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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生死契

第十六章 生死契

秦所有些猶豫地開口道:「這裏情況太複雜了。我們這一隊就是從丟了第一個人開始,大家去找,結果一個接一個的失蹤。我看我們……還是從實際出發吧。」
我搖搖頭,躡手躡腳地向曾經看到黑衣女郎的方向走去。
嚴叔的人都默不作聲地看著,考古隊的人卻忍不住交頭接耳的低語。
黑暗中的眼睛漸漸多了起來。我向周圍望去,在我身邊,近處和遠處,甚至抬頭望去在我的頭頂,到處漂浮著這些眼睛。
她的雙臂交叉在胸前,似在祈禱,又似安然地沉睡著。
魏大頭匆忙道:「說什麼趕緊翻譯一下啊。」
一片寂靜中,朱亮顫巍巍的聲音響了起來:「我……你們……汪嘉宇在哪裡?」
埂子向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安心,扭頭對嚴叔道:「人已經丟了,要不要找,請指示。」
「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撐多久……是她選中了我們,還是只選中了我?」
秦所的目光迅速從紙張上掠過,再次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原文:「是的,這段文字的開頭就讓我迷惑不解。因為如果直譯的話,應當是『重死』的意思。為什麼同樣形態的墓葬,同樣裝束的墓主,隨葬文字會有天壤之別?」
秦所湊近嚴叔,聲音低沉,讓人不寒而慄。
我未能如願。用暈倒來逃避現實,或許是只有電影里才有的橋段。片刻后,我聞到一股異香貼近身體。
朱亮猶豫了一下,搖搖頭。
老魏搖搖頭,若有所思道:「不,我覺得他們和嚴叔一樣,都各自留了一手。至於真相如何,還得等到最後看。」
這光,像是童年裡仰望太陽時那種溫暖而刺眼的安詳,像是我曾經走過和即將走過的那些時間里的煙塵,像是凌晨時分聽見風落梧桐葉時的低語。它恣意而自由的散發著光芒,對時空、生死、人世間的一切法則毫不在意。這種瑰麗而絢爛,彷彿是靈魂燃燒時的激|情勃發,讓人肅然起敬卻又心神不寧。
這時秦所忽然停住腳步,聲音有些嘶啞和奇特的味道:「老嚴,你有沒有覺得不對勁?」
大約四十分鐘后,嚴叔的人重新會合,他們交談了幾句后,嚴叔走向秦所道:「我們什麼都沒有發現。」
有人在背後靠近我,伸出雙臂籠罩了我。那股異香讓人心魂迷亂,我卻反而安寧了下來。像是一雙手撫摸過我的靈魂,我徹底放棄了抵抗,聽天由命。
電光石火間我忽然想起一個寓言。
嚴叔鼻子里悶哼一聲,沉聲吩咐道:「全隊整理。一分鐘后出發。」
聲音浮蕩在黑暗中,隱隱能聽到回聲。除了我有些顫抖的嘶吼,周圍寂靜如死。
我隨即鬆開了她的手,在黑暗裡奔跑。我不知道方向,不知道終點,我只是想離開這裏。那些紛亂的腳步聲縈繞在耳畔,悲哀的嘆息和幸福的喘息交替在我身邊。光和黑暗像是驟開驟合的天際,吞噬我又釋放我。
多年後,那個女子回答了自己的問題。
我握緊了拳頭,指甲刺痛掌心的肉,提醒我這不是幻覺。
我本能地倒退幾步,和那雙眼睛對視了片刻。那雙眼睛浮遊在虛無中,像是暗夜裡悄然怒放的鮮花。它的盛開和枯萎都在這暗無天日的地下,靜靜度過不為人知的命運。
又不能希望在死以前得到安息。
那是註定的命運,無法脫離。
我想張口說些什麼,卻嘶啞了喉嚨。那個乾癟的聲音似乎不是來自於我,驚惶到甚至已經沒有表達完整意識的可能。我只是戰慄顫抖在黑暗明滅之際,看著她。
周謙試圖拯救的是什麼?嚴叔尋覓的是什麼?我們的存在和理由又是什麼?這些問題像石頭一樣壓在我的胸口,讓我喘不過氣來。那些可以辨別的語言或民族遷徙的蛛絲馬跡,在這偌大的謎題里似乎不值一提。
老魏一拍大腿贊道:「說的好!師妹,管他是神也好鬼也好,生契也好死契也好,我們選了考古這個行當,就要有專業的精神。挺起腰板,咱不能墮了考古系的名聲,讓哲學系那幫孫子笑話。」
小飛是少年不識愁滋味,挺高興地補充道:「我們有2個補給點,存放了大量的食物和水。別看這裏挺荒的,嚴叔準備的東西可不少。」
老魏有些急:「師妹,你到底怎麼了?」
過去的時間和未來的時間,過去可能存在的和已經存在的,都指向一個始終存在終點……再往下去,只是往下進入,永遠與外世隔絕的世界,是世界又非世界,非世界的世界內部黑暗,剝奪了一切。
——托馬斯·艾略特《四個四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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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仁熙嘰里咕嚕地說著韓語,手舞足蹈,很是激動的樣子。我們面面相覷,猜不透這個這個人的想法。
一張生契。一張死契。
我再次看到了她。她的黑髮在風中飛舞,黑色的衣衫獵獵作響,彷彿身處另一個世界卻能被我看見。寂靜無聲里,她明亮哀婉的雙眸凝視著我,近在咫尺而又遠在天涯,只是無語的凝視。
儘管我在石室中的見聞讓我對秦所產生了重大懷疑和戒心,但秦所的談吐、見識和學養仍無法避免地讓我折服。難以想象,當年年輕英俊的秦所秦三玉先生,是何等儒雅迷人。
汪嘉宇不見了。
我以為她已經忘卻了我。
秦所扭頭問譚教授:「您有沒有感覺?有人在跟著我們。」
死亡之海淹沒大地」
當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終於明白自己的不安和顫抖源於什麼了。我快速而微弱的喘息著,心中隱隱覺得自己大限將至。
嚴叔聽到秦所的話,並沒有如常人般首先問問題,比如「是什麼人?」「你怎麼知道」,而是直接命令全隊原地坐下休息。他和埂子輕語了幾聲,埂子會意,立刻帶著手下守住隊伍前後,兩人一組,拿著手電筒,自行搜索。
我搖搖頭,不再言語,飛奔起來,向黑衣女人的方向跑去。我聽見身後的腳步聲,老魏和老李似乎追了上來。
老魏不屑道:「難道你知道?」
片刻以後,我所仰視的黑衣女人閉上了眼睛。她的臉頰上緩緩流下了兩行血跡。她的身軀慢慢躬了起來,像是嬰兒在子宮裡的形狀,光芒逐漸暗淡下來。
所有人的臉色都驟然而變,連嚴叔都下意識地挪動了一下腳步。正在做筆記的魏大頭手一抖,圓珠筆啪的一聲掉在地上。他有些慌亂地彎腰拾起筆,喃喃道:「這,這與譚教授見到的契誓完全不同。不可思議,這說不通啊……」
我沒有觸碰到她。這個距離像是隔著生死,隔著一條時間的河流,我無法逾越。
「孩子,你去哪裡了?」
「李仁熙!」
我想我也許是呻|吟了出來,倒退了幾步。魏大頭一把扶住我,卻沒有問我怎麼了,目光與我望向同一個地方。
黑衣女人,就站在光的中央,向我轉過身來。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她身上的黑衣和血肉已經瞬間消散,我看到一具白色的枯骨懸浮在晦澀的半空中。片刻后這具白骨化成灰燼,那些飄散的顆粒在空中徘徊數秒,旋即隱匿在驟然而至的黑暗中。
在那個月涼如水的夜晚,當我跟隨譚教授第一次看到墨山遺址的圓城時,那種激動不能自抑的心情恍如昨日。在戈壁大漠的冷風中,荒寂的墨山城像是一個被遺棄者,蒼涼的屹立著。現在回想起來,月光下的荒城陰森而不詳。而當我們想去探索的時間遺迹里,隱藏的黑暗和秘密逐漸開始浮現時,這猙獰晦澀的真相卻讓人心生畏懼。
我望著他們,望著那些在S大校園裡曾經朝氣蓬勃的身影。魏大頭拉著李大嘴嘀嘀咕咕,讓他把周謙的話形成文獻,回去慢慢研究。李大嘴則提議去吃火鍋,忘掉從金壇回來后的不安。
已經有幾年的時間,從S市到北疆,從409到這暗無天日的地下,她若隱若現,若即若離,如影相隨。我一直猜不透這場迷局的終點,我們在追尋什麼,在索問什麼,是盡一個考古工作者的天職,還是在她的迷局裡越陷越深?
最不幸的遭遇也不足為奇。」
去時還帶著多少可嘆的記憶?
李仁熙的臉上是一種狂喜而混亂的表情,他用母語斷續地表達著一種複雜的情感。高宏翻譯得很費勁,眾人圍著他們,焦急專註地辨別著李仁熙要傳達的信息。嚴叔和埂子在不遠處交談,看不出嚴叔表情,但埂子卻是賠著小心,似乎犯錯了的樣子。
微弱的手電筒光下,能看到嚴叔凌厲的目光透過九-九-藏-書面具,盯著老六和土豆。土豆不敢抹血,和老六僵硬地站在原地,低著頭。
隊里的人對秦所的疑神疑鬼頗不以為然,但都相當警惕地跟隨大部隊,生怕自己落單。嚴叔說的沒錯,在這裏落單就意味著死亡。大家整理了一下行裝,仔細查看有無遺漏的東西。
「為什麼?」
我看到時光如海,乾涸后豐盈,我看到那些一閃即逝的身影,從一片土地到另一片土地。
可是這遠遠超出了我所受的教育和認知範圍。我抬起頭仰視著她,心中告誡著自己,這是幻象,梁珂,你要冷靜,這是你的潛意識造就的景象。即便如此,我的眼中還是無法自抑地充滿了淚水。如果說讀《佛國記》的落淚是為了命運,石室外的落淚是為了黑暗中的惡,此刻落淚,我想我是看到了奇迹。
手電筒的光虛弱地晃了晃,越來越暗淡,像是油枯燈盡時的垂死掙扎,終於熄滅了。我急忙搖動手電筒,反覆推著開關,卻是徒勞無功。
嚴叔催促著我們。他似乎有一個目的地,但並沒有明說。
我看到了一個我無法解釋、無法想象、無法相信的奇迹。
「死亡一再發生
他走向老六和土豆,用槍托狠狠砸在兩個人臉上。老六和土豆既不敢躲也不敢看嚴叔,老六還好,土豆很不幸地流了鼻血,血滴沿著人中流到下巴,又徑自滴到地面。
但我唯一的慰藉是我知道:
我向那個故作鎮定的女孩伸出手去,她的手指微微有些顫抖,她並不知道自己即將要面對的是什麼,一如我的現在。
「營盤位於漢晉時期的塔里木河下游,孔雀河中游一帶,距離著名的古樓蘭160公里左右。營盤原本是墨山國的都城,曾經是絲綢之路的必經之地。公元五世紀,由於孔雀河和羅布泊的枯竭,墨山國消失,成為隔壁荒漠中的廢墟。距今年代么……大概一千五百年以上。營盤遺址發現於19世紀末20世紀初,最初是俄國探險家科茲洛夫由吐魯番穿越天山,沿庫魯克塔格山脈前往羅布泊的途中,在孔雀河古道北側發現了營盤古城……」
黑暗裡那個女孩無辜地瞪大眼睛,她並不是不害怕,她只是不想讓身邊的師妹驚慌。我的眼睛有些濕潤,我知道在壁櫥里懸挂著Y男的屍體。那個男孩選擇了一種痛苦的死亡方式,死在他的宿舍,死在這詭譎的世界里。
嚴叔像是知道我們的心思,他一邊向前走著,一邊悶聲道:「再向前走一天的路程,就到了一號補給點。」
我不由自主地向她伸出手來,向前走了幾步。
她的神色凝重起來,伸手從老魏手裡拿過寫著兩篇譯文的紙張,放在地上用手電筒光照在上面。她頎長的手指撫摸過那些沉睡幾千年的文字:「你們看,這個內容與我曾經見過的覆屍契,這兩段文字是相互呼應的。」
秦所站起身,向我們問道:「那你們呢?難道你們都沒有感覺到?」他的聲音有些惶急,似乎生怕這是自己的一種幻覺,「不可能只有我自己有感覺。朱亮,你呢?」
嚴叔粗重的呼吸聲依稀可聞,他沉默片刻,沒有回答。
岩壁距離我有一段距離,當時我正站在黑衣女人消失的地方。手電筒光的漫反射到達岩壁時已經是模糊一片,我剛要抬腳向岩壁走去,忽然脊背上的寒毛豎了起來。
我一直在尋找機會想告訴他們石室里的事情,無奈這裏人多耳雜,一直沒法開口。眾人的議論聲中,于燕燕的眼眸卻亮晶晶的,一直盯著秦所。
「我知道他在說什麼。」
李仁熙嘰里咕嚕地說了一堆韓語,我們聽不懂。李大嘴急道:「兄弟,這是在中國,你得講中國話。」
我看見冷去的屍體和不肯鬆開的雙手,我看見生死相依的決心和駝背上漸行漸遠的身影。那些黃沙瀰漫的畫面模糊而真實,像是我哽咽中追隨的腳步。
「因為,」譚教授冷冷的,聲音有一種讓人不寒而慄的味道,「兩張喪布上所記載的契誓,前者是生契,後者卻是——死契。」
它們安然注視著我,似乎穿越了很久的時光來到我身邊,靜默而悲憫的看著我在黑暗中轉身,驚慌失措。
李仁熙的來處是一條幽深的小路。
竇淼在旁邊幽幽的接了一句:「是啊,到現在你們都不知道內鬼是誰。」
我聽見李大嘴顫抖的九九藏書聲音:「老魏,手電筒,快開手電筒。」
他不願窺探黑暗的地獄,
天何言。
我的呼吸急促起來,向後退了一步,周圍黑暗起來。一支小小的燭光在我面前搖曳片刻后,悄悄熄滅了。
我聽見自己粗重的呼吸伴隨著心跳在黑暗中起伏,當不安和恐懼到達我承受的峰值時,我反而冷靜了下來,在心中迅速做了一個判斷:我沒有夜盲症,眼睛適應黑暗后,完全可以通過摸索向我清楚記得的右手邊走過去。老魏和老李肯定就在那邊的某個岔路上找我,一旦會合后,找到大部隊不是問題。
我對自己在這生死未卜之際依然能想起這個故事報以苦笑,甚至寓言中人物的對白和表情都如此清晰地浮現在眼前。我並不畏懼死亡,在我有限的生命里,雖然未能將無限的熱情獻給考古事業,但此刻若在這地下幾百米不明不白的死去,未免人生有憾。想到人生的終點可能設在這裏,我還是膽怯了。
嚴叔也停下腳步,回頭詢問道:「怎麼?」
李仁熙的頭髮亂蓬蓬,風塵僕僕的樣子。他笑嘻嘻地看著譚教授,又環顧看了看周圍的我們。他指著埂子笑出了聲,埂子臉上有些尷尬神情,嚴叔看在眼裡,沒有說話。
就在這樣一個平淡無奇的剎那,我忽然看到老魏身後的黑暗裡,出現了一個人影。
「好了,準備上路。」
儘管這是萬人嫌李仁熙,儘管我們在內心深處已經對找到他不再抱有希望,默認了他的死亡,但此刻見到他卻讓人不由自主的激動。
我隱隱覺得汪嘉宇的失蹤並不是偶然的。和于燕燕歸隊后,我一直有意無意地打量秦所三人。他們在黑暗中蟄伏那麼久,誰也不知道他們曾經遇到了什麼。但我相信他們在黑暗中遇到的我們無法想象的事情,將不僅改變他們的命運,可能也會改變我們的命運。想到這裏,悲涼和壓抑已久的絕望漸漸浮上心頭。回頭望去,連一向樂觀的李大嘴都在蹙眉沉思。
「好了,別說了。你們知道就好。記住,無論以後有任何人要求你們——包括我在內——去古墨山國做考古發掘工作,一定要拒絕。切切,絕對不能去。」
命運要我去流浪的地方還不少,
從人數上看,我們這個隊伍頗有浩蕩之感。幾經意外,不斷減員之後,我們仍有15人之多。只是這15個人走在空蕩巨大的地下里,渺小和卑微之感,並不比在荒漠里少。
我驟然想起了周謙半是瘋狂半是警告的話語——「墨山已是個死國……墨山已死,墨山已死!」
她輕聲問道。
高宏皺眉又傾聽了一會李仁熙的嘟囔,沉吟片刻,有些遲疑道:「他說他去了很遠的地方,看到了很多奇特的……景象。他在這裏……等了我們很久……他去過黑暗世界。」
譚教授似乎沒有聽到秦所的詢問,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彷彿漂浮在很遠的地方。秦所等待了片刻,又問了一次,譚教授終於回過神來,歉意道:「不好意思,剛才我在想……」
我看到一雙眼睛在黑暗中凝視著我。
「放過我吧,」我對空中哀求道,「和你們相比,我還是個孩子。」
「像傳說中希伯來漂泊者的憂鬱,
她交叉的雙手緩緩打開,舉向天空的方向。在異常明亮的光芒中,她的黑髮飄揚起來,黑色的衣衫猶如狂舞的黑蛇,讓她的身形顯露出一種曼妙而詭異的美。她在空中緩緩浮起,停留了片刻。
埂子走上前來冷冷道:「說過多少次了,你們下地后唯一的任務就是看好每個人。從現在開始,丟一個人,我槍斃你們一個人;丟兩個,你們倆都可以死了。」
我不甘心,不甘心她就這樣出現而又消失。她已經迷惑了我們太久的時間,她究竟是誰,這個問題已經比考古本身更讓我痴迷。即便是黑暗和畏懼,也阻擋不了這種探求的慾望。
我們的目光齊齊看向地上的紙張。老魏沉吟地看著文字,呼吸急促,他終於忍不住驚呼出來:「譚教授,秦所,這兩段文字確實是相互呼應,但它們結構倒置,內容相反!」
這番話說得慷慨激昂,聲音大到全隊人都聽到了。秦所臉色黯然,默默地坐下休息了。當年李大嘴在全校演講比賽上拿過第十三名的佳績,在全部參賽的十四人中相當突出。此刻在這地下幾百米發表https://read.99csw.com小型演講,對他來說甚是輕鬆。
我徒勞的追索著,在幻象、悲傷、狂喜的折磨中無法停止。這像是一場永無止境的旅行,在這個瞬間生命留下的刻度讓我瘋狂而羞於啟齒。
手電筒的微光掠過岩壁的時候我心中一動,岩壁上似乎有人工刻畫的痕迹。在急於歸隊和察看岩壁之間我鬥爭了幾秒鐘,最終好奇心還是佔了上峰。我就是這樣的人,老魏說過遲早有一天我要殉職,那是在一次打獵冒險時他實在受不了我無窮盡的探索欲的有感而發。我想他確實看到了問題的實質。
我堅信老魏和老李絕不會放棄我在黑暗中迷路直至孤獨死去。來營盤途中老魏的話猶在耳畔:師妹,如果有一天你成了慧景,我絕不放開你的屍體。
那個人影若有若無,我卻像被擊中了心臟,連呼吸都忘卻了。
終於覺得疲憊到無法承受,我慢慢在原地蹲了下來。
我彷彿飛翔了起來。
站在一旁的高宏忽然開了口,他看到我們驚訝的目光,連忙解釋道:「我媽媽是朝鮮族人,我能聽懂一些韓語。」
那個女孩無意中望向門口,她怔住了。我看見她年輕而惶惑的臉孔,聽見她口是心非的回答:「沒有,我沒看到什麼。」
李大嘴小心翼翼道:「梁珂,你這樣子嚇到我了。聽哥的話,咱回去吧。」
李大嘴苦笑著轉向我們道:「看到沒,才回來5分鐘,又開始招人煩了。」
「我——」我停頓了片刻,眼前驟然又看到了一片黑色的衣角,在岩壁的拐角處一閃即逝,「我看到了她,那個黑衣墓主。」
這句話雖然聽起來並不吉祥,但此刻對我來說,它是黑暗中的篝火,是我可以性命相託付的基石。無論是光明還是黑暗中,人總要有些可以相信可以依靠的信念才有力量走下去。我再次深深吸了口氣,閉上眼睛,伸出手在黑暗中劃了一下,避免自己碰到那些突兀的石壁。
譚教授據實回答道:「我一路都在思考兩張生死契的奇特之處,並沒有留意身邊事物。」
她的四肢再次伸展開來,猶如一棵將死的樹,掙扎著伸展枝蔓根須。僅僅是電光石火間,她的四肢僵硬起來,頭顱向天高高昂起,痛苦而猙獰的表情像是一場苦難的結束語。
我跌跌撞撞地摸向黑衣女人消失的地方,手電筒被我遺失在地上。一息尚存的微光照耀著這裏,彷彿將死的呼吸。我滿臉淚痕地摸索在黑暗的虛無中,像個瘋子般揮舞著雙臂,企圖抓到哪怕一星半點時間的遺迹。
你們在此岸被遺棄
譚教授快步走向他,凝視了他片刻后,伸出雙臂擁抱了他。
我第一次見到嚴叔真正發怒的樣子。這也許不是他帶隊過程中第一次失控了,從他和秦所的對話中可以推斷,前面一次對地下的探索並不成功。但是這次失控是在他眼皮底下,一個大活人就這樣不見了。
我知道這是兩位師兄在給我打氣,但隨即悲哀的想到,即便是我們的夙敵哲學系,此刻人家正遠在千里之外,吃著食堂里美味佳肴,躺在床上侃著薩特、黑格爾,散步在梧桐繽紛的校園裡,真是和我們眼下的處境有天壤之別。
秦所抬起頭,望向深思中的譚允旦:「譚教授,您覺得呢?」
李仁熙的身影從黑暗中走了出來,臉上掛著笑嘻嘻的表情。他身上挎了三個水壺,脖子上掛了一個包,拉鏈是打開的,依稀可以看到裏面的壓縮餅乾。
我站在409的門口,望著這四個年輕男女。那個女孩一臉的不解,她不相信自己有一天會成為古墨山國考古隊的一員。
周謙蒼白瘦長的臉上是一種無法解讀的悲哀。
15人的補給是個重大問題。儘管我們隨身所帶的物品大部分是補給,但這樣消耗下去,我們在下面恐怕支撐不到返回地面之日。和我有同感的人不少,我注意到竇淼等人早就開始減少用水量了。
我清楚地記得這一切。我清楚地記得,自己站在黑暗和光明的交界處,眼睜睜地看著黑衣女人靜靜站在我的面前。這短暫的對峙讓我不知所措,她雙手交叉成十字,保持著她入棺時的樣子。她的臉卻生動明媚,安寧美麗,彷彿脫離時間的桎梏。
我的心頭一顫,望過去時,黑衣女人的身影驟然消散。
我想錯了。
它太過明亮。我在黑暗中驟然看到這亮光,眼前一陣九九藏書眩暈。
「有人在跟著我們。」
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已經不同於初來時的一條長而空的通道。現在更像是在一個巨大的迷宮裡,各種岔路四通八達。即便處在緊張而沉重的心境之下,人仍然會被這令人迷茫的黑暗世界所震驚。難以想象,從庫魯克塔格山向戈壁延伸的土地之下,竟然隱藏了這樣一個浩瀚的世界。
李大嘴和高宏幾乎同時叫了出來。
秦所的聲音甚至是輕柔的,帶著夢囈般的低語回蕩在黑暗的虛無里。
周圍是死一樣的沉寂。我深呼吸了幾口氣,擦乾臉上的痕迹站起身來。回頭望去,並沒有看到老魏和老李的身影。我擔心與隊伍失去聯繫,連忙拾起手電筒,準備回身走向來時路的方向。
轉過前面小小的拐角,眼前豁然開朗起來。一片巨大的空地出現在眼前。我甚至不用藉助手電筒光就能看到這片巨大無邊的廣場。
我抬起的腳又放下,用手電筒四處掃射了一下,並沒有看到什麼。我心中一陣冰涼,本能地感覺到黑暗中彷彿有人在窺視我。這種感覺並沒有隨著手電筒掃過那些黑暗空蕩的地方而減輕,相反卻讓我的呼吸愈發沉重起來。我管不了許多,大聲吼了起來:「魏大頭!李大嘴!你們倆快出來!我在這裏!」
為什麼在這人間會有生死,會有愛和離別?為什麼在這蒼茫宇宙中人類從誕生起就飽受苦難,求生的步履走過幾十年萬年的艱難時光?為什麼四季流轉不息,星辰升起落下,在這冷酷安然的法則中人類卻在不停地追索和追問?
我的目光迫切地望向李仁熙的背後。
共同死寂
一位王子對他的父王說:「巫師告訴我今夜死神會來找我,我必須騎上最快的駿馬逃到巴格達去。」黃昏時,心神不寧的父王在花園裡見到死神,死神驚訝道:「你怎麼在這裏?王子呢?我已經和他約好今晚在巴格達碰面。」
一切好像從未發生過,一如這亘古不變的黑暗。
我在沙漠上看到兩個渺小如蟻的人從小河墓地走到生命的邊緣時刻。那個女子失神的眼睛望向我,蒼白的嘴唇急切地想表達什麼。她身畔的男子抱著她,將她移在雅丹的陰影下,用自己的血肉維持愛情的最後尊嚴。我聽見那個女子夢囈般的聲音問我:「為什麼?」
我心驚肉跳地看著那些眼睛,心中祈禱自己可以暈過去。
僅僅是當我們注意力全部被秦所和譚教授的對話吸引時,汪嘉宇就這樣憑空消失了。我們懷著一線希望在附近小範圍里找了一下,希望他是去小解,但一無所獲。
可能是李大嘴看出我歸隊后,一直有點悶悶不樂的樣子,他拍了拍老魏的肩膀調侃道:「等我們回了S大,堅決不能提『隊里有鬼』那個典故。這對我們考古三劍客來說,是智商和判斷力上的恥辱。」
李大嘴拉了一下我的胳膊,悄聲道:「喂,你說他們會不會和周謙一樣,已經瘋了,我們卻不知道?」
我緩緩閉上眼睛,腦海里和周圍一樣,都是黑暗。我以為我可以休息片刻,回過頭去找師兄,回到大部隊。一切都可以像沒有發生一樣,我的幻覺和淚水,都可以被擦拭得一乾二淨。
老魏和老李對視一眼,默默地跟在我身後。我知道他們是怕我走失,在這危機四伏的地下,誰也不知道隱藏在黑暗裡的究竟是什麼。
沒有。那裡除了黑暗,一無所有。
「梁珂,你那是幻覺!懂嗎,幻覺!」老魏有些氣急敗壞,「你是在地下待的時間長了。人在黑暗中不僅容易失去方向和時間感,也會產生幻覺和幻聽。」
我心中空蕩而無所依託,失神的眼睛望向李仁熙的來處。那裡依然是一片黑暗,曾經的幻象蕩然無存。老魏注意到我的神情,拉過李大嘴,悄聲問我:「梁珂,你怎麼了?」
李大嘴憤憤道:「裝神弄鬼,非君子所為。什麼怪力亂神,這世界上壓根就沒鬼。鬼就是人心在作祟而已!」
竇淼微微一笑,並不說話。
老六抬起頭,戰戰兢兢哀求道:「埂哥……」
向志遠輕輕舒了口氣,拿起水壺喝了一口:「早說嘛,害得我一直忍著口渴。」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沮喪。老魏把手伸向我,示意要拉我起來。這雙手如今有點髒兮兮的了,但還是那麼溫暖有力。我回報以一個微笑。
所有的靈魂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