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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神跡

第十八章 神跡

這種震撼,讓我全身的每一個毛孔都充滿了激動的顫抖。當我扭頭去看秦所和譚教授時,我發現譚教授和我一樣,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上的圖案,呼吸急促。
「告訴我,你隱瞞了什麼,我立刻帶隊離開。」
幾乎是同時,埂子和老六像是預感到陳偉要做什麼,齊齊叫了出來。
他微微一笑,眼神中充滿詭譎和狂熱。他的手臂忽然高高揚起,瘦小黑暗的身影像是在懸崖邊凝立的一尊雕像。
老六和埂子耳語了幾句,走上前一步叫道:「陳偉!」
譚教授站起身來,緩緩環顧了四周。她的目光中既有迷惘也有歡喜,彷彿見到謎底,又恍如遊盪在充滿時間遺迹的神秘世界里。
「譚教授!」小飛激動地打斷了她的闡述,「您還記得在沙漠中那個百米深淵旁,嚴叔提到過古墓溝墓地是進入這裏的密碼嗎?那是因為我們曾經獨自下過這裏,曾經在一個隱蔽的地方發現了和古墓溝墓地俯視圖相同的壁畫構圖!六個中心,外面有七層放射性的環圓!所以嚴叔一直堅信……」
陳偉踱著腳步,緩緩道:「這黑布包你們拿到也沒有用。因為裏面是……」
埂子暴怒的情緒逐漸控制住了,他沒有剛才那麼囂張的暴躁,人也客氣了些:「譚教授,這裏的懸崖下是深淵,崖壁上做壁畫是很危險的事情,尤其在幾千年之前。這……這說不通啊。您認為我們是不是該下去看看?」
埂子瞪了一下兩個人,兩人立刻低頭不語了。自從嚴叔陷入昏迷,埂子儼然成為團隊的新首領。他沒有說話,只是詢問地望向譚教授和秦所。
秦所站起身,點點頭,他臉上是沒有絲毫掩飾的直截了當的神情:「二十年。我認識他二十年了。」
埂子有些暴躁地抓了一下頭髮,一隻手在空中揮了一下:「好,好,請魏博士告訴我們,他在下面發現了什麼。」
「你表弟小田從S大考古系帶出來的黑布包,交出來吧。」
我站起身,奮力搶在前面道:「我去。」
「未必只有你能讀懂吧,」高宏臉上掛著譏誚,帶著明顯輕視的神情,「秦所也可以閱讀吐火羅文字。」
他沿著崖邊走了約三十多步,停下腳步道:「我們在這裏做了一個拉索,這裏離對面的懸崖距離最近。」
秦所搖搖頭:「不,我是接到匿名消息,說營盤遺址可能將遭到新一輪盜墓,這才匆忙帶隊……」他驟然停住,倒吸了一口冷氣,彷彿明白了其中緣由。
陳偉昂起頭,輕蔑道:「現在只有我知道羊皮紙上的秘密。你們這些俗人,眼中只有金錢這種最無用的東西。你們根本不知道這裏埋藏著什麼,根本不知道我要追尋的夢想是什麼。它可能改變整個人類的歷程,更會讓我成為這世界上最偉大、最有力的人。」
「我希望你能尊重我的隊員,和嚴先生一樣。」
「交……交出來什麼?」
「誰也不許離開。」一支黑洞洞的槍管在黑暗中舉起,對著秦所。
于燕燕微微低下頭,仔細看著秦所,似乎想從他的臉上查看到蛛絲馬跡。
老六終於按捺不住,張口問道:「我說譚教授,您這想的時間也太長了吧,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血跡密布在他凹凸不平的皮膚的皮膚上,他彷彿是深入過地獄的惡鬼又爬回人間。在晦暗明滅的光線中,他每一次呼吸都讓我們心頭陡然一跳,似乎看到被毀滅肉身後還魂的惡屍。
持槍者的聲音熟悉而又有著陌生的冷酷:「埂子,現在該你接管隊伍了,照顧好嚴叔。」
埂子和老六大驚失色,連高宏都是一臉詫異。他們急匆匆奔向崖邊,憤恨無力地看著羊皮紙無聲無息的墜入黑暗中。
秦所搖搖頭,低聲道:「你根本不知道這裡會發生什麼。」
「差不多可以下去了。」埂子簡潔道。
嚴叔的面具是麻read.99csw.com質的,輕而透氣,他從不脫下面具,即便休息時。此刻嚴叔的臉驟然出現在我們眼前,困惑我們良久的謎團竟然就這樣輕易地揭開了答案。我沒想到的是當我們的好奇終於得到滿足時,伴隨的心情竟是如此震驚而又產生新的疑惑。
陳偉意識到已經無法隱瞞,他苦笑了一下,慢慢走出人群。
這話說出來居然很押韻,用竇淼那種我行我素的冷笑話口吻說出時讓人忍不住想發笑。老六臉色一緊,揚起胳膊就要打人。埂子不耐煩地伸手將老六拎了起來,摔到自己身後。老六訕訕地撲了撲袖子,瞪著竇淼,嘴裏低聲咒罵不休。
「小飛!」埂子粗暴的打斷他,「別多嘴!」
我們心中惴惴不安,有千百個疑問想問秦所。已經走到這裏,且老魏在下面似乎發現了什麼,如此離去真是讓人心有不甘。但秦所的表情絕非故意聳人聽聞,他迫切的表達著一種信息,似乎有難言之隱。
她微微仰起頭,臉上是安靜而冷酷的神色:「我和譚教授在帳篷里談話,聽到外面小祁的一聲叫喊后就是槍響。在我衝出的瞬間,跳彈擦傷了我。我一直以為是埂子殺了小祁,但是讓我一直想不明白的是,小祁絕不是輕舉妄動的人,嚴叔的目的也不是殺人,那麼小祁之死只有一種解釋,他看到了『不該看』的場面,從而遭到滅口。高宏,我說得對嗎?」
譚教授的目光望向老魏:「其芳。」
「哦,」陳偉點點頭,「你提醒了我。」
高宏的眼睛不再和于燕燕對視,抽回目光后環顧了一下四周,囁嚅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是……槍走火。」片刻后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此刻的境地,他已經不屬於考古隊,頓時腰板又挺直了起來,「是他不走運,在那個時刻看到我和埂子說話。古人楊朱就曾說過,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怎麼著,你想報復我?」
秦所的精神有點蔫,我注意到他一直不停地握拳又鬆開,下意識的反覆做這個動作。聽到譚教授問他,他打起精神道:「我想,這跟曆法有關。『十』型圖案是被記載為測量大地和天時關係的工具,早期人類經常會用這種木質結構的工具做基本的天文、地理測量。」
躲在人群中的陳偉聽到喊他的名字,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他期期艾艾地抬起頭,囁嚅道:「什……什麼?」
「這是一份用針刺后,用血塗過的吐火羅語文書。除了我,沒人可以讀懂。得到並且讀懂這份文書後,我下定決心不顧一切的要來到營盤遺址。我的夢想,就在其中。」
陳偉搖搖頭:「不,是一份吐火羅語的羊皮紙文書。」
一直以來我們對嚴叔的面具私下有很多猜測。老李分析這是好事,因為看不到嚴叔的真面目,我們被滅口的可能性降低了很多。但老魏認為這個推斷有硬傷,因為埂子等人並沒有戴面具。從害怕事後法律懲罰的角度來說,埂子等人的暴露實則就是嚴叔的暴露。兩人爭論不休,始終沒有一個服眾的結論。
譚教授深深吸了口氣:「老秦,您覺得這幾幅壁畫寓意了什麼?」
「離開崖邊!」
「譚教授,難道您也意識到了……」
埂子看了看老魏和老李,指了指李大嘴道:「你,下去。」
他的眸子在黑暗中晶晶發亮,渾然忘記身上的疼痛:「這個族群與太陽、時間、曆法有著不解之緣!我想,這也是這個族群存在的信仰基礎。譚教授,您說呢?」
手電筒光的照射下,果然看到了兩條并行的繩索,固定在安全點上,連接著兩岸。
于燕燕的話像刀子一般劃過黑暗,逼向秦所。
埂子遲疑了一下,似乎覺得譚教授說的不無道理:「譚教授,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只是那個七層圓環圖在被我們發現后,像是被九_九_藏_書什麼抹掉了一樣,我們再去尋找時怎麼都是迷路,找不到了。」
高宏看著于燕燕,沒有回答。
秦所低聲道:「跟我來。」
這句話讓我心裏一驚,我注意到于燕燕握緊了左拳,無聲無息中有些顫抖。老李擋在於燕燕身前——高宏絕非一般角色。他斯文的外表下有一種暗涌的冷酷,我相信他的話並不是簡單的恫嚇。連躺在地上的老魏都意識到了,伸手拉住于燕燕的腳。
「老六,我不該信任你。」
秦所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站起身來,走到我們旁邊。
埂子狐疑地看了看秦所,又眯著眼睛向對岸黑暗深處的微光瞄了瞄。老六湊上來對埂子低聲道:「埂哥,剛才魏其芳那小子拼了小命向那邊跑去,我看他還是有點墨水的,這對面肯定有內容。」
「小田」這個名字有點熟悉,就是一時想不起在哪裡聽過。竇淼見我一臉疑惑,輕聲道:「起風沙那天,老魏在帳篷里講了一個《考古系魅影》的故事。」
嚴叔的臉幾乎可以用猙獰扭曲來形容。他的臉上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膚,到處都是瘢痕和凹傷。乍看之下,這已不像是一張人臉,更像是他的臉整個被掀開過後又胡亂的貼在肉上。他沒有眉毛,除了歪斜的雙眼依稀可辨,嘴和鼻子的形樣都詭異可怖。
譚教授專心致志地聽著,她原本微微抬起的手指下意識的屈攏起來,似乎在快速的思考這裡會有壁畫的含義。
埂子和老六重新固定了安全點,土豆和小飛在旁邊幫忙。高宏冷眼看著我們,此刻他已經儼然是嚴叔隊伍中的人。李大嘴怒視著他,絲毫沒有鬆懈之意。
「對!」老魏的大頭不知道何時冒了出來,「莫勒切克的昆崙山岩畫上也曾出現過這種圖案。」
譚教授的聲音一如往日的平靜。思路依然清晰。
「小祁是不是你殺的?」
老六用手背蹭了蹭下巴,嘿嘿一笑:「像我們這種奔錢而來的亡命之徒不能談感情,談感情傷錢。」
埂子從崖邊抬起身子,煩躁地在台地上來回走了幾步,似乎想為目前的境地找到出路。他思索片刻,隨即走到老魏身邊用腳捅了捅他。
老魏喊了一聲:「你悠著點!」
嚴叔的額頭和太陽穴各有兩個出血點,大量的血跡讓他的臉看上去血肉模糊。在嚴叔抓住老魏之後所受的撞擊中,他承受了絕大部分傷害,相比之下老魏算是輕傷了。常人遭受這樣的重創之後一般都會立即都會立即昏迷,但嚴叔超人的意志讓他一直堅持到他和老魏被救上來為止。此刻嚴叔靜靜躺在地上,面具被揭開,他彷彿不復是那個殺伐決斷的首領,只是一個陷入昏迷的老者。
秦所緩緩走向嚴叔,在他身邊蹲下,拉起他的手握住。秦所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看著嚴叔。
我打開與探管攝像頭相連的筆記本,埂子和老魏等人將探管遞了下去。屏幕上顯示攝像頭掠過那些粗糙的岩壁,黑黝黝的讓人心驚。下降了一段時間以後,看到了李大嘴試圖抓住探管的手,同時聽到李大嘴下面傳來的叫聲:「右下右下,再來點!」
竇淼並不驚慌,回頭對我笑道:「小梁,你看他是不是長了一張狗臉,還有一雙狗眼?」
譚教授沒有回答,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我們都沒吭聲,只有老魏和老李偶爾低聲交談一下,大概是在討論。
「魏其芳,你在下面看到了什麼?」
陳偉的臉色一片死灰,彷彿垂死掙扎。
「怎,怎麼會是這樣?他……他還是人嗎?」
「是不是你到營盤遺址前,嚴叔已經和你聯繫過了?」
我們心裏一驚,嚴叔和秦所的關係果然印證了此前心中隱隱的猜測。兩支考古隊和這支神秘的職業軍人組成的隊伍,竟然有如此千絲萬縷的聯繫。
「秦所,您以前認識嚴……叔?」
譚教授沉吟片九九藏書刻,剛要張口說話,秦所卻一伸胳膊攔住她,不徐不疾地吐出幾句話:「埂子,既然都是明白人,那咱們就明人不說暗話。我跟我的考古隊進過這裏,並且我們到過對岸。你想要的東西,就在對面。」
他在身上系好安全帶,頭上戴了頂燈,深呼吸了一口氣。老魏走過來握住他的手,拍拍他的肩膀:「兄弟,小心,千萬別勉強自己。」
老六、高宏和埂子耳語了幾句,埂子走上前來說道:「這個壁畫是否……是否指出了古墨山國真正的墓地遺址所在?」
「哦,」譚教授歉意地笑了一下,「是的,下去看這個遺迹是肯定需要的。剛才我把我們營盤之行的思路整理了一下。從考古的本意來看,我們是要恢復、還原古墨山國的遺址原貌和文化形態。3800年前的小河墓地和古墓溝墓地一直是個謎,而在公元四世紀左右,樓蘭和古墨山國幾乎一夜空城,這是一直困擾我們的問題,到現在也沒有定論。隨著我們到達營盤以及發生的這一系列事情,我越來越感覺到,古墨山國的消失似乎並不是偶然的。秦所對古墨山國是小河-古墓溝墓地文化後人祭司所建的結論不無道理,他們似乎從上古時期就遺留下來一些秘密。這些秘密可能是解讀古墨山國的消失有關,也可能是觸及一些我們尚無法定論的領域——比如卐形圖案指向的重生信念和古墓溝墓地以太陽曆法作為殉葬墓地的行為……古國的消失以及北疆早期人類對重生的篤信,這是困惑我們最大的兩個謎團。」
高宏回頭咬牙切齒道:「你知道光是這張羊皮紙,國外買家肯出多少美金嗎?」
與我們的疑惑不同,秦所的一反他萎靡不振的神情,有些激動地站起身來看著譚教授。他搓了搓雙手,原地走了幾步,像是滿腔的激|情無處寄託。片刻后他的雙手再次握了起來,彷彿下定決心道:「我們第一次進這個洞的時候,也看到了這個壁畫群。當時我們討論了很久,最後我們得出了一個自己也不敢相信的結論。譚教授,如果說這個壁畫可能將顛覆我們對人類歷程的認識可能也不為過。讓我想不通的是,他們為什麼會在這裏做這些壁畫?」
我們面面相覷,不知道兩位考古學家的對話里隱藏著何種玄機。老魏手撫著下巴,皺眉凝思,似乎在思緒上想奮力追趕兩位前輩。最終他還是有些沮喪地放下了手,徹底放棄了揣度的念頭。
陳偉躲在李大嘴身後,探出頭來顫巍巍問道。
高宏臉色如常:「每個到這裏的人都在尋找自己想要的東西,不是嗎?誰比誰更高尚,誰比誰更卑劣呢?」他的槍口在秦所面前晃了晃,「你如果再煽動隊伍撤退,別怪我不客氣。」
李大嘴在竇淼的胳膊后掙扎著,揚起滿臉的憤怒:「狗娘養的,你為什麼要當叛徒?」
譚教授淡淡一笑:「現在還有什麼可隱瞞的呢?你們的目的是盜掘文物,我們的目的是發現遺迹的文化意義,對歷史謎團作出解釋。如果現在還遮遮掩掩,我想我們誰也無法解開這裏的秘密,甚至連活著出去都是問題。」
譚教授久久地望著他,一時間像是被無窮盡的思緒糾纏,陷入了失語。
老李的手終於抓住了探管,喊了一聲「停」。我們在屏幕上看到老李的手牽引著探頭掠過岩壁。從老魏的角度看,李大嘴是雙腳撐在岩壁上,弓起身子,儘力讓探頭照到比較大的角度。
「秦所,譚教授,我們都是粗人。不瞞您說,我們跟著嚴叔出來干時早有約定,他念想著讓老婆復活,我們其他兄弟是奔著墓葬里的物什來的——弄一批走,哥幾個下半輩子混口飯吃。這下面一定有大貨,您等都是文化人,要考古的話隨您怎麼考,我們只取我們想要的物什,大家沒必要弄得急赤白眼、read.99csw.com你死我活的對不?眼下都這德性了,兄弟們死的死,傷的傷,嚴叔又在昏迷,我沒那麼大耐性陪您玩。您給句實話,這壁畫看出點門道沒?」
我恍然大悟。那個曾經讓我們笑得樂不可支的故事主角就是小田,想不到小田竟然是陳偉的表弟。我已經想不起來在老魏繪聲繪色描述他的英雄事迹時,陳偉是怎樣的表情,是否心懷鬼胎的和我們一起大笑。當然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小田決定盜竊考古系的始作俑者正是陳偉。作為回報,小田答應他將庫房裡的黑布包帶出來。那個黑布包被小田隨身揣在內衣口袋裡,並沒有被公安人員查出。
老六咧嘴一笑:「交出來吧。」
老李做了個OK的手勢,慢慢趴著岩壁沉下身子,接著開始下降。我們趴在懸崖邊上,關切地看著老李的身子慢慢沉入黑暗。他頭頂一小簇微光在龐大的黑暗虛空里顯得如此渺小,甚至無法看清他的身形。
老魏哼哼唧唧起來,我心裏一痛,正要上前,譚教授已經挺身隔開了老魏和埂子。
于燕燕向高宏走了兩步,高宏看著她,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
他看了看倒在地下、間或抽搐著的朱亮,神情有些悲哀:「失控了,一切都失控了……這遠遠超出我的預料。」秦所抬起頭,聲音急切了起來,「譚教授,你帶隊馬上撤離這裏,要快!沒時間了!」
有關神的存在問題像是一道迷宮裡的光,從百年年前到現在不曾熄滅。這道光甚至照耀在人類漫長緩慢的進化發展史中,鼓舞著人類在最艱難的時光里依然心懷希望。那些我們曾經在各地挖出的祭祀用具,就是人類祈求上天垂憫的遺迹。我和我的兩位師兄一樣,對先祖的遺念心懷敬意,卻並不相信神的存在。在我們看來,只有那些能用方法論進行推理驗證的、能放在陽光下腳踏實地去認知的東西才是真實的。而眼下譚教授陡然口出此言,讓我們大吃一驚之餘,不免深陷疑惑。
譚教授坐在我身邊,關切地看著屏幕。我抬頭望了望,看到秦所依然坐在嚴叔身邊,沉默不語。譚教授注意到我的目光,也看了過去:「老秦,您也過來看看吧。」
「周謙的東西。」老六漆黑的煙牙露了出來,回頭看看臉色緊繃得埂子,一臉邀功請賞的得意。
這是一個由七個圓組成的壁畫群。第一個圓的中心裏是筆法古樸描繪出的人群,跪在地上向上天膜拜,似乎是某種儀式。第二個圓較小,以它為中心,上下左右四個方向分別有人群向不同的方向走去,對圓心呈離散狀。第三個和第四個圓的周圍隱匿了其他方向的人群,只記錄了向右側方向行進的人群的狀態。儘管是象徵式的,仍能看出這種行進的艱辛,生老病死,沿途交替。第六個圓描繪的是這群人走回圓心的情形。為首的人跪在圓心中的地上,在他的身後是一群姿態各異,手持某種物品的人。在他們身側,頻繁的出現類似卐型和十型的圖案,尤其是「十」形圖案,不僅大量出現,且四個角的邊緣各有一個小「-」形描繪。最後一個圓,也是第七個圓中沒有過多的圖案,只描繪了一雙眼睛,微微睜開,又似在闔攏。
一切消逝的不過是象徵。
——約翰·沃爾夫岡·馮·歌德
老魏會意,手撐在地上奮力坐起,沉吟道:「我下墜的時候速度很快,手電筒和我是同時落下的。雖然看不太清楚,但我幾乎可以肯定,我剛才所在位置的上方,應該是壁畫。」他抬起頭,眼睛熠熠生光,「譚教授,這裏的崖壁上竟然有壁畫。在我眼前一閃而過的,就有剛才我們看到的九_九_藏_書卐形圖案。」
從查海洋到嚴叔,他們都曾詢問過譚允旦一個相同的問題。而譚教授始終未曾給過確定的回答。同所有老一代的考古學家一樣,譚教授篤信科學和知識的力量,她的信念中對這樣的問題早有定論。
老李沒出聲,從屏幕上看,他已經將探管上的攝像頭儘力對著岩壁上的圖案。他先是給了一個壁畫最大化的全景,然後一一掠過每個圖案。在那個時刻,我陡然忘記了自己是在地下千米的黑暗之處,全心全意的被屏幕上的壁畫所吸引了。
想起周謙那張慘白的臉和死時仰望蒼天的雙眼,我心中一酸,隨即想到這個黑布包必定非同尋常,其中的秘密也許正是我們苦苦尋找的答案之一。
埂子低聲如是說道。
于燕燕輕蔑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說話。高宏訕訕地走到埂子身邊問道:「怎麼樣了?」
「好了,停!」李大嘴的叫聲在下面遠遠傳來,「我靠……你們沒下來看的損失可大了!可以遞探管了!」
秦所回過頭去冷冷地看著他,他的眼神中是我不能理解的情感。陳偉被他的目光刺得抖了一下,訕訕的低下頭。
坐在地上的老魏此刻顫巍巍地站了起來,「譚教授,」他喘息了一下,像是想平復自己激動的心緒,「我想起來了,剛才我看到的壁畫中,有圓形的圖案,不止一個!」
老魏聽著入神,在地上半撐起身子張大嘴巴道:「是什麼?是不是另一份契誓?」
躺在地上的老魏向我和老李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我吁了口氣,知道他剛才是在裝可憐。
高宏環顧了一下我們,笑了笑:「這才是樂趣所在。我是讀書人,不到萬不得已不會使用暴力。但是我要提醒你們,服從命令,別忘了小祁的下場。」
秦所的胸口起伏不定地喘息著,他思考了片刻,開口道:「我……」
「高宏!原來內鬼是你!」李大嘴一聲怒吼,抬起胳膊向高宏走了幾步。竇淼一把拉住他,將他拖了回來。
他站在懸崖邊緣,從懷中掏出黑布包晃了一下,當著我們的面打開。他的手指從裏面小心的捏出一張泛黃的羊皮紙,像是一種舞台上做展覽的藝術姿態,驕傲的將它懸在胸前。
老六伸手抽了一下土豆的耳朵,斥道:「眼窩子淺,你懂什麼!肥貨在後面,這是地圖,懂不?」
我們向那個人望去,那個人身材並不高大,此刻在昏暗的燈光下,身影卻隱隱透著一股陰森之氣。曾經蹲在一起吃飯的人,曾經拿著刷子清掃文物說笑的人,曾經患難與共的人,曾經讓李大嘴心心念念想討好的人,終於在這個時刻以這樣一種方式現出真身了。
「別做傻事!」
我們靜默無聲地望著嚴叔,連老魏都側著臉望著,張大嘴巴,啞口無言。
竇淼冷言相對:「你們並不關心壁畫的文化意義,只是想從古墓中撈一筆吧?」
老李推了推我,一臉不屑道:「小樣兒,看你哥哥我大顯神威吧。」
埂子低聲道:「如果不是你還有用,我會立刻一槍崩了你。」
陳偉點點頭:「我知道,」他臉色如常,「我當然知道你們都看不起我,但很快你們就會知道自己犯的錯誤。」
陳偉的嘴角浮起了一絲笑容,他的手指一松,那張塗滿鮮血文字的羊皮紙像斷了線的風箏在空中無力地浮遊片刻,隨即飄飄蕩蕩向崖底墜去。
「這真的是神跡。」她低聲道。
老六和埂子湊在我們身邊看著,土豆實在是按捺不住,開口道:「這,這都什麼鬼東西啊?幾個大圓,畫的東西人不人、鬼不鬼的,又刻在岩壁上,都沒法扒下來拿走!」
老六伸手揪起竇淼的衣領,口中的煙氣沖得人發暈:「小崽子,你給我閉嘴!好狗不擋道!」
埂子思考了一會,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嚴叔,終於下決心道:「我們都到對面去!秦所,上一次你們怎麼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