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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春水新漲說蘆蒿

一、春水新漲說蘆蒿

蘆蒿兩字到底該怎麼寫,我真還拿捏不準。東坡詩里「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這「蔞蒿」當然就是蘆蒿。我之所以選擇「蘆蒿」,是從眾,隨了皖江這一帶幾乎所有餐館及菜場里最通行的本土化的寫法。至於蘆蒿讀音的由來,有一種說法,早先人家養的驢生病了,就牽到江邊沙洲上吃蔞蒿,病就好了,所以本地人讀蔞蒿為「驢」蒿。讀作「驢」蒿,寫出來是「蘆」蒿,易「馬」旁為「草」頭,讀音也是驢頭接馬嘴的不變。從「戶」而念「驢」音的字例,還有安徽廬江的「廬」。但無論是「蘆」還是「廬」,https://read.99csw.com字典上均只注一個通行的讀音。或許,口音裡帶上地域和民間的味道,才備感親切。
現在賣的蘆蒿,有野生和大棚的兩種。野地里現採的,莖桿紅紫,細瘦而有點老氣,嚼起來嘎吱帶響,但香氣卻清遠怡人;大棚里來的,嫩綠壯實,一副營養過剩的模樣,吃在口裡味道淡得多。有一年我和幾個朋友去長江中曹姑洲玩,看到不少人家的地里都養著蘆蒿。他們把長到四五寸長的蘆蒿齊根割起,堆放一塊,也有放沙里壅著,上面覆蓋稻草,隔一段時間澆一次水,外加薄膜覆蓋,進行軟九*九*藏*書化處理。兩三天後肉質轉嫩脆,看上去飽含汁水,即可摘除老葉上市。
那天在一家裝飾有古典氣息的酒樓里吃飯,照例上了一盤乾絲炒蘆蒿。正巧,包廂的壁上就掛了一幅東坡的那首蔞蒿蘆芽題畫詩。先賢文字,流韻至今,品味起來備感親切。座中一位朋友告訴我,蘆蒿還可以燉湯,也是美味,其做法簡明,就是將蘆蒿放入筒子骨中同燉。咦,這我可沒嘗過,會是什麼樣味道……不過,哪一天不妨一試。
入口脆嫩的蘆蒿,辛氣清澀,不絕如縷,正是那股撩撥人的蒿子味,讓你眼前總是晃動著江灘上那一叢叢read.99csw•com青綠。遠離長江的外地人可能聞不慣那股沖人的青蒿氣,吃不進口。上海人好像也不怎麼吃蘆蒿,但是從南京到鎮江,這頭再上溯到武漢,沿江一帶的人都極饞這一口地道的濃郁蒿氣。那是清香脈脈的田園故土的氣息,是飽含江南雨水的味覺的鄉愁啊。按汪曾祺說的,「就好像坐在了河邊,聞到了新漲的春|水的氣味」。《紅樓夢》里那個美麗動人的晴雯愛吃蘆蒿,我猜測,長江邊或許正有她思念的桑梓故園。
蘆蒿炒食時,可配之以乾絲、肉絲、紅椒絲等,吃起來滿口鮮嫩。從上檔次的酒樓到大排檔到家庭廚灶上,通行的九-九-藏-書都是臘肉炒蘆蒿。炒鍋上火,入油,投進干椒、臘肉、姜、蒜煸香后,再倒入蘆蒿略煸炒片刻,調味後起鍋裝盤即成。很多大排檔乃至大酒店都是這樣的炒法,粗細搭配。青白相間,油滑光亮,綠意滿眼,齒舌間都清香脈脈。不過,我更喜歡的,是只同茶乾絲清炒,將蘆蒿掐成寸段,清水浸去澀味,再用鹽略腌,炒食時才會既入味又保其脆嫩。鍋內置油,最好是土榨菜子油,而不要色拉油。油熱鍋辣,用干椒熗過,將蘆蒿倒入鍋中略煸去水分,再加茶干細絲,在鍋內稍跳幾下就成,若伴以些許紅椒絲,那就是翠綠中抹出幾筆朱紅了。這種清炒,九*九*藏*書將蘆蒿的本味充分體現出來,吃在嘴裏,脆而香,微辣而開胃,所謂滿嘴留香。最值得一提是蘆蒿炒臭乾子,這已是本地招牌一絕,憑藉油香與旺火,蘆蒿的清香與臭乾子的臭味渾然一體,蘆蒿因了臭乾子的提攜,吃到嘴裏竟然是一種鮮而悠長的香——那真是可觸摸到的「新漲春|水」的清香。
蘆蒿是一種天生地長的野菜,散落在江灘和蘆葦沙洲上。草長鶯飛的江南三月,正是蘆蒿清純多汁的二八年華,十天半月一怠慢,就是遲暮美人不堪看了。二月蘆,三月蒿,四月五月當柴燒;「聽說河豚新入市,蔞蒿荻筍急須拈」,就是詠嘆蘆蒿青春年華之不容耽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