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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破網而走

第四章 破網而走

鄭昭微微一笑道:「沒想到,原先只是好玩的東西,居然還真會有用。」
鄭夫人看了看門外,低低道:「小聲點,進去吧。」
愛上她了?他想。儘管有點羞於承認,可是他卻又不得不承認。一方面覺得有點對不起程迪文,同時卻又無法讓自己忘懷,因此儘管他已經有好幾次想要離去,終究還是沒走。
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回到家裡,看門的老吳一見他,忙迎上來道:「少爺,你回來了。」
沈揚翼苦笑了一下,「全軍敗北。」
鄭司楚道:「怎麼?」
鄭昭的臉上仍然戴著那張面具,但阿四卻彷彿見慣不怪一般,從車上解下了飛羽,遞給鄭昭。鄭昭翻身上馬,向阿四道:「阿四,辛苦你了。」
鄭司楚猛地轉過身,正待裝出一臉不期而遇的驚喜神情,但臉上的笑容一下僵住了。身後確是蕭舜華,但蕭舜華身邊還站著一個年輕的男子。他有點尷尬地笑了笑道:「蕭……老師,你也來紀念堂啊。」
鄭昭看了看她,也輕聲道:「是,是他。」
看來戚海塵並沒有看出破綻。鄭司楚放下了心,這時鄭夫人道:「司楚,送戚先生回去吧。」他答應一聲,向戚海塵道:「戚先生請。」
難道父親要以舊情秘密招攬這個老部下?鄭司楚沒有問,只是道:「好的。」
他自然不知道大統制事先定下的那個面面俱到的計劃,責令三上將依計而行,就算胡繼棠他們已知道戰況已越出了事先的計劃仍然不敢自行其事,因此仍是百思不得其解。正在想著,忽然聽得身後響起了一個女子的聲音,「鄭先生!」
這時,有個軍人過來向沈揚翼行了一禮,道:「沈輔尉,碑已經立好了。」
鄭昭也已上前。他向老師行了一禮,沉聲道:「小殿下,十余年不見了。」
鄭司楚更是摸不著頭腦,道:「就這樣?」
如果不讓戚海塵檢查,恐怕他會起疑心。鄭司楚腦子轉得極快,答道:「家母正在給家父擦身呢,我去通稟一聲。」
程迪文搖了搖頭道:「我也只是隱約聽到點風聲。司楚,你快逃吧!」
該死。他想著。大陣大仗都見過了,生死關頭闖過了不止一回,也該是個見過大世面的人了,怎麼現在卻變得如此不安?
這時鄭夫人在一邊道:「司楚,你先在外面等著,我和你父親有話要對小殿下說。」
來紀念堂的人並不多。正等著心焦的時候,鄭司楚忽然聽得門外響起一陣喧嘩。難道是她來了?鄭司楚站起身向門口張望,門口確實停著一輛馬車,但並不是校的。車上下了幾個穿軍服的人,抬著一塊用布包著的長板進來。一個管理紀念堂的人迎了出來,指揮他們向後院走去。
老師的嘴角忽地抽了抽,道:「你……你是鄭昭!」
他們揀了個石凳坐下,鄭司楚已是急不可耐,小聲說:「沈將軍,戰況不利嗎?」
潭裡魚有不少,但今天這些魚不知為何這麼狡猾,一直不願上鉤。他卻仍然一動不動地坐著,便如身軀已如泥塑木雕,也不知坐了多久。
缺少的,就是「友情」。大統制的神情,似乎有些隱隱的惋惜,但也僅此而已。固然大統制乃非常之人,非常之人當與常人有異,而大統制這等近乎神靈的存在,自然也不會與常人有什麼友情。但他同樣知道父親與大統制的私交極篤。數十年交情,一旦反目,即使是父親,一時間亦難以承受。他小聲道:「父親,大統製為什麼要對你下手?」
程迪文咬了咬牙,道:「我也不知道。反正,你要小心點。我走了。」說著,他便要推門出去,鄭司楚拉住他道:「說話別說半句,到底是什麼人要對家父不利?」
的確,現在想來,這麼多年中自己和老師說起父母的時候,老師對母親一直頗有尊重,但似乎一直都不願和自己談父親的事。以往他並沒有在意,現在想想,實在早有蛛絲馬跡可尋。他們之間,究竟有著什麼秘密?
他正自想著,耳畔忽然傳來一陣飛鳥的撲翅之聲。他抬頭看去,幾隻不知什麼鳥正衝天直上。雖然這幾隻鳥大小不等,但幾乎是同時飛起來的。
他不敢再多說什麼,因為覺得眼眶都有點濕潤。原來,蕭舜華早已有了自己的心上人,恐怕程迪文亦不知情。他覺得自己是如此可笑,可笑到連自己都有點想笑自己,卻又感到如此失落。他點了點頭,便逃也似的向外走去。蕭舜華只是說了聲「再見」,便去招呼那些正在淘氣搗蛋的孩子。
鄭司楚勉強握了握他的手,「韓先生,你好。」
鄭司楚又是一怔。他本以為父親要拉攏這個老部下,必然會讓自己望風,好避開旁人耳目向魯立遠交底,卻沒想到只是如此便可。只是他也知道父親做事一向不喜別人干涉,因此也不多問,套好了車便出門。
鄭司楚詫道:「怎麼?鬼鬼祟祟的,我去紀念堂了。」
沈揚翼說得言簡意賅,雖然沒有當初程迪文寫的戰報那樣采斐然,卻也一清二楚。待他將戰況約略說了一遍,鄭司楚聽得出了一身的冷汗。五德營居然有了能飛數里的飛天炸雷和在馬上用的火槍!上一次程迪文便說過,遠征軍遭五德營突擊,輜重損失了三分之二,那時鄭司楚便有種不祥之感。只是五德營到底用了什麼奇妙法子給實力遠在自己之上的遠征軍這麼大損失,因為這是軍事機密,程迪文的父親沒說,程迪文亦不清楚,現在總算知道了。戰前他也曾想過,這一次遠征軍定不會輕敵,肯定會採取穩紮穩打的戰術,可是五德營的這些新武器還是超過了事先的預料。
正值三月初,春光明媚。儘管天氣晴好,但鄭司楚只覺得周身冰涼。這一次共和軍以前所未有的重兵遠征西原,以三上將為主帥,在鄭司楚看來,絕無敗北之虞。即使西原所有勢力都萬眾一心,聯合抵抗,共和遠征軍也足可堅持轉戰半年以上。事實上,西原幾大勢力也根本不可能聯合禦敵,去年八月出師,到現在滿打滿算亦不過半年,這半年裡,西原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個薛庭軒難道會妖法不成?
送走了戚海塵,鄭司楚再回來時,卻見鄭夫人已召集了府中工友,說是國務卿要去城外別墅靜養幾日,這幾天辛苦大家照料好這個家,另外讓大家九*九*藏*書去賬房加領這幾天的工錢。鄭昭在城外鄉間有幢別墅,以前時常會去休養幾天,失去知覺后就一直沒去,現在雖然突然要去,卻也並不如何奇怪。何況現在鄭昭已不再辦公,平時不必再應酬什麼人,家中工友已遣散大半,剩下的都是些做了好些年的工友,更不會覺得異樣。他們答應一聲,鄭夫人又讓鄭司楚和阿四一塊兒將鄭昭抬出來。外面大車已經備好,將鄭昭抬上了車,阿四趕著大車,鄭司楚和母親騎著馬跟著。當初他騎的那匹飛羽斷了腿后,一直養在家中,自己騎的是匹重金買好的好馬,一般取名叫飛羽。這兩匹飛羽生了兩匹小馬,已經有三歲口,現在飛羽和另一匹馬拉車,這兩匹小飛羽一匹給母親騎,一匹便是自己騎,只是那匹斷腿飛羽就沒辦法帶出馬廄了。鄭司楚找了個鄉間有田的工友,給了他一筆錢,要他將這匹斷腿飛羽好生養起來。
看著程迪文神神秘秘的樣子,鄭司楚不由想笑出來了:「到底是什麼事?」
他領著戚海塵到了內室門口,扭頭向戚海塵道:「戚先生,請稍候。」伸手拉了拉門鈴。很快,門開了,鄭夫人端著盆水出來,一見鄭司楚便道:「司楚,你好了嗎?」鄭司楚不等母親再說,伸手接過銅盆道:「母親,國醫院的戚先生來檢查了。」
這韓慕瑜長相俊朗,長身玉立,讓人一見便生好感,可是鄭司楚心頭卻酸酸的,怎麼都不會有好感,更主要的是蕭舜華對他和自己的不同稱呼。那韓慕瑜倒是不卑不亢地伸出手來道:「鄭先生,久仰久仰。」
還是舊恨未消啊。鄭昭在心底想著。他沒再說什麼,換上一套舊衣服。此時的鄭昭,任誰都認不出是共和國曾經的第二號人物來了。鄭司楚在一邊仍是莫名其妙,小聲道:「父親,我要做什麼?」
不知怎麼,他想起了以前讀到過的這句話。當時讀到時也只覺得泛泛,可現在這句話卻如打在了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那麼酸澀疼痛。如果說在自己二十三年的生命里一直學著愛上某個人,那麼從今天起,自己該學著忘掉某個人了。
他翻開了書,卻見書的內芯其實已經挖空,裏面放著一個扁扁的鐵盒。打開鐵盒,裏面卻是兩張薄薄的皮革,埋在滑石粉中。鄭昭拿起一張,這皮革薄得幾乎透明,卻有眼有口,竟是張面具。他將這面具放到銅臉盆里浸了浸,忽地貼到臉上,對著鏡子按了按不平整的地方,轉過臉來道:「夫人,怎麼樣?」
鄭司楚的姨夫陳虛心雖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巧手,卻是個不太通世事的書獃子。那還是當初鄭司楚剛出生,他與妻子來看這個小外甥,和姐夫閑聊時,鄭昭說起曾經見過狄人有種人皮面具,戴在臉上后維妙維肖,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破綻。陳虛心說那可能就是上清丹鼎派傳說中的易容術,據說可以隨心所欲,變化成另外一個人,只是失傳已久,誰也不知詳細。陳虛心本是上清丹鼎派中人,說他雖然不懂易容術,但一樣可以做出來。鄭昭本以為他是說說的,沒想到過了兩年,陳虛心突然神神秘秘地上門,拿了一個小盒,打開后裏面是三張極薄的皮革。陳虛心說這是人皮面具,浸水後會很有粘性,貼在臉上,完全成了另外一個人,任誰都認不出來。可惜這人皮面具製作既難,沾水后也只能用一次,很是麻煩,而陳虛心雖然心思靈巧,手工卻非登峰造極,雖想改進,卻一直沒有頭緒,只能做出這種一次性的東西。當時鄭昭見陳虛心演示了一次,不由大驚失色。陳虛心這人實在有點不知輕重,把這人皮面具當成個玩具了,如果這東西落到歹人手裡,實是後患無窮,因此把他這東西收了,千叮嚀萬囑咐要他別告訴其他人。回想起來,當時鄭昭也沒把這事報告給大統制,一方面是不希望給陳虛心這個妹夫添上點無妄之災,另一方面,從那時起,對大統制就已存了些戒心了吧。
鄭司楚並不喜歡去紀念堂,程迪文是知道的。鄭司楚自然不好說是想見蕭舜華,便小聲說:「你知道嗎?遠征軍失敗了,畢煒將軍戰死。」
也許,是我料錯了?
鄭昭道:「人皮面具。可惜只能用一次。當初陳先生做出這東西來,我讓他再不要精研下去,現在大概連他自己都忘了。」
老師看著鄭司楚他們離開,心中亦不知是什麼滋味。待那三個人的背影消失在樹木叢中,他也再忍不住,長長地嘆了口氣。
鄭司楚聽父親的話中似乎有著另外的意思,他實在不知道到底父親知道了什麼。難道方才魯立遠向父親說了些什麼?可自己分明一直在父親邊上,魯立遠顯然並沒有發現父親的真面目,兩人之間亦無交流,魯立遠這人竟如此深藏不露,告訴了父親什麼秘密,連自己都被瞞過了?他不敢多問,便去書房整理東西。他平時最喜歡的還是讀書,家中藏書也不少,但很多書顯然沒辦法帶了,便只整理了一些常看的書,其中一大半倒是兵法。
鄭昭猶豫了一下,咬了咬牙道:「好吧。阿四,你去別墅吧,到了后就回老家去,車裡有你回鄉的錢。」
雖然現在和阿四說話的,已是個根本不像國務卿的人,但阿四還是毫無異樣,跳上車走了。鄭司楚看得頗為心驚,鄭昭卻似乎毫不在意,扭頭向鄭司楚招了招手。鄭司楚打馬上前,小聲道:「父親,這樣不要緊嗎?」
他不禁有點好笑。這次不是去攻打天爐關,也不是反撲楚都城,僅僅是為了見蕭舜華一面,但下這個決心他卻足足想了半天。因為今天是幼校參觀紀念堂的日子,在這個自己本不感興趣的紀念堂呆坐大半天等她,對於前共和軍行軍參謀鄭司楚而言,可能是想出的計謀中最為拙劣的一個,可是他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別的好辦法。自從那一次蕭舜華來感謝自己幫她拉出陷入溝中的馬車后,她就再沒來拜訪過,而自己又實在不好意思直截了當地跑到她從教的校去。對於這個年輕人來說,出生入死、攻城略地實是比去見她一面還要容易得多。
書房裡,程迪文一邊喝茶,一邊翻著鄭司楚的藏書。鄭司楚推門進來,笑道:「迪文,你來了。」程迪文卻站了起來,一下https://read.99csw.com閃到門邊,掩上了門,道:「你怎麼才來?」
這時一群孩子排成長隊也走了過來,鄭司楚道:「這個自然。蕭老師,韓先生,你們忙吧,我也得回去了。」
他想著。曾幾何時,他幻想著太平盛世已然來臨。雖然這個盛世於己無關,但終究天下再無刀兵。只是,方才鄭昭告訴自己的事,讓他感到這些年來的平靜已經到將臨尾聲,這個世界只怕又要沉淪到血與火之中去了。
春暮的西山,草木繁茂。這裏因為極為荒僻,只能聽得瀑布水聲,夾雜著幾聲鳥鳴,以及風吹過樹林發出的陣陣濤聲,越發顯得幽靜。鄭司楚揀了塊石頭坐下,默默地回想著這些年來與老師所交談過的一字一句。
老師和父親是仇人?鄭司楚登時極為茫然。老師對自己關懷備至,父親對自己雖然嚴厲,但平時也很關心自己,他做夢都想不到這兩個人卻彷彿有著不同戴天之仇。如果他們兩人打起來,自己該幫誰?父親不是武人,當然不會是槍法絕倫的老師的對手。可是老師假如真要殺了父親,自己又怎能袖手旁觀?他現在才明白為什麼父親不太願意上來,但後悔也來不及了,忙道:「老師,是我一直要家父來的,請您別生氣。」
此時鄭夫人與鄭昭都走了過來,從鄭司楚手中牽過韁繩,鄭昭道:「司楚,走吧。」鄭司楚跟著父母走去,走了一程,快要拐過山嘴時,又回頭看了看,卻見老師還站在那兒,遠遠地望著自己一行。他心頭一酸,再忍不住,眼眶有些濕了。
鄭昭舒了口氣,臉上終於露出一絲微笑:「好極了。」
現在的鄭府可謂門可羅雀,根本沒人注意。到了國務卿,看門的司閽也不認識鄭司楚是誰,那司閽對鄭昭其實極為熟悉,但現在的鄭昭已全然改觀,他根本認不出眼前這個長相猥瑣的隨從便是曾經主掌共和國政府的鄭國務卿,架子端得好大,鄭司楚只得按部就班地投刺報名。等了一陣,才有人過來說,魯文書請鄭司楚先生進去。
這個稱呼讓老師怔了怔,他馬上又笑道:「白薇夫人!真是稀客。」扭頭卻見白薇身邊那個相貌猥瑣的漢子,心中更覺詫異,心道:這人是誰?
老師的手仍然按在刀柄上,可是並沒有再動,只是冷冷道:「鄭先生,不知你前來有何貴幹?」
鄭昭眼裡突然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但馬上已消失了,轉頭看了看鄭夫人,鄭夫人道:「阿昭,還是去一趟吧。有始有終,讓小殿下也好有個防備。」
鄭昭失去知覺后,大統制來過一次。那一次鄭司楚亦是激動萬分,以至於連大統制長什麼樣都沒注意看。但大統制一走,他又馬上覺得,大統制的來意有點怪。他在軍中就有足智多謀之名,有明察秋毫之能。即使心裏充滿了對大統制畏懼般的崇敬,可是心底仍然會不由自主地揣測他的來意,當時就覺得大統制的神情里有些異樣,總感到少了些什麼。
共和軍的軍銜共十一級,輔尉是第七級。鄭司楚還記得,當時沈揚翼是翼尉,屬第六級,定然是那次反撲失敗,他也受牽連降了一級,不覺有點不安地道:「沈將軍,實是我害了你。」
開門的是鄭夫人。一見鄭司楚的樣子,不由一怔,輕聲道:「司楚,怎麼了?」
「你拿去交給魯立遠,便說新近清理我的東西清出來的。」
無想水閣很偏僻,小徑上走了一半,已不能再騎馬了,他們只能下馬而行。繞過一個山嘴,已聽得到無想水閣邊的瀑布響。春季雨水多,這瀑布的水聲亦比平時更響一些。鄭司楚回頭道:「父親,母親,前面便是了。」
鄭昭點了點頭,「就這樣。」他頓了頓,嘴角又浮起一絲莫測高深的笑意,「我與你一同去,不過,以工友的身份。」
鄭昭卻沒有回答,只是道:「南武終於容不下我了。」
鄭司楚再也坐不住了,跟著這些人向後院走去。後院有給參觀者準備的座位,因為滿是石碑,實際上真會有人來坐的人並不多,只有那些學生來掃墓才會有人,平時甚至有點陰森。他看著那些軍人和紀念堂的工友們把碑除去了外面的白布,豎在碑林里,心中實是百感交集。
鄭昭皺起了眉頭,沒有說話。
雖然鄭昭的臉上仍然套著那面具,看不出表情來,但他的眼神里分明已帶著一絲驚恐,小聲道:「不要卸馬,你馬上去整理一下必用的東西。」
鄭司楚走出了紀念堂,終於伸手抹了抹眼角。
背後,突然響起了一個人的聲音。他也不回頭,只是道:「諸位,來晚了。」
阿四平時也算個多嘴的人,但這時什麼話都不說,打了一鞭,趕著車就走了。鄭司楚看著阿四的背景,心中更為驚詫,小聲道:「父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總該對我說吧?」
鄭夫人打馬到了大車邊。此時阿四也已停下了車,鄭夫人到得近前,鄭司楚見阿四突然開始解開飛羽的韁繩。他不由詫異,忙趕上前去,剛到得近前,卻見車門一下開了,鄭昭從車裡跳了出來。
天還早。現在正是三月初,暮春的原野上一片碧綠,路上來來往往的人有不少。鄭司楚和母親並馬而行,一直沒有說話。鄭司楚仍然不明白父親這麼急著離開究竟是什麼原因,他心中有種不明不白的忐忑,隱隱覺得,似乎有什麼事將會發生。
鄭夫人從書架角落裡抽出了一本厚厚的書遞過來,小聲道:「你真要用這個?」
魯立遠是鄭昭書,但鄭昭昏迷后,他連看都不曾來看過鄭昭一次,先前司閽老吳還為之憤憤不平。鄭司楚道:「是的,他都從未來過。」
想到這裏,鄭司楚不禁抬頭看了看天,輕嘆了口氣。作為國務卿公子,十六歲起就有人上門給他提親了。但他以前從來不曾想過這些,滿腦子儘是建功立業,想要成為共和國的棟樑之材。如今棟樑之材已不可得,那些事也不再去想,腦子裡來來去去的,卻總是蕭舜華。想著她的音容笑貌,想著她和自己說過的每一句話。
程迪文的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猶豫著道:「你……你還知道些什麼?」
鄭司楚對老師的尊敬不亞於父母。他行了一禮,轉身站在一邊。老師這才道:「請白薇夫人進屋談吧。」卻仍是理都不理https://read.99csw.com鄭昭。
這聲音甚是熟悉,鄭司楚扭頭一看,叫道:「沈將軍!」
鄭昭的臉上仍是沒什麼表情,淡淡道:「正是。」
說最後一句話時,程迪文眼裡快要落下淚來了。鄭司楚沒想到程迪文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一鬆手,程迪文已拉開門走了出去。
這些話其實老師說過很多次了,此時鄭司楚聽來卻另有一番滋味。他將那冊書放進懷裡,道:「老師,請你多加保重。」
戚海塵點了點頭道:「好的。」
車馬走得不緊不慢,轉眼已快到西山了。西山向來是人們春秋兩季踏青登高的最佳去處,鄭昭的別墅是在西山一個「十八里坡」的地方,那裡風景宜人,更主要的是大道直達山腰,大車也能盤山而上。而老師的無想水閣則是在西山的東面,離城要近一些,距十八里坡還有三四里,現在他們到的卻是去無想水閣的山路前。到了這兒,鄭司楚扭頭向鄭夫人道:「母親,我是不是先去向老師道一聲別?」
鄭昭看了看四周。現在四周並沒有人,遠處的田裡有幾個農人在插秧,但眼下更是踏青賞春的季節,對他們來說這幾個騎馬的人並沒有什麼好關注的,誰也不來注意他們。鄭昭小聲道:「到時會跟你說的,快走吧。」
有人來了?鄭司楚心下一凜。他在軍中呆的時間不短,那本《兵法心得》中就說:「鳥起者,伏也。」但他看了看四周,卻並不見什麼異樣。正在狐疑,老師的住宅門開了,鄭昭、鄭夫人與老師一同走了出來。他們三人的臉上沒什麼異樣,老師向鄭夫人行了一禮,道:「鄭夫人,自茲一別,不知相見何日,還望保重。」
雖然面前沒有旁人,但他還是微微地搖了搖頭。
程迪文咽了口唾沫,正要開口,聞聲一怔,道:「你去紀念堂做什麼?」
鄭昭正若有所思地坐著,聞聲抬起頭,低低道:「別說話,回去。」
蕭舜華微笑道:「今天是學校里的參觀日。慕瑜,這便是我向你說起過的鄭司楚先生。鄭先生,這是韓慕瑜先生,是我的同事。」
他口中的陳先生,是鄭夫人的妹夫,工部司特別司長陳虛心。陳虛心一直駐在五羊城,據說是天下第一巧手,鄭司楚小時候住在五羊城,就最喜歡這個姨夫,因為這姨夫能給他做出種種花樣百出、精巧絕倫的玩具,卻不曾想到父親居然也向姨夫討過東西,只不知道是什麼。
一時間鄭司楚沒回過神來,馬上便省得那是戚海塵來了。戚海塵是平時護理鄭昭的醫士,因為鄭昭一直宣稱人情不知,他平時來得已不多了,只不過每隔一陣來做一次例行檢查,他都忘了今天正是戚海塵例行檢查的日子。他連忙推開門,卻見戚海塵拎著個小包站在門外,鄭司楚笑道:「戚先生,你來了。」
和畢煒的戰死比起來,鄭司楚更想知道戰況。他已不在軍中,而鄭昭仍然宣稱昏迷不醒,現在他根本不知道戰況如何。畢煒已經身亡,換句話說,遠征軍難道再次失敗?
豎完了碑,自有人去清掃了。沈揚翼向鄭司楚走來,道:「鄭先生,讓你久等了。去那邊坐坐吧。」
國烈亭在紀念堂後院。那是座碑亭,立的是共和國先烈的衣冠冢和靈位碑。看著沈揚翼和幾個軍人抬著靈位碑向後院走去,鄭司楚心裏不知是什麼滋味。
如果魯立遠來看過自己,那事情才不妙了。但其中奧秘鄭昭也不想說。他想了想,道:「南武之智,縝密之極,有如天羅。但人非聖賢,他也會有破綻的。」他從床頭櫃里抽出一份卷宗,道:「這份卷宗還是我去年初起草的,一直未交上去。」
看見鄭司楚進來,鄭昭揚手示意他坐下,道:「司楚,有什麼事?」
正在整理,外面傳來了工友阿四的聲音:「司楚,戚先生來了。」
大統制天縱奇才,算無遺籌。但能力太強了,帶來的也是無比的驕傲。鄭昭與大統制相識數十年,已極為清楚。在逆境中,大統制還能夠聽取旁人的意見,可是等到勝利來臨,大統制就越來越獨斷專行。當和自己一樣,這麼多年來一直追隨大統制出生入死奮鬥的丁亨利出逃那一天起,鄭昭就隱隱覺得自己也會有與這樣一天,而現在,這一天終於到來了。只是他仍然不願相信,那個曾經與自己肝膽相照、曾經為了同一個目標奮鬥的南武公子,最終會成為想除掉自己的大統制。他抬起頭,小聲道:「魯立遠怎樣了?還在掌管書嗎?」
究竟是誰如此大胆?儘管程迪文只是語焉不詳地說了片言隻字,鄭司楚腦海中已經閃過了一個人的影子。他快步走到內室前,在門口的鈴繩上拉了拉。過了片刻,門開了。
程迪文咽了口唾沫,小聲道:「我也不知該怎麼說。司楚,總之,你別說是我跟你說的。」
鄭夫人給鄭昭抹平了耳邊一點褶皺,小聲道:「阿昭,你真要去?」
鄭昭吁了口氣,又轉向鄭夫人道:「小薇,來,把陳先生給我的那東西拿來吧。」
韓慕瑜道:「我是教歷史的,只是想給那些小孩子編一套戰史故事,讓他們學起來覺得有趣些,記得牢一點。鄭先生若是不賺冒昧,到時在下要前來討教。」
鄭司楚急道:「父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要這麼急法?」
是蕭舜華!
魯立遠的架子倒沒有司閽那麼大,對鄭司楚頗為禮貌,但也僅僅是基於禮儀而已。鄭司楚照著父親交待的說了,又從鄭昭手裡接過那捲宗遞過去,魯立遠表示了幾句感謝,便端茶送客了,前後不過片刻而已。鄭司楚見魯立遠面前堆了不少卷宗,現在的代理國務卿是吏部司司長顧清隨,顧清隨辦事多半沒有鄭昭那麼有效率,所以才積攢了那麼多待辦事項,魯立遠亦忙得焦頭爛額。鄭司楚見僅僅這般三言兩語就打發自己出來,父親也沒說什麼,更是莫名其妙,但也不好再說什麼,便又出來了。
鄭夫人也還了一禮道:「小殿下保重。」
鄭夫人雖是女子,騎術卻不遜於戎馬一生的男人。她一直在馬上沉思,聽得鄭思楚的聲音,她抬起頭道:「是嗎?等一下。」
鄭司楚更是詫異,道:「現在就走?可是,我要去向老師道別……」
鄭司楚接過書,心中突然一陣酸楚。老師這話,難道說是與自己要永別了?他九九藏書道:「老師,你不能與我們一同走嗎?」
老師搖了搖頭,微笑道:「人各有志,也不必多說。司楚,你天份極高,不止槍術一道,可惜我只能教你點刀槍之術。」他看了鄭夫人與鄭昭一眼,忽然低聲道:「司楚,有句話……」他說到這兒,突然又似想起了什麼,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只是道:「只需記住,凡事皆要有仁者之心,為人留點餘地,便是為自己也留點餘地。」
回到家裡,鄭司楚剛要下車把馬車解開,鄭昭忽然道:「司楚。」
鄭司楚也不知出了什麼事,正想讓開,忽然聽得有個軍官在一邊道:「鄭參……先生,你也在啊。」
雖然已有預料,但在沈揚翼嘴裏得到確認,鄭司楚還是驚得目瞪口呆。沈揚翼道:「此戰初始,其實頗為順利,仆固部可汗被我軍奇兵解決,兩萬部眾編入大軍。但後來,事態開始出現變化。」
鄭司夢一怔,也小聲道:「怎麼了?」
鄭司楚越發疑惑。父親到底打什麼主意?難道是見了魯立遠,覺得沒有說服他的把握,只得放棄了?
鄭司楚嚇了一大跳。父親向有明察秋毫、料事如神的名聲,他也沒想到居然料事如神到這等地步。他道:「父親,你怎麼知道?」
鄭司楚搖了搖頭,卻還不曾開口,鄭昭已冷冷道:「是南武。司楚,是不是遠征失利了?」
沈揚翼道:「鄭先生稍候,我把靈位碑歸到國烈亭后再來跟你細說。」
沈揚翼一怔,馬上微笑道:「鄭先生,那哪兒能怪你。說實話,若不是我被降了一級,此番定然要擔當斷後之責,恐怕就回不來了。福禍相倚,我實是逃過一劫。」
鄭昭笑道:「夫人,你這個女中豪傑今天怎麼婆婆媽媽的?」
鄭司楚一怔,反問道:「好極了?」
鄭司楚實是不願與這韓慕瑜說話,但在蕭舜華面前也不能失禮,只是道:「噢,韓先生對這些也有興趣?只是我已經退伍,不再是軍人了。」
看著他們三人進了屋,鄭司楚牽著三匹馬等在外面,心中更是疑團重重。第一次見到老師,是母親陪自己去的。這些年來,他跟隨老師學習槍法,無形中已視老師為自己第三位至親。只是到了今天,他才知道父親與老師之間仍然還有宿怨未解,但他還記得,老師能在無想水閣安身,父親分明也出過很大一把力。他們之間,到底有著什麼樣的恩怨?還有,母親為什麼要稱老師為「小殿下」?這個詞,他還是第一次聽到。
老師的眼裡已平靜了許多,但隱隱仍然有些怒意。只是他對鄭夫人似乎非常尊敬,道:「是,白薇夫人。」又轉頭向鄭司楚道,「司楚,你在外面等著吧。」
那正是當初跟隨鄭司楚、程迪文一同反撲楚都城的沈揚翼。沈揚翼風塵僕僕,臉上仍有疲憊之色,迎上來小聲道:「鄭先生,這是畢將軍的靈位碑。」
沈揚翼的聲音很輕,卻如晴天霹靂,鄭司楚驚呆了,結結巴巴地說:「什……什麼?」
這一瞬間,鄭司楚不明白老師眼裡為什麼突然有種隱隱的怒火,他甚至發現老師的手下意識地伸到了腰間的腰刀刀柄上。他連忙搶上前,小聲道:「老師,家父有話要對您說。」
「馬上就走。」
話一出口,他便知說錯了。鄭夫人果然臉色一沉,只是冷冷道:「好吧。」
沈揚翼行了個軍禮,帶著一干士兵回去了。鄭司楚獨自向國烈亭走去。畢煒的靈位碑剛豎起來,上面刻了「共和國上將軍畢公煒之靈位」幾個字。他向靈位碑行了一禮,心中百感交集。
他自命剛強,但想到也許永遠都見不到老師了,他的聲音里又有些哽咽。老師拍拍他的肩,道:「走吧。若是有緣,也許還能再見。」
雖然這麼想,但鄭昭明白自己多半並沒有料錯。去年初,當大統制決定出動遠征軍時,鄭昭曾在議府機密會上竭力反對,讓與會議眾都大驚失色。因為在他看來,現在共和國雖然國力有了長足的進步,終究還在百廢待興之時。此時出動大軍遠征西原,勞民傷財,得不償失。何況五德營已經能夠擊敗畢煒一軍,勢力不可小視,就算以傾國之力西征,勝算亦不是十足。再說西原遠在西方,就算一舉平定了,得到的好處微乎其微,反而要派兵駐守,開銷相當大。當然版圖擴大后,將來會有源源不斷的好處,可那些畢竟太遠了,現在的共和國還只是剛踏上了復興的道路,經不起這樣的折騰。只是大統制根本聽不進鄭昭的進諫,一意孤行。如果這次遠征勝利了,大統制說不定還會放過自己,因為這樣可以體現出大統制的睿智和大度。只是現在事實證明了大統制是錯誤的、自己是正確的,這樣一來自己就成了大統制一個錯誤的證明了,這在大統制眼裡是絕對無法忍受的。
鄭司楚道:「嗯,今天他們把畢將軍的靈位碑豎到了國烈亭里。」
鄭司楚現在因為有照顧父親這個借口,也一直沒做事,平時除了偶爾去無想水閣看望一下老師,每天就是在自己的書房看看書。現在想必禮部司的事很忙,去年忙著那套為國慶慶典的大麴,今年不知又有些什麼事。鄭司楚連忙把飛羽的韁繩交給老吳讓他去拴好,急匆匆向書房走去。
鄭司楚知道這也並非沈揚翼寬慰自己的話。沈揚翼原先是畢煒中軍里的中層軍官,這一次連畢煒都戰死了,如果沈揚翼仍在中軍中,多半一樣會戰死沙場。被降了一級后,去後勤營里當差,還當真是逃過了一劫,可他仍然覺得有點過意不去。與沈揚翼接觸不多,但此人頗為精幹,原本前程遠大,但出了這種事後,他的前途多半暗淡。只是沈揚翼自己都沒有多想,他也不好再多說,只是道:「沈將軍保重。」
老吳在他們家很久了,從他出生起就叫慣了「少爺」。雖然鄭司楚一直讓他不要這麼稱呼,要叫自己「小鄭」,但老吳還是習慣了這樣叫。現在鄭司楚也沒心思讓他改口,只是「嗯」了一聲,老吳卻道:「少爺,程家少爺剛來,等了你一會兒了。」
「阿四不會說出去的。」鄭昭說著,抬頭看了看山道,「上面便是你老師住的地方吧?」
鄭司楚閃進了門,小聲道:「剛才迪文來過了,他說了件很奇怪的事。父親呢?」
不,我不會原諒鄭昭,永遠。
九_九_藏_書程迪文猶豫了半天,才道:「反正,你不要說是我說的,我刮到點耳旁風。」說著,他走到門邊,拉開門向外看了看,才小聲說:「有人要對老伯不利。」
鄭昭的臉上閃過一絲黑氣。鄭夫人也已走了過來,小聲道:「他說了是誰嗎?」
鄭司楚坐在紀念堂的休息室里,百無聊賴地翻著一張昨天的《共和日報》,心中怎麼也不能平靜,報上說些什麼根本沒看進去一個字。
沈揚翼站了起來道:「好吧。」他轉過身向鄭司楚道,「鄭先生,我也得回去了。」
他把卷宗遞給鄭司楚,鄭司楚看了看,上面是鄭昭筆酣墨飽地寫著的《改土歸流綜議》幾個字。改土歸流,是指西南一帶邊疆幾省的一項醞釀已久的決策。西南諸省一向偏僻,尤其是朗月省,共和十七年才被共和國納入管轄範圍。這幾省以前一直是由土官控制。土官大大小小,轄地從數里到數百里不等,因為共和政府鞭長莫及,往往政令不能及,而且有世仇的土官之間也經常會相互殺戮,使得此地發展緩慢。因為鄭昭在很早就提出要將土官改為流官之議。雖然表面上只是一個名字的變化,實際上土官在當地等如土皇帝,改為流官后,全部納入共和國的官吏系統,從而能極大地提高共和國對該地的控制力,並且可以讓西南諸省加速發展。由於這是兩全之策,所以除了幾個大土官外,西南諸省民眾一直很希望能夠早日實施。不過因為此事牽涉極廣,要擬出一個能夠被各方各層都能接受的措施,大為不易。鄭昭先前一直忙於此事,可是昏迷后,這事便擱下了。鄭司楚見父親拿出這份卷宗來,不知是什麼意思,道:「父親,怎麼了?」
程迪文與鄭司楚是一塊兒長大的好友,從來沒有這種欲說不說的樣子。鄭司楚道:「別的還有什麼事?」
戚海塵來過幾次,鄭夫人也認得他。戚海塵上前道:「鄭夫人,國務卿沐浴已畢了嗎?」
現在鄭昭對外仍然宣稱不省人事,連程迪文都不知情。鄭司楚聽他這麼說,驚道:「是誰?」
戚海塵行了一禮道:「鄭先生,現在國務卿身體還好吧?」
也許,和平終於要結束了?
無想水閣前的潭邊,一個人更垂綸而釣,正是老師。聽得鄭司楚的聲音,老師放下釣桿站起身,笑道:「司楚!」話音剛落,鄭夫人已上前,向老師道:「小殿下。」
「程家少爺也沒說,他在書房等你。」
鄭昭猶豫了一下,又道:「沒關係,我們先去西山,那時你可以順便去向老師傳個信。」
老師卻沒有理睬鄭昭,徑直向鄭司楚走來。到了他跟前,老師從懷裡摸出一本薄薄的小冊子道:「司楚,你馬上便要遠行了,老師也沒什麼可送你的,這本《交牙十二金槍術》便給你吧。別的你都會了,只是最後還有兩個變招是我這些年裡琢磨出來的,尚未完備,本想等一陣再教給你,只怕已來不及了,你自己慢慢揣摩練習吧。」
鄭司楚小聲道:「父親,剛才迪文過來。他說,他隱約聽到消息,說有人要對付你,讓我們快點逃!」
是因為蕭舜華?一瞬間鄭司楚有點心虛,道:「他有什麼事?」
蕭舜華在一邊道:「慕瑜,你不是一直想搜集些戰事資料嗎?鄭先生參加過好多次戰事,是位名將。」
程迪文更是一怔,「你知道了?」
他的話中,帶著點隱隱的痛楚。鄭夫人的臉色登時為之一變,小聲道:「什麼?是公子?」
出門上了車,等車子行了一段,他才小聲道:「父親……」
這場必勝的戰爭也輸掉了,不知損失了多少人。只是,究竟怎麼輸的?沈揚翼說是因為五德營有了匪夷所思的新武器,可是鄭司楚知道,武器只是工具,真正起決定作用的仍是人。五德營固然有飛天炸雷和火槍,但共和軍一樣有巨炮和飛艇,照理應該並不遜色。難道,是共和軍貽誤了戰機?遠征軍多達五萬之眾,也已經到了楚都城下。以這等雷霆萬鈞之勢,就算五德營的新武器能給共和軍造成困擾,依然不應該有這等一面倒的結果。唯一的可能,就是共和軍真正的目標並不是五德營,而是整個西原,以至於錯失一舉消滅五德營的良機,讓他們來了個驚天大逆轉。只是,包括畢煒在內,此次出擊的三上將都是共和國開國宿將,全都身經百戰,深通兵法,難道不知變通嗎?
鄭司楚點了點頭。鄭昭想了想,道:「去看他只怕來不及了。這樣吧,我寫封簡訊,讓阿四送上去。」
鄭司楚已走上前去,小聲道:「老師,這是家父和家母。」
「楚先生。」
在鄭司楚的軍人生涯里,畢煒一直是他的長官。對畢煒,鄭司楚心中既敬佩又有點看不起。不管怎麼說,畢煒終究是個合格的軍人,也近乎是個神話。但現在,這個神話已經終結了,只剩下靈位碑上的名字和一個衣冠冢而已。
內室有兩道門。因為宣稱鄭昭失去知覺,需要絕對靜養,起居都由鄭夫人親自負責,所以家裡的工友向來不到這邊,送飯亦是只送到外門口,由鄭夫人拿進去。鄭司楚到了榻前,鄭昭正半躺在床上。他是去年的十月底醒來的。因為人事不知了近一年,身體已變得極為虛弱,當時連坐都坐不起來。經過這數月調理,人已精神多了,只是因為一直在室內,臉色不太好,還是很蒼白。
鄭司楚潑了水回來,卻見戚海塵已不在外間了,想必已入內室。他在外面等了片刻,門又開了,卻是戚海塵走了出來,鄭夫人跟在他身後,戚海塵在門口彎腰行了一禮道:「鄭夫人請不必擔心,國務卿的脈息很平靜,病情看來頗有起色。」
鄭昭道:「你什麼都不用做,只需隨便和他說幾句話便可。」
鄭昭長相頗為清俊,氣度不凡,但戴上這張面具后,登時成了個一臉苦相的老頭子,活脫脫便是個做雜務的工友。鄭司楚從未見過這東西,大吃一驚道:「父親,這是……」
他重又坐回潭邊,拾起釣桿。釣絲垂在水面上,漾起一圈圈細紋。也許,很快這些細碎的波紋將要成為驚濤駭浪。難道真要像鄭夫人勸自己的那樣,去五羊城避禍嗎?
鄭夫人沒想到戚海塵會來,稍稍有點慌亂,馬上說:「稍等一下,我給他整理一下。」說著,掩上門又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