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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天命在我

第三章 天命在我

雖然只是一瞬間的事,但薛庭軒已經發現過來的有兩個胡人相對看了看。他心下一沉,低聲道:「大家小心,這不是阿史那部的人!」
過了好一陣,北斗突然道:「薛帥,你剛才不是問我,為什麼我要救你?」
阿史那缽古肯定已經得知後方遭襲,很快就會帶人來援,只要自己不自亂陣腳,就不會有太大危險。敵人一定同樣明白這一點,所以用驚馬和狼群來攻擊。劉奔見薛庭軒仍是鎮定自若,心中不覺一陣慚愧,心道:薛帥說得正是。他高聲道:「遵命!」
不對。在他腦海中,突然有個異樣的念頭。這些敵人已將自己圍住了,如果在狼群衝來時,他們在遠處放箭,遠近夾攻,自己一方更難防守。可是他們為什麼並沒有這樣做?
會是什麼?薛庭軒騎在玉花驄上,側耳傾聽著。馬蹄聲亂如暴雨,現在什麼都聽不出來,其中只有一些呼喝,卻都是阿史那部眾的聲音。他扭頭向身後金槍班諸人道:「小心了,大家躲在大車後面,不要下馬。」
薛庭軒把槍桿掛在馬鞍前,伸手抓住了腰間的手弩。他左手已廢,用了手弩便不能再用長槍,不過現在敵人也不能馬上就衝上來,倒是用手弩的良機。
左手這人仍然沒有說話。好半晌,才又點點頭,道:「是,天法師明鑒。」
左手這人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右手這人冷冷道:「他確實有著少有的智慧,連我也上了他的當,差點死在他手上。只是,現在他有著無與倫比的力量,可那也是拖著他的負擔。人力有時而盡,他又對任何人都懷有戒心,已不再是那個滴水不漏的南武公子,而是個不堪重負的大統制,薛庭軒就已經越出了他的計劃。」
這狼王是仆固摩利支親手調|教出來的。狼與狗同出一源,但狼野性要大得多,極難調|教,要馴養狼王,更是不可能。但當初赫連突利突發奇想,讓狼與最兇悍的狗雜交,生出這種混血之狼,然後再扶持其當上狼王。因為這狼王有一半血統自獵犬而來,因此才能聽命,也才能指揮狼群。仆固摩利支亦知若沒有狼王約束,千辛萬苦馴出的這一群狼也根本無法聽從命令,所以一直沒讓狼王出擊。可到了此時,群狼無功,箭矢徒勞,他也只能孤注一擲了。一驅出狼王,他亦打馬上前,向薛庭軒沖了過來。
北斗長嘆一聲,慢慢道:「在狼群突襲過來時,你手下有個金槍班落馬,你叫了一聲。」
雖然這樣說,但薛庭軒心裏卻有另外一個念頭。如果到了時機,阿史那缽古也會幹這樣的事——還有自己也會。
他們八人原本排成一個半月形,小同是最左邊的那個。原本兩頭的金槍班正帶馬向後轉來,想要圍成一個圈,但帶轉馬頭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何況周圍又是餓狼驚馬,那小同正待帶馬,斜刺里已有兩條餓狼同時撲上。餓狼撲食,向來無聲無息,加上周圍馬蹄聲如暴雨一般響個不停,小同待得發現已經是晚了,兩條餓狼一下撲到了他座騎邊,一條咬住了馬腿,另一條卻咬在他的腳上。小同痛得慘叫一聲,邊上的同伴待要上前接應,可是他腿上受痛,登時牽不住坐騎,馬一受驚反向狼群里衝去,幾乎只是片刻,又有四五條狼撲上。這五六條餓狼掛在這一人一馬之上,簡直將他的人和坐騎都遮掩住了,小同已無法出槍,連慘叫都只有半聲,但已被群狼從馬上拖了下來。黑暗中,餓狼又源源不斷地奔出,不住地撕咬,片刻之間,已將這一人一馬都撕成了碎片。
那也是狼笳,卻是狼旗軍副首領乞陸得模吹響的。乞陸得模率領狼旗軍餘眾驅趕著驚馬將薛庭軒團團圍住,耳聽得狼笳響了數次,但薛庭軒一干人仍是巋然不動,心道:不妙了,再僵持下去,阿史那部的人就要增援上來了。他們突如其來,將隊伍後面的薛庭軒從大隊中切除下來,但鬧得這般翻天覆地,阿史那部當然已經知曉。他知道要殺薛庭軒必須速戰速決,時間拖得越長,勝機就越遠,眼見薛庭軒以密集槍陣守得如鐵桶一般,仆固摩利支久攻不下,當即一咬牙,也吹響了狼笳,指揮著自己所率狼群撲了上去。他帶著的這些餓狼已繞到薛庭軒身後,失了狼群驅使,驚馬群便要落荒而逃,但摩利支攻不破薛庭軒的守勢,再用驚馬群將他們圍在當中亦無濟於事,索性孤注一擲,全軍壓上。
寒暄了兩句,薛庭軒道:「北斗兄,有件事我想請教你一下。」
現在來不及去對付那些敵人了,先解決了這些餓狼再說。他手指一扣,「啪」一聲,三支弩箭已疾飛而出。他知道狼有銅頭鐵背麻桿腰之稱,狼頭極硬,一支弩箭只怕對付不了,因此一發便是三箭。那條狼沖在最前,哪裡閃得開,三箭齊中,全都射在頂心。這狼慘嚎一聲,一躍而起,足有四五尺高,不等落地,邊上有兩條狼已同時撲了過去,齊齊咬住了這狼的兩條前爪。那兩條狼亦極為強壯,咬住了那條狼往兩邊一撕,立時將這狼撕成兩半,鮮血直濺開來。幾乎就在同時,後面的狼也撲了上來,只聽得一陣嘶吼,鮮血四濺,那條死狼轉瞬間便被撕咬成無數碎塊。
見薛庭軒竟然棄馬,仆固摩利支驚嘆之下,亦有幾分佩服。武人視馬如命,騎兵在戰陣上失了馬,等如丟了半條命。但薛庭軒當機立斷,一下將馬匹全都棄了,暫時引開了餓狼的注意力,就算是敵人,仆固摩利支亦不由暗自贊了一聲。
北斗見薛庭軒臂上那頭蒼鶻神俊異常,目光也陰鷙兇狠,偏生在薛庭軒臂上馴順之極,心中忽地一動,忖道:是了。早聽說他養了頭鷹,畢將軍一隻眼睛便毀在那鷹爪之下,原來就是這頭,那回我在營中所見多半也是這隻。他聽薛庭軒的話中有話,便道:「鳥獸忠於人,至死不渝。人非鳥獸,但更有擇主之明。」
當薛庭軒抵達阿史那部不久,西原東部的一片荒山中,兩個人正坐在一株大樹下。
沒過多久,一隊阿史那部騎兵擁著阿史那缽古跑了過來。阿史那缽古聽得隊伍後面出事,嚇了一大跳。現在正是五德營要依附阿史那部的時候,若是在這當口薛庭軒出了什麼事,他送馬、送女兒這一系列舉措全成了雞飛蛋打,當真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可急歸急,阿史那部援軍足足有三萬之眾,隊伍綿延數里,阿史那缽古又在隊伍最前,直到現在才趕到。一路上他急得滿頭大汗,生怕趕到時只見到遍地死屍,但到了才發現原來沒幾具屍體,待聽得薛庭軒的聲音,他那顆提到嗓子眼裡的心才算放了回去。一到薛庭軒邊上,他連忙跳下馬,拉住薛庭軒的手道:「謝天謝地,薛元帥,你沒事啊。」
最初的驚慌已經過去了,薛庭軒嘴角浮起了一絲笑意。現在,他倒更希望這是赫連突利的計謀了。這已是赫連突利向自己發動的最後一擊,也是自己與這個西原第一大敵的決戰。度過這個難關,將來多半不會再有如此兇險的情形發生。此刻,他幾乎有些遺憾未能與赫連突利在戰場上正式交手了。
薛庭軒的心頭有種難以忍受read•99csw•com的痛楚。赫連突利沒有想到自己的攻擊,可自己同樣未曾看透赫連突利的攻擊。在赫連突利真正的一擊面前,自己到底挺不挺得住?就在片刻之前他還躊躇滿志,現在卻方寸大亂,幾乎失去了所有的信心。只是他也知道,若是自己先行亂了陣腳,那麼就算還有一分生機,也馬上就化作烏有。
東邊的天際,已是一片曙色,西原的又一個清晨到來了。薛庭軒看著天空沉思著。
北斗已沉浸在回憶中了。薛庭軒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北斗又頓了頓,接著道:「那幢樓有三層之高,但黑糊糊的,也不知那人在哪間屋裡。因為我已有退意,便索性不上去了,在第一層里找了個地方隱身藏了起來。我雖然劍術不及那兩個同伴,但這手隱身之術卻是最高的,自信別人定發現不了我。本來想等到後半夜便走,可是越等下去,這樓里卻同死了一般,根本沒聽到有人聲。我越藏越是生疑,難道這樓里根本沒人,這事從頭至尾只是一場考試?正想壯起膽子上樓看看,黑暗中突然聽得二樓上有一點響動。這響動極是輕微,差點便聽不到了,我藏身的地方正好可以看到外面,便向外看了一眼,只見暮色中,有個人正沿著屋檐飛身上來,本領極高。
雖然這樣想,當拔刀刺傷玉花驄時他也沒有猶豫,但即使計策得售,薛庭軒心裏還是沒有一絲高興。現在,充其量也只是解了燃眉之急,而刺傷了玉花驄后他心底也有一陣刀絞一般的疼痛。本來棄馬後該立刻跑到大車邊上,依託大車防守,可薛庭軒看著玉花驄跑去,幾頭餓狼從左右同時向它撲來,心頭直如被一根細線扯著一樣,暗暗叫著:快跑!快跑!若是平時,以玉花驄的腳力,這些狼肯定追不上它。但玉花驄身上受了傷,那些狼見了血后凶性大發,他實在擔心玉花驄也倒在狼吻之下。
薛帥示意他不必站起來,道:「北斗兄,傷勢怎麼樣了?」
說是萬箭,其實也不過二十來人。但狼旗軍長年累月在草原上奔波,平時除了練習騎射,幾乎就沒幹什麼,因此每個人都稱得上百里挑一的騎射好手。他這支哨箭向薛庭軒射去,劉奔在側看得清楚,長槍一撥,已將哨箭撥開,但隨之而來卻是數十支箭同時射來。狼旗軍的騎射亦能連射,每人身帶十余支箭,能在片刻之間盡數射出,得了仆固摩利支號令,所有人都彎弓搭箭射來,一時間薛庭軒一干人頭頂竟是黑壓壓一片。
這一箭,並不是要取薛庭軒性命。仆固摩利支也知道,單憑自己一箭,多半不能建功。現在四周一片混亂,發布命令頂多隻有身邊幾人聽到,乞陸得模卻是聽不到的,因此先前便商議好,以哨箭為號。一旦自己放出哨箭,便是狼旗軍的最後一波攻擊,萬箭齊發。
薛庭軒的心裏也定了定。阿史那部的反應當真不慢,有他們過來救援,就更不會出什麼事了。只見馬群中有幾點火把光正向這邊過來,看人數只有五六個,心道:才這麼點人過來?眼見那幾點火把光越來越近,已能隱約看到那些胡人的面目,他心頭忽然一動,喝道:「突利台吉呢?」
赫連突利用驚馬群將薛庭軒與阿史那部大隊分開,確是好計。可是驚馬不足取薛庭軒性命,他們要在馬群中發動攻擊也不是件易事,何況看人數也不多,薛庭軒一行卻有八人之多,有了防備,他們更不易得手了。不過劉奔還是額頭冒汗,心道:幸好薛帥精細,若是他們靠近了突然下手,我們全無防備,那可糟了。
薛庭軒行了一禮道:「多謝缽古大人,我沒事。我手下有個人手上受了重傷,請大人速速派醫官過來。」他頓了頓又道:「另外,玉花驄落荒而走,還請缽古大人幫忙找回來。」
看見如此血腥的一幕,劉奔差點要暈過去,薛庭軒亦覺胸口一陣噁心。現在連同自己,只剩了七個人,雖然圍成一圈,但狼群也已將他們團團圍住。圍成一圈后,每個人之間的空隙就更大了,加上就算人還有再戰之力,可坐騎見了血腥后不時打個響鼻,有退縮之意。薛庭軒只覺眼前似乎有金星亂冒,心道:這回,真到了絕路嗎?
阿史那缽古道:「這個自然。」玉花驄是他送給薛庭軒的,這匹馬神駿之極,尋常狼群多半追不上。薛庭軒連玉花驄都失了,方才危急可以想見。他看了看周圍的狼屍馬屍,不由咋舌道:「庭軒,為防萬一,你還是到隊伍最前面去吧。」
金槍班不知薛庭軒心中實已有些忐忑,只道薛庭軒勝券在握,登時鎮定了許多。劉奔舔了舔嘴唇,喃喃道:「要是帶了火槍就好了。」
北斗看著車外。此時車簾已撩了起來,晚風習習吹進。西原上的晚風,清涼宜人,卻又帶著一絲淡淡的血腥氣。北斗沉默了片刻,低聲道:「我本是個孤兒,是大統制收留了我。當初大統制收容我們,總數有十餘人,他讓我們習習武,再從中選拔出我與南斗兩個天官。北斗主死,南斗主生,我的任務是聽從大統制之命、刺殺不服從之人。」
非常之人,自有非常之才。十二歲之前,薛庭軒最為敬仰佩服的人是楚帥,但十二歲后,他最敬仰的人仍是楚帥,最佩服的人卻成了大統制。這個念頭他誰都沒有說過,佩服歸佩服,他最想打倒的人也是大統制。只是要憑五德營殘部這點殘兵敗將,想啃動大統制這個龐然大物,希望自然渺茫之極,所以他一直在搜集大統制的資料。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兵法心得》上這句話他最為服膺,要打敗大統制,首先要了解大統制。而他搜集大統制的資料越多,越會不自覺地遇事便想著,如果大統制遇到這事,會怎麼做?只是即使在共和國,大統制也顯得非常神秘,朱先生傳來的無非是些隔靴搔癢雞毛蒜皮的小事,例如當初大統制那個「明珠投暗」的筆誤。不過,就是因為那些事太零碎了,看上去也太微不足道了,反而使得薛庭軒越發能夠明察秋毫。所以當他知道北斗是大統制的直系親信、曾經與大統制面對面交談過,他便如獲至寶,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收服這人。現在北斗終於倒向了自己,他興奮莫名,也更想知道自己究竟有了什麼已超過大統制的長處。
原來,這些人竟然能夠指揮狼群!
狼群將那條死狼撕咬得粉碎,又開始向他們逼近。因為嘗到了血肉的滋味,這些狼眼裡閃爍著綠油油的光芒,彷彿兩團磷火。劉奔打了個寒戰,小聲道:「薛帥,怎麼辦?」
這兩個人個子都十分矮小,說話的是左手之人,似是下屬。坐在右邊的那人沉默了片刻,慢慢道:「一切正如所料。」
這讓薛庭軒有些茫然。現在的西原,幾乎可以說確是自己的天下了——只要自己能夠解決阿史那缽古。馬上就要抵達阿史那部了,薛庭軒都想得到當阿史那缽古知道自己竟然願意入贅阿史那部時的震驚。自己這個舉措一定打亂了缽古的計劃,但自己的這個計劃有利也有弊,雖然化解了缽古吞併五德營的計劃,卻也讓自九*九*藏*書己和五德營分隔開來。接下來這兩年,司徒郁和苑可祥能夠照自己的安排努力發展楚都城嗎?一切都是未知,同時一切也都充滿了希望。現在的薛庭軒心中,既茫然,卻也躊躇滿志。
原來是用這嘯聲來指揮狼群。薛庭軒心中對赫連突利又增添了幾分佩服。他本以為赫連突利的一舉一動都已在自己掌握之中,但赫連突利在這兒伏下這樣一支奇兵,自己一樣毫不知情,看來赫連突利也認為現在是除掉自己的唯一良機。不知為什麼,薛庭軒心裏反倒有些惋惜,因為今後恐怕再不會有這樣一個能與自己勢均力敵的人物了,說不定赫連突利也在這樣想吧。
薛庭軒還能逃過這陣箭矢的襲擊嗎?每個人都在想著。
馬群驚了居然還能指揮,薛庭軒也有點茫然,搞不懂其中玄虛。看來赫連突利手下也著實有些奇才異能之士,不能等閑視之。他也將長槍摘下,道:「不要出動出擊,他們是想把我們分開。」
北斗的眼裡也不禁閃過一絲震驚,喃喃道:「薛元帥,西原從此就是你一人的天下了。」
這條命令更為意外,劉奔不由一怔,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但眼見薛庭軒拔出腰刀,一刀刺向玉花驄的后臀。這匹玉花驄是極為難得的寶馬,平時薛庭軒對它愛惜到了極點,有點小傷后全都親自上藥看護,可現在卻毫不留情地將腰刀直刺進去。他心知薛帥有命,定然事出有因,一咬牙,便也將腰刀刺進了自己坐騎的后臀。這幾匹馬受痛之下,長嘶一聲,直向前衝去,一路鮮血淋漓。那群餓狼原本正躍躍欲試地衝上來,被這幾匹馬一衝,卻全都眼睛發亮,猛地向馬匹撲去。
北斗的話雖然沒說完,但薛庭軒也已明白了。那一次大統制讓他三人自行火併,唯一的勝者才是天官,這種舉動已在北斗心裏埋下了離心的種子。只是他決定投到自己一方來的,居然是這樣一個理由,薛庭軒亦不曾料到。在薛庭軒心目中,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已是天經地義的事,自己也一直是這樣做的,即使因為自己這樣的做法與義父起了衝突也在所不惜。可是他終究不能和大統制那樣,將一切都漠然處之,他仍然覺得,這些金槍班成員雖然只是手下,卻也是生死與共的戰友。本來他覺得自己在這一點上不能如大統制那樣徹底地拿得起放得下,多少還有點自卑,可讓他意外的是,正是這個原因才讓北斗做出了最終的決定。
他心中還在想著,耳邊卻又響起了笳聲。這回卻是一前一後,是仆固摩利支和乞陸得模同時吹響。狼旗軍一般知道,攻擊已到了最後時刻,如果再拿不下薛庭軒,阿史那部援兵馬上就要來,此番便功虧一簣了,因此他們再不留餘地。
北斗道:「薛元帥請說。」
仆固摩利支沒想到半道上竟會有這等變故,眼看著薛庭軒已如魚肉在俎,又脫網而去,只覺胸口一悶,險些從馬上摔下來。他也來不及射箭了,抓起狼笳湊到嘴邊,奮力一吹。這一聲尖利之極,幾同鋼針入耳,正在撕咬馬匹的群狼聞聲都抬起頭來,又看向薛庭軒一眾人。只是狼終是狼,雖然被狼旗軍馴練得甚是得力,可嘴邊已有血肉可食,誰也不願棄易就難,再去攻擊這些手中有武器的敵人。也就在這時,從仆固摩利支身邊卻有一道黑影疾射而出,直撲向薛庭軒。
打發了阿史那缽古,阿史那部的醫官也過來了。金槍班戰死兩人,剩下幾人都只是些輕傷,只有北斗掌上之傷較重,便也只是皮肉傷。等醫官一走,薛庭軒便回到大車裡。北斗躺在榻上,左掌上包著層層紗布。一見薛庭軒進來,北斗連忙坐起身道:「薛元帥。」
怪不得赫連台吉說這些人不好對付。狼旗軍的首領仆固摩利支按了按手中的狼笳,又用力吹了一下。狼笳發出了一聲尖厲的呼嘯,狼群眼見薛庭軒諸人堅守在大車邊,長槍密密對外,一時也不敢衝上,聽得狼笳催促,齊齊低吼一聲,終於沖了上來。狼群共有五十多頭,大部份由狼旗軍副首領乞陸得模領著去驅逐驚馬,這裏只有十幾頭,但這十幾頭也是狼群中最為兇悍的一群,被狼笳一催,更是凶性大發,席捲而至,直如平地起了一陣旋風。
北斗手無寸鐵,接過刀來,心知薛庭軒也已信任了自己。他還沒來得及說話,邊上劉奔忽然叫道:「薛帥,狼!」
有這輛大車做抵擋,驚馬應該不會造成太大的威脅。可一旦下馬,被馬群捲入的話,眨眼間就被會踏成肉泥。他翹首向西邊望去,那邊星星點點有些火把光正向這邊疾馳而來,定是阿史那缽古得知后隊有變,遣人過來增援。人力有時而窮,仆固部又沒有火藥,即使是赫連突利的計謀,只要鎮定應付,諒他們翻不起什麼大浪。
先前北斗以車廂板擋住了箭矢,但有支箭刺穿了廂板,把他的左掌刺了個對穿,鮮血將一條手臂都染得通紅。情急之下,他還什麼都感覺不出來,此時聽薛庭軒一說,他看了看掌心,笑道:「多謝薛帥關心。這些人是誰?」
這些狼體型甚大,起碼有六七十斤重。薛庭軒一刺中,便覺槍尖一沉,長槍險些要脫手而出。好在三人同時刺中,等如三人一共挑著這條餓狼,雖然那狼臨時前掙扎之力極大,但被這三人刺中,還是立時斃命。他三人同時發力,將狼屍直甩了出去,鮮血一路灑過去,其餘的狼見此情景,縱然兇殘,亦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嘴裏嗚嗚地低吼,卻不敢上前了。
「仆固部赫連突利已死,五德營薛庭軒入贅阿史那部。」
在十幾步外,那五六個狼旗軍見薛庭軒這麼快便已站穩腳跟,不由大為佩服。
薛庭軒看了他一眼,慢慢道:「此番,你本有機會殺我,但為何還是救了我?」
驚馬疾馳而來,已將薛庭軒這隊人卷在當中。紛亂中,薛庭軒突然聽得有個人在大聲叫道:「薛元帥!薛元帥!你沒事吧?」
薛庭軒心裏忽地一動,隱約已明白了什麼。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地聽著。北斗仍是慢慢地說道:「那天晚上,我換好了夜行衣服,帶著短劍去了。雖然刺殺任務並不是第一次,但每一次都是神不知鬼不覺,從未有過明知對方有備還要下手的,更沒有和那種有幻術的異人交過手,心中不免忐忑。到了那兒,我突然有種灰心之感,因為在這三個人中,我算是本領最弱的一個,只怕豁出命去也得不了勝,所以一念之下,便想投機取巧,在那兒找個地方躲起來,便說找不到機會下手,認輸便是。」
雖然北斗現在說的全然不是薛庭軒想聽的,但他仍然一聲不吭地聽著。至少,從北斗這些話中,他已知道了大統制的手段有多麼厲害。排除異己,是每個上位者都要面臨的問題。征戰時萬眾一心,這個問題並不明顯,但承平日久,就會凸現出來。大統制早在與帝國征戰的時候就已經著手做這事了,如此深謀遠慮,薛庭軒自覺不曾想到。他見北斗說到這兒停了停,便伸手倒了杯水遞過去,也不說話。北斗接過來喝了一口,又道:「剛到大統https://read•99csw.com制麾下,我還不是天官,當時的天官是一個叫做阿麟的人。但此人卻不是大統制親信,後來不知所蹤,天官之位便空了出來,於是大統制讓我們三個想繼任此位之人比武決勝,辦法是每人都去刺殺一個人。事前告訴我,那人已得到風聲,會有手下貼身保護,那人本領極強,而且身懷幻術,會讓我們產生幻覺,但這事仍然要干,而且要幹得乾淨利落,不能驚動任何人,下手則要狠,絕對不可留活口。誰率先得手,誰就是北斗天官。」
果然。薛庭軒暗自舒了口氣。最先前那條狼被他的手弩刺中后,轉眼就被另幾條狼撕咬成碎片,他就有點懷疑,待後來那金槍班連人帶馬被撕碎后,他已明白,狼群終究是狼群,雖然被這些人以笳聲指揮,但一聞到血腥味,便會失去控制,非要撲上去撕咬不可。那些人先前不放箭,正是擔心箭射出后,沒射死自己,只射死了坐騎,而狼群一聞到血腥味,便不向自己攻擊,轉而去攻擊受傷的馬群了。這樣一來,反而阻住那些人的去路,而自己趁著混亂,更容易防守。
確實,假如有火槍,輪番發射,狼群終是些畜生,害怕火光和響聲,可能不必費太大力氣就可以讓它們一鬨而散。可是火槍騎是五德營賴以取勝的王牌,薛庭軒怕的就是讓阿史那部得知這種武器的秘密。一旦阿史那部有了火槍,以他們一族實力,橫行西行便是輕而易舉的事,所以根本沒有帶火槍來。聽劉奔這樣說,薛庭軒心中也有些黯然,心道:人算不如天算,終究沒有十全十美的事。他朗聲道:「沒有火槍,金槍班就是廢物了不成?」
阿史那缽古不知薛庭軒哪來的信心,但薛庭軒這樣說了,他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是小聲道:「是突利那傢伙乾的嗎?」
左手那人猶豫了一下,又道:「這個計劃真能實現嗎?」
薛庭軒最擔心的,其實還不是狼群。假如那些人以弓箭攻擊,到時自己一方必定會手忙腳亂,難以招架。他眼角瞟向那些人,那些胡人中分明大多背著一張長弓,但還沒有取下來,似乎尚不想以弓箭攻擊。他也小聲道:「護住坐騎,一字排開,不要自亂陣腳。」
這人說的雖是中原話,但聲音有點僵硬,定然是奉阿史那缽古之命前來救援的阿史那部眾。站在薛庭軒身邊的是劉奔。聽得這聲音,他心下一定,連忙高聲道:「薛帥在這裏,快過來救援!」
狼王已撲到了薛庭軒身邊。這狼王因為體型要大得多,一步當得兩步,更是快得異乎尋常。北斗臉色亦是一變,他身法快如鬼魅,但這狼王竟似比他還快。眼看狼王便要撲到薛庭軒身上了,邊上忽地有個人沖了上來,和身向狼王撞去。
馬群一旦驚了,狂奔之下,當者辟易,假如逃不開,便要被踩為肉泥。這一點薛庭軒自然一清二楚,而這時枯枝幹草什麼都沒弄來多少。
小同是他金槍班中的一個,此番遭襲,小同首先遭到不測。當小同被群狼撕咬落馬時,薛庭軒驚叫了一聲,看來北斗在車中也聽到了。薛庭軒一時還不明白這與北斗決定反水到底有什麼聯繫,卻聽北斗又道:「薛元帥,你與大統制有很多地方都極為相似,但有一點大大不同。在大統制眼裡,我們這些人無非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工具,根本不是一條性命,所以當他要從我們三個裡選一個時,另外兩個就成了沒用的東西。只是,」北斗說到這兒又頓了頓,「我們一樣是有血有肉的人,並不是工具。」
馬群當然也有氣味,但這種氣味薛庭軒早已聞得慣了,現在這股腥氣卻大是異樣,簡直有如刀鋒一般銳利。他還沒回過神來,劉奔已驚叫道:「狼!薛帥,是狼!」
剎那間,薛庭軒只覺雙腳都軟了。他自負智謀精深,覺得任何人都逃不脫自己算計,可這一次先是小看了赫連突利的反擊之能后,又小看了北斗的武藝。四面是敵,頭頂又是密密的箭矢,只怕轉眼就要變成個刺蝟,薛庭軒一瞬間亦萬念俱灰。
薛庭軒盯著他的又眼,仍然慢慢道:「就在這些人伏擊之前,其實你隨時可以脫出鐐銬,我卻並不知情,如果那時你要殺我,得手的機會相當大。但你既不肯表態跟從我,又沒有動手,說明你當時仍在猶豫。後來我被那些人伏擊時,眼看便要喪命在箭矢之下,你卻突然衝出來救我,我想知道為什麼在這片刻間你會拿定主意?」
薛庭軒道:「劉奔,千軍萬馬都闖過了,還怕一群畜類嗎?」他提起了長槍,在馬上一長聲,喝道:「不要驚慌,阿史那部的救援馬上就會到了。」
那些胡人離他們還有十餘步,突然勒住了馬匹。驚馬仍在不住狂奔,但不知為何,一到這些胡人周圍便四散奔開。薛庭軒此時已十拿九穩了,冷笑道:「是突利台吉讓各位前來的吧?」
此時不遠處已有阿史那部眾的聲音傳過來,顯然馬上就要趕到。薛庭軒一干人只損折兩人,還多出一個來,一時間哪裡還拿得下他們。再拖下去,等阿史那部大隊趕到,狼旗軍便要全軍覆沒了。仆固摩利支見身周同伴還要撲過去,勉強提起力氣道:「快……快退!」
北斗托著廂板躍出,便是狼旗軍也嚇了一大跳。那輛大車一直都沒動靜,薛庭軒人在外面,他們都以為車中大概只是些雜物,並沒有人,沒想到竟會有人出來,一時間也忘了接著射箭。北斗人在半空,只覺手上忽地一重,一陣疾雨般暴響,自是那些箭盡射在了廂板上。幾十支箭本身份量雖然不大,但射來之勢盡數加在廂板上,他力量雖然不小,卻也禁不起這般大力,人登時落了下來,正在薛庭軒身邊,喝道:「薛帥,快走!」
北斗淡淡一笑道:「尚無大礙。」
這些胡人卻沒有答話,也不知是不懂中原話還是故意不說。當先一人舉起火把,突然將一個東西舉到嘴邊,忽地一吹,猛然間發出一陣尖利之極的嘯聲。一聽得這陣嘯聲,馬群忽然轉了方向,全都繞過了這裏,將薛庭軒一行圍在了當中。劉奔低聲道:「薛帥,這些人果然能指揮驚馬!」
這時劉奔在一邊又道:「薛帥,他們要上了!」金槍班個個槍術精絕,但現在他們要對付的卻不是人,而是一群餓狼,更不利的是槍術卻是要靠坐騎之力甚多,可驚馬已將他們團團圍住,根本無法帶轉馬匹,十分槍術用不出五分來,劉奔心下也有點著慌。
自然是仆固部的人。只是薛庭軒還沒說出來,只聽得不遠處蹄聲大作,有個人高聲叫道:「薛元帥!薛元帥!」說的是中原話,正是阿史那缽古。薛庭軒站直了,高聲道:「缽古大人,薛庭軒在此!」
薛庭軒見這些餓狼呲著森森白牙,直卷過來,心頭亦是一沉。他喝道:「聽我命令,不得妄動!」狼群如此兇殘,金槍班只有以密集槍陣才能抵擋。假如各自為戰,縱然每人都能刺中一頭狼,終究不是群狼之敵。七個金槍班雖然害怕,但他們平時是薛庭軒親手訓練出來的,軍紀極嚴,就算狼群撲到面前,不得薛庭軒號令仍不出槍。眼見一頭狼沖九*九*藏*書得最快,忽地長身一躍,向薛庭軒撲過來,薛庭軒喝道:「出槍!」一聲令下,八支長槍同時一探。雖然只是八槍,但動作整齊劃一,便如在身前豎起了一座槍牆,那條狼躍在半空中,正撲到了槍網之上,薛庭軒的一槍正中那條狼的前心,左邊的劉奔與右邊的金槍班同時出槍,那條狼一聲慘叫,登時被戳了三個血洞。
薛庭軒笑道:「缽古大人放心,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這些人能指揮驚馬,一定想用驚馬將自己分隔開來,各個擊破。周圍都是狂奔的驚馬,根本無法挺槍應戰,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以不變應萬變,阿史那缽古派來的救援隊肯定馬上就要到了,沉不住氣的該是對手。
薛庭軒道:「是。因為什麼?」
薛庭軒剛摸到手弩,身下的玉花驄忽然打了個響鼻,似乎有點畏懼之意。玉花驄是一匹難得的良駒,從來不曾有過畏縮不前,薛庭軒不由一愣,卻聽得邊上金槍班諸人胯|下坐騎突然齊聲發出哀嘶,竟掉轉頭便要逃走。劉奔諸人措手不及,險些被顛下馬來,連忙勒住坐騎。也正是這時,薛庭軒只覺一股腥臭之氣撲面而來。
那是一條巨狼。這些狼每一條體型都不小,這條巨狼卻幾乎有尋常狼的兩倍大,與一個人差不多長了。
草原上,野獸也有不少,不過最為可怖的無過於狼群。狼群少則七八條,多則二三十條。曾經有幾百頭的羊群碰上了狼群,在轉瞬之間被咬得屍橫遍地,牛馬這類大牲畜,見到狼群也登時會炸群。眼前這群驚馬原來是被狼群驅趕。如果再聚在一處,正好成為狼群的目標,可是現在四周儘是狂奔的驚馬,就算想落荒而逃,也已失去了機會。
北斗仍在慢慢說著:「在習練時,大統制也時常來看望我們。那時共和國成立不久,四處仍是烽火刀兵,但我們這些人卻衣食無憂,大家都對大統制感恩戴德。三年後,我們這些人都滿師了,直接撥歸大統制指揮,當時我們人人都興奮之極,只覺這一生幸福之至,雖死無憾。」
阿史那部醫術兼中原與西原之長,據說是以極西之地的醫術為根本,輔以中原醫術,尤其因為西原征戰不斷,所以刀傷一科相當高明。那醫官給北斗清洗好傷口,上了葯后又包紮好,加上北斗原本就身體強健,現在傷口只隱隱有些疼痛而已。他道:「不礙事了。」
「咣」一聲,卻是大車的后廂板突然飛了出來。這輛車不小,廂板也甚厚,此時卻平平地飛起。薛庭軒正向大車跑去,看得清楚,只見那廂板下貼著一個人影,自是北斗,心頭不由一沉,忖道:糟了,北斗是要趁機下手!他不放心將北斗留在楚都城,也想要從北鬥嘴里撬出些大統制的內情,因此一路將北斗帶到這裏。北斗這人武藝不凡,薛庭軒自是清楚,因此一直加著鐐銬。雖然並沒有用刑,但北斗當然不會感激自己的不殺之恩。只是令薛庭軒想不到的是,北斗居然能夠脫鐐而出,在這時候他若再想向自己下手,那自己還有什麼活路?
右手那人又沉默了一陣,才道:「事在人為。至少,現在都按我們的計劃運行。」他看了看對面這人,輕聲道:「你仍在擔心他嗎?」
薛庭軒知道北斗現在說的,正是自己最想知道的事。帝國覆滅那年,他才十二歲。從小,他耳朵里就灌滿了五德營戰無不勝的傳說,加入五德營也是他的理想。可就在那一年,帝國覆滅了,五德營也被打得一敗塗地。從那時起,他就很想了解一下那個擊敗了五德營的大統制到底是何許人也。可是,陳忠以下所有人,說起大統制雖是一股切齒的仇恨,卻連此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說不上來。
劉奔此時已嚇得滿頭大汗。在西原呆了幾年,狼群雖不曾見過,這一類故事卻聽說過不少了。他心道:聽說狼吃東西是先掏空了五臟六腑的,難道……難道……一想到自己要被肚子掏空了死在草原上,他便不寒而慄,不由看了看薛庭軒,卻見薛庭軒仍然神情自若,他又一陣慚愧,心道:有薛帥在這裏,幾萬的叛軍都打退了,還怕狼不成?只是,他卻不知薛庭軒此時心裏亦是追悔莫及,幾乎要吐出血來。
從驚馬群中,衝出了十幾頭餓狼。一剎那,薛庭軒終於明白這些敵人為什麼能指揮驚馬了。
這肯定不是尋常的驚馬。上千匹馬洶湧而來,簡直就如同一道決堤的洪水。雖然阿史那部的援軍人數眾多,但眼下隊伍拖成一支綿延數里的長隊,驚馬沖向隊伍的後端,就像把這支長隊切下了一塊一般,而薛庭軒又正好在被切下的這一塊里。他心中暗暗叫苦,忖道:不妙,這一定是赫連突利搞的鬼。自己在對付赫連突利,赫連突利也在對付自己。如果僅僅是驚馬,那倒沒什麼大不了,但真是赫連突利的計謀,接下來肯定還會有更難以應付的事發生。
這時,車外忽然傳來一聲鷹隼的輕唳。方才這裏沸反揚天,但過去后卻比平時更為安靜,這聲唳叫也聽得更加清楚。薛庭軒精神一振,從懷裡摸出個皮套套在了右臂上,將右手伸出窗去,嘴裏打了個忽哨。忽哨聲剛落,「撲啦」一聲,一頭蒼鶻已直直落了下來,落在他右臂上,正是他養的那頭風刀。薛庭軒眼中一亮,從風刀左腿上取下一個小布卷,看了看,微笑道:「好叫北斗兄得知,赫連突利已死。」
金槍班都是從五德營中挑出來的槍法出眾之輩,編入金槍班后練槍更為刻苦,個個都已是槍術好手,槍法出類拔萃。七個人,七支長槍,槍尖朝下,便如立了一道柵欄,槍尖寒氣森森,一時間狼群也不敢過於逼近。這時從那些胡人中又傳來了一陣尖嘯,聽得嘯聲,群狼齊齊抬頭,盯著薛庭軒一眾。
薛庭軒此時已衝到了車邊,緊貼著大車側壁。見北斗也沖了過來,他道:「北斗兄,你手上的傷要緊嗎?」
劉奔聽得這話,不由嚇了一跳,也低聲道:「是赫連突利?」他們身負貼身守衛薛庭軒之責,自然知道薛帥這個生平大敵。赫連突利居然在這兒發動攻擊,他當真想不到,但薛帥說話豈會捕風捉影、無中生有?他摘下金槍皮套,喝道:「大家小心了!」
薛庭軒沒想到北斗竟然是捨命來救自己,一時竟有點不敢相信。北斗奮力一推廂板,又喝道:「還不走嗎?」薛庭軒見他推開廂板,左手上已是鮮血淋漓,定是有箭頭刺透廂板,傷了他手掌,但北斗渾若不覺,他心裏不知什麼滋味,道:「快走!」一個箭步向前衝去。
那狼旗軍一吹響狼笳,狼旗軍立時退卻。只是狼群因為失了狼王,便四散逃竄,並沒有跟著他們而去。
仆固摩利支沒想到狼王一擊無功,反倒受創,苦心馴出的狼群也已亂作一團。他心頭一陣痛楚,再忍不住,一口血直噴出來,將馬頭都染得殷紅。邊上一個狼旗軍驚道:「摩利支,你怎麼樣?」
雖然薛庭軒很想問問他為什麼會捨命來救自己,但現在說什麼都是多餘的。他將腰刀遞給北斗道:「北斗兄,拿著。」
薛庭軒的嘴角露出了一點微微的笑意,淡淡道:「北斗兄,你先休息九_九_藏_書吧,以後我們再詳談。」說罷,拉開車門跳下了大車。
果然還是小看了赫連突利!
說到這兒,北斗突然不說了。薛庭軒本以為他還是像先前那樣頓一頓再接著說下去,但等了好一陣仍然不見北斗說話。他卻也不開口,只是默默地坐著,只聽得轔轔的車行之聲。
雖然已到了山窮水盡之地,薛庭軒仍然不願認輸。他看著面前這些餓狼。現在驚馬已開始跑散,周圍的空間越來越大了,不遠處,方才那金槍班被狼群咬死的地方還留著斑斑血跡,只剩下了一些殘肢碎肉,但他心中卻彷彿有個人在說著:不對!不對!
這些狼如此兇殘,所有人都不由打了個寒噤,薛庭軒更是倒吸一口涼氣。他聽四部胡人說過,草原上的狼都是成群結隊,由一頭狼王統率。狼王是狼群中最為兇悍的一條,當狼王年老體衰后,狼群中的年輕一代便向狼王發起挑戰,老狼王一旦落敗,便要被新狼王咬死。假如狼王是在獵食中被其他猛獸咬死,狼群便立時散去,直到再有一個新狼王為止。薛庭軒見沖在最先的那條狼體形最大,只道那就是狼王,沒想到這條狼一死,其他餓狼根本不散,反而越發兇悍,才知自己想錯了。
那是個金槍班。狼王一口咬下,正咬在這金槍班咽喉處,但那金槍班已懷必死之念,仍是用最後一口氣向前衝去。他手中提著長槍,這臨死前一擊竟是連狼王也擋不住,槍尖破體而入,有半尺許沒入狼王體內。狼王終是獸類,哪會想到竟然有這等以命搏命之舉,慘叫一聲,向一邊翻滾了幾下,便倒在地上了。狼王統御狼群,本就靠的是實力,一旦狼王衰老無力,便要被群狼活活咬死。邊上群狼原本也要跟著狼王撲過來,眼見狼王一下便受傷倒地,心道是個便宜,登時不來撲人,反向狼王撲回來撕咬。狼王雖然腹中受了重創,卻還不曾斃命,反咬之下,登時群狼撕咬作一團。
劉奔得命后已要向車邊跑去,剛跑出一步,卻見薛庭軒竟是獃獃地看著前方不動。他大吃一驚,正待說話,耳邊忽地聽到一陣嘯響,卻是一支哨箭。
這個五德營的年輕大帥,果然名下無虛,怪不得赫連台吉必要取他性命。
「除了他,還會有旁人嗎?」
他吐出一口血,已沒力氣再吹狼笳,伸手將狼笳扔給了那同伴。那狼旗軍接過狼笳,心知仆固摩利支說得沒錯。這一次攻擊策劃得天衣無縫,前半段亦滴水不漏,但薛庭軒一眾的韌性卻也超過了他們的想象,再纏鬥下去,未必能取下薛庭軒性命,但狼旗軍卻再無生路。他們並不知道此時赫連突利已經遭行刺而死,仍然想著保存實力,以待再舉,因此已沒有鬥志。
薛庭軒只是笑了笑,摸了摸風刀的頭,輕聲道:「北斗兄,鳥終是鳥,我殺其母而用其子,它仍視我為主,忠心不二。如果它是個人,我可不敢這般信它。」
這些人謀定而後動,出手極有章法,打了自己一個措手不及。他們明明的弓箭,但一直不用,一定是有原因的。難道,是因為……
劉奔聽薛庭軒話中有不悅之意,心頭一凜,忖道:正是,金槍班的名聲豈是白來的!他咬了咬牙,又握緊了手中長槍,突然聽得又是一陣尖嘯,卻是從身後來的。
這才是狼王。
薛庭軒在一片嘈雜中已聽到了阿史那部的呼喝聲,心知阿史那缽古派來的援軍馬上就到。但現在也是這些敵人的最後一擊,若是馬匹未棄,他們還能借馬身阻擋,但現在那輛大車成了唯一的遮蔽。薛庭軒和劉奔兩人快步向大車衝去,那幾個金槍班已到車邊見他兩人身後箭如雨下,一時間彷彿時間都停止了流動。
不能多想了。薛庭軒忽然喝道:「下馬,拔刀!」他說完已翻身跳下了馬。六個金槍班雖不明薛庭軒這條命令是何用意,但他們毫不猶豫,同時跳下馬來。金槍班訓練極其嚴格,六人跳下馬來幾乎就在同時。一下馬,薛庭軒便喝道:「刺馬,讓它們跑,人貼到車邊!」
薛庭軒即使專練單手槍,畢竟是獨臂使槍,挑出了這條餓狼便覺掌心發燙,手臂亦有點軟。這種密集槍陣要精神高度集中,同時又要有極大臂力,他不知道自己不能堅持多久。到現在為止,只不過殺了兩條狼,不要說還有那五六個在一邊虎視眈眈的敵人。但他心中雖然有點不安,臉上仍是鎮定自若,喝道:「好,就這樣,大家不要慌!」
仆固摩利支的腦筋卻也極快。薛庭軒這樣做,無非是揚湯止沸,只能稍解燃眉之急,但問題在於狼旗軍同樣沒有時間。現在,狼旗軍也唯有最後一手了,他摘下背後長弓,取出哨箭向薛庭軒射去。
現在,無論如何都要鎮定。薛庭軒想著。敵人用狼群來攻擊,但狼畢竟不是人,肯定會有破綻。眼見那群狼越來越近,他舉起手弩,對著了當先一頭。
那時我想著:這人正是那保鏢嗎?看樣子,這保鏢的本領不下於我,而此人行動敏捷,看樣子也極是警惕,定然得知我要來刺殺的消息了,我更是害怕,身子稍稍一動,只怕發出了一點細微的聲音。但就算只是這一點點聲音,那保鏢卻也聽得了,一下子便向我這邊掠過來。我想著這回便是不動手也不行了,正要出手,卻見一扇窗邊忽地有個人影一躍而出,與那人交上了手。這一下讓我大惑不解,不明白這第三個人是誰。眼看那兩人交上了手,出手極是狠辣,只是一個照面,兩人一錯而過,其中一個忽地撲倒在瓦面上,隨之便聽得有流淌的聲音,卻是那人的血從瓦棱溝里淌下來,而另一個站在屋頂,手撫著前心,只怕亦受了重傷。這變故讓我大為驚奇。難道這兩個保鏢因為天色太晚,看不清楚,結果自相殘殺了?我正在想著,卻聽得那人忽然叫著我的名字,正是我一個同伴的聲音。我更是害怕,心想這定然就是幻術,不等他再說什麼,拔出短劍沖了上去。」
北斗淡淡一笑道:「薛元帥,你不相信我嗎?」
薛庭軒怔了怔,道:「小同?」
狼旗軍一共有二十餘人。七年前,赫連突利從仆固部中千挑萬選,選出了這二十多個部族精銳,一直讓他們在遠離本部的地方練兵。狼群是牧人的大敵,赫連突利偏偏反其道而行,豢養了一群餓狼,連他們自己都不曾想到。不過,要馴養狼群著實不易,他們足足花費了五年之久,才馴出了五十多頭的狼群。在試練時,他們曾經對幾個小部落下過手。首先以狼群驚散牛馬,然後發動突襲,幾十人的小部落轉眼間就被沖得落花流水,連一個活口都逃不出。這一次要突擊阿史那部的大部隊雖然還是第一次,但出擊以來都很是順利,不曾有半點落空,卻沒想到將對方圍住后,這區區幾個對手卻出乎意料之外地強悍。
乞陸得模的攻擊來得突然,薛庭軒聽得身後傳來笳聲,心道不好,喝道:「小同,當心!」
見這些敵人退走了,薛庭軒如釋重負,不由長吁一口氣。他經歷過的生死關頭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但從來沒有一次像這回一樣險死還生。他看了看邊上的北斗,忽道:「北斗兄,你的手包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