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美的贗品
莉子追上了緋崎，說道：「不好意思，緋崎先生。請問……」
莉子瞠目結舌，一臉錯愕。「咦……？」
「凜田，」小笠原邊走邊問：「他們到底是什麼來頭？花這樣大的工夫，就只為了闖大樓二樓的空門？」
莉子問道：「你剛剛說鈔票在編輯部……」
「總編輯說上星期五就送來了，但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只有幹部們開會傷腦筋。但現在已經沒必要隱瞞了，我們也要開會檢討怎麼做報導。下一刊可能是特刊喔。攝影師已經來了，正在拍鈔票，應該要當封面還是彩頁吧。」
「說的也是，如果被綁架就慘了……啊，會不會有這可能？」
緋崎不開心地低頭，凝視桌面。
作品……
「哦……偽鈔那個啊？」
緋崎的臉又臭了起來。「你怎麼知道這件事？」
「哈哈……真開心啊。」
絹笠對屬下交代了些什麼，然後轉向緋崎：「我要回霞之關。大臣可能要向首相報告，我必須在旁協助。」
「當然啦。兩張都在。」
小笠原跟在一群男人身後，低聲對莉子說：「所以……葉山先生他們也不知道，二樓住的人負責畫鈔票圖樣嗎？」
莉子表情凝重，低頭不語。想必是狀況出乎意料，不知如何是好。小笠原也是一樣心情。原本只想揭發路邊的惡行，沒想到卻碰上如此情況，手足無措。
「哦……」眼鏡胖子高高在上地說：「就是慫恿管區妨礙我方行動的人啊。」
「現在？為什麼？」
小笠原差點岔了氣。沒想到會在這種節骨眼聽到公司的名字。
「等一下，你是說鈔票還在編輯部？」
「什麼？！」緋崎的聲音高了八度。
「然後啊，」莉子又說：「球隊顧問老師大發雷霆，吼我說：『你以為是人體彩繪啊！』我還以為老師說的是集訓晚餐，就說：『要放蝦子嗎？』因為我聽到『繪』，就只想到『雜燴』而已。」
胖子拿下眼鏡，掏出手帕邊擦邊說：「你們說的犯罪，如果是指有人要侵入那棟大樓的二樓，那就錯得離譜了。」
緋崎停下腳步，回過身來。「什麼事？」
某一台的女主播說了，收到的兩張一萬日圓紙鈔號碼都是RK036471S，而且鑒定結果都是真貨。
緋崎怒拍桌面說道：「現在藤堂下落不明了！雖然我們已經要求各方協助搜索……但他既沒有連絡家人，手機也沒開機。之前鎖定藤堂可能會投靠的地方，也都音訊全無。今晚神樂坂動亂曝光之後，他擺明了就是要隱匿行蹤逃亡！」
莉子嘟噥道：「所以有人砸下重金，做出了完美的偽鈔嗎？」
他當時拿著公事包。一聽到警方搜查大樓房間，他立刻就拿著公事包離開了。
「我們家編輯部也收到信封啦。兩張號碼一樣的一萬日圓鈔票，還有中文信。」
兩人來到十層樓的牛込警察局前。大廳燈火通明。不久前才剛來過，一回生二回熟。兩人向大門旁的制服員警點頭致意，就直接進去了。
電梯門打開，兩人走上走廊。
再換個頻道，這一台的男主播正交互呈現鈔票照片進行說明。鑒定認為兩張都是真貨，而且號碼都是MR021285T。這在紙鈔製造工程上，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
「別裝傻！就是你們放走的男人，藤堂俊一！」
「嗯。我想親眼看看那張精美的偽鈔，是否真的無法辨識……」
小笠原聽了就有火，問道：「房間里有找到物證嗎？你們這麼想調查，應該早就送探員去搜索了吧？」
正準備離開的絹笠停下腳步，嘆了口氣說：「就像剛才新聞說的一樣。不僅外觀，觸感、重量都完全相同。顏色與表面的細微起伏也絲毫不差。其實我們連哪張是真，哪張是假，都搞不清楚。因為連分子成分都完全一致。現階段我們只能說，兩張都是真的。」
莉子問道：「請問那偽鈔……兩位說連儀器也分辨不出真假，是真的嗎？偽鈔要做到這樣精美，成本難以估計，這樣應該不符成本吧？」
小鬍子不耐煩地問：「你又是誰來著？」
然而凜田莉子擁有深厚的知識與敏銳的觀察力，因此她的鑒定能力可以瞬間看透事物的由來，判斷一切的真假與價值。這讓小笠原覺得她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女人。聽她說她來自沖繩，真不知道究竟有過什麼樣的經歷。在偶遇之後的幾天，沒什麼機會聊到她的過去，結果小笠原還是不清楚她的背景。
葉山嚴肅地看著兩人說：「兩位請回吧。無論結果如何，還是感謝兩位協助防止犯罪。我要送緋崎一行人，告辭了。」
小笠原感到相當不舒服，反駁道：「請等一下！兩位究竟想問什麼？凜田小姐只是儘力防堵犯罪啊！」
兩人有苦難言地起身。雲津為他們帶路：「這邊請，本樓層就有電視。各位也都在那裡等著了。」
「送到各家媒體的偽鈔……現在全都交給警方了嗎？」
姓緋崎的那胖子，也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頭說：「那算不算非法入侵……確實不合法。請讓我收回方才的發言。」
他轉身走向剛剛那扇門。葉山敲敲門說：https://read.99csw.com「報告。」打開門，看著小笠原兩人。應該是要等小笠原兩人進門，才能把門關上的意思。
莉子又對絹笠說：「絹笠先生，電視畫面上兩張一萬日圓鈔票看來都像真鈔……就連親眼見到的人也無法分辨真假嗎？」
小笠原看著緋崎：「情況嚴重到……不得不採取非法手段嗎？」
「當然。」緋崎嚴肅地看著小笠原：「說是戰後最大的緊急狀態，也不為過。」
絹笠正要開口，此時響起了敲門聲。
「好了。」小鬍子伸手示意葉山住口。「我們要問凜田小姐的事情很簡單。你知不知道這個人去了哪裡？如此而已。」
小笠原問緋崎：「今晚的非法入侵就是……」
緋崎說到這裏，瞪了小笠原一眼，瞪得他忍不住移開視線。
小鬍子打開手邊的檔案夾，拿出一張照片，往圓桌上一拋，就滑到了小笠原眼前。
胖子又戴上了眼鏡，一臉困惑地看著小鬍子。小鬍子也是啞巴吃黃蓮的表情。
小笠原不高興地對緋崎說：「她是知識淵博的鑒定士。」
「原來如此……那要是藤堂沒有被強迫，反而是主動參与偽鈔製造的話……」
「不是錢？為什麼？」
小笠原背脊發涼。「不過……這種小事只要跟房東借鑰匙不就……」
「走吧！」緋崎一聲令下，房裡的西裝男應聲起立，每個人的表情都十分凝重。混濁的氣氛，說明他們最怕的狀況已然成真。
總編輯們召開緊急會議，該不會就是因為這個？肯定沒錯。把小咖的記者與編輯趕出去，才能專心討論該不該進行報導。
「工藝官？」小笠原嘀咕道。
「藤堂……是哪位啊？」
「……然後呢？」
「那就是說，某處完成了與國立印刷局相同的製程？就算工藝官藤堂先生介入，完全複製整個製程也未免太……」
小笠原突然打斷對話，向著緋崎說：「如果你有問題，怎麼不先把來龍去脈說清楚？凜田小姐只是平凡不過的民眾，什麼都不知道卻要接受你們的盤問，完全不合理！這是侵犯人權！」
緋崎用手指推了推眉間的眼鏡框：「我們的手法，跟社會大眾知道的警方辦案手法不同。基本上，也是以合法為前提，但當國家陷入緊急情況，為了打開局面，就會採取一些不太合法的手段。」
「小姐，你姓凜田，是嗎？聽說你的工作是鑒定各種物品，但我們的職業就是印鈔，熟知鈔票的一切。日本紙鈔的材料是和紙，但原料與製程完全不公開。而且以一萬日圓鈔票來說，就用了超過十五種顏色的油墨。其中有公開成分的顏色只有一種，就是黑色。但黑色只佔整張鈔票的〇·二%。其他所有顏色都是經過複雜調配，重疊印刷而成。就連上面的一萬圓、日本銀行券等文字也都不是單純的黑色。所以輪不到你來說，要複製與真鈔相同的製程，絕對不可能。我們原本也這麼想。但現在就是有這樣的偽鈔。」
不知道裏面有什麼，但站在這裏也不是辦法。小笠原用眼神示意：進去吧！
說出職業就尷尬了。想必對方一定會更加厭惡，搞不好還把我轟出會議室呢。
「沒有啦，想說你好像幫葉山解決過案子什麼的……」
「工藝官藤堂也是一夥的嗎？」
這層樓就像一般公司里的幹部樓層。燈光、壁紙到地板，風格整齊劃一，質感超群。沒有下面那些亂堆的紙箱，也沒有人來人往。氣氛就像一池寧靜的湖水。
緋崎也附和說道：「沒錯，只要透過科學分析，無論多麼困難，總有一天都會搞清楚所有原料。只要投入難以估計的勞力與經費，也有可能取得與真鈔相同的紙張、油墨與印刷技術。但要做到這個地步，消耗的成本會是偽鈔面額的數十倍、甚至數百倍。就算有了材料，建立製程的成本至少也等同於設置一間國立印刷局。印製偽鈔需要的成本之高，根本沒有人可以達成。所以高成本就是防治偽鈔的手段之一，直到這一刻為止。」
「我也不清楚。」莉子嘟噥道：「但犯罪動機應該不是錢吧。」
葉山臭著臉。被公安的保密主義耍著玩，當然不會開心。
小笠原跟了上去，冷靜地想著：無論凜田莉子再怎麼博學多聞，也無法鑒定足以騙過財務省的精巧偽鈔吧。但我還是站在她這邊。她只是一味往正道走去，我要儘力相助。
「沒錯。」絹笠用手指捻著嘴邊的小鬍子，點頭說道：「現在冒出了完美無瑕的偽鈔。不僅肉眼看來毫無差別，更能輕鬆通過任何儀器檢測。」
「我是沒拿到啦……反正又不缺錢。」
如此不惜成本，原來是為了打造完美犯罪啊。他們連自己的警方同伴都騙，避免公安的非法行為留下紀錄。這次闖空門實在令人傻眼。沒想到竟然會花數百萬的納稅人血汗錢，來掩飾犯罪行動。
「我也是啊。高中當過棒球隊經理，也老是挨罵。」
小鬍子坐在椅子上，又更往後仰了些，問道：「藤堂到哪去了？」
緋崎咋舌道：「根據法律，拾獲鈔票要先交給警方啊。鑒定什麼？」
小鬍子清了清喉嚨說：「我是絹笠遼，現任於財務省大臣官防秘書課財務官室。這位是緋崎敦司，是我根據警察廳警備read.99csw.com局指示，從警視廳公安部請來的。」
「警察會付鑒定費嗎？」
正當兩人不知如何是好，那頭傳來了開門聲。
小鬍子聽了便嗤之以鼻：「什麼防堵犯罪，根本是火上加油！」
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但現在發言權最大的，好像就是我。然而當下不是陶醉於「筆桿贏槍桿」的時候，對方看來也累積了不少壓力。
「原來如此……那為什麼還要闖公務員的空門呢？如果不是要偷東西的話……啊！該不會要是對住戶不利吧……？」
「該不會那個住二樓的公務員超級有錢吧？所以才被闖空門這樣。」
而且再怎麼說，都要感謝身邊的同夥氣勢懾人。凜田莉子發現可疑公司IONA食品企圖闖空門的伎倆，一小時前才阻止了他們的企圖。兇手集團被逮捕，現在正在牛込警察局裡接受偵訊。
「大概一半吧。有些媒體覺得這條新聞可以炒，或許還沒交。尤其是那些搞周刊的。」
莉子難得說起自己的過去，引起小笠原的興趣。「是喔？你搞砸什麼了嗎？」
絹笠清了清喉嚨說：「凜田小姐，還有雜誌記者小笠原先生，你們聽好了。誠如二位所說，我們既然將平民捲入案件中，就有義務進行說明。而我們也確實達成了義務。剩下的只要看電視報導就好。往後我們與二位毫無瓜葛。如果要採訪，請按照正常手續通知相關部門。告辭。」
莉子小聲回答：「工藝官的姓名地址，是不對外公開的。旁人只知道他是公務員。畢竟那雙手是畫鈔票用的啊。」
「正是如此。犯罪集團的目的應該不是錢。如果要對日本開戰，軍備的經費就要天文數字。相較之下，若想毀滅資本主義國家，製造偽鈔破壞經濟，還比較划算。就像恐嚇信上說的一樣。」
至少警方沒有對小笠原來訪表示厭惡，就已經謝天謝地了。通常雜誌記者到任何公家機關，都要吃閉門羹的。
大官怕媒體的性格似乎非同小可，兩人臉上的火氣明顯消退不少。
突然，小笠原似乎想通了什麼。
「我喜歡動腦呀。而且能夠幫到人，還有更好的報酬嗎？」
「好，走吧！」小笠原說。
「其實也沒認識多久啦。」莉子邊走邊看著小笠原。「為什麼這樣問？」
小笠原腦中想起與藤堂碰面的那瞬間。
此時莉子突然開口：「請問……」
日本公安部的職責，主要取締特殊、殘暴、大規模的犯罪行為，例如思想犯、組織犯等。資深記者曾說過，由於職務本身的隱密性，連媒體本身都很難接觸他們的搜查行動。
「凜田也要去？」
公安……小笠原心想，事情應該不單純。
小笠原還是穿著今天早上上班的那套西裝。雖然他做夢也沒想到會進警局，但西裝果然保險萬用，應該不會被白眼。
莉子微笑，走向門口。
「不是的。」雲津說：「是民營電視台開了第一槍，之後各台接連搶報，NHK才加入其中。」
「我大概算過一下，光是租下東京都內三個店面，他們就要付兩百萬日圓以上的簽約金。因為日本店面在簽約出租時，都要先繳半年保證金。然後買瑕疵幣三十萬，買食材三十萬，廚具、廚房設備、商用冰箱，就算中古的也要五十萬。即使安裝跟拆除全都自己來，也要花汽車的油錢跟場地水電費。總共要花四百萬吧。」
「我在公司啊。」宮牧說道：「你也被召集了。早上被趕出編輯部的人都被召集了。」
兩人走進房間之後，葉山也跟著進去，隨手帶上了門。
「藤堂把房門鎖換了，不能複製也沒有備用鑰匙。而且門窗都裝了警報器，唯一可以侵入的小窗也裝了鐵窗。再加上沒有搜索票，房東不一定會答應，而這項行動也不打算被房東發現。我們行動的第一前提，就是機密。目前完美偽鈔出現還是最高機密，我們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騷動。尤其不想被你這種媒體相關人員發現。」
年齡四十來歲，身材瘦小，發線有點高。身上西裝雖然沒有小鬍子那樣高級，但也很不錯，領帶則樸素了點。一臉老實樣的男人。
「可是你遏止了犯罪啊。不感謝你才奇怪吧？」
莉子告訴他：「就是畫鈔票圖版的人。負責先用紙筆畫出原稿，然後雕刻原版。」
嚇死人！小笠原偷偷咋了舌。我還以為報出記者頭銜會被趕走，沒想到對大官反而挺有用的。跟葉山這些管區警察的反應有如天壤之別。
兩個男人一看莉子的反應，雙眼炯炯有神。緋崎瞪著莉子說：「你果然認識！」
小笠原掛上電話，忍不住嘆了口氣。
「是啊。」莉子不明就裡地回答：「我是認識，但只有剛剛在路上的一面之緣罷了。」
「我也該走了。」緋崎掏出手帕，擦拭額頭上的汗水。「警察廳應該會要求警備局提出說明，我們也得從頭檢討搜查方針了。」
畫面一轉，映出了一張便條紙。上面有印表機印的一串漢字。看起來像中文。
莉子真誠的眼神直望著小笠原。
電視畫面放大了兩張鈔票的號碼。男主播繼續說明：「根據鑒定專家說法，不僅紙張與墨水相同，就連顯微文字、特殊造型浮水印等無法複製的技術也都同時出現在兩張鈔票上。也就是說兩張
九*九*藏*書都是真鈔，只是印刷失誤造成號碼相同，俗稱『瑕疵鈔票』。NHK在鑒定之後立刻將鈔票交給警方，而警視廳科學搜查研究所的鑒定結果，也是一模一樣。」
葉山乖乖地說：「我們知道住戶是公務員，藤堂俊一。但長相就……」
男主播繼續說：「這兩張一萬元鈔票，號碼都是NB175820J，理論上是不應該同時出現的。號碼也沒有任何修改過的痕迹。因此NHK自行委託專家進行鑒定……」
「那麼，」緋崎嚴肅問道：「你們跟他說過話？」
絹笠強硬地說完之後，轉身出了門。緋崎也默默離開。
圓桌旁的兩個男人抬起頭來，葉山也望向莉子。
如果說話不小心點，可能會被抓到小辮子，遭人反將一軍。
莉子大吃一驚，嘟噥道：「這個人是……」
緋崎咋舌道：「不妙，竟然碰巧在回家的時候發現騷動，給他跑了！」
「就算有原料和製程，也只有他做得出原版。目前一萬日圓鈔票的原版花紋出自藤堂之手，連模版都是他刻的，精密度高達〇·〇一公釐。無論請哪位師傅，都不可能模仿成功。」
「因為真貨是他做的，他就有辦法在假貨里加一些小小的差異。比方說改些小細節，不讓犯罪集團發現。那麼本人只要事後公布這一點，就能分辨真偽了。」
緋崎將遙控器扔到桌上。
唉，還真的給緋崎說中了。「知道了，我馬上回去。」
「他聽了，就轉身快步離開。我跟凜田小姐只知道這麼多了。」
「他就會儘力減少偽鈔與真鈔的差異，辨別也更困難。畢竟是相同作者的作品啊。」
小笠原拿出手機，按下通話鍵。「喂？」
「可是，」男主播繼續說：「信封中附上的便條紙，寫著以下的中文訊息：我們已成功複製出日本國的最高額鈔票，完美無缺。我們所製造的偽鈔已經流入日本國內，數量多到足以驅逐真實的貨幣價值，而且數量還會不斷增加。這就是日本資本主義與貨幣經濟時代的末日。上面沒有署名，科搜研也只檢驗出NHK員工的指紋。」
莉子微笑道：「那沒什麼大不了啦。只是他拿幾樣東西來給我鑒定而已。」
莉子看來更不知所措了。「我是……」
「警察衝進去的時候，從窗邊亮起的燈光範圍來看，裏面應該是套房，頂多一房一廳。應該是在通勤方便的地方租屋，獨自生活吧。就一個在東京都上班的公務員來說，沒什麼奇怪的。」
小笠原心底鬆了口氣，但努力不表現在臉上，說道：「凜田小姐無法忍受IONA食品的違法行為，找葉山先生商量，才逮捕了這一行人。我想無論全國哪一間警察局在相同狀況下，都會採取相同行動。沒人感謝不打緊，但也不應該受責備吧？」
「這麼說來也對。」小笠原抓抓頭。「對了，你跟葉山警部補是怎麼認識的？」
小鬍子總算挺起了腰桿：「有不禮貌的地方，我們表示歉意。但請兩位了解一件事情，今天晚上神樂坂的非法入侵行動，並不構成刑事案件。嫌犯沒有被拘留，也不會被起訴。所以嚴格來說並不成案。」
當然不只是因為她修長的手腳，與模特兒般的傲人身材。還有那雙像貓一般的大眼睛，生硬卻迷人的笑容。最重要的，是她過人的鑒定眼光。
緋崎搖搖頭。「我們並不打算被管區盯上，所以還正式成立法人，取得有限公司的名號。沒有實際活動，但有合法登記。公司不僅有董事，還聘了員工。裏面大多是警視廳相關保全公司的人，文件上表示他們是調職，但他們並非公務員。不過他們的一切行動，由我們負全責。我們已經向葉山說明過，他也清楚了。所以相關人員全都無罪釋放。」
女警只說了這句話，沒有其他指示。看來應該可以在局裡到處自由活動吧。
「電視上的職棒選手，不是會在眼睛底下塗油彩嗎？我跟爸爸看了電視轉播之後，爸爸說那是因為失誤，所以在臉上亂畫作為處罰。我也當真啦。隔天就拿書法用的墨汁去參加球隊練習，哪個隊員失誤，我就滿臉微笑，把他的臉塗黑。」
「哦，這麼晚了還打來，你還沒回家嗎？」
雲津一臉沉重地說：「抱歉打擾。媒體已經開始發表消息，新聞快報也出來了。」
緋崎也發現了，不高興地嘟噥著：「怎麼會是NHK開第一槍呢？」
「但這是神樂坂的一流地段啊？」
緋崎指著莉子說：「我倒想問問你。為什麼要找上警局？你明明沒有受到任何危害，何必要這麼多管閑事？」
沉默了半晌之後，小鬍子的表情變了。
「有啊。藤堂先生可能被什麼人威脅，強迫他製造偽鈔。這樣倒還有救。」
沒錯，鈔票也一樣是人手做出來的。更進一步來說，鈔票也不過是印有工藝圖樣的紙張。只要製作者尚在人世，本人就可能進行複製。
就在兩人呆若木雞的時刻，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原來是記者大人啊。」小鬍子整個客氣起來。「誠如你所說，那確實是非法入侵。這點我們也很清楚。緋崎，你說是吧？」
「請進。」葉山說完，門就打了開來，露臉的正是雲津。
物證就在裏面嗎？這麼說來，如果再晚個幾分鐘行動，或許就能扣押他九九藏書跟公事包了。
「什麼意思？」
每一台都是新聞快報，而且都由各台的當家主播坐鎮播報。
時間過了晚上八點半，莉子身穿優雅的毛領花呢外套，與小笠原走在大久保通上，趕往牛込警察局。
胖子焦躁地低吼道：「結果來說就是這樣！」
小鬍子抓著頭說：「葉山，為什麼沒讓便衣刑警在四周待命？你們多少有查過，他就是二樓住戶吧？」
「混帳！」緋崎忍不住爆了粗口。「沒想到會鬧得這樣大！國民會恐慌啊！大家會開始懷疑錢包里的錢是真是假了！」
莉子大吃一驚：「你說偽鈔？」
「絕不可能。鈔票印刷機隨時都受到嚴密監控。而且鈔票印刷用紙的數量也受到嚴格管制。不可能像鐵皮屋工廠那樣偷偷亂印一通。而且鈔票上都貼了雷射貼紙，雷射貼紙的製程與印鈔不同，不可能在印刷廠里同時完成。」
莉子五味雜陳地抬起頭來，一雙大眼睛已經濕潤了起來。
HD電視上正播映著新聞快報，男主播的語氣相當沉穩。光聽那聲音立刻就知道是哪一台的新聞。
「要防範闖空門，卻不知道被害人是什麼人物？這在普通搜查中也是大漏洞啊！」
小笠原拿起照片一看，是個中年男子，那張臉似會相識。
「說過。他問我們發生什麼事，我們說大樓二樓被闖空門了。」
「不，」絹笠皺眉說道：「政府尊重媒體的自由與義務。只要經過幾小時鑒定再交給警方，也不成問題。」
從動作來看應該是歡迎，但葉山的表情跟態度卻不是這麼回事。
對這位自營鑒定士來說，肯定是要親眼看看的。而且她認為藤堂是因為自己的疏失才逃走，想必打算在此扳回一城吧。
「我可以跟著去嗎？」
小笠原在電梯中說道：「說不定會給一筆獎金喔。」
小笠原心想，目標依然不變。莉子為了幫助貧苦之人而採取行動，只是沒想到背後還有更深遠的問題。既然要貫徹初衷，就得面對新的問題。
「是啊。因為周刊的截稿日比電視跟報紙要晚。花個幾天決定事情很正常。」
房間里空間寬敞，地上鋪著紅地毯，牆上則是高級的紡織壁紙。但為什麼看起來如此不對勁？應該是因為巨大圓桌旁只坐著兩個男人吧。
剛才他們擔心消息走漏給媒體，才會膽顫心驚，讓雜誌記者小笠原佔了上風。但現在已經沒有必要。既然搞得天下皆知，小笠原就沒能力對官員呼來喚去了。
「可是……如果兩張鑒定都是真鈔，就代表兩張都是國立印刷局製程所生產的羅？只有相同的器材跟模版才能……」
「當然有。」緋崎淡淡地說：「但是房間里空無一物。只有理所當然的生活必需品，換洗衣物，還有囤積的糧食。藤堂沒有把證據留在房裡。或許隨身帶著吧。」
葉山誠惶誠恐地介紹：「這位就是萬能鑒定士Q的老闆，凜田莉子小姐……」
小笠原代替莉子回答：「她說得沒錯。就在闖入二樓的嫌犯被逮捕之後沒多久，他就從神樂坂人行道上往我們走來。」
影像切換成兩張鈔票並排的畫面。
葉山移開視線，像蚊子叫一樣喃喃說道：「因為……有很多複雜的原因啦……」
「沒那回事。」
莉子點點頭，第一個進去，小笠原緊跟在後。
門內是個會議室，比剛剛那間要小了一號，但沒有圓桌，而是好幾排長桌，桌邊坐滿了西裝男子。這群男人的儀容，明顯比本區的便衣刑警講究。一見絹笠與緋崎進來，所有人旋即起立。
小笠原悠斗進角川書店四年，擔任《周刊角川》的雜誌記者。而小他三歲，芳齡二十三的凜田莉子，則令他魂牽夢縈。
但小笠原覺得，沒關係。或許我是個不及格的雜誌記者，以男性立場挖她的隱私確實不妥。但只要親近起來，她一定會主動告訴我。沒錯，再拉近一點彼此的距離吧。
走廊對面某一扇木紋房門打了開來，走出一位熟悉的瘦削男子，腳步相當急促。正是葉山翔太警部補。
緋崎接著說：「從製程來看，畫家手法跟真品一模一樣。可見工藝官藤堂肯定有牽扯在內。但是這案子不能照警視廳的正常立案程序來跑，畢竟就算抓到藤堂，沒揪出背後的偽鈔製造集團，也毫無用處。如果大張旗鼓逮捕嫌犯，打草驚蛇，對方肯定會湮滅證據。所以我們才用了最低程度的非法手段。這方法可以將影響社會的程度降到最低，不僅能搜索藤堂的房間，或許還能捉到本人。甚至還請教聲音專家來做掩護呢。」
絹笠嘟噥道：「報導協定有跟沒有一樣，新聞主播個個是口無遮攔啊。去看看吧。」
影像一分為四，字幕顯示畫面中的建築物為日本電視台、TBS、富士電視台、朝日電視台等建築。男主播說道：「同一時間，各民營電視台也都收到相同內容的便條紙，以及兩張號碼相同的一萬日圓鈔票。而且朝日新聞、讀賣新聞、每日新聞、產經新聞、東京新聞、日本經濟新聞等報社總公司也都收到相同的信封。出版社方面，以新聞雜誌為主的周刊出版社，包括《周刊文春》《周刊新潮》《周刊現代》《周刊角川》……」
在棒球隊員臉上塗墨汁……？除了天然呆沒有其他形容詞了。不對，不可能，一定是九*九*藏*書開玩笑。聰明如她，高中時期怎麼可能這麼蠢？我才不信。
小笠原心想，我們現在還具有地位。想必是莉子的能力受到肯定了吧。不過這層樓也有會議室，卻特地要到七樓去，或許局裡高層也參加了。讓我們自由活動，應該是希望莉子出席會議吧。小笠原與莉子離開刑警室，搭上走廊旁的電梯。
兩人身穿西裝，而且一眼就知道相當高級，跟葉山完全不同。一個有點胖，戴著眼鏡。另一個又瘦又高，留著小鬍子。兩人的共同點，就是屁股都黏在椅子上，一點都沒打算要起身，相當不親切。
莉子開了一家鋪子，名叫「萬能鑒定士Q」。店面位於飯田橋神田川沿岸，住商混合大樓一樓，裝漬時髦，店裡沒有員工，只有她一人。招牌雖然寫著鑒定士，但那只是個店名，她本身並沒有任何證照。最後那個Q的意思也是不明不白。
但沒想到，氣氛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完全超乎小笠原的想像。
「才不會呢。」莉子像在苦笑一般：「經濟這麼不景氣，這點小事怎麼會有獎金？」
等官員們出了房間，葉山才跟上。小笠原也催著莉子出門。
「你沒看電視新聞喔？」
「你怎麼知道？」
畫面中的男主播說道：「如字幕所書，數天前NHK廣播中心的櫃檯收到一個信封，裝有兩張一萬元紙鈔與一張便條紙。信封並非透過郵寄，應該是趁員工與警衛不注意時偷偷放置的。」
手機傳來熟悉的同事聲音：「喔，我啦。宮牧啦。」
「我知道啊，新聞有報。」
小笠原也是詫異不已，目瞪口呆地問葉山：「不是以現行犯逮捕嗎？怎麼會這樣？」
「你真是個標準的大好人啊。我二十三歲的時候，根本是個沒用的社會新鮮人，整天只會耍笨。」
他的態度明顯比剛才沉著很多，說道：「好吧。照片里這男的，藤堂俊一，是中央公務員。職位是國立印刷局的工藝官。」
櫃檯已經無人值班。他們走樓梯上三樓，前往刑事部。
葉山也小心翼翼地為莉子辯護：「是的。雖然她是個人執業，但與古幣商有往來，了解紙幣製作過成並不奇怪。當然，僅限於有公開的範圍。」
緋崎嗤之以鼻：「還偷偷說自己很守法是吧？」
緋崎開了口：「遙控拿來！」
「真的？」
絹笠也附和道：「如果市面上大量流通真假難辨的紙鈔，會引發極度通貨膨脹。以當今的脆弱經濟來說，簡直是面臨了崩潰的危機。」
「如果法院有發搜索票，當然最省事。可惜沒有證據。但即使如此，我們還是要逮捕藤堂，才能掌握印製偽鈔的物證。」
「窗戶旁邊的花紋窗帘，來自NITORI傢具，一千六百日圓。雖然天黑看不太清楚，但冷氣機的室外機已經生鏽了。跟那棟全新的大樓根本不搭。可能是從其他地方搬來的時候，連冷氣機一起帶來了吧。有錢的話早就換新了。所以他的生活應該很簡樸。」
小鬍子問道：「這一男一女是？」
小笠原笑著對她說：「別擔心，不是凜田你的錯啊。」
這指控簡直令人無法忍受。小笠原反駁道：「用那樣周全的偽裝偷偷闖入二樓，還不算犯法嗎？」
他低著頭走路，似乎沒注意到旁人，差點就要從小笠原他們眼前走過。小笠原開口道：「那個……剛剛辛苦了，應該大功一件吧。」
小鬍子的口氣也一模一樣：「把你們知道的全招出來，否則別想回去！」
兩人啞口無言。小笠原感到自己冷汗直流。
小笠原問緋崎：「IONA食品那個姓立浪的人，還有非法入侵被逮捕的人，都是你的手下嗎？」
緋崎不屑地說：「如果管區別插手，或許就能避免現在的國家危機了！」
肯定是在開玩笑。凜田莉子怎麼可能是這樣的蠢蛋？根本就是不同人吧……
雲津立刻遞上遙控器，緋崎接了過來，不停轉檯。
莉子搖搖頭，說：「那應該會帶兇器才對。有兇器的話，警方應對會更加緊張，也會沒收兇器。」
葉山默默撇開了視線，好像在思考些什麼，然後看也不看小笠原就說了：「兩位，請跟我來。」
看來這批人應該是兩人的屬下，財務省與警視廳公安部的大陣仗。
莉子說完就笑，小笠原也跟著笑。但，內心卻是瞠目結舌。
不等回應，葉山就出去了。房裡只留下小笠原與莉子兩人。
葉山急忙對小鬍子說：「請等一下，我並不覺得她協助藤堂逃亡。她不是故意的。」
刑警室白天還擠滿一堆便衣，現在只剩小貓兩三隻。剩下的女警看到兩人，就說葉山先生在七樓會議室。
兩個男人面面相，長嘆一口氣，又往後仰了去。
小笠原有點摸不著頭緒，問道：「請問後來怎麼了？逮捕的嫌犯有誠實招供嗎？」
「咦？！」莉子驚呼。
莉子猶豫地看著小笠原，小笠原對莉子聳聳肩。
莉子臉色陰沉，想必是覺得自己要負上責任。
一群男人進入走廊盡頭的雙開大門，莉子與小笠原也跟了進去。
「……我是《周刊角川》記者，小笠原悠斗。」
「意思是做白工嗎？」
葉山停下腳步，看著小笠原。但他的臉上沒有笑容，眼神渙散，就像第一次在刑警室里看到的一樣。葉山呢喃說道：「喔……是你們兩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