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
「我說啊，」楓擺出個臭臉。「為了自稱萬能鑒定士，故意加個超遜的Queen，不如直接用更抽象的稱號吧？像『看透萬物真假，人稱千里眼』什麼的。」
「可是你看，招牌都做好了。」
「我早就有心理準備羅。」楓一臉滿不在乎的表情，撥了一下她的金髮。「雖然我沒看過公司所有帳冊，但也知道負債有增無減。現在就是到處借錢，挖東牆補西牆，被債追著跑。我媽也是好久以前就受不了我爸，所以跑掉了。」
瀨戶內打開辦公室里的一個紙箱，東翻西找。莉子與楓也進了辦公室。
「它的毒素成分叫做鵝膏葷胺酸，少量甚至會覺得很好吃。這株是豹斑鵝膏，是傘菌目鵝膏科鵝膏屬的菇類，特徵是灰褐色的菌傘上有凸起的潰爛白斑，菌柄也有白色的節狀凸起。這種菇有毒性，會引發嘔吐、幻覺等癥狀，嚴重的話還會昏迷喔。」
那是一塊鋁製招牌，好像是跟廠商訂做的。消光銀底刻著黑字，招牌上的字樣是：萬能鑒定士Q。
和久井蹲在寢具區忙著整理東西，聽莉子一說，站起身來。
（三年前）
「嗯……」莉子低吟道：「很可惜，這次勉強能賣錢的只有這兩株，其他全部都有毒喔。」
「好的。」
「以後有人拿東西找我們收購，或許也會拿去給你鑒定呢。等口碑傳開了，生意應該會好起來。我相信你的天賦。」
現在莉子正接待著一位七十來歲的婦人，鑒賞她帶來要求收購的物品。
「收到。等我標完價就過去。」
莉子又要感動落淚了。竟然有人會為了我這個小人物，做到如此地步。
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莉子嚇得轉過頭來，原來是老闆的女兒，瀨戶內楓。
「別擔心啦。」楓小聲說道：「每次都這樣。他已經跟銀行的人吵好多年羅。」
「應該要減少收購活動吧？」
莉子穿過高聳的貨架之間，才走近辦公室，就聽到瀨戶內的怒吼穿透了緊閉的門板。
Queen……雖然老闆是個令人敬佩的好人，但命名的品味實在有點……
「因為明明連營運都有困難，瀨戶內先生還是僱用了我。銀行的人也說要刪減人事費。我實在太依賴瀨戶內先生的好意了，要好好反省。」
「真不敢相信啊……我還以為它紅通通的反而危險哩。」
楓開口問道：「
ｒeａd.９９cｓw•ｃom爸，這個Q是什麼？」莉子憂心地說：「瀨戶內先生……真是抱歉。」
莉子瞠目結舌，看著那塊招牌。「萬能鑒定士？」
莉子苦笑道：「只是看了點書而已啦。至於這邊的蛋鵝膏，法國叫它Oronge。義大利叫它Ovulo，都是高級食材，還算有點價值，一株一百日圓跟你買好嗎？」
「可是，我能鑒定的東西不多啊……」
「不是喔，就算有劇毒，蛞蝓跟昆蟲還是能吃。」
此時，銀行員在門內大吼：「總之，如果連收購都不肯少，就請立刻把人事費砍兩成吧！如果不砍，你們下星期就別做生意了！聽清楚沒有？請馬上動手！」
「爸……」楓小聲地說道：「話雖如此，銀行方面的意見可不能不聽啊。如果銀行不借錢給我們，又生不出其他經費，當然要砍人事費呀。我暫時不領薪水也沒關係的。」
「那，至少不要念成Queen吧？我覺得念Q就好了。這樣也不用說明意義。萬能鑒定士Q，聽起來挺順的呀。」
「看來棉被又多了一點，枕頭區也變大了呢。」
「你沒收到這樣的指示，對吧？我爸的經營理念，就是同情顧客。其實，向一般顧客收購東西根本不痛不癢，問題是他會跟倒掉的公司、工廠買一大堆庫存啊。像日出制網纖維，就賣給我們一大堆根本沒用的東西。那可是花了一大筆錢呢。」
實在很想給客人一個好價錢，但也不是想給就能給。
莉子只負責收購櫃檯，並不清楚營運的實情。老闆總是說不用擔心，但不擔心才是騙人的。雖然薪水從來沒有遲付過，但店面銷售狀況明顯不樂觀。
或許，這就是瀨戶內希望能對顧客供應便宜寢具的具體作為吧？其實現在棉被庫存已經多到不值錢了，說不定東京都內最便宜的寢具就在這裏呢。
「聽說老闆小時候家裡窮，晚上只能在壁櫥里包毯子睡覺呢。就是因為這種兒時傷心往事，才會卯起來買棉被吧？」
莉子還是第一次聽到老闆的聲音如此憤怒粗暴。瀨戶內大喊：「想都別想！我不可能把店收掉！」
「那這株呢？有蟲咬過，應該沒有毒吧？」
莉子感覺心中湧起一股暖流。「可、可是瀨戶內先生現在正缺錢用……」
「有點不一樣，這株是白黃蓋鵝膏，含有read.99csw.com環胜肽，而這株是毒蠅傘，吃了都有危險喔。」
「我媽已經改嫁，在遠方過著新生活了。當初也是有問我要跟誰走啦，我就選了我爸。不過，我一點都不後悔，因為爸的想法很棒啊。」
莉子一聽，也立即附和：「那我也……」
楓也微笑點頭。「應該有搞頭喔。凜田好像快把這裏所有鑒定書跟商品目錄都背下來了，客人們都很佩服啊。你乾脆就自己當個鑒定萬事通吧？肯定有市場需求的。」
莉子忍不住望向楓，楓也看著莉子，兩人都皺起眉頭。
「咦？」莉子嚇了一跳。「你說，自立門戶？」
終於，瀨戶內靜靜地說了：「沒辦法，事已至此，我不能不負責。凜田……真的很對不起，但我沒辦法再僱用你了。」
瀨戶內點頭說：「做生意就是要有噱頭啊。你要打響這塊招牌，讓世上所有鑒定專家都跌破眼鏡！」
破產……公司的狀況果然很糟啊。
「啊……那只是謠傳而已。不管有沒有毒，幾乎所有菇類的菌柄都會直著裂開。也有些可以吃的香菇，菌柄不能直著撕開，像紅汁乳菇就是了。」
「你道歉做啥？」
「別這麼說。那毒菇就交給我們處理掉羅？」
「沒錯。」瀨戶內轉身走進辦公室。「我跟楓的想法相去不遠。你們兩個，過來看看。」
辦完收購手續，老婦人離開，莉子便動手記帳，順便算出今天一天的收購總額。
楓五味雜陳地笑著：「別想那麼多了。他一直都是這樣，還說以後也可以繼續走鋼索下去呢。」
莉子更糊塗了。「鑒定萬事通，這有點……」
門內傳來一聲長嘆。「要不這樣吧，你就先別收購，專心賣掉庫存。你們公司現在庫存已經多到不行，卻還是每天採買、收購。光有商品卻沒有現金，完全是反效果啊。希望你改變方針，在消化大量庫存之前別繼續收購了。」
「啊？哦；這就像店名啊。基本上『士』字輩的人應該要有張證照才行，但莉子又沒有，所以為了表示這不是正式的證照頭銜，就加個Q當成店名。我是想加個『皇后』（Queen）的意思啦。因為這是凜田自己的事業，她就是女主人。萬能鑒定士Queen，不錯吧？」
「這樣就沒意義了！」瀨戶內一步也不退讓。「二手商店的意義，就是為貧困的九九藏書人提供些許生活費！如果不收購，跟一般商店有什麼不一樣？」
「唉喲，那太不好意思了。」老婦人笑道：「我自己帶回去當可燃垃圾啦。」
「為什麼老闆這麼重視寢具呢？」
「你果然是我女兒。我也有想過這個稱號，不過『千里眼』已經被註冊商標啦。」
「那個Q，不能換成其他字嗎？」
她不用計算機，因為已經學會了做生意必備的算術能力。如果尾數是八或九，就先補上二或一湊成整數，算出結果之後再扣除這部分。或者將數字分成幾塊，分別算完之後再總計起來。這比按計算機快得多了。
一陣沉默，視線交錯。
「當然，因為你並沒有為了證照而念書，而是從頭到尾堅持實作呀。雖然你學識淵博，總有不拿手的地方，這對考證照來說相當不利。不過，你現在已經可以當個自由鑒定士了。別堅持一定要有什麼政府保證，自己掛個招牌出道就好。這樣比較省錢、省時間啊。」
原本穿不慣員工圍裙的她，現在偶爾會忘了換下，直接穿回家。她的工作包含庫存整理、商品擺設、掃除、待客、管收銀機跟帳本，五花八門。以波照間島的生活來比對，就好像把整個月的工作量濃縮成一天。但她從未覺得工作很辛苦，因為愈忙就愈有機會獲取知識，每天都充滿刺|激。
「你已經是個頂天立地的成年人了，算術又強，自己開業應該沒問題吧？現在又有數不清的知識，客人拿什麼來，你的鑒定眼光都一樣精準。老實說，我真沒想到你會成長到這個境界。但從半年前開始，我就有個想法，你是該當個鑒定士了。」
另一個冰冷的男性嗓音響起：「瀨戶內老闆，不是你說了算啊。你這店總是虧損連連。不趁現在做點什麼，你會後悔喔。」
「這個是亮茶色蛋鵝膏，看起來確實紅通通的很嚇人，但其實可以吃。」
「唉呀……」老婦人瞠目結舌。「該不會是騙我的吧？你把梗撕開看看，我聽說柄如果是直著裂開就可以吃，不是嗎？」
「找到了。」瀨戶內拿出一塊板子來。「我本來以為還要等上幾年，不過早起跑也有好處。來，凜田，這就是你的事業了。」
「老闆，無論你怎麼說，我們這邊都不會再提供融資了。你必須儘力還款。聽好了，如果沒有任何改善，繼續這樣下去，貴公司很快就九九藏書會破產，到時候貧困的就是你啦！」
這次是山上采來的香菇。她從滿滿一整籃的香菇之中，一株株挑出來仔細欣賞。
楓也笑著對莉子說：「便宜貨倒掉的話，要給我一份工作喔！」
「這可以直著撕開，也有毒嗎？」
「唉呀……」瀨戶內微笑道：「楓、凜田，你們都在啊。我的糗態都被你們看光羅。」
瀨戶內看著那塊招牌：「是這樣嗎？好吧，念法就交給當事人決定。凜田，這塊招牌我就送給你了。順便讓我提供一筆小小的創業基金吧！這樣你就能在都內租店面開業了。」
看來方才的兩人確實打擊了瀨戶內，他的笑容比以往都要虛弱。一頭白髮也雜亂不堪。應該抓到頭皮都要掉了吧？
「別謙虛了。從家電到珠寶名牌包，你不是都包辦了嗎？往後或許還會接觸藝術品，但你天生的感性一定能幫你吸收各種資訊。至於你能接觸到什麼等級的顧客，就看你有多努力了。這正是自營商的辛苦之處，也是最大的樂趣啊。」
兩人看都不看楓和莉子一眼，臭著臉走過她們身邊，從店門口離開了。
瀨戶內笑說：「省省吧。你的貢獻可是薪水的好幾倍。經營不善是我個人的問題啊。我一路走來，迫遙自在，這方針往後應該也不會變吧。我不會收手，一定會找個能撐過去的辦法。」
「謝謝你們……」莉子哽咽地說：「真的，真的謝謝你們！」
「你自立門戶之後，我的人事費負擔就少了。就讓我出一筆禮金吧。」
老闆的志向真的了不起。但他手上能拋出去的救生圈，也快用完了吧？我一介小小員工，能做的事情也不多。該如何是好？
剛滿二十歲的凜田莉子，正在便宜貨總店的一樓站櫃檯。
老婦人看著那堆毒菇。「這裏也有兩株一樣的啊。」
今天一天的帳冊整理完成了。馬上就要打烊，把帳冊交給老闆吧。
「也是啊……」
「這樣就好啦。我也學了不少，都該繳學費給你咧。」
「就是說啊，老闆對寢具特別重視。趁天氣熱的時候增加庫存，真是有想法啊。」
「是啊。這叫做鱗柄白鵝膏。」
「就算這樣，我也不會關門！這可是我的人生志業啊！」
「我想，如果經營得更好一些，重振生意應該不是夢吧？」
其實會來買的客人，數量遠不如經濟困窘、要求收購的客人。兩者之間的差九_九_藏_書距，明顯表現在店家的經營困境上。
我也要為了困苦的人盡一份心力。除了基本開銷之外，一毛錢也不多賺，全力滿足顧客需求。無論看到誰有麻煩，都伸手拉一把，因為這就是我所學到的一切，是讓我能走到今天的理由。
「監、鑒定士嗎？可是，我一張證照都沒有啊。」
「等等。」瀨戶內舉起手，阻止了她們。「你們兩個有這份心，我很高興，不過別太衝動。楓打拚了這麼久一直沒加薪，我身為小企業經營人，也從沒領過薪水。再說，我們自家人減薪還說得過去，怎麼能讓凜田也一起扛包袱呢？」
莉子聽得心痛萬分。「我想，現在不是顧自己薪水的時候了。」
「別一臉傷心樣啊。是你該自立門戶的時候了。」
辦公室里只剩瀨戶內陸一人。他慢慢起身，走出門口。
這家店跟其他二手商店不同，能應付極多種類的商品買賣。許多顧客耳聞風評，又帶來更稀奇古怪的東西。莉子甚至覺得，每天都能看到更多新東西。
門突然打了開來，走出氣到滿臉通紅的西裝男子二人組。
「楓……如果公司破產，你的生活也就……」
專業鑒定士……在波照間島生活的時候，從沒想過會走上這一行。這行業應該沒辦法解決島上的缺水問題，但總有一天我要成長茁壯，為島上做點什麼。
至少別人問我Q是什麼意思，我絕對不會說是代表「皇后」。這實在太丟人了。
莉子一手抱著帳冊，走出櫃檯，向資深男店員和久井打聲招呼：「我去一下辦公室，收銀機麻煩你了。」
老婦人大受打擊。「嚇死人了……不過，用鹽巴腌起來，再跟茄子一起煮，應該就可以吃了吧？」
「少來了，楓。」瀨戶內擺出一如往常的自信微笑，注視著莉子。「這不是在逼你，你有選擇方向的權利。這是你的自由。所以我再問一次，未來你打算怎麼走？」
「瀨戶內先生，真的是感激不盡……」
莉子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回答：「是這樣啊……」
莉子呆若木雞。
「不行的。熱水的熱度無法分解毒素，茄子也沒有解毒成分。就算用鹽腌過，毒素還是會殘留。所以只有這兩株是安全的。」
「哇……」老婦人似乎相當佩服。「凜田小姐還是這麼博學多聞，連香菇都懂啊。到底從哪裡學來的？」
「我咬了一小口，沒什麼怪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