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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幕 革命經濟學 革命聲中的稅務司

第十幕 革命經濟學

革命聲中的稅務司

革命聲中,一個個政權易幟,無論換不換人,旗幟肯定是要換的。雖然說,革命后的政權,打什麼旗,並不統一,即便是革命當事人,有打鐵血十八星旗的,有打青天白日旗的,在廣東的汕頭,還出現過紅白藍三色旗,更多的,是打白旗。後來打白旗代表著投降,但在當時,打白旗,就代表著漢人的光復。光復后的新政權,照例要接受所有的政府機關,一個不落。否則怎麼叫奪權呢?但是,有一個機構,新政權卻接收不了,這就是海關稅務司。
但是,中立的稅務司,卻對能否保證用關稅和鹽稅支付庚子賠款,以及保證一部分由厘金攤付的中國政府借款的保障問題,十分關切。畢竟,革命一起,仗打起來,對於關稅也有影響,而且厘金的徵收,一直總稅務司就沒有控制得了,革命之後就更不好說了。在各地稅務司的「嚴正」交涉下,臨時政府的實業總長兼鹽務總監張謇只好下令,各地絕對不能擅自動用稅款,以免影響賠款和洋債的支付。
只是,這個「中立」機構的華人僱員,可不像他們的上司那樣中立,武昌起義一爆發,就有好些海關的傭人和苦力去投了軍。上海的海關低級華人僱員幹得更猛,革命后,接連發生了好幾起海關倉庫里的軍火被盜事件,不是小偷小摸,而是成https://read.99csw.com批的軍火被成批地運走。連總稅務司都知道,如果沒有「內賊」的海關里華人職員的配合,無論如何都實現不了,所以連忙要上海稅務司訓誡華人僱員,要麼辭職,要麼停止破壞「中立」。可是,已經晚了,庫里的軍火,一點不剩,都已經都裝備了革命軍。
清政府的總稅務司,是個比較獨特的政府機構。從起源上講,這個機構跟總理衙門一樣,是清政府被迫成立的。第二次鴉片戰爭戰敗,清政府被迫在西方列強面前,放棄固有的朝貢體系,成立涉外機構。這個機構,在外國人看,是外交部,但在清朝自己看,則是「總理各國事務衙門」,不光是雙關語上的自尊自大,實際上也是把所有涉及西洋的所有事務都管了。所以,涉及洋商來華貿易的海關事務,當然也得管。雖然清朝過去也有海關,但基本集中於廣州一地,具體事務也是由行商代管的,新型的海關事務,沒有人明白,加之總稅務司成立時,清政府的鴕鳥思想依舊還是主導,連成立總理衙門都是臨時應付,更何況總稅務司。結果,這個臨時機構中的臨時機構,就大方地交給外國人辦了。
稅務司有錢,革命黨缺錢。儘管各地都接收了清朝地方政府的不少銀兩,但革命后的新政府九九藏書,一般都要拚命地擴軍,越是革命黨人當家的地方,擴軍就越是厲害。世界上,最費錢的事業就是軍隊,所以,無論清政府留下多少家底,都是不夠用的。如果能把一個有大批稅金收入的機構控制起來,革命政府當然是樂不得的。所以,很多地方的新政府都嘗試接收稅務司,或者讓稅務司聽命於他們。但是,稅務司卻一律不買賬。江漢海關的稅務司不僅拒絕了鄂軍政府更換海關監督的要求(這個職務例由中國人擔任,但沒有什麼權力),而且明確告訴黎元洪派來交涉的人,他不是中國政府的官員,而僅僅是總稅務司的僱員。有的地方稅務司甚至強調,他是英國公民,經英國政府批准,在總稅務司任職,只接受總稅務司的命令。雲南起義后,都督蔡鍔要求當地稅務司聽命,但稅務司不肯,說只聽總稅務司的命令。蔡鍔說總稅務司是中國官吏,他可以下令,我也可以下令。稅務司回答說,總稅務司雖然是中國官吏,但委任他時是要經過英國政府同意的。甚至,各地稅務司連革命黨人更換旗幟的要求都不答應。長沙海關的衛兵,未經稅務司的批准,自行把黃龍旗換成了白旗,但稅務司看了很不高興,馬上下令撤下來,而且還派人向都督焦達峰抗議,焦達峰這個山上下來的都督,九-九-藏-書還只能道歉。各地光復城市的海關,沒有一個掛革命黨旗幟的,大多是什麼旗都不掛,保持所謂的中立。惟有廣州有一點點的妥協,廣東的革命政府對海關說,如果他們的海關巡船不懸挂他們的旗幟,就不保障他們的安全。光復后的廣東,各路亂七八糟像土匪似的民軍太多,把洋人也嚇著了,於是,廣州海關的巡船,勉強掛了白旗。長沙稅務司,還拒絕了新政府要求把稅款暫時存在中國銀行的要求,哪怕新政府允諾決不動用也不行,談了半天,最後還是按慣例,匯到滙豐銀行漢口支行。革命后的鎮江軍政府,派了一個新的海關監督來,被拒掉,向來由海關稅款攤撥的當地政府衙門經費,稅務司也拒絕撥付。在這個堅持「中立」過程中,各地稅務司卻跟外國領事,尤其英國領事館保持密切的聯繫,顯然,這種中立是得到列強支持的。
其實,無論這個機構有多麼的獨特,但在制度上,它就是中國的一個海關總署。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它都沒有理由中立,也沒有資格中立。其中的洋員,其實也沒有資格宣稱自己不是中國政府的僱員,因為資格最久的總稅務司赫德,曾經多次強調,總稅務司的洋人僱員,就是中國政府僱員。從法律上,毫無疑問,這個機構就是中國政府的一個部門,所有僱https://read.99csw.com員都得聽命于政府,政府如果換了,就得聽新政府的。但是,當時的革命黨人,面對一個充斥了洋人,而且跟當地外國領事保持密切聯繫的機構,無論如何都硬不起來。不碰洋人,是革命的一個雷區。你說他們軟弱也罷,革命不徹底也罷,反正那個時候,所有革命黨人,都生怕被列強視為義和團,好像一旦被人這樣看了,革命的正當性也就沒了。正是由於革命黨人尊重或者說畏懼這個精神上的雷區,保障了稅務司的獨特性。
當然,辦起來之後,人們發現,當初的臨時機構,不僅沒有取消的可能,而且越辦越大,總稅務司也越辦越紅火,原來微不足道的關稅,逐漸增加,也成為了朝廷的第三大收入。總稅務司,最終變成了承包給外國人的一個政府機構。由於體制的緣故,這個機構從一開始,就掛在「外交機構」下面,而且任職時間最長的總稅務司赫德,又長期跟清政府關係密切,包括跟政府要員個人關係密切。所以,半是因為體制的原因,半是因為承包者個人的原因,總稅務司跟總理衙門難分彼此,跟各國公使過從甚密,頻繁參与中國的外交決策和過程。在中國政府在歐洲各國設置使館的時候,總稅務司甚至通過派自己的人進去做翻譯,掌握中外交涉的第一手資料,乾的像是間諜的九_九_藏_書活計。反過來,總稅務司的事務,卻決不允許中國政府插手。各地分稅務司,則跟各地的外國領事,尤其是英國領事來往多多。由於治外法權的存在,洋商在到達中國之時,必須告知本國的領事,所以,海關收稅也必須跟領事打交道。作為洋人的稅務司,出於個人的偏好,也喜歡跟領事保持密切的往來。
不管在李泰國還是赫德甚至清末的安格聯時代,總稅務司都是一個獨立的封閉體系。不僅制度和規矩是外國的,連人員也是外國的,中國人頂多能做最底層的職員,針插不進,水潑不進。各地稅務司,跟外國領事往來密切,卻從來不買地方政府的賬。由於這麼大一筆收入地方政府不能染指,而且隨著清政府中央集權的努力深化,稅務司的手,逐漸借厘金的抵押問題,伸到向由地方管理的厘金領域,所以,清政府的地方大員,幾乎都對稅務司表示了強烈的反感和不滿。但是,他們對於這種得到中央政府和列強雙重加持的機構,卻也只能徒呼奈何。這樣的機構,你說它是中國政府的吧,它卻對保障列強在華的利益更有興趣,儘管這個興趣,大體上能限制在它業務範圍之內。你說它是列強代理人吧,它又的確在為中國政府工作,中國的關稅和鹽稅,如果不是歸它管理的話,絕對不可能有這樣的效率,有如此大項的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