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板。」

神無的辯駁被光晴一句話堵塞了。只要有一張被子睡地板也沒關係。之前生活的公寓環境也不算太好，只要是陰暗的能保證安全的地方，她都能睡著。

這時候別說沙發這麼奢侈的要求了，即使是椅子也沒關係，甚至在房間一角鋪上被子也夠了。光晴無奈地看著神無。

完全不知道接下來要怎麼辦。

「你在這樣警戒下去，我就讓警戒變成現實。」

「要這麼說才好呢……對神無來說，我應該是最『安全』的男人了。雖然有點裝蒜啦。」

只是這樣。

所以他離開鬼之里。

「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回鬼之里。甚至還覺得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回來了。不知道是偶爾還是必然……我遇到神無你兩天左右吧，那影子——我喜歡的女人的影子卻模糊起來。看到神無我就覺得自己能振作起來……很奇怪吧。」

被她握在手中的是一直快要壞掉的木雕小人偶，人偶臉上掛著噁心的笑容。

跟樺鬼不同，只有負面感情的眼瞳。神無汗毛豎立，往後退。宛如跟野獸對峙似的身體發麻，視線無法從那冰冷的眼瞳上移開。後退到第三步，她終於回過神來——金黃色的光芒自黑暗中消失。

他頓了頓，然後勉強擠出聲音。

離開建築物不是上策，以防萬一還是留在室內比較好。長年的經驗讓她屏息觀察四周。鬼之里高中除了學校用地和三棟宿舍之外，四面九_九_藏_書都被森林包圍。顧名思義，這片土地是為了建造學校才開拓。森林中不斷傳來樹葉摩擦的聲音。

「說不痛苦是騙你的。會議伴隨我而生，鮮明得無法隨風而逝。為什麼上天賦予我這樣的身體、為什麼要遭遇這樣的事、如果我繼續留在這裏只會一輩子思考這些問題，追隨她的身影而活。」

讓人渾身不舒服的正方形床鋪放在房間中央，除此之外還有邊桌和萌黃選的衣櫃極不協調杵在一旁。

光晴的話漸漸潛入她心底，染滿了整個胸懷。想要幸福，不想再過著怯懦而逃的生活。她強烈渴望著。

他離開窗邊，緩緩走近神無。那動作太過自然，神無無言地看著他。

「沒辦法，這不是誰的錯。然而還是很痛苦。原本想只要她能幸福就好了——但每次看到她都會覺得心痛。」

「然後呢？」

光晴困擾地笑了笑。

眺望夜色的光晴被神無突然的問句嚇到，收回視線，轉身靠在牆壁上，仰望天花板。

「想知道消除烙印的方法嗎？」

「你一個人來了！？太危險了。」

「有人在嗎？」

「到能生出孩子的鬼身邊去。」

神無咬著唇抬起頭。慢慢站起來，手掌貼著胸口以安撫騷動的心，然後深呼吸。她要去尋找房子中的其他人。邊呼喊著邊在房子中轉，神無發現光晴的鞋子不在玄關，想到什麼似的停下腳步。

樹木間流竄出來的聲音肯https://read.99csw.com定是偶爾，神無卻反射性地停下腳步。發問的是低沉的男聲，還有另外一道女聲。神無吞了吞口水，下一瞬間朝聲音源頭走去。但走到自以為是聲音源頭的地方卻只剩下樹葉摩擦的聲音。儘管被草根樹枝、石頭絆到腳了，但還是扶著附近樹榦前進的神無停下來，整理紊亂的氣息。

「嗯？」

那就是他的過去。

光晴低聲說。語氣沒有平常那麼開朗，而是隱含寂寞和自嘲感覺。

光晴凄然地笑了笑。也許是想到遙遠的過去吧。

神無看到了以輕快神態朝自己招手的光晴。他已經躺在床上的左邊，笑得理所當然地等著她。

「對不起，這房間只有床跟冰箱。還有料理台吧——似乎只有一些保障最低生活標準的傢具。除了床之外能休息的只有地板了。」

自從被帶到這個鬼居住的世界后，神無總是感到疑惑。

「我不會傷害神無。生活雖然比不上鬼之里的舒適和安定，但我一定會讓你幸福，不會讓你後悔。」

光晴的話讓神無悄然後退。儘管光晴身上沒有飢餓野獸般的氣息，但如此狀況下要她別逃是不可能的。她想起麗二和水羽說有什麼事就會馬上跑來救她的話。

光晴自言自語地小聲說。

「我想讓她幸福。但……不行了。」

光芒消失后，空氣中響起這句話。神無不由得倒抽一口氣。那竄進她因恐懼而緊縮的頭腦中的話，九九藏書對於她來說是非常意外的。

樺鬼的房間也很少雜物，但這房間更加少。儘管房間中也有衣櫃、受納空間等地方，但完全沒有跟房間主人相似的生活氣息。本以為有沙發的話就在沙發上休息的神無穿著萌黃買的粉紅色連身睡裙，不知所措地站著。

「神無？」

「神無，這邊這邊。」

「你不用那麼害怕的。……我就那麼不值得相信嗎？」

「其他能休息的地方……」

「為什麼？」

「先說在前頭，我不會讓你睡地板的。」

嘆息著說完這句話，光晴從床上下來，走到窗邊。

「我以前——很久以前就有新娘了。她長得很漂亮，性格堅強……是個好女人。」

神無抱膝坐著。

剎那，風停住了，輕聲細語般的樹葉摩擦聲變成了轟鳴聲。

「請你選擇我吧？」

隱藏著強烈意志的聲音，靜靜地在房間中擴展消失。神無瞬間就了解那話的含義，凝視著光晴。

但心底某處難免誕生疑惑。儘管比誰都希望得到平穩的生活，卻總是無法實現。

她茫然地凝視這黑暗，好一會而後才提起沉重的腳。

「神無你想得到幸福吧？」

神無的眼睛一習慣黑暗就謹慎地往前踏出步伐。平坦的道路被路燈照得明亮，光晴不在這裏，她自然地往森林看去。呼出一口氣，她朝眼前無邊的黑暗前進。把燈光和月光遮蔽的樹冠在頭頂不息地搖動。不安地站著的神無搖頭，取出心中的恐懼，九-九-藏-書再次邁開步伐。

「留在這裏也覺得痛苦嗎？」

光晴皺著鼻子彷彿想要嗅出生物的氣味，不解地俯視著神無。儘管知道他在等待自己的答案，但神無只是凝視著金光消失的地方，下定決心地在黑暗中前進。

沒理會驚訝的光晴，神無慢慢前進。也許是錯覺吧。害怕黑暗卻身處黑暗中，偶爾產生幻覺和幻聽的人還是有的。神無接受了這個解釋，再次環視四周一會，想要回到光晴身邊，突然覺得腳下有什麼東西似的低下頭。

她睜大眼睛。

儘管隱藏在草堆裏面，但她知道有什麼在迷濛的黑暗中。神無彎下身撿起那東西，搖晃了一下。

房間恐怖而煞風景。

「……有烙印的鬼新娘才能生下鬼的後代。因此鬼族的新生兒出生率低得嚇人。如果——如果烙印的鬼沒用的話，新娘就要被強迫嫁給其他鬼。」

猜測他也許到一樓去了，神無穿上萌黃給買的上衣和鞋子。走進電梯按下了一樓的鍵，鐵箱子馬上下降，伴隨著輕微的電子音，門扉敞開。走出電梯的神無走了三步，然後靜止不動。環視四周，本以為燈火通明的廚房卻是暗暗的，連起居室也沒人影。想到光晴跑到外面了，她也推開連接建築物外的門。

但光晴不允許她睡地板。

閉著眼睛的她感覺到一股銳利的視線，猛地抬頭，看到漂浮在黑暗中的金黃不由自主屏息。她記得那冷酷的光芒。第一次是在公寓附近的小巷裡，九九藏書第二次是婚禮的宴會廳中，還有教室的走廊。

溫柔的聲音回想在她動搖的心底深處。

「咦？神無？」

宿舍肯定會有門限，不可能輕易外出吧。就算走也應該選擇有路燈的通道。他不是在森林徘徊的人——對，神無這樣告訴自己。但胸口那段不安總是揮之不去，她快速轉身，決定回到玄關等待光晴。

神無的肩膀輕輕顫抖。她已經放棄的詞、沒人跟她說過的詞、光晴卻以毫無陰影的眼神表達出來了。

跑過來的他發現神無身體顫抖，暗自一驚。順著神無的視線，警戒地環視四周。

光晴直勾勾地注視著神無的眼瞳。

神無小聲地問，光晴臉容扭曲。過於深刻的愛情為他帶來無盡痛苦，從幸福天堂被擊落的他只是期望新娘能幸福才會退出吧。

「其他的。」

門外也是漫天的星星和熱鬧的蟲鳴。離開忘記流動的室內空氣，皮膚突然感到冰涼。神無縮了縮肩膀，凝視著黑暗。

「來，別老站在那裡了。」

那雙注視外頭的眼睛看到的不是沉浸在黑暗中的風景，而是對過去的追憶。

打破被樹葉摩擦聲注滿的寂靜空間的，是她到處尋找的光晴。

光晴站在一言不發的她面前，再次開口：「神無你身上有著鬼頭的烙印，神無比任何新娘都要高。如果樺鬼——那傢伙根本不想迎娶神無，神無就要被強迫嫁給其他鬼了。而我卻不在候補行列中，即使求愛也沒用……誕下種族後裔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