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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上午過半,她就已經怒不可遏了。不管有多麼令人難以置信,她的擔心還是被證實了,一切都是那個不知感恩的小盪|婦瑞芭的錯。
那個上午,她忍受了三個求愛者虛情假意的表演。再清楚不過了,他們來拜訪她其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早一早到來,在珍小姐面前哀嘆一番后,他們能溜多快就溜多快,只為能夠多看那肥胖的瑞芭一眼。這真是令人想也想不到的奇恥大辱;不僅是因為他們欺騙了孟菲斯最美麗、最受歡迎的女人(這說法有些誇張——她充其量只能排到第十五位——但考慮到她現在的憤怒,我們也就不較真了),而且他們看上的竟然是她!體型足有一間房子那麼大,走起路來渾身的肉像牛奶凍似的搖晃。
年輕的貴族小姐有好幾個月身處天堂。她雖面容姣好,但並非美得驚世駭俗,瑞芭的美容技藝為她增色許多。甚至有更多的求愛者前來拜訪,而珍小姐也以加倍的冷漠和蔑視對待他們當然,這也是馬特拉茲貴族的傳統。她很清楚,沒有任何一種靈丹妙藥,不管多麼稀有,多麼珍貴,能夠給人同樣的快樂:知道自己是別人的夢想和熱望,卻能夠一個眼神、一個微笑就將那夢想擊得粉碎。
「我敢說沒什麼能瞞得住你,無所不知先生。」
若說起在城中的工作情況,瑞芭可比男孩們幸運多了。她一開始就是珍·威爾德小姐貼身侍女的侍女的侍女,在侍女的序列中,這個位置雖然低微,可通常也要十五年的資歷才能熬到。維龐德大人的侄女萬分不情願接受瑞芭,被人看見有這麼一個身份低微的人伴她左右,做她下人的下人,讓她覺得有辱身份。但隨著瑞芭作為侍女的天分和價值逐漸顯露,她的反感也就越來越輕了:瑞芭是技藝精湛的美髮師,手法既輕且柔;沒有一個人能像她那樣在幾乎不損傷皮膚的前提下擠出黑頭、清除皮膚的瑕疵,還能將之後泛紅的皮膚遮蓋得不留痕迹;她自製的香膏和乳液能讓皮膚像施了魔法一樣變得細膩光潔;在她的手中不好看的指甲變得優雅,睫毛變得濃密,雙腿變得光滑(她使脫毛的痛苦變得可以忍受)。簡而言之,瑞芭是個寶。
「你不過是想表現得很聰明罷了。」
如果還有過別的幸福經歷,凱爾或許能夠將之與他在樹頂森林小木屋的兩個月相比較,從而將後者當作他此生最幸福的時光。但要知道,哪怕是下到地獄第七層也比待在聖殿強,凱爾此時也確實是過上天堂般的日子了。他常常每天要睡上至少十二個小時,有啤酒喝,傍晚時分還會和伊德里斯·普克抽上一根,那老頭可是費了很大的勁兒來說服他:一旦克服了最初的不適感,抽煙就會變成極大的享受,而且是生活能給予人的為數不多的靠得住的慰藉之一。
他們又沉默了,此時仍然沒人注意到野兔凱蒂的耳目正尾隨其後。
「嗯……那麼擔心你的朋友們?並不像你試圖表現的那麼沒心肝嘛。」
他介紹凱爾見識偉大的飲食藝術的首次嘗試就宣告失敗。那天在消失了十個小時之後,凱爾回到了木屋,餓得給他什麼他都吃得下。擺在他面前的是帝王宴——這是伊德里斯·普克根據阿普斯尼城的艾穆爾·朗特納總督官邸的宴席改造的,那是他吃過的最令人嘆為觀止的一餐。好幾道菜都被別的食物取代了:豬鞭在這個山區是找不到的,因為當地人認為豬是不潔的;而藏紅花則是由於一來太昂貴,二來此地無人聽說過此物。另外,也少了被許多人當作整九_九_藏_書個宴席點睛之作的那道菜:儘管伊德里斯·普克不是善男信女,可他也不太忍心將十隻雲雀雛鳥在白蘭地里浸泡,再在滾熱的爐中炙烤半分鐘。
由於擔心布萊尼像她的女主人一樣藏不住秘密,珍小姐也以類似的手法打發走了另外一個侍女。在珍小姐的生活中,消失的不止是兩個侍女,還有雀斑、丘疹、黑頭、單薄的嘴唇和蓬亂的髮型。
維龐德將二人安排在廚房,避開任何相關人士。不難想象,凱爾害得他們一天刷十個小時的盤子,對此克萊斯特是怎樣怨聲載道。但待在廚房倒有個意想不到的好處:廚房的傭人中多有對近衛軍之傲慢蠻橫不滿者,也就因此對克萊斯特他們不無敬意。所以,大約一個月後他們就擺脫了洗盤子這樣無聊的活計,而被允許參与稍微有趣些的工作了。克萊斯特提出幫忙切肉,他精湛的技藝令眾人震驚,「一個天生的屠夫,」大家這樣評價他。而他也明智地不去提自己的本事是在哪種小動物身上練出來的。「我,」他邊肢解一頭巨大的荷爾斯坦因奶牛邊對含糊亨利說,「更喜歡在大牲畜身上練手。」
那之後,有時還會過好久,直到天將亮,凱爾開始期待著幾乎可以稱作他最大快樂的事情的到來—一一張溫暖的床、柔軟的墊子,更重要的是,這些都是屬於他一個人的——沒有呻|吟聲、尖叫聲、呼嚕聲,也沒有上百人的屁臭味——安靜、平和,妙不可言。凱爾頭一次覺得活著是件美好的事。
「不,你誤解我了。維龐德手頭有許多大事要操心,你和你的朋友們還根本算不上。如果一百條人命,或是孟菲斯城和它所有百姓的安危都取決於他向三個小屁孩食言呢?換作你會怎麼辦?你不是認為自己了不起嗎,告訴我。」
「你認為維龐德想從你身上得到什麼?」
而含糊亨利的工作是給牲畜家禽餵食,偶爾給各宮殿的傭人房送送信。這使得他有機會見到瑞芭,而最近他常常想到她。他們每次見面的時間很短,一看到他,她就立刻容光煥發,激動地跟他交談,觸碰他的手臂,還會露出她漂亮潔白的小牙齒對他微笑。可亨利逐漸發現,她對任何人都是這樣,同樣的微笑,同樣的喜悅。她天性如此,毫無機心地想要贏得所有人的歡心,而周圍的人也驚奇地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已喜歡上那可愛的笑容。然而,亨利希望那微笑只屬於他自己。
「安娜瑪利亞!安娜瑪利亞!」
自從和瑞芭在瘡痂地獨處了五天以後,亨利的心中就對瑞芭生出了某種秘不可宣的情感。起初,充滿震驚崇敬之情的他對瑞芭畢恭畢敬,那態度就像是對待天使一般。所有的男人都曾被某個女人的美貌迷住過,但請想象一下,倘若一個人從未見過甚至從未想過有這樣一種美妙的生物存在,他的迷戀將會到達何種程度。與她相伴了幾天後,亨利逐漸冷靜了一些,或許僅僅是因為他覺察到了心中另外某些情緒的出現而警覺起來。那些情緒不像崇敬和尊重那麼純凈崇高,他小心翼翼地不讓它們影響自己的舉動,從而有損這女孩的神聖(雖然他也不太清楚究竟損害將以何種形式發生)。不可名狀的東西在他內心深處悸動。幾天後,他們來到一片綠洲,更幸運的是,那裡還有一眼滿溢的泉水,形成了一汪小池。瑞芭歡欣鼓舞,而天性的敏感促使含糊亨利主動迴避。他躺在池邊小丘的另一面,慢慢地,與心魔的首次交鋒開始了。聖殿里是說不上有什麼read.99csw.com誘惑的。擔任他精神導師近十年的豪爾神父若是看到他如此經不起考驗,定會非常失望的。這也說明了因交讀聖靈而墮入地獄遭永恆懲戒的那套說辭在這群助修士身上沒起什麼作用。亨利的意志突然屈服於內心的邪念,他翻過身來,像魔鬼的僕從——蛇一樣,慢慢爬到了小丘的頂部,探出頭去。屈服於誘惑何曾有過如此豐厚的回報?他看到瑞芭站在水中,正懶洋洋地往身上淋水沐浴,池水只浸到大腿一半的位置。瑞芭的胸部十分豐|滿,亨利不知該用何物來比喻,更不用說那美麗的玫瑰色乳暈。雙乳隨著瑞芭的舉手投足而顫動,如此美妙而優雅,讓亨利無法喘氣。她的兩腿之間……魔鬼完全佔據了他的心靈,那神秘的所在奪去了他的呼吸。此前,他的靈魂中被灌輸了無數地獄的形象,但直到這神聖的時刻,他才首次看到了天堂。或許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那繪于柔軟皮膚之上的隱秘而優美的畫卷仍會在他靈魂中搖曳躍動,再無他物可以超越。這從未感覺過的敬畏已使亨利脫胎換骨,不復是原來的自己。他悄悄滑下小丘。被偷窺的瑞芭又洗了好一會兒,渾然不知小丘那邊的人已經歷了怎樣的心靈震撼。其實,就算亨利不迴避,就待在池邊看她,她也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妥。她願意取悅男人。畢竟,這就是那些人養大她的目的。而至於可憐的含糊亨利,直到幾個月後,他的頭腦仍像被擊打的音叉,猶在嗡嗡作響。人的天性給了他強烈的渴求,而之前的生活卻讓他既無法理解又無經驗來應對這種渴求。
「他許諾說如果我跟你待在一起而且不惹麻煩的話,含糊亨利和克萊斯特就不會有事,他會保護他們的。他會嗎?」
「那麼,能告訴我您是怎麼認識這裏的路的嗎?」
凱爾看著他。「他們是地面上的毒瘤……」他似乎還想接著說下去,但努力把下面的話咽下去了。
「當然了,你還年輕,還沒體會到最強烈的情感衝動:對女人的愛。別誤解我的意思——每個男人和女人都應該體會愛與被愛的感覺,而女人的身體是我所知道的最能夠體現完美一詞的東西。但坦率地說,凱爾——當然說這些也不會有什麼作用——就像一位了不起的賢者所言,渴求愛,無異於渴求將自己與瘋子綁在一起。」
傍晚,他們倆會坐在這座獵人們很久以前留下的小木屋的門廊上,聽昆蟲的鳴叫,看著燕子、蝙蝠在將盡的天光中自山自在地划著圈子。通常,他們會靜靜地坐上幾個小時,偶爾伊德里斯·普克會就人生及其樂趣與虛幻說些俏皮話。
珍小姐本想以一記耳光結束她的指責,但看到被她批判的人由於受到如此侮辱表情已由震驚轉為憤怒,也就改變了主意,就此罷手。「帶她走!」她沖安娜瑪利亞吼道,然後氣沖沖地轉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閉嘴,你這肥得流油的賤人,」珍小姐的回答可一點也不符合她的小姐身份。這時,安娜瑪利亞急急忙忙進了房間,她剛剛被女主人的尖叫嚇壞了,不知出了什麼事。珍小姐瞪著管家,氣鼓鼓的,像是要爆炸了。她指著瑞芭。
被太陽曬得臉色發紅的凱爾飢腸轆轆地坐在桌邊,看到伊德里斯,普克驕傲地擺上一道道精緻的菜肴,不由得笑出聲來。
儘管一開始沉浸在自己甚至比那令人憎惡的天鵝頸公主更受歡迎的喜悅中,珍小姐還是開始意識到一個令她不舒服的現象,而這現象如此古怪和不尋常,以至於幾個星期read•99csw•com來她一直認為是自己臆想出來的。有些來拜訪她的貴族青年,只是一些,看上去並不因為她一再拒絕而深受打擊,起碼不到她期待的程度。儘管他們又抱怨又哀嘆,像其他人一樣對她苦苦哀求,但正如我們所見,她是個敏感的女孩(起碼對自己的感受很敏感),她開始懷疑他們的抗議是不是完全真誠。而這意味著什麼?她想,或許她已經習慣了傷男人的心,從中得到的樂趣也在減少,正如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的道理一樣。可這並不是真正的原因,因為那些真的被她的冷漠所傷的男人所流露出的痛苦之真誠強烈,她仍然能感覺得到。一定是發生什麼了。
「我敢說你認識路,」凱爾衝著伊德里斯·普克的背說道。
「原來如此,」聽凱爾講完聖殿的飲食情況后,伊德里斯說道,「哪怕我對你有什麼不好的想法,我也會原諒你,對一個靠吃『死人腳』長大的孩子,怎麼能苛求呢?」停了一下,他又開口道,「希望你不介意我給你個建議。」
「隨便你。至於能不能信任維龐德這個問題……在某種程度上,你是可以的。他會插手去關照你的朋友和另一個不是你朋友的小子,除非袖手旁觀才是明智的。也就是說,只要他們不以錯誤的方式變得意義重大,他們就是安全的。」
「是的。」
「要意識到,他人的接受能力是有限度的。所以,若是與高雅的賓客交談時談起這個話題,最好不要提到吃老鼠的事。」
「怎麼了,小姐?」
當然,凱爾很快就吐了個天翻地覆。伊德里斯·普克見過許多人吐,自己吐的次數也不少。他見識過聲名狼藉的克汶蘭德宴席,席間,每上十道菜,賓客們就要去盟洗室或專為嘔吐提供方便的小房間去一趟,這是絕對有必要的,否則沒有人能夠堅持吃完全部的二十九道菜,而不堅持到最後一道菜被視為對主人極大的侮辱。然而此刻凱爾的嘔吐再次讓伊德里斯·普克開了眼,在他看來,那可憐的傢伙不僅把前二十分鐘吃下的食物吐了出來,簡直就是把他這輩子吃過的都吐出來了。
伊德里斯·普克並未放棄對凱爾腸胃的改造。凱爾的食譜一開始應該以清淡為主——其實,簡單的菜式不更考驗廚師的功底嗎?專為凱爾準備的伊德里斯·普克秘制餐是附近湖裡打撈上來的新鮮鮭魚,蒸得嫩嫩的,再配上煮熟的馬鈴薯、香草和青菜葉。起初凱爾對於馬鈴薯有些戒心,因為上面淋了少許融化了的黃油,但吃下去之後並沒有反胃,於是他要求再來一點。
凱爾不適地在馬鞍上扭了扭身體。
「利奧波爾得·維龐德大人。」
被折磨得精疲力竭的男孩終於吐完,爬到了床上。第二天一早,伊德里斯·普克看到凱爾的臉白得發綠,這種臉色他以前只在放了三天的死屍身上見過。凱爾坐下,小心翼翼地端起一杯沒加奶的清茶。他疲憊地向伊德里斯·普克解釋了自己昨晚為何那麼狼狽。
伊德里斯·普克熱愛美食,而且因其足跡幾乎踏遍文明世界的每一片土地,他也自認為對食物的品位頗高。他烹調食物的熱情毫不亞於吃下它們,但不幸的是,在教導這位好學的學生如何享受人生方面他出師不利。
瑞芭吃驚地看著氣得滿面通紅的女主人。
「克萊斯特不是我的朋友。」
「孤獨是件很妙的事,凱爾。有兩方面,第一,它讓一個人與自己獨處,第二,它不讓這個人和其他人在一起。」凱爾由衷地點點頭。他曾經不管醒著還是睡著都必須和https://read.99csw.com兒百個人一起,時刻都被監視看管著,孤獨的美妙對於他來說是體會得再深不過了。
凱爾急匆匆離開之前,含糊亨利和克萊斯特同他僅有短短几分鐘時間會面,根本無暇理會伊德里斯·普克因何再度出現,也無法詳細了解凱爾被押出花園之後發生的事情。因此,雖然克萊斯特滿腔憤怒,也沒有時間指責凱爾由於自私和缺乏自律而置他們二人于危險境地。但事實上,克萊斯特的擔心儘管不無道理,卻並不完全符合事實。兩人遭到敵視是肯定的,但凱爾的本事也讓大家心有餘悸,即便想報仇,也擔心克萊斯特和含糊亨利會不會像凱爾一樣難對付。並不是近衛軍的公子哥們貪生怕死,流血受傷都不可怕,但如果再次被比自己身份低賤得多的人打敗,此等奇恥大辱是無法容忍的。
「他想的對嗎?」
「小時候跟哥哥去樹頂森林,我們一直走這條路。」
「他想讓我試著相信你,把聖殿那邊的情況一五一十都告訴你。他認為救贖者們可能是個威脅。」
然而,對瑞芭的這個侮辱性評價——對馬特拉茲女子來說,說另一個女子肥胖是極其嚴重的侮辱——並不完全公允。誠然,瑞芭確和她的女主人以及所有的馬特拉茲女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但她從來也沒有像牛奶凍一樣搖來晃去的;此外,在孟菲斯的兩個月間,她每天都很忙,沒有時間像原來在聖殿那樣吃得那麼多,也沒有那麼多食物供她吃。她已經瘦了很多。或許她以前稱得上過於豐|滿,但現在,她卻是肥瘦相宜,恰到好處。馬特拉茲青年們見慣了本族如男孩般瘦削苗條且脾氣又壞的女性,如今眼前出現了曲線曼妙、笑容甜美的瑞芭,不禁對她產生了越來越濃厚的興趣。當瑞芭跟在她那高傲冷峻的女主人身後從旁邊走過時,他們的目光越來越多地投向她,而不是她的女主人。對於馬特拉茲男人來說,求愛就意味著絕望的單相思,他們的愛戀對象高高在上、遙不可及,視一切男性為糞土。由此,也就不難解釋,為什麼當一位從不鄙視嫌惡他們的美麗女子出現時,越來越多的年輕人轉移了自己的熱情。
伊德里斯·普克笑了。「關於維龐德,你要記住一點,他是個大人物,大人物有大責任,不守諾言是其中一個。」
「隨便,」凱爾虛弱得也無法介意了。
下午四點鐘時,伊德里斯·普克下了馬,也示意凱爾照做。他離開道路,鑽進了一片看似原始森林的叢林。就算是沒有馬,在裏面穿行也是困難的,他們足足花了兩個小時,前方的樹木和灌木才逐漸稀疏起來,接著,一條平整幾明顯人跡罕至的小徑出現在他們面前。
「是什麼?」
「你剛剛還打算說什麼嗎?」
他開始毫無目的地在樹林里漫遊,一走就是好幾個小時。他一醒來就消失了,直到夜幕降臨才回到獵人的小木屋。群山、草地、河流、機警的鹿、炎熱午後躲在樹葉間咕咕叫的鴿子——一個人獨自在其間遊盪的樂趣比啤酒和煙草更吸引他。打擾這本該無憂無慮的時光的是天鵝頸公主阿貝爾的身影。深夜,或是獨自躺在河邊,身邊只聽得到魚躍鳥鳴時,微風拂過樹梢,她的臉龐就會不請自來。他不願想到她,因為那些念想與他身處的美好寧靜格格不人。她讓他憤怒,而他不想再憤怒了,他只想一直像現在這樣——自在、慵懶,棲身於夏日溫暖蔥鬱的森林中,不必聽命于任何人。
「把這個忘恩負義的騙子趕出去。我再也不想見到她。」
這給珍小姐帶read•99csw.com來了新的問題,她不知該怎樣處理現在看上去完全多餘的兩位貼身侍女,特別是年長的那位自她孩童時期就一直服侍她。儘管珍小姐從許多方面來看都是個冷美人,她也有敏感的一面,不忍告訴可憐的布萊尼,她不再需要她了。她知道,這肯定會讓她的前保姆不安。而令她十分擔憂的還有,她曾與布萊尼分享了太多秘密,而一個懷恨在心的人是有足夠理由不再為她保守秘密的。因此,珍小姐為她的打保姆省卻了侍奉主人十二年卻要面臨離別的傷心局面,相反,她派布萊尼去買一桶迷迭香冷膏,並趁此時間將她的東西打包裝好。那倒霉的侍女回來后,只看到一間空空如也的房間和一個手拿信封的僕人。信封里裝著二十塊錢和一張紙條,上面感謝她一直以來忠心的服務,並告知她將被送往遠方省份的遠親家中,同時,拿信封的僕人會在漫長的旅途中一路陪伴保護,直到她到達目的地,以示主人家對她的感謝。最後,珍小姐祝她好運,並希望她能把握機會,不要辜負主人的好意。二十分鐘不到,布萊尼已跨上馬背,在其護花使者的陪伴下奔著新生活而去,從此再未有人聽到過她的音訊。
「你有個哥哥?」
「從這裏開始,」大廚微笑著說,凱爾迫不及待地朝他所指的盤子撲去,盤裡盛的是切碎的淡水蝦,油炸過後擺在白麵包上,再澆上野覆盆子醬。凱爾吃了五個后,伊德里斯·普克示意他嘗嘗烤鴨和梅汁雞柳善意地提醒他放慢速度后,他又推薦凱爾品嘗外面裹著麵包屑的炸雞翅和炸得比較老的薯條。
臨近中午的那段辰光是珍小姐專門留出來傷男人們的心的。通常,她在時間上對於求愛者們十分慷慨,若是他們在哀嘆她的美貌、高傲和冷酷時能夠舌燦蓮花、感天動地,她甚至會給他們半個小時。而現在,她決定給那些可疑分子整個上午以掃清心中疑竇。她的閨房設計巧妙,使她可以輕而易舉地監視到求愛者們到達和離開的全過程,而她也在用心觀察。
「我不會告訴你,你得自己去猜。」
怒氣沖夭的珍小姐再也看不下去了,她從藏身之地衝出來,衝進接待室,瑞芭剛將一位馬特拉茲青年送出門去,後者笑容滿面被侍者送到街上,滿心喜悅和希望。珍小姐尖聲召喚管家。
「你是這麼想的?那就試試指望我的心肝吧,看看它們到底靠不靠得住。」
他發現的另一個樂趣是吃。為了活命隨便用什麼東西填飽肚子是一回事,但對於一個生來絕大多數時間都靠「死人腳」充饑的男孩來說,在他人生的嶄新階段能吃到可口的食物意味著某些常人視為理所當然的東西都能給他帶來驚喜。
「而社交,」伊德里斯·普克接著說,「是一件冒險的事,甚至是有致命危險的,因為那意味著與人打交道——而大多數人無趣,心理扭曲而無知,他們和你在一起的真正原因是無法忍受與自己獨處。大多數人並不像對待朋友一樣真心歡迎你,而是將你視為可以分散注意力的事物——比如一隻會雜耍的狗,或是會講一串滑稽故事的弱智演員。」伊德里斯·普克特別不喜歡演員,經常聽到他批評他們。而凱爾對此無法發表看法,因為他從來不曾看過演出,也就無法理解會有人為了錢而裝作別的人。
說了這許多話后,他會再打開一個酒罐,往凱爾的杯里倒上四分之一—從不多倒,也不會多次給他添酒。他還拒絕給凱爾更多的煙草,他會說,涉及到抽煙的問題,再好的東西也有個度,抽太多對年輕人沒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