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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五、潛龍勿用

第一章

五、潛龍勿用

此時,蕭何很清楚如今天下的形勢。始皇亡,天下亂得像一桌潲水油火鍋,熱浪滾滾,什麼臭魚爛蝦都在翻騰。
罷了,事已至此,索性破罐破摔。
去的人沿途搜了幾天,人影也不見一個。
不如讓劉邦給指條道,他說去哪裡,咱們就去哪裡。可此時劉邦自己也不知道該去哪兒。
縣令無計可施,只好將她打入牢獄。
芒碭山谷幽林深,山勢陡峭,四周嶙峋怪石堆砌,蒼然蔥蘢,崢嶸扎眼。山間有涼意,劇烈清新,穿鼻過肺,洗了一腔污穢;霧很薄,時而棉絮,時而細蟒,都是蠟筆塗的白。雲很暗,在頂上走,像一群灰衣流竄犯;樹很舊,幾百歲,滿眼肥綠比蒼老。偶聽溪流潺潺,極細極脆,水聲忽大忽小,欲捕捉其來路,一切又都消失無蹤了。
這麼快就與家鄉友人聯絡上,想必劉邦多少有些意外。他大概不知道,這得歸功於呂雉。
任敖與劉邦也素有交情,喝過四嫂釀的酒,吃過四嫂做的飯。今日見到這幅場景,怒火直冒,衝上前逮住法吏,一通暴打。
但皇命不可違,在其位就得謀其職,若是瀆職,丟官事小,丟了性命就再也找不回來。
這些神神叨叨的故事最終變成了傳聞,且越傳越神。最後還被寫進史書。而在沛縣鄉親眼中,此時的劉邦神秘而陌生,想他時他在天邊,他已不是昔日的劉亭長,他是個傳奇。
殊不知,他這一放,改變了呂雉的命運,更改變了劉邦的命運。
蕭何、曹參等人既焦急又擔憂。他們幫不了四哥,只能幫幫四嫂。恰巧這時監獄里出了事。
原來劉邦是赤帝之子。大伙兒很意外。
這一箭驚世駭俗,划空而read.99csw.com過,拉開了天下反秦的帷幕。
此乃大實話,不逃跑又能怎麼樣,難不成自己趕赴咸陽,伸長脖子給人砍。
於是,呂雉做了兩件事,一件是聯絡劉邦舊友,往芒碭山中源源不斷地輸送各類物資,肉菜糧食兵器,應有盡有。這條保障線的人員、時間、路線,均由呂雉一手安排。數月過去,劉邦已經有點兒兵強馬壯的意思了。
劉邦的一幫舊友,熟悉這山中的溝溝壑壑,他們在龐大的芒碭山中尋覓,最終在山澤中一個叫黃桑峪地方,找到了劉邦。
其中流傳最廣的就是斬白蛇。
哭訴完,老嫗化作一股煙飄散而去。
那些被劉邦放跑的民夫,回到沛縣說漏了嘴。縣令與劉邦的岳丈呂公交情再厚,也害怕自己腦袋落地,趕緊派人去追捕。
事實上,劉邦此時的處境比任何時候都糟糕。他就是一個瀆職的逃犯,落草為寇,佔山為王,兼具流氓、土匪雙重身份。
此事非小事,是一起嚴重的政治事件,迅速升級為沛縣年度熱點新聞,名為「失蹤門」。
斬白蛇的故事,無非是想讓人相信,劉邦不是逃犯,他是受命于天的大人物。
酒過三巡,劉邦似醉非醉,提出一個精妙的問題:喝完這酒後,你們是願意跑啊,還是願意逃跑啊?
峪中長滿黃桑,路也更加崎嶇,沼澤感墊腳底走不穩,行半截短路也像長征,果然是一處隱秘的所在。
這次押送任務的規定,劉邦當然是清楚的。若未按時到達,輕者入獄,重則砍頭。更令他頭疼的是,500民夫的隊伍中,還有幾十個剛從監獄里調出來的罪犯,指不定路上https://read•99csw•com會生出什麼幺蛾子。
亭長蹊蹺失蹤,獄吏打傷法吏,法吏調戲亭長夫人。怎麼這麼亂!縣令直喊頭痛,再鬧下去,不等中央砍我的頭,我就得被你們弄崩潰。
對於一個從不循規蹈矩的人來說,喜逢亂世,恰是人生良機。
於是,蕭何也把自己族人中的青壯年送上山,讓他們與劉邦共圖大計。
蕭何、曹參等人趁機出面說情。縣令也懶得糾結,索性賣個人情,釋放了呂雉。
沛縣到咸陽,幾千里漫漫長路。道路艱險自不必說,路上縱使豺狼當道,疾風暴雨,山崩地陷也不能退縮停頓。這就像一款電腦遊戲,必須在規定的時間內,到達目的地,否則就over了。
呂雉很清楚目前的局勢和處境。此時,秦始皇雖已駕崩,而秦法依然健在,依然嚴酷。丈夫若要逃脫罪責,唯一的辦法就是等待時機。
老頭說完就走,很快沒了蹤影。
劉邦瞅著剩下的二百五,一臉沮喪。你們也太不給面子了。是,一路上咱們風餐露宿,伙食很差,可我對你們很仁慈很關照,別人押送民夫,都用繩子串起來,牲口似的一路栓著拉著走。我沒這麼做,我玩的是人性化押送。可我扔出去的是繡球,拽回來的是抹布,這還沒出沛縣縣界呢,人就跑了一半。估計到了咸陽,就剩我一個二百五了。
她娘家有兄弟,江湖有朋友。她的兩個哥哥,呂澤和呂釋之,加上劉邦的一幫舊友,展開人肉搜索。
現在,他被逼上芒碭山,矗立於潛龍勿用與見龍在田的臨界點上。儘管他還拿不定主意,但大勢如巨浪,驅動他去嶄露頭角。
大伙兒心裏也都清楚這一九-九-藏-書點,當即就有幾十個壯漢宣誓,我們不跑,我們要跟著劉亭長一起逃跑。
呂雉出獄,立馬派人尋訪劉邦的下落。
眾人議論紛紛,縣令破不了案,只好遣差役把呂雉捉來過堂。
劉邦看看這幫人,大多是監獄里調出的罪犯。一路上,他並沒把他們當犯人對待,反而特別照應。這些人都是直腸子,見劉邦如此仁義,便生了跟隨他的心。
呂雉甚至還編造了一個氣象預報。她說劉邦隱身在線的地方,常有彩雲籠罩。順著雲氣的方向,就能找到劉邦。
當日,劉邦等人逃跑,草叢中忽然躥出一條白色的巨蟒擋道,劉邦舉劍將白蛇斬成兩段。此時,他酒還未醒,又躺路邊睡了會兒。須臾,來了個老嫗,看到被碎屍的白蛇,老嫗立刻變成了周星星,撫蛇哭喊:小強,你怎麼了小強?逃跑者問怎麼回事?老嫗哭訴,這白蛇是我兒子,他本是白帝,今日化作白蛇,不成想被赤帝之子所殺,如今我是白髮人送黑髮人啊。
劉邦以賭博的心態,押著500人深一腳淺一腳往前行。剛走兩天,便跑了幾個人,再走兩天,又跑幾個人。上了崎嶇山路,叢林密布,更是顧頭顧不上尾。那些民夫受了傳染似的,看見別人跑,自己也跑。幾天後,500人跑掉了一半。
家裡孩子哭成一團,兒子剛滿月,女兒也小,呂雉只好讓年長些的劉肥把兩個孩子送到劉太公家。
眾人都愣了。
他們跌跌撞撞,不辨方向,像一群沒頭蒼蠅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還是繼續喝酒吧。眾人又喝了一會子,有的人已經跑了,有的人則爛醉如泥。待醉的人醒來,天色已晚。劉邦說,走。一幫人便義無反顧地隨read•99csw•com他而去。
這時,他們已到縣界邊上,一個叫豐西澤的地方。劉邦拿出所有路費,買了酒肉,請剩下的一幫民夫大吃大喝。
而劉邦卻無大計,他率領這支以犯人為主的隊伍,潛伏芒碭山數月,毫無作為。他很彷徨,不知該何去何從。
呂雉拒絕出演《廊橋遺夢》女主角,法吏心急,索性生撲。呂雉呼救,恰被獄吏任敖撞見。
走來走去,他們選定了一個地方,就在芒縣和碭縣之間的芒碭山中。
民夫們吃著喝著心裏直犯嘀咕,搞不懂劉亭長的想法。
遊戲over可以關機,現實over則無法關機,最多只能暫時不在服務區。可你不能老不在服務區,總要出來面對。
審訊呂雉的一個法吏,見其薄有二分姿色,便端了一副下流嘴臉,挑逗呂雉:丈夫棄家不歸,你尚風韻猶存,身心孤苦,何不出軌?
呂雉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差役窮凶極惡,鎖鏈套上她拉了就走。
這些人比縣衙差役能幹,真尋到了劉邦的蹤跡。
劉邦說,我逃跑。
而呂雉有點石成金的包裝本領。她這一套,如今的傳銷瘋子和直銷騙子常用,圈錢行騙,首先要騙自己。明明前途無望,卻終日高呼要富強。好比過分自卑的人,往往盲目自大,這種欺人欺世的境界,可稱之為精神高潮。
那日,劉邦等一幫人連夜出了沛縣境。起初並不知在何處落腳,後來一尋思,落腳之地既要隱秘,又不能離沛縣太遠。如此,方可和家人聯繫上,生活才能保障。
再者說,他們本是囚徒,跑也不知往哪兒跑,因為上哪兒都是一個死。縱然到了咸陽,修建驪山陵,估計最後也得累死。
處於人生的十字路口https://read.99csw.com也就罷了,處於米字路口更頭大。
無論何種情況,人只要一玩失蹤,就顯得神秘感,再加上神話般的故事渲染,自然讓人對故事的主角產生敬畏。
一個故事不夠,再來一個配套的。話說呂雉帶著倆孩子在田間勞作,忽然來了個老頭,向她討水喝。喝完水,老頭對呂雉說,夫人之相,真是貴不可言。呂雉很高興,又請老頭給倆孩子看相,老頭肯定地說,一樣是貴人之相。
劉邦當時有沒有精神高潮,無人知曉。落難之人給自己添點自信和希望也無可厚非,哪怕這希望薄如紙,輕如雪。
第二件事,呂雉幹得更漂亮。她把劉邦本人以及「失蹤門」事件進行全面包裝,炮製出一套自吹自擂又膾炙人口的故事。
這時機要麼是二世胡亥赦免天下,要麼是天下大亂。不管是哪一種,有些事情是必須做的。
半晌,有人反問,我們跑了,劉亭長你怎麼辦?
以《周易》乾卦論,人事分為幾大階段:潛龍勿用、見龍在田、飛龍在天、或躍在淵、亢龍有悔、群龍無首。是由陰到陽,由盛至衰的一個循環。
劉邦縱然是條龍,而他40多年的瞎混,交友也罷,當吏也罷,終歸是潛龍勿用。
可她能招供什麼?劉邦離家不歸,回回都像人間蒸發。這次更是無處尋無處覓。
劉亭長逃跑了!
到得堂上,呂雉才明白,劉邦這次又闖了禍,且是塌天大禍。別說他亭長當不成了,一家人的性命恐怕都難保。
此時,秦帝國這艘巨輪在暗潮湧動中顛簸。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人民是汪洋大海。但弓雖強,無箭枉然。民憤民怨再大,沒人帶頭反抗,永遠只能敢怒不敢言。好在這年8月,終於有人射出了第一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