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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天網之漏

第四章 天網之漏

共和軍被廂車攔住,已無法前進,而五德營卻可能隨時衝出,傷者也能及時回來醫治休養,所以兩軍的損失實在不成比例。共和軍的戰意仍然頗盛,在這等攻勢下還是無法抵擋。在擋住了兩次進攻后,五德營的第三波攻勢直如雷霆萬鈞。不論是五德營還是胡騎,全都一往無前,共和軍連退卻的時間都快沒有了。
中軍損失一千以上。后軍損失七百以上。只有衝鋒弓隊,因為全是騎兵,機動力強,又一直在外圍抵禦,五百人還剩下三百七十多人。
這人聲音清亮,聽來極是年輕,隨著聲音,有個將領從五德營陣中催馬而出,到了畢煒跟前。一見這人,五德營和胡騎全都歡呼起來:「薛帥!薛帥!」
到底是年輕人。看到薛庭軒極快地衝過來,畢煒不由暗自讚歎了一聲。薛庭軒雖然一臂已廢,但這等槍術在共和軍里也是屈指可數,何況此人足智多謀,布置得如此絲絲入扣。畢煒向不服人,但對這年輕人卻也有了三分佩服。對方趁自己立足未定極快地衝來,的確是對的……假如不是要對付自己的話。
亂軍中,商君廣帶著幾個人搶到了畢煒跟前。他向來是畢煒心腹,此時更是緊緊靠在畢煒周圍。他擊退了兩個攔路的胡騎,叫道:「上將軍,你快走,末將在後掩護!」
不論是誰,也不清楚剛才這電光石火間發生了什麼事,薛庭軒為什麼在大佔上風之時槍尖突然被盪開,成了敗槍勢,但薛庭軒自己卻很清楚。剛才這一槍,他剛刺出去,畢煒忽地將右手向前一送,長槍以畢煒的左手背為支架,猛地向薛庭軒的槍尖刺來。畢煒是後手,而這一槍又是有支點的,準確度遠遠超過隨手一刺。薛庭軒出槍雖快,卻還是被畢煒一槍刺中。兩把長槍的槍尖一交,畢煒的右手忽然向下壓去。他的長槍以左手為支點,靠槍尖部份只有後面部份的三分之一左右,這一壓之力等如大了三倍有餘。薛庭軒這一槍力量雖大,卻也抵不過三個畢煒的力量,登時被畢煒挑了起來。
地軍團五德營,不愧是天下至強。可是,你們別以為勝利就已經唾手可得。
「你怎麼不早說!」
現在這種情況,敗局已定。如果再令出多頭,分批突圍的話,只給對手以各個擊破的機會。唯一的辦法就是立穩陣腳,再作定奪。那些親兵見上將軍已經恢復,發令如山,心中為之一定,傳令兵立時前去發號傳令。
星楚,你的靈魂還在么?附到我槍上來吧。他右手輕輕一晃,長槍在他右掌中像活了般滾動了半圈,掌心沁出的些微汗水讓皮膚與木柄貼得更緊。這把輕巧而堅韌的長槍還是父親親手製成的,用不了多久,畢煒的首級必將掛在槍桿上了。
這話是丁亨利曾經說過的。在共和軍,談論前帝國是件犯忌的事,但丁亨利作為共和軍第一戰將,與地軍團交戰多年,當時誰也不會認為他說這話是為地軍團張目,只是心有同感。畢煒雖然對這話一直不服氣,可這時卻也想說出同樣的字句來了。
西原的鋼鐵十分珍貴,廂車已放棄了整體鋼鐵的設定,只在前面裝設鐵甲。這鐵甲可以翻平,平時就變成獨輪車,一旦停下將鐵甲翻起,就成為一排連在一起的盾牆。共和軍已在準備一場大戰,沒想到面前突然出現一堵高達六尺的鐵牆,他們吃了一驚,不待反應過來,廂車后已是萬箭齊發。
丁帥,報應不爽,來的可真快,我只不過比你多活了幾天而已。
薛庭軒看著畢煒的目光里,似乎有怒火要噴出。畢煒掂了掂手中槍,道:「不意畢煒臨死之前,還要手刃故人之子,真是造化弄人。」
有了一個投降的,就要第二個,然後就有第三、第四個了。如滾雪球一般,投降的越來越多,已經密密麻麻地站了一大片,現在死戰不降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已越來越少了。薛庭軒看了看那些正在編隊的降兵,對邊上的一個人道:「兆玄,這裡有一千人吧?」
薛庭軒射死了這群人,但見先前那人帶著畢煒已跑得遠了。他哪肯讓畢煒逃跑,正待呼喝士兵隨自己追殺,卻又有十幾個共和軍撲了出來。這些共和軍見商君廣這批衝鋒弓隊死得如此壯烈,一時間也都毫不怕死地沖了上來。等五德營將這十幾個共和軍也射倒在地,共和軍的陣營終於崩潰了。
希望風刀還能趕得及。這裏離楚都城的行軍距離大約是兩天,但快馬加鞭的話,三四個時辰就能趕到。而合流到現在,已經快要兩個時辰了。
就算留一個別人,也比現在這種情形好啊。薛庭軒已是追悔莫及。陳忠年紀大了,又是五德營的耆老,他實在不忍讓陳忠還隨著自己奔波勞累,冒這風險,所以讓他留守。假如共和軍的反奇襲得手,這一次要全功盡棄。如果要反擊楚都城,這一千多降兵就如同一把頂在後背的刀子,隨時都會發作。不管怎麼所說,現在只能寄希望于運氣。
敗了,敗了。從還在帝國為將開始,畢煒領兵數十年,雖然不是從無敗績,但敗得也從無如此慘法。畢煒猛地坐起來,喝道:「諸將何在?」
薛庭軒已在向一個親兵交待,要他立刻召集兩個百人隊。交代完了,他轉過頭,喝道:「羅將軍,你已是犯下了彌天大錯,現在將兩個百人隊給你,以最高速返回楚都城。若追上那批人,立刻攻擊,不必多言。若到了楚都城下叫門,陳將軍未在城頭出現,也立即攻城!」
這次遠征,畢煒以下就是三位上將軍。三人中一死一傷,勉力支持的也只有中軍的廖武一人了。畢煒掃視了四周一眼,喝道:「帶馬過來,傳令兵,傳令下去,全軍不要妄動,結陣堅守!」
這是五德營現在的統帥?姓薛?畢煒並不認得薛庭軒,見薛庭軒頂盔貫甲,一手已殘,肩頭還立著只蒼鶻,冷笑道:「五德營真是無人,不是女子為帥,就是殘疾稱尊。」
他左手抓住馬韁,槍桿靠在了左手的手背,握槍的右手卻向身後伸了伸,讓槍退後一點。這與二段寸手槍十分類似,但二段寸手槍是搶攻的招式,蟠蛇槍卻是防禦的槍法,定然不能先攻,要的正是對方先攻擊。
那是一個共和軍士兵從眾人中撲了出來。這人來勢之快,竟然較畢煒和薛庭軒猶有過之。薛庭軒也沒想到共和軍中居然還有這等好手,他舉槍一檔,拉著馬連退了幾步,口中卻又是一個忽哨。風刀啄瞎了畢煒一隻右眼,此時正停在空中不住扑打雙翅,只得薛庭軒的哨聲,又忽地向來人撲去。那人看來也對風read.99csw.com刀極有忌憚,右手長槍舞了個花,護住面門,風刀怎麼都撲不進去,正在外圍盤旋,那人卻已到了畢煒身邊,人在馬鞍上一側,幾乎要倒下來,左手卻是一把撈住了畢煒,將他拎在馬鞍前,轉身落荒而逃。
那時的自己,意氣風發,以天下為己任,誓要掌握天下兵權,為萬世開太平。這些年來,我得到了什麼,又失去了多少?
畢煒領兵這麼多年,卻也沒什麼外號。他看了看天空,暮色正暗,星月在天,草原上吹來的風也有寒意。他沉聲道:「火將畢煒,見過薛帥。」
羅兆玄不知薛帥為何反應會這麼大,點點頭道:「是啊,先前他們比我們設疑兵的人勢頭大得多,我們也不敢攔,就放他們過去了。」
畢煒一軍,向有共和軍精銳之稱。就算在這等情形,只不過片刻,全軍登時已齊整了許多。現在共和軍已被壓到了一處,畢煒發令只不過片刻,幾個傳令兵便已回來。
很久以前,畢煒還是軍校生時,他與同朝三個最受期許的同學合稱為「地火水風」四將。排名第一的地將名叫勞國基,死得最早,死時也僅僅是個百夫長,另三人雖然際遇各有不同,後來卻成為帝國地、火、水、風四相軍團中的三大都督。「火將」這個名號還是他剛離開軍校時所得,後來就一直沒有這樣被人稱過。此時畢煒知道已是生命的最後一刻,這些遙遠的記憶一時間都回到了心頭。雖然他因為多次改換門庭,被人稱為「牆頭草」、「三姓家奴」,可是他的心底也珍視著許久以前那一段時光。
畢煒手握長槍,身邊也圍著幾個親兵。見商君廣過來,高聲道:「商將軍,衝鋒弓隊還有多少人?」
只剩下三千多人了。這個兵力,如果真要一戰,還是有一戰之力的。可是兵敗如山倒,士氣已經落到了谷底,想翻本已不可能,只能想辦法突圍。五德營已經將共和軍四面包圍,岳良的后軍曾試圖向東突圍,結果被一陣火牛隊衝擊,損失慘重。報上來的損失七百,只怕沒受傷的已剩不下幾個,幾乎已失去戰鬥力了。能一用的,可以說只剩下中軍和衝鋒弓隊這不到三千人。
他剛喊出,身後的五德營士兵亦是高聲應道:「下馬免死!」這許多漢子同時呼喝,聲勢甚為驚人,有不少共和軍士兵被這一聲呼喝驚得呆住了,不自覺地將手中武器都扔往地上。
如果畢煒就在面前的話,薛庭軒一定會這樣對他說。看著這個給五德營帶來滅頂之災的敵人在自己手下完敗,實在是說不出的快意。如果提著他的腦袋回去祭奠星楚和五德營戰死的英靈,那才是大快人心。
用廂車擋住敵軍攻勢,敵人勢弱后,騎軍再度出擊,這正是薛庭軒的構想。當這一波進攻結束,戰鼓忽然擂響,總攻開始了。
他的大車移動不便,已經丟棄了,現在坐的只是一輛運兵車。幾個親兵見上將軍昏迷至今,突然精神十足地坐了起來,也吃了一驚。其中一個道:「稟上將軍,方才有人稟報,尹世通將軍陣亡,岳良將軍已受重傷。」
我已經活的夠了,他們能逃出去,就逃吧。
薛庭軒心中已不知是什麼滋味。僅僅片刻之前,他還是躊躇滿志,運籌帷幄,片刻之後卻覺得自己實在是個愚不可及的笨蛋。羅兆玄這個出乎意料的消息打亂了他的心思,他怎麼也想不到共和軍居然還有這種手段。兩百多人的偏師,難道這五千人的主力竟然是留在這裏當誘餌么?雖然陳忠說過,畢煒好用計而不善用計,可這條計也未免太蠢了,蠢得無法讓人相信。可掉過頭來說,正是因為讓人無法相信,這條計也是條絕妙之計,的確像畢煒這種不擇手段的人做得出來的。五千人,就算全軍覆沒,可一旦楚都城被他們奪得,那五德營就成了無本之木,現在這些勝利也僅僅是滅亡前的狂歡罷了。
三清在上,保佑楚都城不失。但願陳忠能福至心靈,不讓敵人得手,畢竟敵人也不過兩百餘人,真要守的話,也能守住。雖然薛庭軒並非法統的虔誠信徒,此時心中也只能這樣想了。
羅兆玄先聽薛庭軒說不能放,也覺不無道理,待聽他這般下令,才明白薛庭軒見這等殺法,心中也有些軟了。雖然不能明擺著放了那些死也不降的共和軍,但這話就是要諸軍網開一面。他道:「是。」剛說完,卻又想起了什麼,道:「對了,薛帥,先前有一支兩百餘人的隊伍向西邊衝過來過,小心這批人會殺個回馬槍。」如果那批人從西邊再殺回來,雖然並無大礙,但看到這些死戰不降的共和軍,那批已經逃走的共和軍只怕絕望之下,會去而復返。
只消將薛庭軒刺于馬下,五德營定然大亂。然後麾軍全部衝鋒掩殺,這最後一線勝機就算抓住了。畢煒的一槍刺出時,心中也在暗叫僥倖。薛庭軒布置嚴謹,但此人敢傾巢而出,定是個敢於冒險之人,所以畢煒猜他是受不住言辭相激的。這條計策果然兌現,而蟠蛇槍也沒有落空,看來上天還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
亂軍中,畢煒終於醒來了。
他的聲音極是響亮,而「畢」字大旗跟著他衝上,五德營也向他聚攏,旁人壓力登時減輕,已有十余個騎兵殺出董長壽一軍的包圍,落荒而走。可是畢煒迎上,當中的共和軍卻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該依命向南突圍還是跟前畢煒而去。畢煒此時已顧不得這一切了,刺倒了一個胡騎,大笑道:「反賊,你又能奈我何!」
懂點槍法的,便知這是敗槍勢。
掩在前排的騎兵忽地左右閃開,在後排待命的廂車立時上前。「喀喀」連聲,幾十輛廂車的鐵鏈已連在一起,形成一條長長的防線。
被那一聲爆炸震得五臟移位,此時他仍然感到心口空落落的,而敗北的痛楚卻清晰地橫亘于胸。
薛庭軒的臉色都已變了。羅兆玄設疑兵,他是交代過羅兆玄,要是敵人勢大,不要硬擋,因為擋也擋不住的。在他的預測里,共和軍要麼不來,要麼就是全軍殺向西邊,沒想到居然已經有兩百多人殺出去了。南北兩軍合流時,羅兆玄回來繳令,他見這一支疑兵沒有半點傷,自然根本沒往這邊想過。
反擊過來的共和軍前鋒已經在二十幾步以外了。薛庭軒把大槍猛地一舉,喝道:「出擊!」
地軍團天下至強,信不虛也。
羅兆玄見大帥擔心成這樣,他心裏也是一動,道:「薛帥,怎麼了?」
確實強兵。
商君廣道:「末將遵命。」
上將軍衝鋒陷陣!九_九_藏_書這個消息讓已在崩潰邊緣的共和軍精神為之一振。現在已走投無路,唯一的希望就是殺開一條血路。共和軍的「畢」字大旗依然未倒,跟著畢煒向南轉戰而去。
商君廣的主意,就是將敵方的主帥擒住。雖然這個目標九成九要失敗,但只消擋得片刻,五德營就無暇去追擊逃跑的畢煒。只是薛庭軒敢和畢煒比槍,只是因為好勝,哪會不防著這一手。商君廣剛衝過來,他長槍一指,喝道:「放!」廂車中,一排利箭激射而出。
他這般呼喝,終於有一些士兵扔了武器,跳下馬來走到一邊去了。薛庭軒生怕胡騎殺得手滑,連這些人都砍了,對左右道:「來人,快將這些降者集中起來。」
這一排快箭放出,共和軍措手不及,沖在最前的騎兵紛紛倒地。巨弩射程可達千步,現在只有這幾十步,力量更是能穿透鐵甲。那些沖在前面的共和軍被利劍穿透,紛紛摔落馬下,不住慘叫,可後面的共和軍仍然沖了上來。巨弩雖然可以連射,要裝填還是要時間,而箭支也是有限,因此並不能多放,趁這時候,那些共和軍也已開始放箭。
護面下,畢煒的嘴角已露出了一絲笑意。先發制人,在通常情形下都是對的,但並非絕對的真理。很久以前,畢煒還在帝國軍校學習時,槍術老師,號稱帝國第一槍的武昭老師就這般說過,如果能先發制人,就盡量搶到先手。如果對方實在太快,卻也並非就是死路一條,仍然有取勝之機,只是勝機極微,要賭一下了。
畢煒見他衝到洪修光跟前,洪修光領著一撥人向南而去,他自己卻且戰且退,又退到畢煒邊上。畢煒喝道:「商君廣,你為何不走?」
「他們是去偷襲楚都城了!」
畢煒果然下令向北突圍!
薛庭軒見此人槍術大為高明,只道會斗個半日,誰知此人一擊不中,便已遠颺,他反倒一怔,正待去追,卻見那些共和軍已是大亂,他猛地帶住馬,喝道:「下馬者免死,否則格殺勿論!」
長槍再進得少許,便能將薛庭軒刺個對穿了。他心中正自暗笑,卻聽耳邊極短又極尖的一聲哨響,眼前忽地一暗。一瞬間,像有一根釘子刺進了他的右眼,他疼得慘叫一聲,心道:「是什麼暗器?」
後繼三千人,原本準備用來追擊敗逃的五德營,以及押送糧草,因此一直保留著三日行程的間距。沒想到楚都城還沒到,遠征軍主力竟已一敗塗地,已有全軍覆沒之勢。畢煒話語雖然平穩,但聲音里已有悲傷之意。
這裏的衝鋒弓隊只有二十幾人。箭在方才的惡戰中都已用完,但衝鋒弓隊原本就是弓馬槍術皆精,不用箭也是精兵。這二十幾人原本就是自願留下來保護畢煒的,見商隊長沖了出去,他們齊齊衝上。
箭如雨下,又有近百個共和軍落馬。一時間,空氣里瀰漫的也儘是鮮血的味道,耳邊響著未死之人的慘叫。
得到這個報告時,薛庭軒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欣慰。他手頭的兵力並不足以與共和軍正面交鋒,何況楚都城無論如何還要留下數百人留守,他能動用的兵力,只是一千七百五德營,以及四部的兩千兵。這兩千人是四部所有的力量,一旦失敗,也可以說就是四部的末日到了,所以這一戰他也已踏上了絕路。文士成的廉字營早已奉他之命,繞道趕著牛群到了共和軍後方,其餘一千三百餘人他分了一半在共和軍以南,由董長壽統領,其餘人,還有四部的兩千人,都已在共和軍的北方了。四部原本就在楚都城與思然可汗之間活動,這裏調度也要方便得多,薛庭軒知道火牛計與飛行機轟擊之計定然會成功,最擔心的還是畢煒最後下令向南突圍。不論在火牛與飛行機雙重攻擊之下他們會損失多少,董長壽的實力還是不足以抵擋他們。可現在這樣一來,位於北面的五德營絕對主力足以與共和軍一戰,董長壽一部從南面攻來,兩方合流,像一把鐵鉗一樣封住共和軍西去之路,斷了他們最後一個翻本的機會,現在的共和軍只能向東逃去了。
「大約兩百。洪將軍正在抵禦。」
槍是長兵,與刀劍之類的短兵不同,槍不能讓對方進門。一旦槍勢過老,再想刺中對手就必須抽回來再刺。可是交戰時對方正在向自己衝來,除非是兩人相距實在太遠,衝過來的速度足足慢了一倍,那才有可能做到收槍再刺。像現在這種情形,畢煒與薛庭軒的槍術在伯仲之間,並沒有絕對的優勢,薛庭軒的長槍被盪開,已是中門大開,這個照面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躲閃和求上天保佑了。
羅兆玄剛說完,薛庭軒卻是一驚,喝道:「什麼?有過兩百多人?」
這一個照面很快。也就在這片刻之間,薛庭軒的心已是一起一落,驚出了一身冷汗。他心知若無風刀這路奇兵,星楚的仇別想報,自己卻已被畢煒一槍挑死了。他又驚又怒,帶轉馬來,舉槍便要向正在地上滾動的畢煒刺去。剛帶得馬,耳邊卻聽得有人厲聲喝道:「住手!」一道厲風已當胸刺來。
薛庭軒聽他說起陳星楚,心頭怒火更盛,臉上卻仍是平靜如常,在馬上舉槍行了一禮,道:「在下五德營元帥薛庭軒,家父帝國工部尚書薛文亦。」
畢煒心如火焚,卻也有種異樣的豪情。他仰天大笑了兩聲,喝道:「反賊,住手!畢煒頭顱在此,有膽的就來取!」一打馬便沖了上去。
商君廣見畢煒與敵方主將比槍落敗墜馬,卻又被自己隊中一人救走,一些衝鋒弓隊跟著那人遁去。他一時也不知救走畢煒的是何許人也,見五德營已要前去追擊,他喝道:「衝鋒弓隊,隨我來!」
現在,也正是要賭一下的時候。畢煒還記得武昭老師教這一手蟠蛇槍時說過,這種槍法其實是孤注一擲,是在弱勢危急時刻才能一用,佔上風時並不值得用這等危險的槍法。畢煒這麼多年來,與人單挑的機會極少,這路蟠蛇槍更是從未用過,而這一次,不論勝負,多半也是平生最後一次了。
一切,就從現在開始。一個新時代,必將在血與火的洗禮中誕生,眼前的五千共和軍的鮮血,將是這新時代的第一件祭品。
他指揮著諸軍掩殺,心裏這樣想著。與共和軍不同,五德營和四部胡騎都是馬比人多,因此人人都是騎兵,機動力在共和軍之上。那四部胡騎先前還有顧慮,此時見敵人大勢已去,再也不留手,一個個叫著「三清在上」,或者「老君護佑」,揮舞著長刀拚命衝殺。法統信仰的是三清,最高神是一個騎牛的老者九_九_藏_書,名叫「老君」。法統在中原十分平和,但傳到西原一帶后,因為常年顛沛流離,已變得大富攻擊性。薛庭軒還希望共和軍殘部回去后能疑神疑鬼,覺得那是思然可汗與定義可汗發兵支援,迫使他們近期不能再度來犯,事先曾告誡過,要他們進攻時不要呼喊這等口號。但那些胡騎殺得性起,哪裡還管,他也只能命五德營也呼喊同樣口號。現在只能希望那些急著逃命的共和軍在慌亂中沒有發現其中異樣,只道都是五德營喊的。其實五德營中雖然有不少法統弟子,但信仰遠不及四部那麼堅定,法統弟子並不太多。但法統的密號咒語之類極多,什麼「急急如律令」之類,十分拗口,五德營念來哪有四部胡騎那麼上口?一時間聲震四野,共和軍其實已不知這些對手在念些什麼東西。
陳忠對他說過,如果敵人想要投降,就盡量少些殺戮,何況薛庭軒也不想再多加殺傷。縱然己方已是全勝,可是要殺對手,自己還是有所損失。再說五德營現在最需要的還是補充實力,胡騎只是共同信奉法統之教,卻終究是異族,眼前這些人卻與五德營是同族,能收編他們的話,連訓練都省了,一下就能增強一大截實力。
也就在歡呼和驚呼聲響起的同一刻,畢煒忽地一抬頭。護面下,他的雙眼湛然發亮,而他的長槍忽地直刺出來。
畢煒想了想,忽然喝道:「好,聚集所有力量,向西突進!」
聽到這個命令,羅兆玄的心頭猛地一震,瞠目結舌地道:「薛帥,你是說他們偷……偷……」
他想著,雙腿一用力,戰馬立時沖了出去。
畢煒,你徹底敗了。
從望遠鏡里看到共和軍急速集合,大旗已指向西邊,薛庭軒心裏不禁由衷地讚歎了一聲。
儘管失誤了一些,但應對得大體還算正確。不過,共和軍已經失去了最寶貴的時機,在五德營尚未合流時他們就全軍向西突圍,還能給自己帶來一些麻煩。現在這樣子,只能是遭到屠殺了。他把槍一指,喝道:「傳令下去,諸軍不要戀戰,讓車營上。」
岳良本已受了重傷,方才一波狂奔中落馬被亂軍踩死。廖武原本在指揮中軍作戰,卻也中了敵方冷箭身死。聽得遠征軍的三個下將軍都已陣亡,畢煒心頭不由一沉,喝道:「就由你與洪將軍指揮,帶諸軍突圍,與後繼大隊合流,以圖再舉!」
商君廣此時已摘下長弓,高聲道:「末將願與上將軍共存亡!中!」
勝機就在於此!
騎射,本是畢煒一軍的強項,衝鋒弓隊的騎射更是強中之強。可是他們的箭雖然不比五德營放出的慢,射在那些鐵盾上卻紛紛彈開,只有零星幾人躲閃不夠好被射中。只是這支共和軍竟然在廂車的攻擊之下還沒有散亂,尚能反擊,出乎意料的強悍也讓薛庭軒有些吃驚。他將大槍一舉,喝道:「再放!」
現在,南北兩方已經合流。就像立下了一道堅不可破的閘門,共和軍即使想要孤注一擲,來個反突襲也已沒機會了。勝券在握,薛庭軒更是欣慰。
那並不是暗器,卻是那隻薛庭軒馴養的名叫「風刀」的蒼鶻。本來他有一把手弩,可是左手殘廢后,薛庭軒心知單靠一臂使槍,終究不利。到了西原,偶然得到了一隻幼小的蒼鶻,養到現在,馴養得極其聽話。與畢煒交戰時,薛庭軒將風刀放到空中,它一直盤旋。聽得薛庭軒的哨響,它猛地向畢煒撲來。蒼鶻號稱看得到草間滾豆,跑得極快的田鼠、兔子之類也躲不開這一撲,而風刀比尋常蒼鶻更為神俊,這一撲只啄中了他的右眼,爪子只是在鐵面上抓了幾道白印。可是一眼瞎了,出槍登時失了準頭,他還沒回過神來,只覺右腰裡一疼,卻是薛庭軒的長槍橫掃過來,將他從馬背上掃了下來。
畢煒,願你命大一點,別死在亂軍中了。
而東面,正是文士成的火牛隊。
他說得更響,忽然一支箭疾射而至。邊上一個親兵見勢不妙,催馬搶上,這一箭正中那親兵面門,將他射落馬來。畢煒喝道:「有膽的就來一刀一槍搏個真章,暗箭傷人,算什麼好漢!」
還來得及嗎?他心中已驚慌之至。本想著派人追擊逃走的畢煒,現在哪裡還有這種心思,只想著儘快回城了。
希望那些人到了楚都城下,天已經亮了,或者風刀能先行趕到。楚都城留有陳忠的近三百人留守,兩百多個共和軍想攻下它來,根本不可能。可是假如對手趁著夜色,將城門詐開后,擒住陳忠又該如何?陳忠在戰場上所向披靡,可薛庭軒知道自己這個義父只是一勇之夫,要鬥智,根本不是他所長。
還在帝國時,帝國軍有四相軍團中,風軍團的飛行機,水軍團的螺舟,火軍團的神龍炮,還有地軍團五德營的鐵甲戰車,號稱四大神兵。後來共和軍出現了神威炮,凌駕于神龍炮之上,也有了飛艇,足以與飛行機匹敵。水軍團全軍投降,螺舟之秘盡歸共和軍,但鐵甲車仍然是五德營的獨得之秘。朗月省由於地形崎嶇不平,鐵甲車無法使用,西原卻是平原地帶,鐵甲車更能一展所長。在西原,金鐵難得,像地軍團時期那樣全部由鋼鐵鑄成的鐵甲車已不可能,薛庭軒將鐵甲車改造成了廂車,使之更為輕便。威力雖然不及當初的鐵甲車,可用來防守卻是無往而不利。要布置廂車其實並不方便,一旦有缺口,廂車的威力就會大減。現在南北兩軍已經合流,廂車也已布置完全,西邊已不再是疑兵,共和軍現在想突擊,等如撞上了銅牆鐵壁。
他的雙腿一夾馬腹,坐騎四蹄翻飛,立時又沖了出去。不論畢煒的槍法和力量有多強,他到底是一個老人,體力和反應定沒自己好,薛庭軒此時就已發現畢煒將馬帶轉的速度比自己要慢一些。
東、西、北都已有重兵把守,只有南方相對較弱,這一條生路也只能在南方。共和軍這最後一擊卻也讓董長壽有些難以應付。此時已是短兵相接,共和軍此時殘餘的兵力還有兩千餘人,以他這七百人實在有點難以抵擋。好在共和軍雖眾,卻是腹背受敵,能與他交戰的不過只有七八百人,一時間也鬥了個旗鼓相當。
看著士兵一層層倒下,五德營的戰旗越來越近,耳邊那種「三清在上」、「急急如律令」的吼叫也越來越響,畢煒閉上了眼,不忍再看。
到底該怎麼辦?
僅僅過了一招,薛庭軒已對畢煒的本領有了數。眼前這個老頭子到底不是易與之輩,自己要贏他只怕很難。但薛庭軒卻並沒有半點悔意。能與畢read.99csw•com煒一對一地交戰,將這大敵挑于馬下,這是薛庭軒一直埋在心底的願望。
為了求勝,可以不擇手段。畢煒一直懷有這樣的信念。只要取得勝利,五千遠征軍,包括自己的性命,會丟在這裏都無所謂,不要說損失五分之四了。他勒了勒馬,嘶吼道:「出擊!」
年輕時,他也曾身先士卒,可後來就一直沒有過這種機會。此時少年時的熱血卻像再一次沸騰起來。上將軍畢煒,縱然有過「三姓家奴」的罵名,死也要死得像個共和國的勇士,讓此道不會因為自己而抬不起頭來。
薛庭軒的雙眼已是灼灼發亮,停在他肩頭的那頭名叫「風刀」的蒼鶻也不時從喉頭髮出「咕咕」的低鳴,似一柄在鞘中躍動鳴響的寶刀。
他舉起長槍,喝道:「共和國的勇士們,隨我來最後一戰!」
他也是槍法好手。雖然薛庭軒只有一隻手可用,但他看得出這人持槍沉穩,出槍有力,是個極強的好手。縱是自己盛年,也未必會是他的對手,不要說現在這風燭殘年了。可現在殘餘共和軍的存亡可謂繫於自己一身,他還從來沒有過一身擔當這許多人安危的感覺。以前的他看來,兵力只是一個數字,隨著勝負而變化,可現在,這些士兵就像是他身體的一部分,每個人的目光都像是給他以力量。
他帶轉了馬,此時五德營一方已在歡呼起來。雖然剛才這個照面並沒有分出勝負,可是士氣卻是五德營佔了絕對上風。薛庭軒也知道自己放棄了一鼓作氣地全軍總攻,卻來與對方主將單挑實屬不智,可他實在無法抵禦心底的誘惑。
薛庭軒舉槍了長槍,指著他,喝道:「呸!三姓家奴,誰與你是故人!薛庭軒一手已廢,你敢與我一戰么?」
畢煒皺起了眉頭。他剛上了馬,邊上的中軍官郭凱已急道:「上將軍,叛賊又要突擊了!」
這一槍快如閃電,直若天雷下擊。五德營一邊的人見大帥發出這一槍,同時暴雷也似的一聲叫好,而共和軍一邊卻有不少人都驚呼了一聲。他們都覺得這一槍如此兇猛,想要躲過的可能性已然極小,不少共和軍的士兵心裏已在不由自主地慶幸不是自己在對抗薛庭軒了。雖然畢煒死了,共和軍還是會全軍覆沒,可畢竟能多活一刻也是好的。
將來,會有一個薛氏大楚王朝么?薛庭軒不敢再想下去,可是這念頭就如同一杯誘人的毒酒,讓他難以放棄。
五德營傾巢而出,楚都城一定城防空虛。如果能有一兩千人能突破重圍,一舉奪下楚都城,就算五千遠征軍損失了四千,這一仗還是贏了。畢竟後繼的三千人馬上就會來,五德營不能重新奪回楚都城,就只剩全軍覆滅一途。現在發出這命令雖然晚了些,但應該還不是太晚。
薛文亦是舊帝國的工部尚書,有「巧手」之號,帝國風軍團飛行機便是他發明,鐵甲車原先也是他主持建造的。畢煒是從帝國過來的,薛文亦他也認識。只是薛文亦人胖胖的,又是半身不遂,只坐在輪椅上,生個兒子竟然會是如此英武的戰將,他當真沒想到。畢煒突然有些意興索然,道:「原來是故人之子……」
他一聲斷喝,一支箭疾射而來,正中一個追來的五德營士兵咽喉。邊上有幾十個衝鋒弓隊也齊聲喝道:「願與上將軍共存亡!」
廂車都是由義字營執掌。地軍團時期,廉字營的箭術為全軍之冠,但現在的弓箭手都已集中在了義字營。廂車的車身也十分簡單,其實是一把可以連射的巨弩。義字營統領名叫羊叔奮,是個屈指可數的神射手,在他統率之下,義字營的箭術更是遠超其它諸營。
想到此處,薛庭軒更是意氣風發。
薛庭軒肩頭還停著那蒼鶻。他伸指在蒼鶻腳上輕輕一彈,道:「風刀,去吧。」蒼鶻忽地直直飛起,在空中不住盤旋。他扣上護面,高聲道:「畢煒,五德營大帥,獨臂槍薛庭軒有禮。」
薛庭軒雖然恨他,但見畢煒舌槍唇劍,仍是不落下風,心中也不由有些折服,心道:這畢鬍子果然能與義父交手多年。雖是小人,自有他的氣度。薛庭軒向來自詡槍法出眾,若是畢煒畏畏縮縮,他也無心與畢煒斗槍了,此時卻起了好勝之心。若是陳忠在此,定不許他在這佔盡上風時行此不智之舉。勝亦無益,若是敗北卻讓五德營士氣大受影響。可現在陳忠留守楚都城,他已動了爭勝之心,誰都攔不住他。
這支勇猛的精兵,失敗來臨時竟也如此慘不忍睹嗎?五德營竟然真如傳說中一般,就算斬去頭顱,四肢仍能奮戰。只道他們已經成了強弩之末,可是強弩畢竟是強弩,現在還會有如此強悍的戰鬥力。
苑可珍與他商討這個計策時,對西面的只設疑兵不無顧慮。西邊是楚都城大本營,卻最為空虛。此番傾巢而出,一旦共和軍向西突破,前面的一系列措施就盡成虛話。依苑可珍之意,四隊火牛隊,應該留一隊在西面,可是薛庭軒反駁了他的意見。牛在西原一帶是最寶貴的財富,這一次四隊火牛隊會損失八十頭牛,對於五德營來說也是個大手筆。如果留一隊在西邊,假如共和軍全軍西進,也不過是阻擋一時而已,而共和軍不來的話,這一隊火牛就浪費了。不如索性只設疑兵,把火牛都交給廉字營來使用。第一波火牛的任務,只是把磁石帶進共和軍營中。當共和軍覺得計僅於此,那就錯了,因為火牛還有三隊。他們在向東逃跑時,這三波火牛隊的衝鋒,足足抵得上數千精兵的戰力,這就是《兵法心得》中所謂「虛者實之,實者虛之」。
兩軍主帥將要比槍!一時間戰場上鴉雀無聲。故事里雖然常有雙方大將會斗槍之舉,其實真正戰場上極少有這等事發生。一人勇力再強,又能抵過幾人?陳忠做地軍團信字營統領多年,他勇力絕倫,冠絕天下,戰場上與敵方大將一對一比試的機會卻是少而又少。見兩人竟要比槍,雙方都不由得各退數步,廝殺也停了下來。
五德營因為全是騎兵。來去如風,共和軍守御雖嚴,可輜重盡失,五德營的騎兵就像一把鋒利的刀子一樣不時削過,將外圍的士兵掃去。再經過幾次突擊,共和軍就會如一個被削去果肉的水果一樣,內核盡出,到時候五德營的致命一擊就會如一根堅釘般釘進來,將共和軍分為兩半。到那時,一切都完了。可是現在要退只能向東邊退去,東邊又有火牛陣在防守。不知五德營的火牛還能放出幾波,就算只剩一波了,聚攏在一起的共和軍也經受不住這等打擊。
那親兵為畢煒捨九*九*藏*書身擋箭,所有人都為之一驚。不論是五德營還是胡騎,對這個忠勇的士兵都起了幾分敬意。卻聽得五德營中有人高聲道:「畢煒,你算是英豪么?」
商君廣面色一黯,道:「上將軍,廖將軍與岳將軍都已戰死。」
縱然有勇者視死如歸地衝鋒,但此時已等如送死了。此時有些共和軍已在退卻,但五德營和胡騎的包圍越縮越緊,他們再想逃出去已是難上加難,外圍逃得一個,倒下的卻要有三四個。薛庭軒見他們一個個地倒下,厲聲叫道:「反賊,還不下馬投降么?」
這些箭手埋伏已久,方才那個共和軍士兵搶走畢煒時,薛庭軒亦是措手不及,兩人全在一處,亂箭有可能會傷了薛庭軒,因此那些箭手未敢放箭。但此時薛庭軒已退到了廂車邊上,商君廣沖得雖急,卻正好成了箭手的活靶。這一排箭來得極猛,衝鋒弓隊雖然長於弓箭,卻誰也沒有接箭的本事,連人帶馬立時被射得渾身都是箭。
薛庭軒本來覺得自己算無遺策,現在才知道,真正要算無遺策原來這麼難。畢竟尚不能算是名將,一個微不足道的小錯,就可能讓全局翻盤。以弱勝強,單挑攻擊畢煒的興奮此時已蕩然無存,心中只有無盡的惶恐與驚懼。《兵法心得》中有這種情形下的對策么?他飛快地轉著念頭。那部《兵法心得》關於奇襲一章里,倒是寫著「欲發奇兵,必先固己後防」這樣一句話。自己一直覺得那只是泛泛之論,並沒有太過上心,現在只怕就要翻在這句話上了。
快馬如飛,蹄聲如暴雨,兩匹馬的馬頭已經快要接觸在一起了。薛庭軒忽然一聲暴喝,人已離鞍而起,兩腿踩在馬鐙上直直站起,一槍猛地刺向畢煒前心。
草原上的風輕輕地從護面縫隙間吹進來,帶著些青草的芳香,卻也帶著血腥氣。誰也看不到,護面下,畢煒的眼裡已閃爍著一點淚光。
突擊的五德營接到命令,已在且戰且退。四部胡騎沒有五德營那樣嚴明的紀律,在共和軍的反擊中有一些損失,卻也並不很大。兩千胡騎,一千七百五德營,現在的損失頂多隻有三百人以下,而且大多損失的是胡騎,而敵人的損失大概已有己方的七倍以上。這一戰就算在此結束,也是一場輝煌的勝利,定義可汗和思然可汗從現在起,一定會對五德營刮目相看,而西原之上從此也將崛起楚都城這第三大勢力。這不僅僅是一場勝利,帶來的更是五德營在西原的霸主地位。這一戰後,前來依附的小部落更會增多,要超越思然可汗已不會太遙遠。然後,再聯合思然可汗向定義可汗下手,掃滅了阿史那氏后,對思然可汗的仆固氏發動攻擊,帝國重光也並不是不可想象。
兩馬一個交錯,兩柄槍電光石火間相交,「當」一聲響。這第一槍還是試探性的,但畢煒仍然覺得渾身一震,虎口也在發麻。薛庭軒第一次與畢煒交手,一般不敢出盡全力,但兩槍相交,卻也讓他暗自吃驚。畢煒已是個六旬左右的老人,沒想到臂力居然還如此之大。不過想來也難怪,陳忠與他年紀相仿,論臂力,畢煒比陳忠還是差得遠。薛庭軒平時就常與陳忠練槍,這點力量也不算什麼,吃驚的只是畢煒養尊處優,但槍法與力量並不下於年輕人。
畢煒勝了,共和軍突圍就有望。若敗了,原本能逃出去的,這回也走不成了。可是共和軍卻沒有一個人想過這些,只是圍在一片方陣,靜觀畢煒與薛庭軒兩人。
坐在馬背上,縱然戰馬狂奔時顛簸不定,但畢煒的目光卻如利針一般盯住了薛庭軒的槍尖。蟠蛇槍只有一次出手的機會。因為蟠蛇槍一擊不中,說明對方的本領與自己相差實在太遠,已根本沒有勝機了,所以也只需要一擊。這路蟠蛇槍在大多數時候都毫無用處,武昭老師對一般人並不傳授,唯有那些學有餘力的學生,武昭老師才會講一講。畢煒在軍校時是以名列前十位畢業,號稱「金刀十傑」中的佼佼者,武昭老師當初也是因為自己問起,萬一對方槍術太強,而且定要殺死自己時該怎麼辦,才講了這蟠蛇槍的。而武昭老師死時這薛庭軒還太小,知道蟠蛇槍的機會微乎其微。
他的馬衝出了數尺,畢煒才發動衝鋒。單挑時,馬匹疾馳時發出的力道遠遠大過立定時發出的,因此一半斗人力,一半斗的是馬力。
衝鋒弓隊正擅長的還是箭術。他們坐在馬上,居高臨下,在亂軍中箭不虛發,不時有五德營與胡騎士兵被射中落馬。只是這樣子只是杯水車薪,雖然射倒了幾個敵兵,敵人卻更源源不斷地衝上來,畢煒身前已沒有多少士兵了,再過得片刻,他們就再無餘暇射箭。
這正是蟠蛇槍的精髓。如果畢煒這一槍挑不中,那現在他前心就已多了個洞了。此時將薛庭軒的槍挑開,他再不留手,這一槍趁勢便向前刺去。
他想著。這種念頭,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後一次了。當洪修光先前說起商君廣要放丁亨利一馬時,他心裏還有些憤怒,現在卻覺得很能理解商君廣的感受。
薛庭軒搖了搖頭,道:「不能放。如果降兵見死戰不降也能被釋放,就會起二心。非常時刻,當使霹靂手段。」他頓了頓,卻輕聲道:「你去傳令,要諸軍不必貪功,以自家兄弟的安危為重。」
洪修光與一些衝鋒弓隊正在與一些追殺過來的敵軍交戰,其中有五德營士兵,也有一些胡騎。這些胡騎出手極狠,衝鋒弓隊已無暇用箭,只能以刀槍廝殺。畢煒喝道:「商將軍,你速與洪將軍開路,會同廖將軍帶領諸軍向南突圍,我在此斷後。諸事由廖將軍決斷。」
他向著空中招了招手,隨著一陣風,風刀落到了他的手臂上。薛庭軒從一邊拿過一個火把,伸手割下了一塊衣角,拿了根炭在火把下寫了起來。
廂車利守不利攻,箭帶得也不多,主要還是用來作為防禦工事。薛庭軒見共和軍攻勢絲毫不慢,心知先前設想的迭次射擊已不能成立,索性將箭全部放出,省得混戰後無法再用。
薛庭軒一槍刺得快,畢煒這一槍回得也快。甚至,旁人還不曾清楚發生了什麼,卻聽「啪」一聲響,卻是薛庭軒的槍頭直彈了起來。那陣歡呼還不曾煞尾,許多五德營士兵便驚呼起來,而共和軍那邊的士兵正在驚呼,見此情形卻歡呼了起來。
羅兆玄道:「恐怕有。」他忽然有些遲疑,道:「薛帥,這些死不投降的,是不是就放了……」雖然在戰場之上他對敵人毫不留情,但要屠殺那些已無還手之力的敗兵,卻也於心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