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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幕 誰在革命,怎樣革命 湖南:白條兒封官記

第五幕 誰在革命,怎樣革命

湖南:白條兒封官記

湖南的獨立,幾乎沒怎麼動槍炮,巡撫余誠格溜了,只殺了一個並沒有抵抗的巡防營統領黃忠浩。要說功勞,其實大家都沒什麼,但是大家討論的時候,都說的是歷史功績。焦達峰做都督,本來有點勉強,但是大人物都沒到場,也就是他了。不過,混跡于新軍和會黨的陳作新做副都督,就更勉強,據說此公人品人緣都不怎麼樣,一個副都督是他自己硬要的。焦、陳二人能做都督,別人為何不能?自打新政府開張,哥老會、巡防營還有新軍的官迷們,陸陸續續就都來了。個個都說自己功勞大,資格老,要官,要錢。不給就大叫,拔槍,掄刀。都督府每天要開四百席,流水地吃,不舍晝夜。焦達峰當時才二十五歲,長期在哥老會裡混,完全不明白官場的規矩。他和陳作新兩個,每人身上斜披一個白帶子,上面寫著「正都督」、「副都督」,下面蓋著都督府的大印。所https://read.99csw•com有的官員,都跟他們一樣,斜披著白帶子,上書官銜。正經的官服還來不及定做,先把官癮過了再說、自己過癮,幫里弟兄當然也得同享福。凡是來求官的,也一律發條白帶子,由書記官寫上官銜,斜披上就好。後來人越來越多,書記官忙不過來,就弄些白帶子蓋好印,掛在那裡,誰來了,要什麼官自己寫。官銜寫的亂七八糟,奇奇怪怪的。反正來的人,覺得官怎麼大,就怎麼寫。光要官不算,有人還要錢,宣稱自己要招多少人馬,就支一筆錢走。你說能招一標,那好,標統,他說能招一協,那好,協統。錢剛支走,轉天還來要。會計問他要花費的明細賬,他說,我們辦大事的,算什麼細賬!不給,就大鬧,拔出指揮刀來,到處亂砍。那一陣,長沙唯一一個賣指揮刀的店鋪,存貨全都賣完了,滿大街的人,都掛著https://read.99csw.com指揮刀。好些標統和協統,司令部門口,只有兩個兵,雇來站崗的,槍也許還是借來的。原本,湖南的新軍,只有一個協(旅),但革命后,不知多了幾個協,連鎮(師)都出來了。到底有多少兵,作為都督的焦達峰,肯定心裏沒數。在大肆擴軍中,當時還是個中學生的毛澤東,也加入新軍,做了一名士兵。一個月領七元軍餉,兩元伙食,再加上點零錢買水,剩下的全部買了書。他當了半年兵,一槍沒放,一仗沒打。這樣龐大的軍隊,眾多的軍官,別的不說,單軍費一項,獨立后的軍政府,半年功夫,就把原來湖南多少年攢的錢,都花光了。
東漢末年的官銜是可以買的,但資源有限,因為皇帝能掌控的,就是一些州刺史和郡太守。大賣的是爵位,這個玩意,理論上想賣多少,就可以賣多少。因此,皇帝和宦官合夥的買賣,主要經九_九_藏_書營項目是這個。賣到最後,關內侯,濫羊頭,封爵的帽飾貂尾都不夠了,只好拿狗尾巴來對付,於是給漢語貢獻了一個成語:狗尾續貂。到了唐朝,官職都在中央政府手裡控制,所以,皇帝謀私,就直接賣官。不經政事堂,斜封,封一些白板官兒。中國最後一個王朝清朝官爵之濫,是因為捐班。只是捐班的出現,不是皇帝個人意志,而成為國家為了解決財政困難的一種辦法。官濫到最後,官銜和官缺(職位)需要分開來賣,一個官職,後面有一大堆排隊候缺的。
濫封官爵的事兒,在古代並不稀罕。凡是到了王朝末年,規矩壞了,皇帝一門心思想著為自己的小家弄錢,最好的辦法,就是私賣官爵。說是私賣,有點不確切,因為中國古代的帝制國家,皇帝好比是董事長,所有官員,都像是他聘的僱員,按期領工資的。所以,他要想把官爵給誰,理論上沒有問題。但是,在古代,https://read.99csw.com「家天下」這個概念,多少有點犯忌。真要是把話挑明了,士大夫們興許就不給皇帝賣命了,同時,皇帝的合法性也會因此而被削弱。所以,明智一點的皇帝,都說要跟士大夫共天下。而士大夫也往往以主流意識形態闡釋者的面目出現,想當然地認為他是在為天下人的天下做事,修齊治平。所以,在這樣的情形下,皇帝不經過官僚機器的手續,擅自封官拜爵,才被人們視為走後門。
濫封官是一種王朝弊病,確切地說,是王朝末世病,革命黨人之所以搞革命,在很大程度上,就是要革這種弊病的命。然而,在辛亥革命中,獨立各省,只要是革命黨人說了算,濫封官的現象,都很嚴重。濫封官不是為了掙錢,而是為了酬功,即使被封的人,其實沒什麼功勞可言。江西獨立之後,師長旅長,滿地都是。還可以說是因為都督不是革命黨,架不住號稱革命黨的會黨人士的要挾。但是,湖南獨立九*九*藏*書之後,都督和副都督都是革命黨,但封官封的,居然比江西還濫。
焦達峰和陳作新的這種做派,其實是江湖好漢的風格,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大哥做了皇帝,弟兄們都得有個官兒噹噹。義氣是夠義氣,但就是皇帝也不能這麼做。革命黨人為了快速見效,聯合會黨,但每每不是革命黨影響了會黨,而是會黨左右了革命黨。會黨革命,就是打江山坐江山,進城來享福的。一來二去,革命黨人自己也對革命的理想、民主共和的追求,不甚了了起來,打下了江山,就急於品嘗革命果實——跟兄弟們一起分享。據時人記載,焦達峰和陳作新兩人,每日在都督府的工作,除了封官,就是忙活趕製自己的都督制服,還好,制服居然在他們被刺殺前趕了出來。可惜,我們現在能看到的焦達峰遺像,似乎並沒有身著都督軍服少年英雄的樣子。儘管我們對這二人的死,十分同情,但也不得不說,這個樣子做都督,的確做不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