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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最後關頭

第八章 最後關頭

馬虛靜,昔年曾是帝國小吏,官職最大也只做到督察院巡檢。巡檢只是個不上名堂的小官,充其量只是個護衛首領,所以連大統制也不知道現在的法統高士馬虛靜曾經也在前朝為官。事實上馬虛靜亦是在督察院犯下過失,覺得再無晉陞可能,才棄職不幹,投入法統清修的。他投入法統后萬念俱灰,對人世已再無奢望,結果反倒因緣巧合,修成了這種秘術。又因為這秘術被大統制發掘,要他輔佐自己。此時的馬虛靜雖是老人,心卻死灰復燃,想趁著尚未老朽,再做一番事業。
鄭昭推開車門,小聲道:「沒人,走吧。」
真是天意。他不由看了看那邊的鄭司楚一眼。宣鳴雷見他在看鄭司楚,只道鄭昭是在擔心兒子,低聲道:「鄭公,令郎英姿勃發,膽大心細,真是今世良材啊。」
馬先生的眼神此時已轉成了笑意,只是蔣鼎新在一邊沒正對著他的眼,沒發現他眼裡的笑意實是帶了一分嘲弄。他看著宣鳴雷道:「宣將軍真是膽大心細,不知要去何處盤桓?」
那人正是曾在江邊喝住鄭司楚的阿力。他一出艙門,輕輕一躍,跳上岸來。走到宣鳴雷身邊,阿力小聲道:「成了,他們全無疑心。」
鄭司楚道:「多謝。」他見母親下艙時有點費力,忙扶住了她。阿力領著他們到了一個艙里,笑道:「鄭國務卿,鄭夫人,鄭公子,你們就在這兒休息吧,等過了江,我們會來叫你。」
馬先生是個十分瘦削的人,年紀也約摸已有六十來歲。他坐在蔣鼎新對面,本來也沒注意這個軍官,宣鳴雷既然向他賠禮,他自然也要還禮,在座上站起來道:「宣將軍……」
這船上還有十一人,其中五人是宣鳴雷可以絕對信任的,另外六人他卻不敢打包票能不顧一切跟自己走,所以宣鳴雷只對這五人交待過。聽阿力說那六人全無疑心,他笑了笑道:「好,進去吧。」扭頭向鄭司楚道:「鄭兄,稍候。」
宣鳴雷道:「現在你不必多問,將來會知道的。」
這兒本來就甚是偏僻,現在天色已晚,再無旁人。他還有點擔心此地會不會又設下埋伏,走到車邊叩了叩車門道:「鄭公,周圍有什麼不對嗎?」
蔣鼎新一聽「宣鳴雷」這三個字,便是眉頭一皺。宣鳴雷剛到東平城,便恃酒鬧事,自己要處罰他,偏生又被鄧帥壓下了。雖然後來宣鳴雷亦自知理虧,再沒出過這種事,但他對此人還是沒什麼好感。有心說隨他去吧,但轉念一想,若這般冷淡,只怕反要讓這宣鳴雷多心,以為自己小氣,但說:「那請他過來吧。」
鄭司楚,你不要辜負了我這一番好意,或許你永遠都不會知道我曾如此幫助過你。不要就此泯然眾人,默不作聲,要展開遮天羽翼,一飛沖霄,如你真正的父親一般,完成你生身之父的理想。
小苟聽得這幾句,不由暗自咂舌,心道:真是人不可貌相,三毛的笛子吹得怎麼好法,居然讓林先生如此看重?雖然鄭司楚說不是因為貨的事,可他仍然有點擔心。現在總算從對方嘴裏聽到不是來問罪的,他也算放了心。人家明說了有幾句話先前礙於人多不好說,現在自己總不好支楞個耳朵在一邊聽,便訕笑了笑道:「三毛,你和這客官聊吧,我先去吃飯。」
蔣鼎新見馬先生回來了,沒什麼異樣,心下一寬,笑道:「馬先生,怎麼了?」
是宣鳴雷!
鄭司楚答應了一聲,轉身離開了密室。只是在他心裏,隱隱地有些異樣。
父親議事時,向來不喜旁人打擾。現在他和宣鳴雷正在商議著渡江的事,對一邊的妻子兒子已毫不關注。鄭司楚跟著母親走到一邊,仍然看著正竊竊私語和父親商議著的宣鳴雷,心裏有種異樣的感覺。
鄭司楚坐到了阿力身前,道:「該怎麼做?」
南斗看了看蔣鼎新車前的宣鳴雷,蔣鼎新的衛隊已將他圍在了當中,只怕一有異動,這些衛隊便要出手。他道:「沒事就好。馬先生,請回吧。」
鄭司楚搖了搖頭,「他和您當時差不多,人事不知,完全不能說話。」
「南斗先生,請你叫個人陪我與宣將軍過去打個招呼。」
因為他對我也不能完全信任吧。鄭司楚想著。不管怎麼說,宣鳴雷現在確實是在幫自己一家,這一點不會有錯。他心裏想著,不覺得走神,宣鳴雷見馬車有點偏向路邊了,急道:「小心……」
「你為何要如此幫我一家?」
小苟道:「就在廳堂里等著呢。」
宣鳴雷心中雪亮,明白鄭司楚實是並沒有完全信任自己,生怕自己趕著車跑到共和軍營里去。他淡淡一笑,心道:你這傢伙,將我逼得走投無路,還不相信我。
馬先生名虛靜,屬法統上清丹鼎派。因為身懷秘術,被大統制招納。馬先生雖然是法統之人,但仍有建功立業之心,因此馬上首肯。大統制派給他的第一個任務,便是來東陽城找出鄭昭的下落。對這個落難的國務卿,馬先生實已極有恨意,因此日夜兼程趕來。只是讓他意外的是,就在發現鄭昭在車裡的同時,他還發現了鄭夫人的一個秘密。
「來,我們去那邊坐坐吧。」
這回輪到小苟發楞了。他看著鄭司楚道:「你還會吹笛?」見鄭司楚點了點頭,他這才舒了口氣道:「原來是因為這個。林先生就愛這個,你可真有福氣。」
父親聽到左慕橋昏迷的消息后,沒有太過驚慌……
好在他現在名正言順可以照顧二叔,連活都不用做了。這時請的郎中也過來看看,卻說不出左慕橋到底生的是什麼病,只說是沾染了邪氣,用藥補養調理就會好的。
他走出了艙門,想到現在頭頂上便是大江,若是螺舟突然破條縫,江水豈不是直衝進來?心中忽地有種莫名的懼意。這時聽得前面傳來了宣鳴雷的聲音:「左四度,半速。」卻是宣鳴雷在發號施令。鄭司楚見他頭上已有汗水,心道:有麻煩嗎?便輕聲道:「宣兄。」
宣鳴雷如在夢寐之中,心道:我真在做夢嗎?難道傳言是假的?
看到鄭昭,宣鳴雷正色躬身施了一禮道:「鄭國務卿……」
鄭昭的兒子,竟然是那個人的兒子!
他有點發獃。不,絕對不會錯。馬先生方才並沒有推開車門,可見傳言中他有那種讀心秘術確實不假,鄭昭也有這等本領。難道因為他們都有這門秘術,是同門師兄弟,所以馬先生才冒險放了https://read.99csw.com一馬?想來又絕無可能。大統制是何許人物,如果馬先生真的是鄭昭的同門師兄弟,還會如此信任他,要他來搜捕鄭昭嗎?可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饒是他頗富智計,實在想不通此中的前因後果。
馬先生沒再說什麼,轉身便走。走時,突然又看了一眼鄭司楚。鄭司楚一直在目光灼灼地盯著他,待馬先生看過來,他連忙垂下眼瞼想掩飾,哪裡還來得及,已與馬先生對視了剎那。這剎那間,他只覺馬先生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自己的內心,直入心底,彷彿自己的一切秘密都被翻檢出來了,險些要失聲叫出來,幸好在軍中那麼些年不是白呆的,他仍是聲色不動。待他再抬起眼來,馬先生已與南斗和七殺回去了。
馬先生一走,車中的鄭昭便無聲地長舒一口氣。鄭夫人見他額頭竟全是豆大的汗珠,方才只怕已嚇得魂不附體,心想:阿昭怎麼嚇成這副模樣?她掏出汗巾要給鄭昭擦汗,只是這般一動,傷處又有點疼。鄭昭接過汗巾,擦了擦,仍是不說話。等蔣鼎新一行人走了,車門被輕輕一拍,宣鳴雷在外面道:「公意如何?」
車外的南斗見馬先生站在車前,也不推車門,只是靜靜地站立,心中有點詫異,暗道:馬先生這是怎麼了?只是他向來盡忠職守,對大統制更是忠心不二,既然大統制說馬先生是自己的全權代表,在他眼裡,馬先生便等如大統制一般,不要說馬先生站在那兒不動,就算馬先生要殺了自己,他也不會皺皺眉頭。他只是與七殺兩人站在馬先生身後看著車門。鄭司楚見這三人走到車門前,手已不知覺地摸向懷裡的如意鉤,只消馬先生一叫出來鄭昭在內,他就要不顧一切,抽出如意鉤大開殺戒。但馬先生卻站立不動,他也不由詫異,心中一樣在想:這馬先生是怎麼了?難道,他有妖術不成?想到「妖術」二字,卻突然間想起來東陽城的路上遇到南斗諸星君時,他們一樣叫著父親有妖術。
他想著,車也在緩緩前行,馬先生臉上已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這一瞬間,他彷彿將自己的理想也交付給了那個少年,身上再沒有負擔。
鄭司楚怔了怔,道:「沒有。」
在他出山之時,仍是躊躇滿志,但察覺了鄭司楚的身世之秘后,卻又心如止水。
鄭夫人道:「讓我躺一下。」
一聽到馬先生說「南斗」這名字,宣鳴雷便覺身上又是一涼。這南斗雖然這人貌不驚人,一副猥瑣樣,身上卻有一股異樣的壓力。待他叫七殺過來,宣鳴雷的心更是沉到了谷底,心道:完了!他們是影忍南斗星君!
那個小苟正在左慕橋邊上,聽得鄭司楚的聲音,叫道:「謝天謝天,三毛你來了,快扶你二叔回房吧。方才老闆搖搖晃晃地走過來,突然摔倒在地。這回怎生是好?」老闆的家小都在五羊城,離這兒遠得很,現在突然昏倒,他也一下亂了方寸。本來應該把老闆扶進房裡,只是小苟倒也精細,老闆突然昏迷,天知道染了什麼疫病。他發作得這般快,這種疫病想必也極為厲害,小苟實在不敢多碰,可是他身為老闆的心腹夥計,他不扶誰扶?正在猶豫,鄭司楚恰恰回來了。這個三毛是老闆是遠房侄子,他去扶那是天經地義,小苟暗叫僥倖不迭。
鄭司楚哪還有心思跟他胡扯,道:「那人呢?」
馬先生看了看他道:「我弄錯了,不相干的事。」
直到現在,鄭司楚仍然不知道此人到底在打什麼主意。他看著宣鳴雷,低聲道:「宣兄已經決定了?」
宣鳴雷自然不知道鄭司楚現在是在想該用什麼辦法對付螺舟,他走到岸邊拍了拍手,潛虯號頂上忽地呀了一聲,一個圓艙門開了,有個人鑽了出來,也拍了兩下手。宣鳴雷道:「阿力,如何?」
阿力道:「你搖就是了!」掌舵靠的是宣鳴雷,他們便是充當驅動。單靠五個人,要啟動潛虯號還當真不易,他們個個都已搖得滿頭是汗。鄭司楚抓住手柄搖去,只覺力道沉重,他咬了咬牙,兩臂一用力,這手柄登時被搖了下去。添了個生力軍,鄭司楚的力量也不小,潛虯號立時快得許多。此時這螺舟已深入水底,水面上當真波紋不起,一艘螺舟便如一條大魚般向大江南岸而去。
宣鳴雷只覺腦袋都是嗡地一響。無巧不巧,蔣太守居然也在這時出來,偏生撞了個正著。鄭司楚戴著面具,面目全非,可車裡的鄭昭和鄭夫人卻瞞不過去了。他暗暗叫苦,但聲音仍是鎮定自若,在車上站起來道:「潛虯號舟督宣鳴雷。真對不住,末將馬上來向蔣太守賠罪。」
宣鳴雷發下號令,正待從懷裡摸出銀瓶來喝上一小口提提神,聽得鄭司楚的聲音,扭頭道:「鄭兄,你不歇息嗎?」
鄭昭這才走到鄭夫人跟前,低聲道:「小薇,走吧,我們過江去。」
那六人心下惴惴,但軍中長官之命便是一切,他們也不敢頂撞,乖乖進了一個空艙。潛虯號雖然不小,但一個艙向來只住四個人,要進六個人著實有點擠,進去了四個后,另兩個見裏面有點遲疑,宣鳴雷喝道:「還不進去嗎?」這兩人只得進去。他們一進去,宣鳴雷便喝道:「關你們禁閉,好好在內反省!」
鄭司楚在軍中好幾年,騎術極精,馭車術也很不錯。宣鳴雷見他手腕一抖,那兩匹駕車的馬便應手小跑起來,比自己駕得還要平穩,倒也有點佩服。兩人擠在前座,大車不緊不慢地向南而去。此時天色已晚,周圍漆黑一片,路人行人已少。前面有個拐角,那邊傳來一陣人語之聲,鄭司楚見這兒尚已無旁人,過去了便不好問,便低低如耳語般道:「宣兄,我想問你件事。」
鄭司楚心頭一動,忙道:「苟哥,定然不是貨的事,他們說我笛子吹得好。」
此時宣鳴雷的馬車已到了城南江邊。到了江邊,宣鳴雷看了下四周,小聲道:「行了,下車吧。」
馬先生看了看鄭司楚,臉上露出了一絲高深莫測的笑容。鄭司楚見這老者笑起來與父親和宣鳴雷先前一般似有無限深意,心中暗自一驚,心道:這馬先生到底是什麼人?馬先生卻沒有再理睬他,徑直向車廂走去。七殺在一邊已看出有些不對,搶上前道:「馬先生,要不要我去開車門?」
也許,鄭昭也並不是如自己所想的那般無恥吧。一切九_九_藏_書竟然如此交錯複雜,難以理清。要拿下鄭昭,勢必也要將那個人留存於世的唯一血脈也斬斷了,馬先生最終還是下了自己畢生最難下的一個決定。只是如此一來,大統制交派自己的第一個任務就以失敗告終,想在大統制麾下干一番事業的理想必然也將破滅。但現在的馬先生心境反倒平和之至,彷彿眼前豁然開朗,光風霽月,另有一番天地。
鄭司楚閃了進去,小聲道:「左先生昏迷不醒了。父親呢?」
鄭夫人的聲音響了起來,鄭司楚扭過頭,低聲道:「母親。」
宣鳴雷聽那人說話也緩了下來,心頭一寬,忖道:還好沒出亂子。要是撞傷個人,那就糾纏不清,壞了大事。衝撞蔣太守,事情可大可小,好在那人也沒大礙,看來尚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正在這時,有一群人從拐角後轉了過來,其中一個高聲道:「前面出什麼事了?」正是之江太守蔣鼎新的聲音。那隨從道:「回蔣太守,螺舟隊的宣鳴雷舟督也在此,險些撞上。」
影忍南北兩部,不算是太有名的組織,卻可能是最可怕的組織,宣鳴雷早就聽說過這個組織是大統制直接指揮的,個個本領出眾,有這南斗和七殺在馬先生身邊,想動手已絕無可能。蔣鼎新見馬先生把南斗和七殺叫了過來,心頭一動,忖道:馬先生怎麼了?難道這宣鳴雷可疑嗎?雖說螺舟隊舟督和鄭昭似乎不可能牽扯到一塊兒,但他也不敢大意,示意左右上前,擋在宣鳴雷身前。此時就算宣鳴雷真箇想動手,也再無機會了,他只得看著馬先生帶著南斗和七殺向自己那輛車走去,心底一片冰涼,只是絕望地在心底叫著: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與大統制齊心攜力,共赴危難,終於扳倒了帝國,在血與火之中建立起了共和國。本來他覺得大志已申,接下來當一展所長,將這共和國建設成人間樂土,然而一切卻如脫韁的野馬,全然偏離了他當初的構想。丁亨利叛逃后被殺,隨即輪到了自己。本來他還一直覺得南武因為要倚重自己的秘術,不會對自己下殺手,現在才明白南武實是早就已有了遠慮,對自己一家也絕對不會再有什麼不忍之意了。
他們在車外只說了兩句,車裡的鄭昭卻已面如死灰,心中只是想道:原來南武已經物色了一個後繼者,便是此人!
鄭司楚心裏一動。宣鳴雷到底在想什麼?難道他的真實用意就是為了找到父親?他正在心裏躊躇,身後突然響起了鄭昭的聲音:「宣將軍。」鄭司楚大吃一驚,一下轉過身,卻見鄭昭從身後的暗影里走了出來。
鄭昭低頭不語,半晌才道:「此人說今晚要過來?」
這密室仍然沒什麼異樣。鄭司楚上前敲了敲門,輕聲道:「父親!」
他鑽進了艙里,潛虯號上的水兵正圍在一處,吆五喝六地在賭錢。雖說賭錢並不是禁令,但被長官看到總不太好,那幾個水兵見宣鳴雷突然進艙,有點尷尬,想道:宣舟督向來放假上岸就非喝個爛醉不可,今天怎麼轉了性?但長官回來,他們齊齊立正道:「宣舟督。」
南斗和七殺跳下馬,跟著馬先生向大車走去。鄭司楚已看到過來幾個人,兩個不認識,其中一個卻正是在路上曾與自己惡鬥過一次的。他心知不妙,但臉上有張面具,加上他在軍中已久,什麼事沒見過,雖然震驚,卻仍不慌亂。在七殺看來,車上這個趕車人倒是大剌剌地動也不動,甚是失禮,衝著鄭司楚喝道:「馬先生在此,還不行禮!」鄭司楚連忙在車上一躬身,大著舌頭道:「馬先生。」
也許,這是現在自己一家人脫險的唯一辦法了。鄭昭道:「好吧。就賭這一把。司楚,你先回去,不要露出馬腳,晚上等宣鳴雷來了,總之見過之後再做定奪。」
待他一走,宣鳴雷看了看左右,小聲道:「鄭兄,你倒是找了個好地方。」
這六人聽得舟督要關自己禁閉,不由叫苦道:「舟督,我們下次不敢了!」另有一人卻叫屈道:「小於他們一樣賭錢了,舟督,你可不要厚此薄彼。」另幾人與宣鳴雷較為接近,他們也不是不知道,見宣鳴雷要關自己六人禁閉,他們大覺委屈。宣鳴雷喝道:「難道你們想讓他們幾個也關在這間里?」邊上一個士兵嚇了一跳,心道這四人的艙睡覺還行,呆六個人已覺得擠,再來五個,那連擱腳的地方都沒了,忙拉了拉那叫屈的士兵道:「別多嘴了。」關禁閉雖是處罰,不過關一陣也就是了,別惹惱了這個愛發酒瘋的舟督,再添上幾樣責罰可不好玩。
螺舟是共和軍水軍的獨得之秘,不論是誰都沒有想到,有一艘螺舟竟會私自渡江,更不會被察覺。先前被宣鳴雷關起來的那六個水兵卻已發現螺舟竟然動起來了,一邊射門一邊叫道:「宣舟督,出什麼事了?怎麼螺舟動了?」但宣鳴雷只作不知,螺舟造得更是遠比一般船隻堅固,就算這些水兵懷有必死之心,想把門砍破都不容易,何況他們尚不知發生了何事,根本沒想到要同歸於盡。
回到左橋號,便聽得裏面一陣亂。鄭司楚不知出了什麼事,跳下車,剛往裡走,有個夥計迎了出來,一見他,便叫道:「三毛,你來得正好,你二叔昏倒了!」
鄭夫人看了看鄭昭,心道:司楚這孩子也是冒失。可是事已至此,怪他已是無用,何況她也明白兒子的心意,讓他一個人逃生,鄭司楚定然不願。她忖道:讓阿昭去做決定吧。反正……這樣也好,要死我們一家人死在一處。想到這兒,她心裏突然又是一陣悸動。在她心底,自己和鄭昭是一家人,鄭司楚和自己是一家人,但從未想過鄭昭和鄭司楚也是一家人,現在將三個人看成一家,實是第一次。
宣鳴雷跳下車,向蔣鼎新走去。卻見蔣鼎新帶了足足二十幾個隨從,也不知這時候還出來幹什麼。他走到蔣鼎新車前,躬身一禮道:「蔣太守,末將宣鳴雷失禮了,請蔣太守莫怪。」
宣鳴雷先是一怔,馬上想道:該死,我怎的將他給忘了。原來螺舟是靠人力驅動,但船上現在只有五個水兵了,速度大減,他現在說是「半速」,其實就是所能達到的全速,正在為速度上不去而犯愁,聽得鄭司楚自告奮勇,便道:「正是正是,快去阿力那邊搖槳!左邊!」
想不到馬先生竟然還有這樣一段過去,南武肯九九藏書定不知道,不然絕對不會派這個人過來。他仍然有點后怕,卻也有了無限欣慰。人算不如天算,南武的手段確實厲害得難以想象,本來自己是肯定走投無路,唯有死路一條,左慕橋雖然最終決定要出賣自己,但被自己及時發現,而且一是遇到宣鳴雷,二是南武竟然會派來馬先生,全是南武和自己都未曾料到的事。馬先生對自己確是恨之入骨,恨不得將自己食肉寢皮,但因為司楚,他終於放過了自己,這真是天可憐見了。他想起鄭司楚剛出生時,自己也曾起過將這個孩子神不知鬼不覺地滅掉的主意,但那時妻子對自己恨意已深,身心全都放在了兒子身上,他心下實是不忍再給妻子一個致命的打擊。隨著鄭司楚長大,漸漸可愛,又漸漸英武,嶄露出過人的才能時,他已不知不覺地將這個與自己本無血緣關係的孩子視若親生。本來他並沒有多想,但正是因為對鄭司楚已有父子之情,在這個已經絕望的時候,又因此而現出了一線生機。
宣鳴雷心中暗笑,將門關上反鎖,小聲道:「行了,讓他們進來,準備開船!」
馬先生笑了笑道:「不相干的事。」他向宣鳴雷拱了拱手道:「宣將軍,對不住,耽擱你了,一路走好。」
蔣鼎新其實是一片好意,要讓宣鳴雷別失禮,但宣鳴雷聽來卻如當頭一個炸雷,他背後已有汗水沁出,低聲道:「馬……馬先生!」蔣鼎新見這個難管的舟督竟有懼意,不覺頗有感慨,心道:大統制果然是非凡人物,宣舟督要算是眼高於頂的人了,但一聽是大統制派來的,馬上就嚇成這樣。
鄭司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剛才他還對宣鳴雷疑慮重重,但父親似乎已然對他堅信不疑了,而宣鳴雷也似乎完全相信鄭昭已經信任了他。在鄭司楚心目中,原本最好的打算只是宣鳴雷能網開一面,但宣鳴雷現在這麼做卻已屬反叛,是放棄了一切。他為什麼會這麼做?他與鄭家並非世交,與鄭司楚也沒什麼大交情,到底是什麼讓他能這麼做?
「司楚。」
鄭昭這時走了過來,小聲道:「司楚,左先生說什麼了沒有?」
怎麼辦?他心裏已轉了十七八個念頭。難道真的要鋌而走險,拔刀劫持人質嗎?只是他還不曾想好該該劫持蔣太守還是馬先生,馬先生已揚了揚手,大車后一個騎馬之人便已上前道:「馬先生。」
他話未說完,前面拐角處突然閃出一匹馬。馬上騎者本來四平八穩地坐著,沒想到一拐彎竟然一輛馬車當頭撞來,嚇得一帶韁繩,那匹馬一聲暴叫,險些把那人摔了下來。那人心下著惱,喝道:「什麼人?竟敢衝撞蔣太守!」
鄭昭更是吃驚,鄭司楚已將方才的事約略說了。鄭夫人在一邊聽得膽戰心驚,插嘴道:「司楚,你就這麼相信這人?」
他話未說完,眼裡突然似有一道電光閃過。宣鳴雷見他神色突然有點異樣,不知他在想什麼,蔣鼎新卻恐怕宣鳴雷不知馬先生身份,大大咧咧地行禮忤了馬先生,在一邊道:「宣將軍,馬先生乃是大統制特使。」
鄭夫人對他本來已行同路人,長年分居,但鄭昭昏迷后,鄭夫人才發現自己對丈夫實是不能無情,現在對他的恨意更已蕩然無存,微笑道:「不要緊。」
把左慕橋扶到了床上,鄭司楚只覺心頭一陣茫然。當真是屋漏偏逢連宵雨,他實在有點不知所措。在左慕橋床邊坐了片刻,他站了起來,向後院密室走去。
雖然天色已晚,但鄭昭還是很小心,讓鄭司楚先出去看看。左橋號的夥計們因為明天要出發,早早就休息了,大堂里空無一人。鄭司楚開了小門,宣鳴雷的車正停在門口,他讓父母先進了車,自己卻不進去。宣鳴雷走在最後,見鄭司楚沒上車,低聲道:「怎麼不上去?」
鄭司楚扶起左慕橋,手暗暗搭了下左慕橋的脈。當初父親昏迷時,戚海塵教過他一點搭脈的秘訣,平時可以隨時關注病情變化。他一搭之下,卻覺得左慕橋脈像平和,似乎沒什麼大礙。他道:「苟哥,二叔有我照料,外面你去應付吧。」
鄭昭扶住他道:「宣將軍,不必了。」
他指了指後邊,鄭司楚走了過去,卻見那裡是一個很大的座艙,有許多座位,每個座位前都有個手柄。只是現在大半都空著,只有五個水兵正在搖手柄,左邊兩個右邊三個。阿力也已聽得了宣鳴雷的聲音,招招手道:「鄭公子,這邊!」
這些天來,鄭昭嘴角第一次浮起了一絲笑意。本以為已是走投無路,但冥冥中上天卻似乎在眷顧著自己,居然憑空掉下宣鳴雷這個救星。但假如司楚不曾下這個絕後計,宣鳴雷肯定亦下不了這個決心。
阿力答應一聲,轉身出去將鄭司楚一家帶了進來。鄭司楚下了艙,阿力將頂艙門關死,小聲道:「鄭公子,等一會開船後有點顛,要想吐的話,床下有痰盂。」他聽宣鳴雷說過,這回要反出水軍,護送鄭國務卿一家過江,雖然有點害怕,但他和阿國兩人是宣鳴雷的結拜兄弟,向來對宣鳴雷說一不二,絕無二心,只是見鄭司楚一副猥瑣木訥的樣子,心道:我還以為國務卿是什麼天上人一般,原來他兒子長得比我家隔壁那二傻子都不如。
鄭司楚道:「是。」
蔣鼎新笑了笑道:「宣將軍啊,今天沒喝酒吧?走路可要小心點。若是撞上了馬先生,那可不得了。」說著,向邊上的馬先生一笑。宣鳴雷也不知這馬先生是誰,但蔣鼎新對他如此客氣,只怕也頗有身份,但向那馬先生躬身一禮道:「馬先生,末將失禮了,還請恕罪。」
不知過了多久,其實也不是很久,但在鄭司楚看來卻彷彿已經很長時間了,馬先生突然道:「走吧。」
一行五人下了車,向江邊走去。今日宣鳴雷的潛虯號正值輪休,舟上的人一半人都上岸休息去了,潛虯號停在岸邊,黑漆漆的身影便如一條巨魚。鄭司楚知道水軍的螺舟乃是軍中秘器,他一直在西北當差,從未見過螺舟,見這螺舟只露出一個頂,看樣子水中還有很大一部份,心道:人的心思當真精妙無匹,發明螺舟之人確是個天才。他想起先前程迪文說起,西原薛庭軒用新武器突擊,將共和國三上將擊敗。世事便是如此,你追我趕,只消有一方固步自封,便要吃到苦頭。螺舟能在水下潛行,該如何擊破?
鄭夫人那日受傷后,一https://read.99csw.com直都沒能痊癒,現在精神也不甚好。她見丈夫突然面色大變,兩隻手竟在不停顫抖,她伸手握住了鄭昭的手,也不說話,心裏卻很平靜,忖道:其實也沒什麼。只是可惜了司楚,連那位宣將軍也害了。到了這最後關頭,她反倒極為鎮定,隱隱又有點遺憾,便是自己一生中有一次對不起丈夫,只怕永遠都無法向他坦白了。
他正想著,卻聽宣鳴雷道:「好,就這麼辦。鄭公,事不宜遲,馬上出發。」
鄭司楚道:「這是置之死地而後生。此人若要扣下我們,那天晚上便可下手,方才也完全可以動手。但他這般應對,我覺得在這人身上應該有一條生路。」
即使是父親,對於他來說總有點莫測高深。宣鳴雷這人乍一看性子很直,但現在看起來,卻也高深莫測,與當初所得的印像全然不同。也許,看透一個人真是那麼難。
門一下開了,迎出來的卻是鄭夫人。看到鄭司楚,鄭夫人驚道:「司楚,你怎麼還過來?外面出什麼事了?」
宣鳴雷抬起頭,也突然笑了起來:「鄭公果然。我已將一切安排妥當,今晚就乘螺舟過江。」
天黑下來時,左橋號上了燈,也該關店門了。那些夥計全都過去吃飯,鄭司楚因為名正言順地要照顧左慕橋,旁人給他拿了一份飯菜。胡亂吃過,忽然聽得腳步響,正朝這邊過來。
此時在蔣鼎新的大車上,馬先生和蔣鼎新兩人仍在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馬先生是大統制的全權特使,雖然蔣太守官職比他高出不知多少,但對馬先生,蔣太守甚至有點諂媚。馬先生微笑著,心裏卻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鄭司楚正待迎上去,卻見過來的是小苟。小苟苦著個臉過來,鄭司楚心頭一沉,迎上前道:「苟哥,有什麼事嗎?」
關鍵時候老闆突然倒下了,這回鋪子該是誰做主?小苟聽鄭司楚這般說,心道:三毛倒也識相。三毛做別的事做不像樣,但身為老闆的侄子,照顧老闆那是當仁不讓,暫時代理老闆管理左橋號,他小苟也是捨我其誰。小苟連聲道:「好好好,三毛,你二叔就要你費心照顧了。」
鄭司楚心想還是讓父母靜養,便站起來道:「父親,母親,我先出去看看。」
宣鳴雷難道早有預謀?他明明是共和軍螺舟隊的舟督,有著大好前程,為什麼會毫不猶豫地將這些拋于腦後?而父親向來不是個輕信的人,有時候鄭司楚覺得父親似乎對自己這個兒子都沒有開誠布公,可現在他對宣鳴雷卻似乎毫無保留,完全信任,這到底又是怎麼一回事?
如果沒有鄭司楚這檔事,也許自己還能保留住那個大秘密。但鄭司楚來見自己后,不管是把他一家送上去,還是放走,自己都要面臨絕境了。他倒也不多說,解下韁繩遞給鄭司楚道:「好吧,你來趕。」
人生如夢亦如戲。既然如戲如夢,也就這樣子吧。他沒有回頭,只是默默地想著。
蔣鼎新見馬先生坐回車上,便向宣鳴雷揚揚手道:「宣將軍,請回吧,駕車可要小心點。」他心想這宣鳴雷膽大妄為,只怕做了點不太合法的事,被馬先生看出來了。他頗為自律,看不得手下作姦犯科,如若是平時,定要藉機一查到底,整整這個宣鳴雷,也好讓鄧滄瀾以後無法再庇護這個得意門生,但現在另有要事,已無閑暇去管這些旁枝末節了。宣鳴雷忙閃到一邊,看著蔣鼎新的大車和人馬擦肩而過。
鄭夫人失聲道:「什麼?」左慕橋明天要安排好送鄭司楚離開,這機會是他們一家人僅存的生機,也是鄭昭讓給兒子的,現在左慕橋昏倒,那連這最後的機會都失去了。
看馬先生的樣子,只怕是看出什麼端倪來了。大統制交待過,馬先生是他的全權代表,要他們一切聽從馬先生安排。那日在路上他與鄭司楚惡戰,對鄭昭這個武藝極高的兒子大為忌憚,現在鄭司楚戴了個面目坐在駕車的位上,他自是認不出來,心想萬一鄭昭真箇在車裡,那鄭司楚定然也在車中。鄭司楚奪到了天梁的如意鉤后,以鉤使槍,他南斗五星竟然合力都不是他的對手,萬一此人見事情敗露,突然從車中發難,實是難敵。他是個極其忠心的人,就算明知不敵鄭司楚,也不能讓馬先生遇險,因此要自己去開車門,誰知馬先生搖了搖頭道:「不必。」
一聽到這名字,鄭昭亦是動容,壓低了聲音道:「是他?他沒認出你來吧?」
宣鳴雷掃了他們一眼,喝道:「我一走你們就胡作非為!給我進艙去!」
鄭司楚呆了呆,連忙跟著他跑向後院,卻見後院已有幾個夥計圍在一處,上前一看,地上躺著一個人,正是左慕橋。左慕橋雙目緊閉,臉色煞白,全無神智。鄭司楚只覺如晴天一個霹靂,心道:他怎麼了?一瞬間,差點要懷疑父親當初是得了什麼會傳染的怪病才昏迷的,因為左慕橋現在的樣子完全和父親那時一模一樣。他搶上前道:「二叔怎麼了?」
鄭司楚道:「有沒有我幫得上忙的?」
車外之人,竟然也有與自己一般的秘術!
鄭昭笑了笑,「宣先生何嘗不是?對了,那件事請宣先生不要忘了。」
兩人對視著。黑暗中,這兩個人的目光都彷彿閃電一般閃爍。他們兩個人明明應該並不認識,但在鄭司楚眼裡,卻覺得他們好像早就相識一般。半晌,鄭昭的嘴唇略略一動,微笑道:「宣將軍,你都已準備好了吧?」
南斗聽馬先生這般說,倒是一愣,心道:馬先生也有點小氣了,人家又沒真箇撞上你,都怕成這樣還不依不饒。但馬先生乃是大統制親自派來,要他由馬先生全權指揮,這種小事也不算什麼。此時北斗諸星君都已派出去打探了,身邊只有本部碩果僅存的七殺在,他向七殺抬了抬下巴道:「七殺,過來陪馬先生前往。」
馬先生看著車門,面無表情,眼裡卻在閃爍著異樣的光芒。南斗和七殺兩人站在他身後,看不到,鄭司楚坐在駕車位上,卻能夠看到,見這馬先生眼神閃爍不停,彷彿在一瞬間想到了許久以前,有欣慰,也有憤怒,甚至還有點悲哀。他心道:要是我能讀懂他的心思就好了。但要讀懂人的心思,只怕天下沒人能夠做到,他的手在胸前如意鉤上按了又按,總是抽不出來。
現在鄭司楚臉上已貼著那張人皮面具,全然變了個人,便是鄭夫人都認不出來,不要說是宣鳴雷九九藏書了。鄭司楚卻搖了搖頭道:「他認出我來了。」
宣鳴雷本來坐在位子上若有所思,聽得鄭司楚的聲音,他也低聲道:「請說。」
鄭昭低聲道:「沒事。」
鄭司楚道:「我來趕車。」
江面上已遍布水雷,尋常船隻根本過不去,但螺舟卻是在水底潛行,水雷也無可奈何。鄭司楚只覺潛虯號忽地一沉,艙中掛著的油燈亦晃動起來。螺舟因為要在水底行進,所以油燈沒有幾個,這般一晃,艙中更加昏暗了。鄭夫人本來身上帶傷,這般一晃更加難受。鄭昭見她神情,忙道:「小薇,你要不要緊?」
宣鳴雷亦是笑了笑,又點了點頭道:「鳴雷省得。」
這些天來,他一直憂心忡忡,直至絕望,但此時說來,聲音中卻已有著掩飾不住的欣慰。鄭夫人知道丈夫的養氣功夫算得上當世數一數二,向來聲色不動,但現在也如此欣慰,看來這一次當真能夠逃出生天了。她站了起來,也微笑著對鄭司楚道:「司楚,走吧。」
南斗吃了一驚,低聲道:「馬先生,走了?」
他們走到前廳,鄭司楚一眼便見宣鳴雷正站在那兒打量著牆上幾幅字畫。他穿著一身便裝,雙手背在身後。雖然暮色已臨,燈火不明,但他卻毫不在意,只是一副淡然的樣子。一見鄭司楚出來,宣鳴雷轉過頭,打了個哈哈道:「三毛,你來了,先前人太多,有幾句話不好說,所以林先生才讓我過來的。」
小苟道:「真沒出事?林先生家有人過來,說要找你問話,我擔心那批貨是不是有什麼不好的地方,你記著,和氣生財,他們就算扳岔子,你也別和他們鬧。」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想,但他分明記得,父親剛昏迷時的樣子,和現在的左慕橋一模一樣。難道左慕橋突然昏迷,和父親有什麼關係嗎?
小苟小聲道:「三毛,白天你送貨時出什麼亂子沒有?」
宣鳴雷已在與鄭昭商議著渡江的細節。人分百種,一艘螺舟上下共有二十餘人,讓這些人全都齊心跟著宣鳴雷反叛那自然不現實。宣鳴雷說他這艘潛虯號上只有五個人他可以完全相信,因此也只對這五人說過。因為螺舟隊的紀律極其嚴明,就算放大假也只能放一半,這樣一來舟上還有六個人不甚可靠,上船前必須先解決了。鄭司楚聽他說得詳詳細細,顯然謀划已久,更覺得有點異樣。
鄭昭點了點頭,扣了扣車廂前的小窗板,低聲道:「走吧。」
昔年他也曾來水軍中視察,到螺舟上看過,見宣鳴雷這人雖然長得像是個粗魯之人,但艙中卻乾乾淨淨,極是整齊,心道:這宣鳴雷倒也有點本事,怪不得人說他是鄧滄瀾的得意門生。
難道自己想錯了?
宣鳴雷沉默了一會兒,微笑道:「因為我愛上你了,你信不信?」
鄭司楚險些把韁繩都丟下來。他面對生死關都凜然不懼,可宣鳴雷這個回答實在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他猛地看向宣鳴雷,卻見宣鳴雷眼裡滿是嘲弄的神色,心知他在胡扯,這才定下神來,不悅地道:「我是真心問你。」
鄭昭點點頭道:「多謝了。」
鄭司楚。他想到駕車的那年輕人。這年輕人將鄭昭當成了自己的親生之父,不知道這個父親實是他生身之父的大仇。最讓他意外的是,鄭昭竟也有與自己一般的秘術,那麼他是知道鄭司楚其實並不是自己的血脈。然而鄭昭將仇人之子視若親生,著實令他想不到。
成又如何,敗又如何?當年縱橫天下百戰百勝的大帥,一般已被人們遺忘。事過境遷,最讓馬先生珍惜的,還是很多年以前,與大帥一同護送丁大人去五羊城談判的那一段了。那時大帥雖未拜帥,亦是個大將軍,而自己僅僅是個督察院巡檢,但兩人在海上共抗海賊,結下了一段雖然短暫卻也深厚的情義,此後雖再沒能相見,馬先生仍然未能忘懷。海上那段狂風暴雨、血火飛揚的日子里,同樣也是他最為意氣風發的時候。每當想到正當青年的自己曾與大帥一同戰鬥,他就激動得要顫抖。甚至,對鄭昭那種莫名其妙的痛恨,也是因為傳說大帥就死在此人手上。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吧。他想著。二十余年前的一念之仁,最後還是救了自己一命。他不覺握住了妻子的手,耳語般道:「小薇,你的傷怎麼樣?」
差點被撞上的人是蔣鼎新的隨從。雖然共和國宣稱以民為本,以人為尚,人人平等,但太守的隨從多少也有點仗勢欺人的意思。不過此人聽得前面竟是螺舟隊潛虯號舟督宣鳴雷,這名字他也聽說過,因為宣鳴雷剛調到東平城來時,就在觀風閣撒酒瘋,很鬧了一場,不少人知道這個軍官發起酒瘋來可不得了,心道:原來是宣舟督。上回太守要責罰他,鄧元帥沒讓。他是鄧元帥愛將,倒也不能太無禮了。便道:「原來是宣將軍。駕車可要小心點。」
之江太守蔣鼎新!
他說得隨和,宣鳴雷卻已冷汗直冒了。他最害怕的,就是這個馬先生。正因為得知此人要來,逼得他不得不與鄭昭一家人一同逃亡,誰知運氣竟是如此不好,馬先生早來幾天,他置身事外也不會受牽連,晚來一刻,自己更是已脫鉤而去,再不用懼他,偏生不遲不早,在送鄭家出發的路上遇到了此人。
宣鳴雷臉上浮起了一絲嘲弄的微笑,「這個,我要見過令尊大人方能決定。」
鄭昭嘆道:「唉,司楚,連你也走不掉了。」鄭司楚道:「也許,還有一個機會。父親,我方才見到了宣鳴雷。」
他聽說過,大統制身邊有個會秘術之人,能夠讀懂人的心思。這個消息連鄧元帥都不知道,他最害怕的便是此人,此人一來,鄭昭一家自然逃不掉,而鄭司楚曾與自己有過接觸,以大統制之能,肯定要把自己也翻出來。單單鄭司楚那件事還不算什麼,但自己本身的大秘密也將藏不過去了,所以他權衡之下,只得全力以赴地與鄭昭一家逃亡不可。只是,向鄭家伸出援手,也並不全然因為知道了大統制身邊這個異人要來,他更有點讚歎鄭司楚。如果想要實現自己的理想,只怕只能著落在這家人身上,因此才坦然過來。當他發現鄭昭也有這種秘術時,更覺得自己的選擇沒有錯。只是與馬先生狹路相逢,卻已越出了自己事先所料,本來覺得蒼天何意,造化無端,竟然如此捉弄自己,甚至已絕望得想要自殺了,誰知這馬先生竟然會當沒事一樣放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