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庶民的世界 《新生》事件與日本的邏輯

庶民的世界

《新生》事件與日本的邏輯

1935年5月4日,上海的《新生》周刊發表了一篇署名易水的文章《閑話皇帝》,在提及日本天皇的時候,稍有不恭之詞。第二天,上海的日文報紙馬上作出反應,說是《新生》侮辱了天皇。在上海的日本浪人馬上上街遊行,一通打砸,不少商家的玻璃櫥窗倒了霉。緊接著,日本駐上海領事向國民政府和上海市政府提出抗議,要求他們向日本謝罪,嚴懲有關責任人,停止一切形式的反日宣傳。而日本的國內,更是一片甚囂塵上的「懲戒支那」的聲音。自以為處在「剿共」關鍵時刻的國民黨政府,此時表現得身段柔軟而卑躬,不僅強令《新生》停刊,將《新生》的老闆杜重遠交付法庭審判,判刑14個月,而且撤消了讓《閑話皇帝》漏網過關的上海圖書雜誌審查委員會,撤換了上海市九*九*藏*書公安局局長。這就是當時震驚世界的「《新生》事件」。
事情過去了將近70年,世界變了,中國更是大變了,但是惟獨日本有那麼一些人卻依舊是老樣子。本尼迪克特(《菊與刀》一書的作者)說日本人的特性之一是特別在意別人對他們的看法,其實這不算是日本人的什麼獨特之處。大概但凡是人,都希望別人說自己好,不說或者當面不說自家的短處、壞事和糗事。東方人可能比其他地方的人對此更在意一點,西方所謂比較注意麵子而已。可是,自甲午(1894年)以來的日本,實際上是在不停頓地幹壞事,卻又不停地用外交和武力威脅的方式不許被加害者說他們,這裏已經不是面子問題,而是超級的強橫霸道了。因為強盜搶劫殺人之後,一般不會在意被害九九藏書親屬的抨擊和叫罵,更不會出面制止這種苦主的可憐舉動,但是當年的日本卻能做出來。自甲午以來,每當中國局勢稍有好轉,日本就會有點動作。辛亥革命后好容易政局穩定了,人家出來逼袁世凱簽「二十一條」,讓袁世凱政權失去合法性;國民黨政權取代北洋政府,好容易進入清亡后第二個穩定期,人家來了個「九·一八事變」,讓亡國的危險始終壓在本該大規模建設的國民政府頭上,佔了東北還不夠,再占熱河,再侵綏遠和冀東,進而整個華北,害得平津連一張安靜的書桌都放不下。欺負人欺負到這個份上了,還不許人家叫,一叫他們就抗議,就要「懲戒」。按他們的邏輯,他們在中國乾的所有壞事,殺人放火搶東西佔土地,都是中國人反日遭到的「懲戒」,屬於他們九九藏書的「自衛行動」。
日本戰敗已經半個多世紀了,這種超級強盜邏輯其實並沒有真的在日本消失。只是現在沒有條件像當年那樣為所欲為了,只好把過去做過的所有壞事全不認賬,不僅自己不認賬,也不許受害人聲張,否則就是反日教育,反日宣傳。
只是,世界畢竟已經變了,即使是一肚皮強盜邏輯,想要再次挾持大多數也不大可能了,因為這個世界已經不存在這樣的情勢了。日本右翼張狂的結果,其實最終傷害的還是日本自己,使其通往正常國家的道路變得更加崎嶇。
也許,有人會說,在日本持這種邏輯的,只是少數的右翼。不錯,在靖國神社穿著「皇軍」的軍裝,扛著三八槍遊行的,開了放著最大音量喇叭的宣傳車穿行街市的,在國會接二連三「失言」的國會議員,是少數的右翼https://read.99csw.com分子。不過,沉默的大多數卻對這種張揚的右翼言論和行為,表現出了太多的容忍甚至欣賞,以至於政客為了選票的緣故,時常要「失言」和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做點在鄰居傷口上撒鹽的事情。其實,在近代日本崛起的大多數時間里,狂熱的軍國主義者都是少數,只是少數的能量卻日見其大,最後挾持了沉默的多數,使他們最終也變得瘋狂起來。條件是,只要多數對少數的狂熱缺乏足夠的警覺,甚至在境遇欠佳的時候還對此表示某種程度的欣賞。
前一陣,因亞洲杯中日決賽日本隊遭到中國球迷大噓,日本傳出了要求中國修改教科書的聲音,認為教科書里抗日戰爭的內容諸如「南京大屠殺」、「萬人坑」,是一種「反日教育」,應該刪去。聽到這個消息之後,總覺得有什麼地方有點耳熟,哦九九藏書,想起來了,原來上個世紀30年代,自「九·一八事變」到全面抗戰爆發的這段時間里,中國人經常會被日本政府告知,要求中國政府取締「反日宣傳」和「反日教育」。其中,發生在1935年的「《新生》事件」,就是此類中日交涉的「傑作」。
當然,造成日本右翼有如此底氣,張揚這種邏輯的原因,還有另外一些東西。畢竟很長時間以來,日本是給予中國最多援助的西方(泛意的)國家,有著那麼多的低息貸款和技術轉讓。只是,日本人也許沒有想過,雖然借了錢,幫了忙,但在歷史責任問題上遮遮掩掩,半吞半吐,硬是對滅絕人性的化學戰、細菌戰等戰爭傷害置之不理,對慰安婦、強制勞工問題視而不見,拒絕道歉,拒絕賠償。如此作為,無論借出多少錢,恐怕也難以讓昔日的受害國老百姓對他們心存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