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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追擊千里

第一章 追擊千里

到了畢煒跟前,七個人滾鞍下馬,當先一人雙手捧著一個盒子,道:「畢將軍,末將等受命追擊叛賊丁亨利元帥,現將丁元帥首級帶回復命。」他們一邊口稱「叛賊丁亨利」,卻又稱其為「元帥」,未免大為不倫。但丁亨利作為共和國三大元帥之首,這種稱呼也沒人覺得不合適。
在鄭司楚和程迪文指揮著士兵保持隊型加速前進后,鄭司楚也把坐騎輕輕一踢。他的馬口很輕,名叫「飛羽」,是兩年前用了重價,請高手相馬人找來的,極是神駿,原本就有點不耐煩慢吞吞地走,此時一發力,立時衝到了前面。程迪文連忙加了一鞭趕上來,道:「司楚,你說,丁帥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抬起頭看了看天空。西疆的天空,看上去更是廣闊無垠,讓人看了便有種任我翱翔的豪氣。
洪修光沒想到畢煒會說出這等話來,他吃了一驚,正要說什麼,畢煒揮了揮手道:「你先下去吧。」
「所以才叫立場有誤吧。」鄭司楚站起身,道:「畢將軍在吹第二次集結號了,我們還是去吧。要是就我們不去,那也難看。」
那少年見信號的方向,忽地大哭道:「你們抓不住姐夫的!」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猛地掙脫了抓住他的那士兵,向洪修光衝來。那士兵搶步上前,一腿掃去,將這少年踢翻在地,喝道:「別叫了!」話雖凶,聲音里卻有點顫抖。
此時又傳來了一聲號響。這三聲一聲近似一聲,顯然追擊的衝鋒弓隊馬上就要到中軍來了。畢煒高聲道:「列隊,迎接衝鋒弓隊的勇士們!」
鄭司楚放下了手中的書,眼裡閃過一絲痛楚,道:「大帥呢?」
他顧自說著,卻發現鄭司楚眼裡透出一絲陰寒,吃了一驚,道:「你怎麼了?我說得不對么?」
他們這支部隊有五千之眾,西進至此,離西原已不足千里。行軍一月,當能抵達。西原道雖然貧瘠偏僻,可是畢煒在西靖城經營多年,屯兵墾荒,沿途設堡,因此補給線暢通無阻,也完全有了西征的條件。這些將領中有很多都參与過兩年前的朗月省之戰,本來覺得那支殘軍已成疥癬之疾,不足為慮,聽得丁亨利竟是因為中了這些人的妖術而死,卻是憤憤不平,恨不得立刻將那支殘餘的叛軍斬盡殺絕。
丁亨利生具異相,金髮碧眼,十分引人注目。他成婚很晚,現在兒子也只有四歲。那孩子雖然頭髮是黑色的,但眼珠卻與丁亨利一般為碧色。在霧雲城,這副相貌仍然很讓人注意,但狄人中有很多也是碧眼,在那裡應該不太會惹眼了。假如不出這種事,丁公子長大后縱然不能出人頭地,至少也在常人之上,可是將來卻要泯然于狄人之中了。想到這些,畢煒就覺得有些頹然。大統制密令,自丁亨利以下,跟隨他出逃的隨從統統斬殺,一個不留。畢煒也不知道一向不折不扣地執行大統制命令的自己為什麼也動了惻隱之心。丁亨利威望極高,共和國眾將對他全都仰慕之極,大統制讓與丁亨利沒什麼交情的自己來追殺,也是基於這個考慮,所以大統制肯定也不會想到自己會放了丁夫人母子一條生路吧。
鄭司楚有點不快地想著。很多事都是這樣,往往事後人們才知道,而許多事的內情則恐怕永遠都不會公開的。就像兩年前他隨畢煒遠征朗月省,出發時只說那是一支叛軍,到了交戰時才知道原來那是前帝國地軍團的殘部,並不是一支烏合之眾。共和國號稱以人為尚,以民為本,可仍然這般遮遮掩掩,與喊得震天響的「一切權力歸於民眾」這句口號形成一種微妙的諷刺,總讓鄭司楚的心裏像硌著什麼一樣。可是,作為一個軍人,又該如何?軍人的天職就是服從,「令行禁止,雖誤亦行」這句話,在軍校里就被灌得滿耳都是,快要聽出老繭來了。
抗擊蛇人,那是一件大事。雖然程迪文和鄭司楚出生的時候蛇人就已經被消滅,但他們聽長輩說起那種妖獸之可怖,也是心有餘悸,卻也因為沒見過而更加好奇。只是一聽鄭司楚這般說,程迪文詫道:「帝國軍抗擊蛇人?帝國軍不是投靠了蛇人嗎?」
共和國尚左。設左右職的,一般左職就是正職。像六部中的左右侍郎雖然職權完全一致,但一旦尚書有缺,由左侍郎遞補接任,那是不成文的規定。畢煒這樣說法,其實仍是將洪修光提拔為正職的意思。聽畢煒這樣說,洪修光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這五百人全部都是騎兵,也都是從軍中精挑細選出來的,不僅要箭術出眾,還要有嫻熟的槍術,所以平均年齡在二十一歲以上。陸明夷今年十七,能從軍校一畢業就進入衝鋒弓隊,算是相當難得了。也正因為他的年紀還小,同一隊的隊友大多比他要大上五六歲,只有齊明亮只比他大兩歲,最為合得來。聽得陸明夷的話,他笑了笑道:「是帝國的殘軍啊。你在軍校沒學過《共和國發展史么》?」
陳忠能在這地方立穩腳跟,實在也有他的本事。說丁亨利中了他們派出的妖人的妖術,畢煒其實並不相信。丁亨利究竟為什麼想逃到那裡去,他也不想知道。他知道的只是這股勢力雖小,卻恐怕是大統制最終的噩夢。雖然五德營已被打擊得幾乎滅絕,但在徹底消滅他們之前,大統制大概一直都寢食難安。
他正在想著,畢煒忽然高聲叫道:「丁兄,畢煒誓要為你報仇。不應此誓,有如此指。」他忽然拔出腰刀,一刀向自己的左手尾指斬去。畢煒的刀名叫鎮岳刀,是一柄吹毛可斷的寶刀,他出刀又極是突然,旁人還沒回過神來,他一刀已過,尾指立時齊根削斷,鮮血四濺,將他的左袖都染得紅了。
鄭司楚小心地搖了搖頭,在馬上湊近了些,壓低聲音道:「這話你別說出去。」
畢煒下令,向來雷厲風行,而那些行軍參謀全都頗有能力,忙了一陣,全軍拔營啟程,已是井井有條。先鋒營和工營在前開路,中軍在中間,后軍殿後,又要分派軍使責令沿途屯軍堡補充草料食水,這些事一絲不苟,分毫不亂。等全軍進發,程迪文和鄭司楚走在中軍後方,程迪文嘆了口氣,道:「畢將軍果然是要西征。」
這裏已有三四十個人,得令之下,都將衝鋒弓背到背上,拔出腰刀向前衝去。這等強兵衝鋒,聲勢極是駭人,如果用上衝鋒弓,前面便是石頭也要被射得跟個刺蝟一般。現在他們棄弓用刀,卻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有十餘人衝過了那九_九_藏_書樹叢。從樹叢里雖然又飛出了兩箭,卻連一個人都沒傷到。
這一輪衝鋒疾如閃電,兩個沖在最前的士兵一到樹叢前,翻身從馬背一躍而下,撲入了樹叢里。只聽得一兩聲驚叫,有個士兵驚叫道:「大帥不在這裏!」
大帥在軍中威望極高,軍中中高級將領有三分之一都曾是他的直系下屬。程迪文當初隨父親拜會過他,對這個平易近人的大帥極是崇敬。現在大帥被斬首而歸,縱然事不關己,他心裏也不好受。他拿起鄭司楚的書,道:「你看什麼呢?」一見封皮上幾個字,吃了一驚道:「這書不是還在修么?你哪裡搞來的?」
會的吧。他覺得自己的心也似在淌血。令行禁止,雖誤亦行。無論如何,命令總是命令。他低聲道:「老洪,別的我也不求你,只求你讓大帥死得痛快些。」
在畢煒這個一生都在廝殺的名將心裏,也會有這等想法么?他搖了搖頭,看著身前身後連綿不斷的隊伍。
也許,該考慮退伍的事了。看著洪修光的背影,商君廣默默地想著。
邊上一個士兵哼了一聲,道:「阿亮,兩年前你在哪裡?也敢亂說,帝國軍的五德營哪是好惹的?」
看我的吧。父親,我不會給你丟臉的。他默默對著自己那個從沒見過面,曾經名滿天下,卻無人再提的父親說著。
畢煒接過木盒,打開了蓋。裏面那人鬚髮皆是金黃色,一雙眼睛卻是碧色。丁亨利生具異相,極少有人長他這種樣子的,自不可能是替身。他看了看,忽然放聲大哭。
「衝鋒弓隊帶回了他的首級。」他說得有些遲疑,眼裡也有些哀傷,「畢將軍正率隊迎接,你不去嗎?」
共和國,這個在血與火中建立起來的國家,已經有了十九個年頭了。兩年前,收復了一直有前朝帝國殘軍盤踞的朗月省后,共和軍南九北十,一十九個行省終於歸為一統。
「……丁亨利被我們追上,馬匹盡被射殺,再也無法逃遁。末將要他歸降,丁亨利見大勢已去,只得自盡身亡。」
邊上一個老兵見他們越說越不像話,喝道:「老汪,少胡說八道,禍從口出。」
那五人在馬上齊聲道:「是。商隊長與我等上下一心,絕無二意。」
所謂「西原叛賊」,是一支前帝國的殘軍。那支殘軍原本割據共和國西疆的朗月省已有多年,幾年前就是被畢煒與第三上將軍方若水攻破,殘部再次西逃出境,進入極西的西原,從此聲息皆無,只怕已是在那裡苟延殘喘了。西原地廣人稀,很久以前曾臣服於中原王朝,但此地畢竟離中原太遠了,派軍駐守實是得不償失,所以早就已經脫離。此時眾將心傷丁亨利之死,對這支死而不僵的叛軍更是恨之切齒,群情激奮之下,齊聲喝道:「遵命!」
畢煒嘆了口氣,道:「自盡也好。丁元帥當世人傑,終不肯死於旁人之手。這些人,都是這樣的。」
程迪文看了看周圍正在加速前進的士兵,小聲道:「我總覺得有點怪。就算大帥再厲害,他手下也沒有兵,派一兩百個騎兵追擊那也足夠,至於這樣大動干戈,出動五千人大軍么?騎兵只佔五分之二,行軍速度也拖了下來。」
他話還未說完,洪修光忽地將手一伸,喝道:「來人!」他一聲令下,幾個衝鋒弓手已快馬過來,道:「洪隊長。」
騎者在馬上行了一禮,道:「稟畢將軍,前方三十里有生火造飯痕迹。」
「帝國軍也和蛇人打仗?」
這是衝鋒弓隊身邊帶的信號彈。洪修光猛一抬頭,失聲道:「找到了!」可是他的聲音中卻沒半分高興。商君廣苦笑了一下,道:「老洪,你還不去么?」
洪修光面上一陣黯然,低低道:「是。」
「你帶一百衝鋒弓即刻追擊,發現叛賊后立刻進攻,務必生擒。如欲違抗,格殺勿論。」命令十分明確。如果是平時,商君廣得到命令自然不折不扣地執行,可是今天他卻有些猶豫,道:「畢將軍,只是……」
「那一戰五德營也被打慘了,到底只過了兩年,他們恢復不了什麼。要是和朗月省一樣的實力,我敢說,借畢將軍一個膽,他都不敢只帶五千人去。」
鄭司楚笑了笑,道:「我看到現在,也沒看出什麼來,可能是當中有幾處提到了前朝帝國與我軍協同抗擊蛇人的事。」
這時,突然從北邊有一道亮光衝天而起,「啪」的一聲在空中炸開。
他令下如山,那些衝鋒弓手答應一聲,四下散開。商君廣根本沒想到他會這樣,驚得目瞪口呆,道:「老洪,你……」
陳忠和曹聞道,是五德營的殘存的兩大統領。朗月省一戰,曹聞道戰死,陳忠的女兒陳星楚,五德營後起的統帥也被自己斬殺,可是陳忠卻還是帶著一些人逃了出去。陳忠的勇力固然名震遐邇,可是當初盛極一時的五德營五統領中,畢煒最不畏懼的就是這個五德營信字營的統領了。
令已傳下,拔營西進,那些點數運營之事,便是由鄭司楚和程迪文這些參軍負責了。雖然畢煒一軍向來嚴整,但一時間也亂成一片。程迪文和鄭司楚夾雜在另外幾個行軍參謀中,分派調度,忙得不可開交。
程迪文見了這書,心痒痒的,想翻,只是被鄭司楚拿了回去。他道:「書里有什麼啊?以至於要毀版重修。」他和鄭司楚同齡,今年也不過二十,正在年輕好事之時。如果不是出了這種毀版重修之事,他根本不會對這種書有興趣。
鄭司楚沉吟了一下,道:「老伯有沒有來信跟你說過什麼?」
鄭司楚點了點頭,喃喃道:「也是。」
商君廣一怔。洪修光的問話讓他回答不上來,假如自己與洪修光換過來,畢煒事先是命令自己監視洪修光異動,那自己會不會也這樣做?
「不去了。我只是個校尉,這些事就讓他們那些大將做去吧。」
看來大部隊趕上來還要大半個時辰。他看了看正聚集聽命的那些衝鋒弓手,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說話。正想著,副隊長洪修光打馬過來,道:「老商,下令分頭搜索吧。」
他不說還好,一說之下,商君廣更覺難受。其實他雖然景仰丁亨利,但要自己豁出性命去保護他,那也是做不到的。他傷心的只是洪修光這個有著過命交情的副手居然也會背叛自己,雖然洪修光其實也是好意。他嘆了口氣,道:「你看著辦吧。」
「只有三匹馬,沒有牛羊足跡。」
鄭司楚有些不安,畢煒此時也不見得坦然。他在中軍大車之中,一邊啜飲著九_九_藏_書一碗鴿肉湯,一邊聽著面前洪修光稟報追殺丁亨利的詳情。
阿亮被他一拉,怔了怔,道:「怎麼?」
共和國建立伊始,開國名將以三元帥、五上將為首。歲月荏苒,三元帥中次帥莫登符和第四上將軍于謹都已因病離世,剩下的六大將領中,第一上將軍魏仁圖因為在戰火中失去了右臂,早就不問軍事了,三帥鄧滄瀾統率的則是水軍,在大江南岸的東平城鎮守,留守首都的將領中,便以大帥丁亨利為首。只是,在共和十九年的這個秋天,全國議員會議召開之際,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大帥丁亨利突然搶奪了一艘飛艇逃離了首都霧雲城,舉家往西北而去,大統制下令,由鎮守西北部重鎮昌都省首府西靖城的第二上將軍畢煒領軍五千,一路追擊。
西原,因為北有烏滸水,南有真珠河兩條大河,因此在中原史書中被稱河中。此地儘是草原,雖然地域也不過是中原三四個省的大小,卻聚居了數十個部落,一向有河中三十六國之稱。帝國初年,大帝西進開疆,河中諸國望風而降。大帝平定此地后,先是設了河中四都護府管轄。但這裏離中原實在太遠,調度中原軍隊前來駐防,開支實在太大,得不償失,後來大帝納謀士之策,改為設立羈縻州,分封諸王。隨著帝國勢力漸漸衰退,西疆也一退再退,漸漸與中原分離,現在已有近百年不相往來了。
那姓陸的士兵其實年紀極輕,比那少年大不了幾歲。他沉著臉,喝道:「走你們的吧,我馬上就來。」伸手從腰間拔出刀來向那少年走去。少年見他手中的刀子,眼中也有些懼意,卻抿著嘴罵道:「你殺吧,我做鬼都不放過你。」
此時那些士兵見到信號都已追了過去,生怕趕到晚了,分不到功勞。有一個見那士兵對這少年毫無辦法,笑道:「老陸,看來你只能立這功勞了。」
畢煒的手已經包好了。他將斷指放在木盒之上,道:「全軍聽命,麾師西進,蕩平殘寇!」
洪修光心頭一凜,站起來道:「畢將軍仁厚。」
「沒有隻是,遵命而行。」
畢煒疼得臉已煞白,嘴唇都沒了血色。雖說戰場之上受傷乃是常事,畢煒受過的傷遠較此為重,但他到底已是個老人,而這些年承平日久,這疼痛他也有些受不了。他一邊讓那幕僚給自己包紮,一邊高聲道:「諸位將軍,丁元帥是被西原叛賊妖人以妖術蠱惑,以至於叛國而逃。畢煒誓要掃平叛賊,為丁元帥報此大仇!」
商君廣就是這支衝鋒弓隊的隊長。他打馬上前,在馬上行了一禮,道:「末將在。」
畢煒這條苦肉計未免太過了。削去尾指,固然並不嚴重,畢竟不是無關痛癢,所以眾將縱然有對畢煒斬殺丁亨利不滿的,卻仍被畢煒說動,將憤怒指向那支帝國殘軍了。不過鄭司楚心中洞若觀火。畢煒斷指之時,他也吃了一驚,但當那個幕僚馬上掏出紗布來,他也立刻心頭雪亮,這還是一條苦肉計。紗布又不是什麼必備之物,何況也不是一個幕僚應該攜帶的。可是那幕僚在畢煒一斷指就即刻取了出來,說明畢煒早就有了斷指的準備,才會讓手下準備好。這也是畢煒好用計而不擅用計的一個表現吧,可是,畢煒的這些話,真的僅僅苦肉計嗎?他也有些茫然。也許,畢煒心中也已對征戰有了厭倦之意吧,最大的可能就是此戰結束,他要藉著這個名頭掛冠退伍了。
這裏已是狄人聚居之地。不過狄人是逐水草而居的,這裏荒蕪乾旱,狄人出沒的可能性不大。即使有的話,也應該是趕著牛羊路過。畢煒哼了一聲,喝道:「商君廣。」
昨天,追兵發現了荒漠上墜毀的飛艇殘體。駕駛飛艇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丁亨利西逃時帶的只是一些自己的忠實部下,雖然事發突然,他順利奪下了飛艇,但要駕馭它飛行數千里,卻是件不可能的事。而這一切,顯然也在大統制算計之中。只是丁亨利逃遁,身邊只帶了十來個人,要讓一位上將軍率軍五千追擊,實在有點小題大作的意思。在鄭司楚心裏,他其實盼著丁亨利能安全逃出,不管是什麼地方。
「司楚,你說畢將軍此番到底要做什麼?」
洪修光聽畢煒在私底下仍然稱丁亨利為「丁元帥」,不由一怔,有點遲疑地道:「丁元帥弄到了三匹馬,有可能是沿途戍堡中得來,是不是……」
被那老兵一喝,這姓汪的士兵也閉了嘴。只是話未說完,實在心有不甘,他訕訕地道:「這一戰也不是容易的,你們都小心點吧,別把小命丟在西原了。」
真是假惺惺。鄭司楚雖然隨眾跪倒在地,但他心中卻這樣想著。丁亨利在日,與他最為交好的是三帥鄧滄瀾與第一上將軍魏仁圖兩人,何況畢煒鎮守西靖城,一年都難得見到幾次。但聽畢煒這等哭法,幾乎要讓人以為丁亨利與他實是莫逆之交了。
前去追擊的衝鋒弓隊有一百人,過來複命的當然不是全部,只是隊中的正副隊長以及五個百夫長。這七個人身背長弓,騎在馬上,大有威勢。
洪修光一怔,道:「你難道想放他一條生路?」丁亨利是這些共和軍人極為景仰的人,受命前來追殺他,軍士一百個裡至少也有七八十個不樂意,可是就算再不樂意,把這話明說出來的卻也沒有一個。
洪修光忽地站直,道:「畢將軍,商將軍之才遠在末將之上。雖然他犯了些小錯,還望畢將軍原諒這一次,末將仍願行輔佐之職。」
可是,不論從哪方面來看,陳忠都是難逃敗亡的結果,畢煒還是有些擔心。他是個軍人,也只知一刀一槍干起,只消上頭能信任自己就行了。所以當初鄧滄瀾脅裹他叛離帝國,投歸共和軍時,他也並沒有反抗。這些年來,大統制對自己不薄,雖然沒有列名三帥之中,但任用之重,還在鄧滄瀾之上。不管此戰得勝歸來能不能拜帥,但自己共和第一名將之號,必將永垂史冊。
在這裏失了馬匹,哪裡還跑得掉?想到叱吒風雲的大帥竟然落得如此狼狽,洪修光心中也不禁黯然。但他話音剛落,樹叢中忽地一箭射出,只是這一箭既無準頭,也無力量,離得丈許遠便斜斜插在了地上。洪修光毫無怒意,反倒更增惻然,道:「大帥,兵臨絕境,你還是出來吧,否則,我們便要放箭了。」
鄭司楚現在的軍銜是校尉。雖然軍銜不算高,但軍職是行軍參謀,有權列席軍機會議,也算中級將領了。前兩年read•99csw.com程迪文與他都參与了圍剿盤踞在朗月省的叛軍之戰,在那一戰中鄭司楚曾大放異彩,戰後得到二等共和勳章。可是也自從那一戰後,鄭司楚一下變得沉默寡言,對什麼都提不起勁了。程迪文嘆了口氣,道:「那我也不去了,畢將軍想必也不會來難為我們。」
畢煒,好用計而不善用計。他記得父親這樣說過,所以父親要他去跟隨畢煒。畢煒也知道自己的弱點,所以頗能禮賢下士,聽從參謀意見,在畢煒軍中應該更有發展的前途。現在畢煒這條收買人心之計雖然不能說不好,可未免也做得太過了,以至於有造作之嫌,不知道底細的人也許會被他瞞過,但知道丁亨利與他真實交情的人卻一定明白真相。
洪修光本已坐下,此時又站了起來,道:「畢將軍,商將軍雖然微露此意,卻並沒有付諸實行,還請畢將軍網開一面。」
本來是說好找到了丁亨利這才放出信號,沒想到有人看都沒看清就先放了,簡直是有意誤傳。旁人看到信號都向這裏集中,丁亨利就有時間逃遁了。還沒等那放信號的人出來,西南邊忽地又有一點亮光升上天際,「啪」一聲炸開。他身子一凜,顧不得再去追究,叫道:「快過去!」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應該是我最後一戰了。他想著,心裏卻沒有半分欣慰。陳忠,你我命定將要做最後的交鋒。
他撩起車簾看了看外面。連綿不斷的隊伍,正不可一世地向西行進。
洪修光是他副手,兩人交情莫逆,向來無話不說。商君廣見他過來,又看了看周圍,小聲道:「老洪,你說,我們真要將大帥格殺勿論?」
鄭司楚的父親鄭昭是共和國國務卿,主管政事。《建國史》修成,是共和國的一件大事,鄭昭那裡當然會第一時間得到。鄭司楚從程迪文手裡拿了過來放進懷裡,道:「你可別傳出去,父親還不知道我拿了他的書呢。」
除了這一叢短樹,周圍空空蕩蕩,連躲的地方都沒有。那裡有個人忽然高聲叫道:「你們要放便放,少說廢話!」
少年先還是怔怔地不知所以,見他們真箇要走了,眼裡忽地流下淚水來。他揀起了水囊,轉身向北而去,消失在了暮色中。
洪修光已坐了下來,他也壓低了聲音道:「末將已命心腹之人將丁夫人母子送往狄人處了。」
不管怎麼說,戰爭又要開始了。己方固然兵精糧足,準備充份,但他心裏還是有些不安。
他越哭越是傷心,終於,身後的眾將也都哭出聲來,一時間儘是愁雲慘霧。
他揮刀斷指,所有人都已驚呆了,周圍鴉雀無聲,畢煒雖然說得也不是太響亮,但這話還是聲聲入耳,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等他說完,所有將領全都站起身,喝道:「誓為丁元帥報仇!」
「我不是要怪他,這也是他的一點仁心,不會責罰他的。只是,將來衝鋒弓隊就由你來統領了。」
鴿肉性溫,補血益氣,受傷后喝一點,大益傷口愈合。雖然要激發士氣並不是一定要用到斷指這種極端舉措,可是當他接到大統制的密令后,還是馬上就打好了這個主意。
丁亨利。這個共和軍第一名將,誰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有如此古怪的舉動。畢煒固然也是百戰百勝的名將,然而在共和國軍人眼裡,丁亨利這個幾乎是神話中的名字一夜之間突然成為叛逆的代詞,無論如何都想不通。商君廣並沒有做過丁亨利的直系下屬,連他也這麼想,不要說曾經當面受過丁亨利教誨的鄭司楚了。
《共和國發展史》里,共分上下兩篇。上篇是共和國與蛇人的七年抗戰史,下篇是消滅帝國的五年戰史。如果加上共和國正式成立前的十二年醞釀期,和平到來之前的戰爭足足持續了二十四年。這二十四年裡,倒是最後五年篇幅最大,詳細寫了大統制力排眾議,堅決排除了各種阻礙勢力,最終催生了這個偉大的國家。只是陸明夷從課本里讀到的只是在蛇人戰史章中帝國軍協同蛇人想要消滅共和勢力的記載,根本沒有說過帝國和蛇人也發生過戰爭。
阿亮也笑了笑,道:「自家兄弟,客氣什麼。」他看了看四周,道:「那小子跑得真快,現在都沒影了。算了,這功勞看來註定不是我們的。」
「那人靠得住么?」
「五德營?」
衝鋒弓隊在畢煒軍中待遇最高,訓練也最好,個個都是千挑百選的精兵強將,弓馬嫻熟,等洪修光趕到,已經有三四十個都圍在那裡。見洪修光打馬過來,一個什長上前道:「洪隊長,追到了。」
他想著,把碗中的鴿湯一飲而盡。
那少年扭頭瞪著他,猛地向他吐了口唾沫。只是洪修光人在馬上,那少年個頭又矮,根本吐不到他。少年掙了兩下,見掙不脫,罵道:「你們是抓不到姐夫的,要殺就殺我吧!」
以前行軍,畢煒都是騎馬,但這些年他也覺得自己的筋骨已遠不及以前,經不起長時間的鞍馬勞頓了,所以備下了這輛八馬大車代步。這車十分寬大,足可以坐十來個人,在前線有緊急軍機會議,這輛車也可以代替中軍帳。不過,現在這車中只有洪修光筆挺地坐著。
畢煒點了點頭,道:「要他轉告丁夫人,丁公子長成后,不要習武,再不要從軍了。」
「那裡只提了一句。」
當號角響起來的時候,鄭司楚正半躺在榻上看著一部的《十七年戰史》。共和國雖然成立已有十九年了,但這個國家究竟是如何建立起來的,卻一直沒有詳細而明確的記載。
畢煒看著他,嘴角浮起了一絲笑意,半晌道:「修光,你也不必小看了你自己,要統領衝鋒弓隊,你的才能綽綽有餘。不過既然你堅持,這樣吧,從今日起衝鋒弓隊隊長不設正副,只設左右,你為左隊長,商將軍為右隊長。」
鄭司楚輕聲道:「是啊,你猜對了。畢將軍這條苦肉計也用得高明。」
那士兵兩年前曾參加過朗月省一戰,聽陸明夷問起來,更是得意,道:「這是那支叛軍的名字,原先是帝國最強的部隊。兩年前,畢將軍,還有方將軍兩人帶了三萬兵,打人家一萬多,還險些血本無歸,畢將軍自己都差點把命丟在那裡。你們還說得輕輕鬆鬆。」那一戰中這士兵因為表現出眾,被選入衝鋒弓隊,聽齊亮說五德營不成,那簡直是在指責自己的功勞立得太容易,自然很不服氣。齊亮聽他說得厲害,卻也有點不服,道:「要真這麼厲害,畢將軍哪敢還只帶五千人去?你也吹得太過頭了九-九-藏-書。」
畢煒的部隊,最擅長遠程攻擊,弓術名手很多。不過弓箭隊以前向來沒有用於衝鋒的,畢煒卻別出心裁,訓練了一支五百人的衝鋒弓隊。衝鋒弓隊是馬弓手,遠則弓射,近則槍刺。只是練成後天下已經太平,只有幾年前平朗月省時用過一次。那一次戰事,衝鋒弓隊起到了出其不意之效,戰績頗佳,是畢煒手下的王牌軍。
當命令傳下來時,中軍參謀鄭司楚正悶悶不樂地騎在馬上,聽著一邊的同僚程迪文喋喋不休地說著什麼。程迪文口才很好,聲音清亮,說的也是些奇聞趣事,可是鄭司楚卻覺得充耳不聞,顧自想著心事。
洪修光似乎不敢面對商君廣的目光。他點了點頭,道:「身不由己,保重。」轉身打馬向信號起來處奔去。
洪修光眼中痛楚之色更深,道:「別說這話了。」他掃了一眼周圍看著商君廣那五人,沉聲道:「商隊長不過稍事休息而已,知道么?」
他正翻著,程迪文忽然挑簾進來,叫道:「司楚,前鋒回來了!」
這話當真如一個晴天霹靂。衝鋒弓隊是畢煒親兵中的親兵,每個人都極受信任,可商君廣也沒想到這個平時無話不說的好兄弟居然還受過這等密令。他頹然道:「那你就要格殺勿論了?」
洪修光越聽越是不對。丁亨利那是何等人物,哪裡是事到臨頭躲在樹叢后一聲不吭、只叫這少年回話的?聽口氣,這少年是丁亨利妻弟。丁亨利素來剛正不阿,從不援引私人,他的妻弟年紀又小,洪修光也不知那是何許人也。他手一揚,道:「拔刀,上前!」
出發時程迪文就有些懷疑,如此興師動眾地追殺丁亨利,未免有點異樣。他隱隱就覺得畢煒真正目的是要繼續向西,現在當真有點佩服自己的先見之明。
這五德營真這麼厲害?陸明夷心中突然有種異樣的雄心。
看著這個倔強的少年,洪修光的怒氣卻不知為何消了。他淡淡對抓著那少年的士兵道:「你們把這兩人殺了。」扭頭對旁人道:「是誰沒看清就放信號?」
雖然此時周圍沒人了,但陸明夷這話仍然說得很輕。阿亮看了看他,似乎有點不認識這個同一伍的隊友了。但遲疑了一下,他忽然收好刀,嘆道:「好吧。」
這五千人雖是步騎混合,但現在軍中休整多年,馬匹車輛已十分充足,長時間行軍步兵也有步兵車可坐了。照這個速度,二十天左右便可抵達西原。
商君廣回頭看了看身後。黃塵揚起,約摸還在十余里地以外。
「一口。」
商君廣嘆了口氣,沒再說什麼。洪修光低聲道:「其實我也不想看大帥落得這般一個下場,只是軍人以服從為天職,那也是他的命吧。」
衝鋒弓隊作為先鋒,走在隊伍最前。陸明夷走在隊中,小心的控著馬。他看了看身後,小聲道:「阿亮,那叛軍到底是什麼來頭?怎麼會在那麼遠的地方?」
畢煒笑了笑,道:「坐下吧。就算商君廣,跟了我那麼久,從沒跟過丁元帥,連他不也有放水之心么?」
程迪文的父親名叫程敬唐,也是共和國的名將。鄭司楚的父親鄭昭雖然是國務卿,但他父子二人平時話很少,何況鄭司楚隨軍駐守西靖城,這一類消息反不如程迪文知道得更多。程迪文也略一沉吟,道:「阿爹也沒說什麼。」
鄭司楚向來很小心,但現在未免有點小心過份了。程迪文也搖了搖頭,道:「是啊是啊,反正我們只是參謀,決策的還是畢上將軍。」
程迪文在邊上忽然耳語一般說道。鄭司楚身子一震,道:「怎麼?」
馬沖入了在平原上行進的一支隊伍中。到了大旗下,騎者勒住了馬,高聲道:「畢將軍,小人探路歸來。」
五千人。如果只看這個數字,並不算如何驚人。事實上五千人的隊伍已經相當龐大,輜重、補給,都不是一件簡單的事。用步騎混合的五千人去追擊十來個逃竄之人,當真有種以神威炮轟擊蚊蚋一類小蟲子的意味了。也許,這件事背後,還有著另外的內幕吧。
他們的營帳也在中軍,離畢煒的營帳很近。剛走過去,卻見軍中諸將已大多到齊,畢煒正與一個幕僚說著什麼,面色凝重,也不知想些什麼,他跟前卻放著個小案。程迪文原本以為心傷大帥之死,很多他的舊部都不會來,沒想到居然來得這般齊整,不出來的只怕沒幾個。而來的人臉上也並沒有什麼哀傷之意,他心中感慨,忖道,真是人一走,茶就涼。只是他看了看邊上鄭司楚,同樣表情嚴肅,沒有半點哀傷之意。
畢煒長著一部虯髯。壯年時這部大鬍子黑如漆染,此時卻已花白了,讓他的臉增添了幾分慈祥。但此時哪裡還有半分「慈祥」之意,仍是當初那個手握重兵,廝殺疆場的勇將。商君廣身子一顫,道:「遵命。」雖然回答得響亮,聲音里卻總是帶著些不情願。
那士兵站在少年跟前,不知為何有些遲疑。他盯著這少年,眼睛卻似乎在瞟著一邊。邊上那士兵見他遲遲不動,伸手拔出腰刀道:「明夷,幹掉他,我們追吧。」
洪修光皺起了眉頭,眼裡帶著絲痛楚,低聲道:「別怪我。畢將軍交待過我,你若有心要放大帥逃生,讓我連你也格殺勿論。」
「算了,」畢煒搖了搖手,「丁元帥威望之重,受士兵愛戴,就算戍兵暗中放水也是人之常情。現在事已過去,此事就當不知道吧。」
雖然與他們這兩個位列最下層的士兵從沒打過照面,但大帥在軍中一向風評不錯。大帥落到現在這種下場,在他們心目中,實有種說不出來的感慨。眼前這少年是大帥的妻弟,又如此維護大帥,要殺了這少年,他們終究有些不忍。陸明夷見他答應了,不由舒了口氣,道:「阿亮,多謝你了,回去我請你喝酒。」
不管怎麼說,丁兄,將來九泉之下,我總也有面目可與你相見了。
一聽這聲音,洪修光不由一怔。這聲音十分清脆,看樣子只是個少年。他呆了呆,喝道:「大帥,您向來愛兵如子,難道忍心看著這些追隨你的人枉送性命么?」
畢煒已是老淚縱橫,將裝著丁亨利首級的盒子放在案下,雙膝一屈,跪倒在地,高聲道:「丁兄,魂兮歸來。畢煒受命于大統制,以身許國。與丁兄交好數十載,不意丁兄為叛賊蠱惑,以至最後一面竟是如此相見。」
衝鋒弓隊是畢煒的親兵愛將,也是他手中的王牌。這支隊伍立下這件功勞,自然要大大給一個面子。他一聲令下,身後的軍樂隊登時擂九_九_藏_書鼓助威,鼓聲中,一隊人馬齊齊上前。
丁亨利領兵,對士兵極為體恤,他的口碑在軍中也極好。雖說受畢煒之命可以格殺勿論,可是要他放箭射殺丁亨利,他實在做不出來,便想以話語激他出來。他話音剛落,樹叢后那少年哼了一聲,叫道:「姐夫才不會害人的。你們這些走狗快放箭吧,給老子一個痛快,十八年後老子又是一條好漢!」
畢煒不再理他,對邊上的親兵道:「傳令下去,全軍全速前進!」
假如沒有旁人輔佐,沒有五德營互相接應,信字營無非就是一些只會憑蠻力衝鋒的烏合之眾。可是在五德營里,這支本來不足為懼的軍隊卻成為一支同樣令人聞風喪膽的精兵,五德營統帥之才,當真是旁人所不能及。只是昔年五德營五大統領,帥才楊易,智將錢文義和廉百策早早就倒下了,勇猛而不乏精細的曹聞道也逃不過兩年前朗月省一劫,偏生這個一勇之夫,沒什麼統領之才的陳忠成了漏網之魚,恐怕天意也是真的存在吧。不管怎麼說,陳忠那個頗為統率才能的女兒也已被殺,軍中剩餘的精英幾乎在朗月省一戰喪盡,就算陳忠再勇猛,他一人又能抵擋幾人?何況西原地處兩河之間,號稱「河中沃土」,一馬平川,連當初他們盤踞在朗月省的天爐關那種天險也不存在,以陳忠的性子,一定會狗急跳牆地出來硬拼了。更何況,在天爐關時他們還有兩門巨炮,對守御極是有效,在西原連這點優勢都沒有,就算自己與陳忠易地而處,也唯有作死拼一途吧。
畢煒這一舉動又將旁人都驚呆了。他的一個幕僚快步上前,掏出一塊紗布來給他包上了,叫道:「畢將軍!」
「放了他吧。」
「等如末將本人。」
洪修光猶豫了一下,道:「老商,請你別怪我了。假如畢將軍找的是你的話,你會這麼做么?」
商君廣沉吟了一下,道:「大帥為國鞠躬盡瘁,看他落到這樣的地步,我實在有些不忍……」
「你們看好商隊長,他舊疾忽發,不能成行,余者四散搜索,發現叛賊蹤跡,立刻施放信號。」
「這是第一版。」
隊伍全速前進后,聲勢更是駭人,黃塵揭天而起。幸好這裏周圍荒無人煙,否則只怕要鬧得雞犬不寧。在隊伍中默默地隨眾前行,鄭司楚心裏越發沉重。
畢煒忽然道:「灶眼有幾口?」
他剛要上前,那個叫陸明夷的少年士兵忽然一把拉住了他的手,道:「阿亮。」
程迪文沒再說什麼,鄭司楚心裏卻依然不能平靜。程迪文也發現了這事的蹊蹺,如果為了追擊,派純騎兵隊要有效得多。雖說狄人當初也是邊患,但現在天下承平已久,狄人在與共和國的交往中,發現用牛羊交易遠遠比當初燒殺搶掠來得划算,現在只怕是狄人更不希望與共和國發生戰爭。如果說派五千人出擊是為了預防萬一,那的確有點過份了。
在那面大旗下,共和軍第二上將軍畢煒正坐在一匹高頭大馬上。見到來人,邊上一個親兵催馬上前,喝道:「可有叛賊蹤跡?」
這些人圍著了一個半月形,當中橫著匹死馬,身上中了幾箭,後面的一叢短樹后顯然有人。洪修光暗自嘆息,揚聲道:「出來吧,你們跑不了了。」
所以,還是服從吧。鄭司楚想著。可是不論如何說服自己,他總是無法相信,那個隨和睿智的大元帥丁亨利會真的密謀叛反,想要顛覆新生的共和國。
《共和國發展史》是軍校的一部教材。因為腐朽墮落,人民被壓迫得掙扎在死亡線上,所以共和國一舉推翻帝國,建立了光明偉大的共和國。書上就是這樣說的。畢竟,帝國滅亡已是十四年前的事了,那時陸明夷太小,根本沒什麼印像。齊亮道:「帝國軍很差,根本不會打仗,大概是被蛇人打得逃到那裡去的。」
此時少年明明就在他面前,他卻視而不見,轉身便要去帶馬。陸明夷也轉過身去正要走,忽然扔過一個水囊道:「北邊沒人,往北走吧。」
畢煒忽然長嘆了一聲,「假如此戰我有什麼不測,丁夫人母子還要你照顧了。」
「苦肉計?」程迪文一怔,「司楚,你也別太疑神疑鬼了,苦肉計不至於要削掉自己的手指。」
他們動作迅捷,出手又狠,已將樹叢后的人擒住。等拖出來,洪修光才知道原來只有兩個,其中一個肩頭還中了一箭,另一個便是那面帶稚氣的少年。這少年頭上包著個扎巾,頗有英氣,在那士兵掌下根本動彈不得,卻仍在拚命掙扎,沒口子大罵,儘是「走狗」之類。洪修光心中惱怒,打馬上前,喝道:「丁亨利到哪裡去了?」
一定是大統制嚴令不得泄漏吧,也許,霧雲城的城民絕大多數還不知道這個驚天動地的消息。
齊亮哈哈一笑,道:「當然。那時蛇人可不管你是誰,只要是人就殺掉,所以一開始帝國也和蛇人打仗,後來被打敗了才投降的。帝國軍,沒用極了。」
「周圍可有牛羊足跡?」
這部《十七年戰史》是國史館奉命撰寫的《建國史》中的一卷。承平修史,這是歷來的傳統。國史館雖然從共和十年就成立了,但八年後才算修成初稿。不過《建國史》一成,大統制審閱時發現書中有許多地方立場有誤,責令毀版重修,初印的一千部《十七年戰史》也付之一炬,使得《建國史》上市的時間推遲到了明年年初。聽得是第一版的,程迪文笑了笑,道:「你是從老伯那裡順來的吧?」
畢煒喝了口鴿湯,忽然又輕聲道:「丁夫人和丁公子的事都辦妥了么?」
畢煒這一哭,一邊的眾將全都變了臉色。丁亨利背離大統制遠遁,固然犯下了彌天大罪,但他畢竟聲望極高,很多將領聽到這消息后,縱然不明說,暗中卻希望丁亨利能安然脫身。當初畢煒與丁亨利雖然不算太接近,但兩人同為國家首將,私交也算不壞。當大統制從首都發下急命要他們追擊丁亨利時,身邊眾將都有點不知所措,覺得畢煒只怕會陽奉陰違,可是畢煒卻二話不說,發下五千兵,親自日夜兼程地追趕。他們心中縱然有一千一萬個不願,但軍令如山,豈敢有違。待丁亨利的首級被帶回,很多丁亨利的舊將心中黯然,有幾個曾跟隨丁亨利多年的將領險些要哭出來。只是畢煒這般放聲大哭,他們卻萬萬不曾想到。
一騎馬如風疾馳。這是北疆的平原。時值秋暮,草地多已變黃,因為氣候乾燥,馬蹄下捲起一股黃塵。這馬頗為神駿,塵土滾滾不斷,連綿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