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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樹死成舟

第十七章 樹死成舟

這時老魏忽然叫了出來:「那邊有光!」他從小飛手中搶過應急燈,高高舉起照向遠方,聲音中抑制不住的興奮,「看到了嗎?光!」
埂子輕聲道。
阿福是條中華田園狗,在老魏心中地位類似哮天犬。
我站在石門口,和兩位師兄迅速交換了一下眼神。老李向我擺擺手,示意我快點走,不要有什麼意外再激怒嚴叔。他手裡的MP5可不是玩具。
一時間大家激動不已,紛紛喊了起來。
「你終於還是忍耐不住了……」秦所嘆了口氣,「開槍吧,這二十年,誰不是痛徹骨髓地捱過來的?」
「啥?」老李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嚴叔昏迷了。」
譚教授向前走了一步,關切的喊道:「你們慢點,等我們一起過去!」
陳偉微微一笑:「至少有一個詞你翻譯對了,tuan確實是死的意思。但是mat和ewelp卻不是深淵的含義。」
我們在地下行走時,雖然也曾遇過斷層,但大都不超過兩米,且地面相連。此刻驟然見到這深不可測的大裂隙,驚駭之餘,我的心臟狂跳起來。
嚴叔走上前去舉起手臂,他的手指夠不到文字的地方。但是和隱蔽的石門相比,門的大小差不多剛好可以容納一個半人的身體。嚴叔回頭問秦所道:「這行文字是什麼意思?」
譚教授問的是:「你怎麼會閱讀吐火羅語?」
埂子一把推開他:「你不行。」
「梁珂!」
秦所面無表情回答道:「死亡。」
嚴叔的目光嚴厲地望向埂子、老六等人。他的屬下沒人說話,靜靜站在那裡。
我緩緩坐了起來,魏大頭和李大嘴胡亂地抱住我,肩膀抖動不停。在他們身後,是譚教授和嚴叔等人。他們都是一臉關切地望著我,帶著欣慰的表情。
我慌亂地為他擦著血跡,上下齒一直在打顫,發出古怪的咯吱聲。老李扒了扒老魏的大頭,顫聲道:「兄弟,你沒事吧?」
嚴叔和秦所對峙了片刻,鬆開了手,把MP5挎在肩膀上。他遲疑了片刻,伸手為秦所整理了一下被扯歪的衣領,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老秦,走吧。」
譚教授站在我身邊攬住肩膀。她的手溫暖有力,讓我混亂的心神逐漸寧靜下來。另一側的嚴叔已經打開應急燈,瞬間刺眼的光打破黑暗,映照在巨大無邊的岩壁上。
我們齊齊順著光線指示的方向望去,老魏關上應急燈,大聲道:「就是那邊!」
我看了嚴叔一眼,只覺得口乾舌燥,心驚肉跳。
老六的應急燈跟了上來。回頭望去,李文常站在距我幾步的地方,臉色灰暗僵硬。譚教授從他身邊急匆匆擦過,在我身邊跪下向深淵里張望。趕過來的人們此起彼伏地喊了起來——「魏其芳!」「老魏!」「魏博士!」
她的聲音先是有些哽咽,幾秒鐘后就控制住了自己,恢復了往昔的鎮定。
埂子惶惑地伸出手去,手在空中顫抖了一下又停住,他低聲囁嚅道:「嚴,嚴叔不會允許的。」
老魏是農家子弟。我們一起吃飯時,總是聽他繪聲繪色地描述小時候如何逮知了、螞蚱,烤著吃時如何美味。城市裡長大的小孩無比羡慕地看著他,聽他閃亮著眼睛吹噓那些如詩如海的麥浪,那些赤腳下河摸螃蟹、小龍蝦,用網子捉魚的趣事以及他帶著幫手阿福去偷西瓜的光榮戰績。
「看來陳偉就是我們隊里的內鬼。」我悄聲對老魏和老李說道。
「我明白了!」老魏一拍大腿,彷彿如夢初醒。他快步走近石壁,用手摸索著粗糙堅硬的平面,回過頭來激動道:「這句話就是解讀我們看到的黑衣舟型棺里契誓的鑰匙!一直以來,我們都以為舟型棺是羅布荒原地區獨特的葬俗,卻萬萬沒有想到這其中另有含義。小河-古墓溝文化圈的先人一定是將舟這種特殊的實物作為死後渡過死亡之海的象徵。樹死成舟——這真是一個再清楚不過的意義了。結合疆北地區曾經是古絲綢之路和佛教傳入的必經之地,受其文化交融的影響,在精神世界里舟型棺就是一個『渡』的載器,這與死亡和重生乃至永生的信念不謀而合。」
老李一屁股坐在地上,用腳輕輕踹了一下老魏的腿,大口喘了幾下:「禍害活千年,我就知道你是個老不死的。」
真正讓我們發自內心沸騰的,在這將近千米的地下,是我們看到了在文字下方,有一個封閉的石門。
譚教授的燈光迅速向竇淼指的方向掃去,我甚至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眼睛慌亂的隨著光線到達的地方尋找著。在那些巨大黝黑的岩壁上,我終於看到了一個小小的身影掛在上面。老魏的雙手死死摳著岩壁突起的地方,似乎全部精力都用在手臂上,在生死間苦苦掙扎著。
我趴在地上,向前匍匐幾步,爬到裂隙邊緣,顫巍巍舉起手電筒尋找老魏的蹤跡。我心中懷了一線希望,希望這裂隙並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麼深遠。
他轉向嚴叔,read.99csw.com用手指著那行文字:「我不知道秦所為什麼故意翻錯這行文字。因為從字面意義上來看,嚴叔,您要找的東西就在其中。」
這也是橫亘在我們心頭的重重疑問。陳偉的懦弱膽小在隊中人盡皆知,此刻他忽然冒出來這樣一出別開生面的大戲,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幾乎是不約而同,從凝視岩壁之人的口中嘆出這兩個字。我和譚教授向岩壁望去,眼睛便再也離不開眼前的景象。與其說這是一幅原始壁畫,毋寧說這是來自黑暗世界里的一個猙獰象徵。從古墨山國遺址發掘開始,延伸到小河墓地和古墓溝墓地,我對羅布荒原上曾經生活的這批來自遙遠的黑海岸的人類的認知一直抱有足夠的敬意。我一直以為從專業來說,考古者的使命是還原歷史事實,還原我們發掘的每個遺存的文化、社會生活面貌。但隨著自覺或被迫的深入,這個荒棄的國度,乾涸的土地,詭異的宗教儀式,呈現出的謎團已經超出我的認知範圍,遠遠超越了考古的意義而成為一次用生命做賭注的探險。
李大嘴用手戳著我的腦殼,恨恨道:「叫你亂跑,叫你亂跑,差點小命跑沒了。」
我聽見不遠處高宏的抱怨:「我就說這次考古隊不該帶女同志來,麻煩真多。」
他的手指緩緩舉起,無聲的指向前方。
秦所微微一笑:「既然你們執意進來,那就接受一切吧。」
她看了看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秦所,聲音輕鬆道:「該說的都說了,該知道的知道了,現在該打開石門了。」
「譚教授,那裡!」
一道約十余米寬的深淵橫亘在我們面前,阻隔了我們和對面的岩地。
這聲「嗷」的慘叫來得極其突兀,我們都被嚇了一跳,陳偉甚至倒退了幾步,躲在竇淼身後。
「他這是怕有人逃跑。」老魏低聲道。
過石門的時候我回頭望了一眼秦所。他臉上的扭曲逐漸回復,風流倜儻的美男子冷靜下來,只是尚存了一息悲傷神色。他的眼神接觸到我,努力擠出一絲笑容,嘆息道:「這是命運。」
「你剛才心臟停跳了3分鐘,我們差點……」
埂子的肩膀隨著呼吸上下而動,顯然在做激烈的思想鬥爭。不容他做長考,于燕燕頎長白皙的手指已經伸過來,捏住嚴叔面具的一角緩緩掀開。
「別戳了,」老魏趕緊制止他,「戳出毛病來就完了。」
老魏想了想回答道:「不超過4分鐘……可是,很漫長啊。」
秦所的臉因為激動而扭曲了起來,往日的儒雅風流不復存在:「我已經生不如死了!老嚴,如果說有地獄的話,那地獄就在你眼前!」
嚴叔的聲音在面具背後兇狠而冷酷,怨懟極深。我們悚然而驚,不知道一直對秦所恭敬有加的嚴叔為何如此暴怒。
她的動作極快,只是事後微微有些喘息,左手輕撫了一下右肩。老六忙不迭地走上前,想從於燕燕手中拿走槍。于燕燕猶豫了片刻,看到埂子的手槍已經指向我們考古隊的方向,隨即將槍交到老六手中。
「他的頭部受傷了。看,他流血了。」
李大嘴的直覺總是很准,除了找老婆這件事失手,其他事情基本都是跟著直覺走沒錯。老魏則是個一切以理性為準的人,做事靠的是邏輯分析判斷。但是這次老魏點了點頭,咽了口唾沫:「我,我也覺得有點不對勁。」
「秦三玉,你這是何必呢?」
當我們剛剛吁了一口氣,還沒來得及回過神來,李大嘴已經一個箭步衝到安全點上,伸手拉住繩子。回頭望去,這才發現膨脹螺絲似乎經不起剛才的震蕩,懸挂的繩索搖搖欲墜。老李死死地拉住繩子,回頭吼道:「都過來拉繩子。」
「魏其芳,能聽到嗎?」
我苦笑了一下,自己用手撐在地上站了起來。
時過境遷,我早已無從想起當時的心情。老魏的雙手擦過粗糙的岩壁,卻是無法遏制的墜勢。我隱約記得聽到李大嘴的一聲狂吼,竇淼死死地抱住他。
秦所有些囁嚅,目光中有驚惶的神色。老李對老魏道:「我說秦所忽悠吧,現在露餡了。我看他可能根本看不懂吐火羅文字。」
我向老魏伸出手來:「拉我起來。」
老魏說完,忽然倒抽了一口冷氣,看了看嚴叔,又看了看陳偉。
從老魏和老李混亂不堪、相互搶白的敘述中,我大概了解了過去3分鐘里發生的情況。他們跟在我身後只有十幾步之遙,當他們追上我后,我已經倒在地上人事不省。嚴叔和譚教授等人聽見老魏的叫喊聲后趕了過來,這時的我經檢查發現已經沒了心跳。老魏和老李給我做心肺復甦術,經過兩位大神的妙手回春,我撿回了一條小命。
我思忖片刻,終於明白了這其間的玄妙。看來嚴叔對陳偉這個人並不了解,而陳偉卻頗知道嚴叔的情況,且有備而來。如此說來嚴叔的隊伍里也是有內鬼的。而我們考古隊里的內鬼又是read.99csw.com誰呢?
陳偉搖了搖頭,聲音有些悲哀:「嚴叔,您度過了日夜不安的十九年。在這些生不如死的時間里里您所要尋找的,難道不是為了讓您的妻子重生嗎?」
「閉嘴!」埂子呵斥了一聲。
老魏的臉側了過來,先是看看我,又用眼睛在人群中尋找著,找到了蹲在他身邊譚教授。
眾人終於七手八腳將嚴叔和老魏拉了上來,癱坐在地上驚魂甫定。我和老李連滾帶爬的撲向老魏。老魏樣子慘不忍睹,臉上擦破了幾塊,流了鼻血,最嚴重的是手指,幾個指甲都翻開了。
眾人的目光聚集在秦所身上,他卻注視著嚴叔。嚴叔沒有再看他,而是用應急燈仔細地察看石門。
秦所看了一眼譚教授,沉吟道:「不好說。它的構圖比較精確,跟以往所見的類比或象徵意義的圖像不同,應該是早期文化中靠中後期的作品。」
嚴叔冷笑一聲:「裝神弄鬼——就憑你這奶臭未消的小兒把戲,便可騙得了人么?」
秦所沉吟半晌,終於下定決心道:「這一行字的意思是——」他抬起頭望向那個巨大的詭異人臉,「死亡深淵。」
「譚教授,秦所,這是什麼?」嚴叔打破了沉默。
「譚教授,我,我在下面看到了……」
「這是陳偉嗎?」這次李大嘴可真的是低聲說話,只有我和老魏能聽到:「我一直以為他生來就沒膽囊的。」
嚴叔冷冷道:「你知道我要找什麼?」
陳偉先面向譚教授頷首致意,神情淡定自若:「譚教授,在來之前我已經料到我們會遇到什麼。所以我早已將季羡林先生對吐火羅語的解讀爛熟于胸。您不必問我為什麼,這時間很多事情的因果是早已註定。至於嚴叔您要尋找的,」陳偉的聲音停頓了片刻,低沉下來,「您要找的和我要找的各不相同,我們各取所需,并行無礙。所以您不必擔心我會成為您的絆腳石。」
無論如何,是嚴叔救了老魏,我深深的感激他。過去的憎恨與厭惡和現在的感激之情交織在一起真是種難言的情感。在老魏下墜時,嚴叔完全可以不必冒生命危險向下跳去。這種須臾間沒有猶豫的相救,讓我對嚴叔另眼相看。
我們都在聽著秦所如何說服譚教授幫忙阻止嚴叔進入石門的決心,卻沒料到這番話只是煙幕彈。一句話未了,秦所已經縱身搶在老六身邊,一把奪過他腰間的手槍,隨即伸手攬住離他最近的于燕燕的脖子,將槍抵在於燕燕的太陽穴上。
大家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焦點都集中在嚴叔臉上。巨大的震驚讓所有人都呆立在原地,只有陳偉「啊」了一聲,向後踉蹌了幾步。
老魏神情凝重,搖了搖頭:「要是秦所說的是真話,我們就要回另一個家了。」
陳偉微微搖了一下頭,似乎嘆息:「mat在吐火羅語中的意思是樹。最初我看到這個詞的時候非常奇怪,因為在這地下將近千米之處不可能有樹。但是看到最後一個詞的時候,我忽然明白了。嚴叔,您苦苦尋找十九年,痛不欲生的十九年,在這裏可以終結了。」陳偉的眼睛亮了起來,在黑暗中熠熠生光,「ewelp的意思是舟,船。這句話解讀出來的意思就是——樹、死、成、舟!」
這次嚴叔沒有阻止埂子對秦所的不敬,只是冷眼看著兩人。秦所見哀求無效,他轉向譚教授懇求道:「譚教授,您勸勸老嚴吧,我知道他一心想……」
從我的角度看,隊伍里的光線剛好差不多到李大嘴那裡,再向前去就是模糊不清的暗亂。我隱約看到老魏的手電筒光在空中劃了個弧線,隨即消失不見,連同他的人。
嚴叔回頭問秦所道:「老秦,這裏什麼情況?」
大家詫異地看著陳偉,他卻不慌不忙地走上前去,站在秦所面前。他的樣子不似在地下近千米深處,生死攸關的當口,倒像是在校園裡閑庭信步,遇到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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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埂哥,我給你包紮一下。」
身畔的嚴叔和埂子已經行動起來。他們迅速在老魏所在位置的上方岩壁打上膨脹螺絲,做了一個安全點。埂子準備用安全帶上身時,李大嘴伸手拿過安全帶,聲音低沉而快速:「我來!」
一雙瘦而有力的手分開了他們兩個,嚴叔簡潔毋庸置疑地斷絕了他們的爭執。
「秦所,您直說吧。我們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呢。」老魏扶了扶眼鏡,聲音平和,神情卻冷峻。
就在這個瞬間,我忽然覺得生命里那些曾經重視過的東西,曾經讓人心心念念無法放下的事情是多麼可笑。與此刻盼望老魏還活著的願望相比,那些一切的一切都如此渺小。
一個寬洞口出現在眼前。埂子舉著應急燈走在第一個,我們扶起秦所和已經渾身發軟的朱亮跟了上去。
我打開手電筒,發足狂奔至老李身邊。他依然愣在那裡,我搖了搖他,他恍如夢遊中,渾身隨著read.99csw.com呼吸起伏。
另一側的土豆和小飛早已行動起來,合力將石門推開。這石門摩擦在地面的聲音低沉而亂人心神,岩壁上猙獰的人面沉默地望著我們。
這片刻間的變故讓大家都有點遲鈍,老李被繩子拉得趔趄了幾步,他就勢向後仰著貼近地面,腳死死蹬著地面,回頭又吼了一聲:「拉啊!」
譚教授從老六手中奪過應急燈,趴在我身邊向下照去。應急燈掃過的地方可以看到那些暗無天日的岩壁,各種嶙峋古怪的面貌。它們沉睡了很久,好像燈光也不能讓它們醒轉過來。
李大嘴回頭揮揮手道:「沒事,你們照顧下病號和傷員,我和老魏探路!」
他轉身後,停在原地愣住了。
我看到嚴叔伸出手去,準備將繩子的鎖扣系在老魏腰間的安全帶上。就在他的手即將接觸到老魏腰間時,老魏悶哼了一聲。他終於挨到了他體能的極限,雙手再也支撐不住,從岩壁上墜落下去。
「大頭,別說話,挺住!」
我們心驚肉跳地看著嚴叔小心翼翼的接近老魏。他順著岩壁逐漸摸到了老魏身邊,藉助繩子的力量踏在岩壁上,伸出手想給老魏挎上安全帶。大家屏息凝汽地看著嚴叔動作,不敢有絲毫的聲音。隱隱聽到嚴叔悶聲對老魏道:「好了,別動,我給你連上繩子。」
轉過身去,依稀聽到嚴叔低聲對秦所道:「不要再跟我提什麼狗屁命運。不管是天是神還是人,誰擋道,我殺誰。」
竇淼叫了起來,他的手指指向我們這側下方的岩壁:「看到了嗎,好像是老魏!」
嚴叔冷冷道:「如果你敢動于燕燕,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我心中知道那坨銷魂的鼻涕必定是掛在了我的右肩,但老李的問題我卻無法回答。從S大啟程到烏魯木齊前我們都做過體檢,我的報告甚至可以成為健康身體的樣本。
此刻的老魏舉著手電筒,眼睛望著遠處的微光執著地向前跑著。那簇微光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是看到地面的希望還是考古的新發現不得而知,他一心一意的奔向那裡,彷彿田野里的男孩奔向日光。
人臉的面積目測估算為10×15米左右,是以工具鑿擊在岩壁上刻畫出的。如果僅僅是從觀察的角度說,這個雕刻與我們所見的卐形疊加圖案相比成熟很多。儘管巨大令人驚駭,但手法細膩。它具有誇張突兀的眼睛,凌厲的表情,張開的巨口中甚至可見利齒。正是這種神形逼真的描繪,讓人直視時不得不被深深震動。
老六咧嘴齜了一下牙,揮舞著手裡的槍:「嚴叔問你話,你就回答,別他媽裝逼。」
譚教授走上前去,用手指了指人臉右側下方,那裡果然有幾個吐火羅文字。嚴叔示意了一下埂子,埂子趕緊調整了一下光源。
「誰也不許進這道石門!」他聲嘶力竭地嘶吼著,拿著槍的手有些顫抖。
他就此閉口不言,無論埂子或老六怎麼發狠咒罵都不肯再說話。無奈中埂子轉向朱亮,試圖從他那裡挖點信息出來。燈光照在朱亮身上,卻看到他牙關緊閉,眼睛闔攏,渾身像通了電流一樣不停地打著擺子。埂子走上前去搖了搖他,又伸手摸了他一下額頭,扭頭對嚴叔道:「他發燒了,額頭滾燙,身上很涼……嗷!」
那個曾在麥浪里奔跑的小男孩,如今已成為S大里備受矚目的學術新星。那雙曾經握過鋤頭和鐮刀的雙手,雖然布滿老繭卻刻得一手漂亮的篆章。
最後一句話是我喊的。我怕老魏一說話會泄氣,餘力不夠支撐到我們實施救援。事實證明我的擔心是多餘的,老魏一直一聲不吭地趴在岩石上,牙關緊閉。
老李鐵青著臉,像是風暴來臨前的陰晦:「給我!我不放心你!」
埂子的反應異常迅速。幾乎是在秦所奪槍抵住于燕燕為人質的同時,埂子已經伸手拉過朱亮用槍抵住。他並不說話,只是看著嚴叔,聽候命令。
嚴叔問的是:「你知道我要尋找的是什麼?」
埂子的應急燈掃過我們身畔的空間。慘白而散漫的燈光撕裂一片片的黑暗,光線滑過以後那些黑暗又收攏起來,靜靜潛伏著。看不出什麼特別之處,寂靜卻讓人心慌。
秦所臉上的肌肉不停顫抖著,他打開槍的保險,深深地卡在於燕燕的太陽穴上。電光石火間,于燕燕忽然輕輕咳嗽了一下,在秦所分心的剎那,她用后肘猛擊秦所的腹部,隨後飛快地扼住秦所的右手,將槍奪了下來。
「天哪……」
另一側圍著嚴叔的埂子等人也在忙不迭地拿紗布為嚴叔擦血。他的手和臂都有嚴重的擦撞傷,人躺在地上,沒有聲音。我見老魏沒事了,連忙拿起應急燈照著嚴叔,希望給埂子等為他止血的人幫點小忙。
嚴叔搖搖頭,「無論如何,我一定要進去——秦三玉,你們早已進去過,不是嗎?」他指了指石門,「這扇石門有被移動的痕迹。秦三玉,秦所,你們進去又出來了。而現在,我一定read.99csw.com要進去一探究竟。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希望我都不會放棄。」
埂子、竇淼等人回過神來紛紛沖了過來拉住繩子,等我從地上爬起來時,繩子周圍已經沒有地方下手了。我看到老李的手深深的卡在繩子里,磨出了血。我拽住他的手臂,想支援一下,老李一邊吃力地拉著一邊道:「邊兒上去,別添亂!」
他是家中的老巴子,上面一個哥哥兩個姐姐。初中喪父后,家中哥哥姐姐全力支持他讀書,因為他的成績是家裡幾個小孩中最有希望考出來的。聽說高考前他因為貧困差點放棄考大學,被他們村莊的村長捉住一頓暴打,他鼻青臉腫地參加高考並如願考上了S大。
一向兇惡的埂子有些慌張,他抬起頭,居然向譚教授詢問道:「譚……譚教授,怎麼辦?」
嚴叔和秦所奇怪的對話讓我心中充滿疑惑。但很快的,當我進入石門以後,這疑惑跟我即將面對的東西相比竟是如此微不足道。雖然第一眼望上去,石門內與外並無二致,都是一望無邊的黑暗。
老魏和老李一前一後,小跑著向微光處跑去。我回頭看了看譚教授,她一臉關切地看著手電筒光后兩個小小的身影。再看秦所時,卻發現他仰起臉,微微嘆息了一聲。
埂子的應急燈掉在地上,燈光沒斷,卻見埂子的身影被光拉長,原地跳起腳來一迭聲地咒罵:「狗娘養的竟然咬我!」
「多久?」我問道。
進入門后的第一感覺是非常空曠。這裏的怪石和立柱少了很多,依然是岩壁構造。我們紛紛進入后,嚴叔吩咐老六和土豆將石門複位。
「沒時間了,我來。」
于燕燕向前走了幾步,站在陳偉和秦所中間:「陳偉,你有什麼依據說秦所故意翻錯?說清楚。」
「不,不能打開!」秦所的聲音惶急響起,他幾乎是哀求嚴叔道,「這裏封閉的是死神,絕不是重生的聖殿!」
老六和土豆連忙上前幾下放倒了朱亮,拿起應急燈察看埂子的傷勢。埂子的左手有一個深深的半圓形牙印,鮮血滴滴答答落在岩地上。埂子暴跳如雷,對著躺在地上的朱亮沖了過去,老六攔腰抱住他。
老魏放下應急燈,拿出手電筒,快步向前走去:「我和李文常過去看看,你們在這裏等我們。」
「不必多說,打開石門便知道實情了。」埂子在長時間的沉默后終於如是說道。
老魏猶豫片刻:「你還是躺一會吧,我們都很擔心你。」
「不,」老李沉吟地看著陳偉和嚴叔,「是嚴叔的隊里有內鬼。」
嚴叔的眼睛緩緩閉上,抬起頭對著黑暗的穹頂。片刻后他吐出一口氣,像是一個悄然而落的嘆息。
沒有所謂命運這個東西,一切無非是考驗、懲罰或補償。
——伏爾泰
幾乎是與此同時,譚教授和嚴叔都忍不住開口詢問陳偉,但問的內容卻是各不相同。
老魏置若罔聞,張大嘴巴看著陳偉。我想老魏心中此刻一定充滿憤懣和悔恨,如果他在考古隊出發前多看點語言史的書,那現在大出風頭的應該是他而不是陳偉了。
嚴叔將保護帶系在身上,察看了一下八字環和快掛的連接情況,向李大嘴和埂子點點頭便開始下降。
譚教授道:「我同意秦所的觀點。在小河墓地和古墓溝墓地早期的刻畫中,沒有這樣精準的筆法。但是北疆的早期人類為何會在這裏,花費如此巨大的精力雕刻這樣一張人臉?等等這裡有文字。」
嚴叔沒有任何指示,他的目光一直在凝視那一星半點、給了我們無限希望的微光。當我們都雀躍而興奮起來時,嚴叔依然沉靜地站在原地。
秦所所站的位置正在岩壁人臉之下,看上去像一個幽邃的剪影。秦所反問陳偉道:「難道你能讀懂吐火羅語?那麼這行字你認為是什麼含義?」
沒有回答。深淵里一片寂靜。
我們先是被「死亡深淵」這四個字驚了一下,還沒緩過氣來,陳偉的話又讓我們再次陷入迷惑。
「秦所,您為什麼故意錯誤翻譯這行字呢?」
「梁珂……」
老李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被秦所聽到。秦所怔了一下,低聲道:「我能讀懂。可是……」
李大嘴的嘴角抖了抖,俯身過來對我們悄悄說:「我覺得有點不對勁。」
果然燈光關閉后,黑暗裡隱約看到了那一點極其隱蔽的微光,似乎遮蔽在遠處岩壁的拐角處。
在岩壁上是一張巨大的人臉。
「老魏,堅持住,我們馬上想辦法!」
老魏摘下眼鏡,假裝抹汗,其實是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想必老六被秦所搶過槍,心中有怨恨。他討好地看了下嚴叔,似乎自己的言行是在將功贖罪。嚴叔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老六身體僵硬了片刻,訕訕低下頭去。
從應急燈的光中可以看到這行文字九-九-藏-書。然而這不是讓我們最激動的地方。
譚教授冷冷道:「他現在流血不止,你是更擔心他死掉還是擔心他會責罰你揭開面具?」
嚴叔站在原地,抬頭看了看秦所。秦所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光的角落裡他的臉色看上去異常蒼白。
「不好!」
即便嚴叔不發問,秦所的目光也猶如被巨大的磁力吸引,一直停留在吐火羅文字上。嚴叔又問了一遍,秦所如夢初醒,驚醒過來。
秦所又嘶吼了一聲:「老嚴,聽我的話,不要進去!我不會騙你!」
一聲嘶啞的吼叫讓我清醒過來。睜開眼睛,眼前懸浮了兩顆人頭。一人多邊形的臉上架著厚厚的眼鏡,另一個人樣貌堂堂,鼻孔下拖著長長的鼻涕。
慌亂中小飛舉起燈,老六從包里翻出紗布,胡亂地給埂子纏在手上。這一下顯然咬得不輕,埂子面部肌肉緊繃,兇狠地望著躺在地上的朱亮。
儘管我們從嚴叔之前的語言和行為里隱約猜出嚴叔的一切計劃並非針對文物,但此刻聽到陳偉直截了當地提及嚴叔的目的,我們還是被震動了。眼前的嚴叔雖然戴著面具,依然面目可憎,但看到被應急燈拉長的他的影子,卻是說不出的落寞。這個人可以做到殺伐決斷,以絕對權威統治著一群曾經的職業軍人。但他的內心缺失了一塊,他心心念念尋找的,竟然是這樣一個永無可能的缺失。
電光石火間嚴叔雙腳在岩壁上猛地一蹬,身體向下躍去。他藉助速度追上了老魏,攔腰抱住了他。安全繩在岩壁上發出一陣讓人心慌的摩擦聲,嚴叔和老魏隨即狠狠地撞向岩壁。連續幾次撞擊后,嚴叔終於穩住了身形,將繩子掛在了老魏身上。
站在高宏身邊的是向志遠,他沒有回應高宏的話,目光一直跟隨著手電筒光在我們身後不遠處的岩壁掃來掃去。片刻后,他扭頭向人群喊道:「譚教授,秦所,你們看這片岩壁!」
我調整了一下呼吸,低聲道:「從你們發現我,到我醒來,一共多久?」
譚教授輕輕拾起他的手,用紗布輕輕擦拭著,低聲道:「別說話了,先休息。」
嚴叔仔細端詳著石門,並沒有說話。就在這時,我聽見一個聲音淡淡的響起。這人已經很久沒有說話,我都幾乎忘了他的存在。
「這……這行文字……」
「當斷不斷,有什麼出息。」于燕燕的聲音中充滿了輕蔑。
老魏補充道:「我們隊里的內鬼,應該另有其人。」
譚教授也愣住了。
我萬萬沒有想到這樣一句低回無奈的感嘆會讓嚴叔失控。他從隊伍的最後快速沖了過來,用肘部抵住秦所的脖子,將他一直卡退到岩壁無路可退出。他手裡的MP5抵在秦所的胸部,我聽到嚴叔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聲音:「如果不是……如果不是……也就沒有這什麼狗日的命運。」
當我們的目光都集中在嚴叔血肉模糊的手臂上時,細心的竇淼卻發現了嚴叔昏迷的原因。燈光移到嚴叔的頭部,我看到嚴叔的面具逐漸被血浸透了,面具黏在臉上,隨著他急促的呼吸起伏不定。
老魏喘息了一會,低聲道:「沒事。我……」
我有氣無力地指了指李大嘴:「你的鼻涕要蹭到我身上了。」李大嘴狠狠地擁抱了我一下,站起身來:「你平時身體那麼好,怎麼會跑了兩步就暈倒,連心臟都出問題了?」
我看到埂子手上的傷口時,心中驟然一動,呼吸急促起來。嚴叔對於變故並不驚慌,這一點上他和譚教授很相似,總有鎮定自若的強大氣場。唯一不同的是,或許嚴叔時刻在壓制著自己的某種情緒,偶爾會爆發出來。
陳偉瘦小的身體站在人群中並不起眼,他滿臉蒼白,病懨懨的樣子。他的話卻像一枚炸彈,讓所有人為之一震。
是很漫長。
他彷彿有看到終點答案的預感,心中充滿激動和忐忑轉過身去找老魏。
跟著我一起跑過來的譚教授、嚴叔和考古隊的人都愣住了,手電筒的光柱交織在一起,齊齊照向不遠的前方。
老李低聲道:「要是陳偉說得對,那咱們可以很快回家了。」
順著手電筒光向下望時,光線見不到底。這深淵比我想象的還深。我的手下意識的顫抖了一下,電筒從手中跌落,像一根被晚風吹起的羽毛,輕浮的滑過黑暗跌宕而下,直至看不到它,甚至聽不到它落地的聲音。
他似乎有點不自信,連忙又補充道:「早期的巫術和生死觀,都是建立在簡單的類比和象徵性的聯繫之上的。岩壁上的猙獰人面畫,是一種威脅和震懾之意。我相信這裡是不祥之地。我建議……我們不要進入。再向下走,我們應該有其他發現。老嚴,相信我,這裏不會是我們要找的地方。」
譚教授俯身察看了一下,果斷道:「揭開老嚴的面具,先給他止住血。」
奇怪的是埂子並沒有對於燕燕公然的蔑視進行反擊,他只是定定地看著嚴叔的臉。于燕燕的目光從埂子身上轉到身邊的嚴叔臉上,她一下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