則堅稱,就算凱爾可以,馬和他這把老骨頭也受不了。兩個人加兩匹馬都需要趕上救贖者,當然,這要在他們真的能被趕上的前提下,還要保證至少有一匹馬有足夠的體力返回,將敵方的數量和方位報告給後面的馬特拉茲部隊。
「好。十五分鐘。」
「別人看到了嗎?」
「你認為野兔凱蒂想把他怎麼樣?」她提了個問題。
「你想要什麼?」
如果此時伊德里斯·普克沒有被一隻金色和紅色相間的漂亮蜻蜓吸引了注意力,他就會從凱爾的表情看出那男孩在撒謊。虧他還認為凱爾現在已經對他坦誠相待了呢。「我是說,」凱爾補充道,「在我來到這裏並意識到這個錯誤之前。」現在,伊德里斯·普克終於注意到凱爾的語氣不自然。
「算了。記住你需要謝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