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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陸 十二金人

零陸 十二金人

明崇儼啞聲說道:「不是,他也是被誣陷的,他雖然對我並無好感,但還不至於做派人行刺這樣見不得人的事情。真正想殺我的是武則天!」
哪知道,刑部的仵作剛走不久,天後的心腹侍婢扇兒就來了。她奉天後之命,摒去左右人等,命宦官將屍體的下裳剝去驗看。原來,這明崇儼的私處,有一顆豆粒大小的紅痣。明崇儼刻意「修飾」他的替身,卻哪裡會想到「修飾」這下身的隱秘所在。天後果然是心智過人,專門找這最不易為人察覺的弱點,實在讓明崇儼驚出一身冷汗。
賀蘭晶拾起銅球,只見這銅球是空心的,表面鐫著一隻金鳳,鳳眼處卻是鏤空的,裏面依稀有東西。她再抬起頭來,發現那洞頂處的明崇儼已無影無蹤,真是行如鬼魅。自己雖然也知曉一些幻術,但還是驚奇不已。
賀蘭晶欲言又止,明崇儼卻似乎察覺到了,接著說:「你可能會想,天後勾引我,並非是什麼壞事,一個大男人家,又怕什麼?可要知道,與天後私通,此事非同小可,如果皇帝知曉,那可是滿門抄斬之禍!我明崇儼當年丰姿過人,身邊可不缺美女相伴,犯不上冒險來私侍天後。」
七轉八轉,來到一個石窟之內,只見一個巨岩上滿是琳琅精緻的石花,猶如草原中千花怒放一般,密密麻麻地聚在一起。這些石花玲瓏剔透,全是出自天然,宛若鬼斧神工,璀璨奪目。一個青銅人俑跪在地上,手擎油燈,火光閃耀下,從石花後面轉過來一個打扮得花紅柳綠的女子來,只聽她用嗲聲嗲氣的聲音說道:「小弟弟,姐姐身上這衣服漂亮不?」
賀蘭晶哼了一聲,說道:「明崇儼是天後時人,早已被太子所殺。你假冒他的名字,有何圖謀?」
只聽仙女突然「呸」一聲,厲聲叱道:「看你樣子倒像個憨厚郎君,哪知道也這樣不老實!」李煊嚇得噤若寒蟬,心想這仙女的心思好生難以捉摸,忽陰忽晴,實在是變幻莫測。
說話間,李煊已經洗浴乾淨,穿好了衣服,卻見計婆婆一轉眼間,竟然不知道上哪兒去了,他不禁有些著急,難道又在騙我?好在正猶豫間就聽到腳步聲響,計婆婆手中多了一塊碧藍色的雕花玉珮,遞給李煊說:「把這個帶在身上。」
鬼車九首,妖怪之魁。凡所遭觸,滅身破家。
只聽那黑袍人說道:「世事波譎雲詭,眾人口中所傳的事,真假參半。就算是史冊中所記的事情,有時也並不可信。我講這樣一件事給你聽:那一年,我在含光殿的內廷御宴之間,變化出一盆雙頭牡丹,天皇天後大喜,當時上官婉兒,也就是現在的上官昭容,還是個年方十四的小丫頭,即席吟詩道:『勢如連璧友,心似臭蘭人。』高宗皇帝大喜,將一支鑲有夜明珠的玳瑁簪賜給了她。你日後讓你娘問一下,就可證實。」
計婆婆說個不休,還不時從懷中掏出瓜子、核桃仁填在嘴裏,邊吃邊說,竟然互不影響。又過了一會兒,李煊看計婆婆東拉西扯,從衣服說到鞋襪,從針線活講到拋繡球,無休無止,於是行了個禮說:「晚輩先去沐浴更衣,回來再聽前輩賜教。」
聽到此處,李煊暗暗心驚,惦記著這個叫賀蘭晶的小仙女,會不會讓自己也吃下那可怕的縛心丸。
相傳他玄術通神,執掌仙佛不測之機,極盡天地包藏之妙。有一年夏日里,人人熱得大汗淋漓,天皇唐高宗食不下咽,不禁感慨,這個時令,再好的珍饈美味也吃不下,要是能有一盤冰雪擺在面前,豈不勝過那駝峰魚翅?明崇儼應聲答道:「此事不難,待小臣去陰山之巔取來。」說罷,取了桌上的一個邢窯白瓷甌,轉身而去,不多時,滿滿的一甌寒雪就呈在御宴之上。
明崇儼接著嘆道:「如此謀逆大事,我自然不願意去做。但天後線網密布,我如果忤逆她的心意,不免有亡身滅族之禍。就在丸藥即將配製成功之時,高宗皇帝突然宣召我入內面聖。我當下驚惶失措,以為事情敗露。但宦官和衛士都堵在面前,也無計可施。」
一言既罷,鏡中賀蘭晶的身影,已淡去不見。
計婆婆搖頭說:「這事也不可貿然斷定,帝王們疑心重,多有做假墳來迷惑世人的。有些事情我們也不明白,一開始發現這個地方時,第三層第二個石窟裏面有一具巨大的石棺,大家都猜測或許有秦始皇的屍體。可是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打開時,裏面竟是盛了滿滿的黑色污水,這黑水很可怕,沾在人身上就會奇痛無比,還慢慢地潰爛。總之,這裏面機關重重,直到現在,我們也只發現了十二銅人中的九個,還有三個不知藏在什麼秘密所在。」
此事說來很是不雅,又牽涉到不少他不想說的秘密,於是明崇儼不答賀蘭晶的話頭,而是說道:
計婆婆勃然大怒,把手中的瓜子、核桃往李煊臉上一丟,氣沖沖地說:「什麼前輩,你覺得我很老嗎?」李煊一驚,忙辯解說:「晚、在下只九-九-藏-書是說您見識高卓,知道的事情多,並非是年老之意,您聲音清脆,如燕語鶯聲一般,像是年方二八的女子……」
沒等他說完,一支弩箭正中他的喉嚨,貫穿而過後,又射在後面的石壁上,濺出一點火星來,可見這強弩的力道實在大得驚人。緊接著,雨點般的箭將魏老三渾身上下射得和篩子一樣,到處都是血洞。
李煊躊躇一下,卻也無法可想,於是說:「我願終身聽仙女的吩咐。」賀蘭晶聽他仍然叫自己仙女,又高興起來,笑道:「那好,現在你說一下願望,讓我施法力幫你。」李煊臉上一紅,說道:「我現在只覺得肚中飢餓,身上濕冷,想吃點東西,換件衣服。」
明崇儼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石窟中,句句驚心:「於是我就萌生了『金蟬脫殼』的想法,正好當時有一個市井流氓,假冒我去姦淫了司錄參軍家的張小姐。我將此人擒拿住后,看他和我確實很是相似,就讓這傢伙吃下我剛配製成功的縛心丸,他果然心智全失。於是就讓他假扮成我,對外宣稱是試製藥丸,不慎中毒,染重病在家。我希望天後能允許我回歸千裡外的故鄉,就此遠離這詭譎恐怖的宮廷旋渦。」
大家都沉默不語,各自暗地裡盤算,過了好一會兒,明崇儼才又緩緩地說道:「如果只是讓我成為則天皇后的裙下之臣,我也認了。而後來的事情,卻讓我生死兩難。你可知道,你們的獨門秘葯縛心丸的來歷?」
李煊看得驚心動魄,大氣也不敢出,又怕這仙女也給自己餵了縛心丸,心中忐忑不安,不由自主地渾身戰慄。
計婆婆卻咯咯地笑了:「當年我在洛陽開黑店,凡是色眯眯地瞧我的男客商,我就一一下迷|葯讓他們睡死過去,然後拖到後堂,剝光洗凈,當豬一樣宰了,做成人肉大餅賣給別人吃。這男人的光屁股,我見過成千上萬,怕什麼!」
這時,圓鏡背後的仙女突然開口了:「哼,我們想要殺兵部尚書,何必用你?我們只用一個三歲小孩送個密函,將他的罪狀公布天下,宗楚客的人頭不久就會懸在長安東市。你身負血仇,安肯忠心於我們,現在要想活命,也可以,吃下縛心丸就好了。」
他緩緩地睜開眼,果然有水滴落在他的臉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個巨大的銅人頭像,她高挽髮髻,愁眉緊蹙,眼珠足有馬球一般大小,而且在不斷地滴下眼淚。
賀蘭晶拔下頭上的髮釵,輕輕地從銅球中挑出一張紙箋來,上面有蠅頭小字寫道:欲款通消息,置信于內,放在十二金人之齊王像口中,取于韓王像腹內,閱后即焚,慎之!
李煊驚得汗出如漿,說道:「你們的秘密,和我無涉,我起個誓,不對任何人說就是了。」
「明崇儼!」這可是當年的一位神秘人物,有一年唐高宗李治患頭疼病,昏厥煩悶,幾欲死去。滿朝的御醫都束手無策。正惶急無措時,宮外來了一位神采如仙、姿容如玉的美少年,自稱學得仙人奇術,可治皇上的頑疾。他屏去左右,只用三根細如髮絲的銀針,就治好了高宗皇帝的病痛。皇帝龍顏大悅,把他看作仙人。
賀蘭晶卻沒有依言燒掉,而是收於懷中,眼見李煊依然在銅人手掌中,想到因這兩個人一攪,自己扮不成仙女了,不禁很是掃興。她語含恚恨,對李煊說道:「李煊,而今你盡知我等不少機密,這如何是好?」
「見太陽還要等一等。」計婆婆見李煊聽了一愣,隨即又笑道,「不是不讓你出去,只是現在不是白天,還是黑夜。」「哦。」李煊長吁一口氣。
這聲音從銅人的腹內發出,瓮聲瓮氣的,回蕩在耳中,很是瘮人。「烏龜車」里的漢子顯得十分惱怒,口出污言穢語罵個不休。沒多時,突然洞頂上澆下一股黑水,落在「烏龜車」上。這鐵車一沾黑水,就像冬天里的冰塊遇見熱湯一樣,融化成黑黑的湯汁。
矇矓之中,李煊彷彿又回到了大漠,一轉眼起風沙了,漫天的黃塵向他的身上覆蓋而來,突然又變成了冰冷的雨滴淋在他的臉上。
賀蘭晶道:「難道不是太子李賢?」
然而,她卻帶有一種近乎瘋狂的貪婪神情,對情慾的貪婪,明崇儼從未見過女人的眼中竟會有這樣的神情。他被天後下令綁在鏡殿的象牙床上,天後騎坐在他的身上,那驕傲和滿足的神情,彷彿是征服了一匹不聽話的烈馬……
人們驚駭不已,都紛紛傳說明崇儼經常役使各種小鬼為他做事,鬼怪們不厭其苦,這才「造反」,將他殺死。
李煊聽了,渾身發抖,說:「絕對沒有隱瞞,我怎麼敢和仙女你這樣的神明撒謊?」接著他思索了一下,「對了,老僕爾朱陀在路上,有次很鄭重地對我說,這次去長安,要找一個刻有一龍一虎的白玉印,上面的字是『敕正萬邦之寶』,說是對我們非常重要的東西。而我當時並未在意。」
李煊想了想,說道:「好像是一個女神的樣子,高挽髮髻,衣冠高古,不像是本朝人物。」計婆婆拍手道:「你這小read.99csw.com子還有點眼力,這是秦始皇當年所鑄的十二金人之一。」
李煊定睛一看,不禁大為驚訝,只見這女子雖然身材玲瓏嬌小,但一張臉上如核桃一般滿是皺紋,少說也有六十以上,驚奇之下,不免發起呆來。這老婆婆見李煊對她目不轉睛地看,突然又做害羞狀:「你這樣子色眯眯地看人家,好難為情的。」說著,用一方冰絲羅帕掩住了老臉。
賀蘭晶聽了「人不人、鬼不鬼地活著」這一句話,似乎心有所動,她問道:「前輩肯以秘密相告,定然和我們頗有淵源,能否示下?」
於是武則天的心中倒是有了一絲愧疚,所以下旨追封明崇儼為侍中,又厚賞給明家不少的金銀財寶。明崇儼就此隱姓埋名,不敢透露半點蹤跡。
「我看到高宗皇帝言語真摯,眼中閃著淚花,不禁大為感慨。皇帝仁厚慈和,治理天下,海清河晏,實在是一代仁君。我又怎麼忍心做下犯上弒君的大逆之事!」
明崇儼知道,依天後的性情,知道自己欺騙她,肯定要將明家滿門抄斬,殺個乾淨。於是情急無奈下,秘密約見了扇兒,被迫答應將本來決欲毀去的縛心丸秘方送給她作為交換,讓她代為遮掩此事,這才得以保全餘生。
賀蘭晶問道:「既然你想保全自己,稱病不仕也就罷了,為何還要費盡心機找人假冒自己?」
後來,太子李賢的一個家奴,供認是太子派刺客所為。因為明崇儼經常在武則天面前進言,反對李賢繼位。事情到此,似乎就完全明朗了。哪知道隔了這許多年,怎麼又冒出一個人,自稱是明崇儼?
李煊大驚,說道:「剛才你也說我色眯眯地瞧你,肯定也是想殺我了,騙我自己洗乾淨,倒省了你的事,我只想求你,能不能讓我死個明白,把這些天的怪事真相告訴我?」
那仙女卻並不答話,也沒有半點聲息。突然,李煊身下的銅人腹內一個蒼老的女人聲音說:「魏家兄弟,你貪圖錢財,受了那贓官兵部尚書宗楚客的一千兩黃金,來幫他取回罪證,這事就算是你們的師父知道了,也要把你們清理門戶。你以為躲在這王八殼裡,我們就奈何不了你了?」
李煊在石窟中待了這許多時日,並無興趣再尋幽探秘,只想早點出去,重見天日。他對計婆婆說:「我只想走出這個石窟,管他是秦始皇的還是漢武帝的,我好想再看一眼太陽。」
那一夜,已過去了三十多年。明崇儼卻依然清清楚楚地記得,縱然他精通幻術和武藝,在天後武曌面前,卻像貓兒爪下的小耗子一樣任其擺布。年已半百的天後保養得豐腴細嫩,散發著成熟|女人的風韻。
計婆婆往嘴裏又塞了一瓣橘子,笑道:「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後來我改了脾氣,誰要是不色眯眯地瞧我,就殺誰。你所謂的這些怪事嘛,我可都一清二楚,但是主人有吩咐,是不能告訴你的。」
有人輕輕一抓匕首的后柄,就覺得像被蝎子蜇了一下,手指奇痛無比,緊接著,手指也腫脹潰爛,後來忍痛截去幾個指頭,才勉強活命。明崇儼的右手中緊握著一個黃布捲軸,人們不敢亂動,後來有人用鐵夾子鉗過來,展開看時,只見上面寫著十六個血紅的大字:
沒想到,李煊來到上面,只見收鐵鏈的是兩個盲人。這裏仍然是石窟之內,兩邊都有長長的通道,黑黝黝的不知通往何處。這兩個盲人一言不發,徑直往前走去。李煊急忙跟在他們後面,可是腳下一軟,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然而生怕自己再迷失了道路,只好強打精神跟著前行。
李煊心下一驚,心想難道我早已死去,進了陰曹?可是聽說陰間有奈何橋、閻王殿、牛頭馬面什麼的,怎麼這裏全然不像?但不敢多問,心想這裏沒有油鍋、刀山,豈不是好事!肯定是仙女眷顧,才免了地獄之苦。當下哪裡敢隱瞞,於是就一五一十地從小時候說起,「好事」如救活被狼咬傷的羊羔,「壞事」如上樹掏鳥窩中的鳥蛋之類,統統慢慢講來。
仙女冷冰冰地說:「你們都將再世為人,各分東西,一會兒喝下孟婆湯,諸事皆忘,就不必詢問了。我見你的籙簿之上,粗筆重寫的黑字大罪不少,當入抽腸地獄關一萬年。我出於慈悲心腸,怕勘查有誤,才來詢問,你是否尚有隱瞞?」
李煊心道:死路肯定就是殺了我,不生不死多半就是吃下縛心丸,當一個行屍走肉。於是他開口道:「我當然要生路,但不知生路如何走法。」賀蘭晶笑道:「生路就是你加入我們的玉扇門中,受我指揮,終身不得違拗。」
賀蘭晶心中一驚,追問道:「難道當年你是詐死?那如今為什麼又主動把這個大秘密告訴我們?」
「哈哈……」賀蘭晶發出銀鈴般的笑聲,「計婆婆,你來帶他去,給他穿最華貴的衣服,去吃上好的筵席。」
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在李煊的頭頂響起:「你來到幽冥靈界,快將一生的功過講述出來,讓冥王評定功果,度你超生。」
賀蘭晶恍然大悟:「原來你故意讓天九_九_藏_書後派來的刺客當場刺死了假明崇儼,然後又將他的屍身扮作中毒而發的樣子,好讓細心的人也辨不出你的樣貌,對不對?」
「啊,你這話是真是假?」賀蘭晶其實也不知道這縛心丸的來歷,只知道這種丸藥煉製不易,而且對人腦損害極大,又無解藥可施,不可輕易使用。此刻聽這個不知真假的明崇儼言之鑿鑿,一時間將信將疑。
抬眼望去,這裏依然是一個石窟,頂上用鐵鎖懸著一個火球,一直在燃燒,發出耀眼的光芒,然而,這石窟實在太大,光還是照不清地面的情形。對面石壁上鑲著一面圓圓的大鏡子,發出藍幽幽的光。
天後後來聽扇兒說,屍體的私處果真有一枚紅痣,大小方位一點也不錯,雖然還是有些疑心,卻也有九分相信了。她一直疑惑為什麼明崇儼能這樣輕易地被刺死,後來自己想,大概果真是因煉藥中毒,才導致神志不清、武藝全失,是真的有病在身了。
「魏三,你抬頭看一下。」老婦人冷笑著說道,「看見了嗎?」李煊也想扭頭去看,但他身在銅人的手掌里,視線受到障礙,看不到有什麼情況。但魏三卻看見了,正對著他,一排黑衣人,手持亮閃閃的鋼弩,早已瞄準了他,魏三心下一驚,心知今日定然有死無生。
「今天我講的已經不少了,那些舊事,要是聊起來,能說上個三天三夜,件件都是讓天下人震驚的大秘聞,本來都是應該爛在肚子里的,但今天說給你聽,是想勸你和你母親別再捲入這宮廷的爭鬥。以我明崇儼為例,如果當年不貪圖金馬玉堂的榮耀,如今我還是到處結友飲酒、徜徉四海的逍遙羽士,怎麼會這樣人不人、鬼不鬼地活著!而且,我能活著,就算是僥倖了。」
只聽那仙女輕聲嬌笑:「只要你此後對我言聽計從,不敢違拗,我就有法力讓你想什麼就有什麼!」李煊大喜道:「真的嗎?」仙女聲音一沉:「哼,怎麼你還不信?」李煊忙連聲說:「我信、我信……」仙女問:「那你最想辦的事情是什麼?大胆說就是。」李煊說:「讓老僕爾朱陀活過來,我們一起回西域還過原來的生活。」
李煊脫口說道:「這是秦始皇的妃子?公主?不對,這個銅人好像愁容滿面,難道是六國國君的王后?」計婆婆眼睛一亮,說:「你這小子還真聰明,這裏面的十二個大銅人,正是按當時為秦所滅的六國國王和王后的樣子鑄成的,你見到的那一個,是燕國的王后。他們都是跪著的姿勢,秦始皇想讓後人見到這銅人,就時時記起他當年滅掉六國的威風煞氣。」
沒多久,一隻帶著長鐵鏈的鋼鉤從天而降,一下子鉤住李煊腰間的衣帶。這隻鋼鉤用力一提,只聽「哧」的一聲響,李煊背後的衣衫給銅人手掌粘下來一大塊,連後背都火辣辣地生疼,看來自己確實是被類似樹膠的東西粘在銅人手上的。鋼鉤迅速向上提起,李煊只覺得後面涼颼颼的,心想不好,這下衣衫也被粘掉一大塊,如此露著屁股見人,尤其面對賀蘭晶那樣的美少女,可真醜死了。
賀蘭晶大驚,心想此人說得果然不錯,不免對他的話由將信將疑幾近轉化為深信不疑,當下追問道:「那你當年配製這丸藥,是為了什麼?想用來加害則天皇后?」
魏三慘然一笑:「吃了縛心丸,我就會像他們一樣。」說著他一指那些黑衣盲仆,「眼也瞎了,人也傻了,像狗一樣聽你們使喚,一點自己的思想也沒有了,那還不如死了快活。賀蘭晶,你小小年紀,竟和你母親一樣的歹毒,早晚有報應的一天,啊……」
卻聽老婦人說道:「魏老三,你能找到這個洞窟,也算得是個人物。不過你腦筋太不靈光,兵部尚書宗楚客給了你一千兩黃金,你們就費盡心機來殺我們主人。卻不想想是我們主人好殺,還是宗楚客那個蠢貨好殺。你們去殺了他,同樣可以賺得千兩黃金。」
李煊知道她為難,於是說道:「如果剛才問的這些事,你不可以對我說,那我也不強人所難,那這裡是什麼地方,那個銅人又是怎麼回事,能告訴我嗎?」
那仙女聲音一變,顯露出非常急切的心情,說道:「這是本朝開國高祖的御印,一般人誰敢收藏?你們找這東西做什麼用?」李煊吃了一驚:「是嗎?是皇上玉璽?那我可就不知道了。我是絕對沒有壞心的,仙女娘娘您就大發慈悲,放我回去吧!」
賀蘭晶正色道:「背信棄盟者,數不勝數,哪裡算得數!眼下有三條路,一是生路,二是死路,三是不生不死路,任你挑選。」
「那這個石窟是做什麼用的呢?」李煊問道,「是不是秦始皇也葬在這裏?哦,我想錯了,秦陵巨大,世人皆知是在驪山。」
李煊搖手道:「我一向不習慣帶這些零碎又不實用的東西。」計婆婆臉色一變,嗔道:「這是剛才那個仙女給你的,你要是不收,她可要生氣了,她要是生了氣……」李煊沒等她說完,嚇得趕緊說:「我收下就是了,趕快帶我出去吧。」計婆婆臉帶笑read.99csw.com意,上下又打量了一番李煊,神色好生奇怪。李煊不免有些納悶,卻不敢多言。
賀蘭晶聽了一驚,隨即說道:「你既然也知道這是獨門秘葯,來歷自然不便對外人說。」
魏三聽后似乎茅塞頓開,跪地求饒道:「求你們放了我,我幫你們去殺宗楚客這個狗官,千兩黃金也不要了,我回去就帶過來獻給你們。」
李煊一時正想不起怎麼應答,只聽一聲巨響,右面的石壁突然塌下了一塊,跟著「嘔嘔啞啞」地輾過來一輛鐵車,這鐵車樣子極為奇特,四周包著鐵甲,活像一隻鐵蓋大烏龜。
類似這樣的奇異之事,大家哄傳的還有不少。一時間天皇天後對明崇儼都是恩寵甚隆。然而,只過了一年多,一個初夏的月明之夜,明崇儼的宅第內傳出一聲凄厲的呼喊,那聲音響徹了官街坊巷。當巡夜的兵士們趕到時,只見明崇儼渾身青紫,臉龐漆黑腫脹,早已氣絕身亡,胸口插著一支明晃晃的匕首。
計婆婆如釋重負,咽下滿口的食物,清了清嗓子說道:「這事你可問對了,如果問別人絕對不會知道得如此清楚。不過,我也只能給你講一部分。這裏面的銅人你只見到一個,還記得是什麼樣子嗎?」
突然,這面鏡子里顯現出一朵彷彿搖曳于風中的曼陀羅花,嬌艷的花瓣繽紛飄落,緊接著,鏡子里顯現出一個朦朧的女子身影。雖然看不清面目,但李煊卻也能感覺到她婀娜嫵媚、風姿迷人,和四大丑女有霄壤雲泥之別。
明崇儼呆了半晌,一言不發,似乎在追憶當年的事情。良久,他嘆了口氣,說道:「我們之間頗有淵源,當年我確實是詐死,要不是我假裝先死掉了,我們一家老小、六親九族都會被殺個乾淨。你可知當年要殺我的是誰?」
「你還是不了解天後的為人,她是何等狠辣絕情的人物,連尚在襁褓中的親生女兒都下得了毒手,何況我這等外人!何況我又知曉了如此多的秘密,那是必須要置我于死地才安心的。」
計婆婆道:「這你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你想天下的兵器,有多少件?當年秦始皇怕六國百姓再造反,就把他們的兵器都收上來熔化了,鑄成好多個銅人。除了你剛才說的那一套,這座石窟中的十二個銅人,應該是比較大的了。你倒猜猜,你見過的這個銅人是什麼人呢?」
明崇儼知道她不肯輕信,於是說:「你可能也不完全知道縛心丸的秘方,但是你應該知道,你們總會派一部分人去交趾去捉一種大個的花蜘蛛,采一種有暗黑斑點的毒蕈菇吧,這正是用來配製縛心丸的材料。」
只聽圓鏡后賀蘭晶慍怒的聲音說道:「你是什麼人?怎麼也知道我的名字?和這魏老三是一黨嗎?」
突然間,一個聲音陰惻惻地說:「狐眠敗砌,兔走荒台,儘是當年歌舞之地;露冷黃花,煙迷衰草,悉屬舊時爭戰之場。盛衰何常?強弱安在?」大家同時一驚,縱目四尋,竟然看不到有任何蹤跡。
「十二金人?」李煊一驚,說道,「我倒聽說過,秦始皇當年滅掉六國,收天下之兵器,鑄成十二金人。但後來被董卓等人拆毀熔化鑄錢用了。」
跟著計婆婆七繞八繞,最後從山坡上的一棵大空心樹里鑽了出來。八名黑衣盲仆,早已備下兩頂轎子,讓他倆乘坐。此時明月在天,秋風颯颯,雖然已是繁霜滿地,落葉蕭蕭,但李煊輕吸一口清新的空氣,心中有說不出的愉悅。
仙女一時沉默起來,李煊隨即黯然說道:「人死不能復生,可能連神仙也難辦,看來我這願望是無法實現的……」仙女打斷他的話說:「這其實也不難,但你就沒有別的願望嗎?比如,你就不想看看我的容貌!」
「哈哈,」明崇儼笑道,「小女娃言辭倒是應對得很伶俐,只不過騙得過別人,卻騙不過我,這縛心丸正是我和六位宮廷御醫一起創製的!」
「然而,高宗皇帝見了我,卻是一臉的慈和,他看我神態慌亂,以為是我面睹天顏,心情緊張。就溫言勉慰,又命宮女賜來茶水點心。我想皇帝召我這等江湖方士,多是問長命長壽之道。於是就開口談論些健體養生之術,哪知高宗憫然一笑,說自知人壽有限,各依天命。他聽說我能通達冥界、召神役鬼,所以想讓我為王皇后、蕭淑妃、魏國夫人、太子李弘等一些人祈禳超度。他拘於時勢,未能約束天後專擅,實在是心中有愧。」
李煊嘆了口氣,說道:「唉,老僕爾朱陀經常和我講長安的繁華,我經常牽著他的衣角,要他帶我來,他卻一直不肯,這一次終於答應了,卻出現了這樣的災禍。對了,爾朱陀的魂魄也在這裏嗎?」
明崇儼苦笑道:「加害她?我可沒那個膽量,你是沒見過天後,她那雙眼,就像傳說中的秦宮明鏡一樣,能照人肝膽,我的任何想法,似乎都逃不過她的眼睛。給我的感覺,她不是人,她是魔、是妖,幻化後來到人間的。這丸藥是她責令我配製的。而武則天配製這丸藥,是想給當時的天子唐高宗服下,讓高宗變成一個神智全失、任九-九-藏-書人擺布的行屍走肉!」
計婆婆氣惱之下,連聲音也沒了矯飾,變得蒼老起來,李煊聽了出來,她就是剛才躲在銅人腹內的那個年老婦人。李煊情知又說錯了話,加上屁股都要露出來了,於是往下拽了拽衣服,裹緊后跑到左邊石洞的湯池去沐浴,心想這樣計婆婆總不會再趕過來了吧。
黑袍人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這個漢子雖是個渾人,但說的話也有些道理,晶兒你一個女孩兒,也整天雙手沾血,實在不是件好事。依我推算,不久就將發生一場天翻地覆的大血災,你還是早早遠避天涯才好。」
黑衣人聲音凄涼:「前塵舊事,恍若隔世。我的名字,你們這一輩人可能早就不知道了。三十年前,老夫叫作明崇儼。」
明崇儼嘆道:「我這把戲瞞得過別人,其實卻並沒有瞞過天後,好在有人幫我遮掩。」賀蘭晶奇道:「那則天皇后又是如何識破的?」明崇儼沉吟不語,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
李煊心中一盪,忍不住說:「雖不敢有劉阮天台遇仙之想,我也很想看一眼仙女的花容月貌。」
那姓魏的漢子「嗷」的一聲怪叫,從車裡跳了出來,雙手扣捂著後腦。李煊依稀看見他腦後的頭髮已被黑水腐蝕掉一大塊,露出鮮紅的頭皮來。
李煊哭笑不得,正錯愕間,想起仙女提過計婆婆這個名字,想必這個扮嫩的老婆婆就是她了。還沒等李煊開口,這計婆婆就嘮叨起來:「你這渾身髒兮兮的,不免熏壞了人家,趕快去前面的湯池中泡一泡,換上我給你準備的衣服。我給你準備的這件衣服啊,可是從長安東市裁雲坊買來的,那布料和綉工啊……」
「這肯定是天後拿來威脅你的把柄,並非是你做的吧!但世人都知你擅長厭勝祈禳之術,你可是逃不了干係的。」
「一點不錯,當下天後宣稱,早已安排了人手,在我的住所及我老家的宅第里都秘密放置了人偶,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就將此事揭露,那時我們明家一門良賤都將死無葬身之地!」
原來,假明崇儼本來和他就有八九分相似,明崇儼本人又精通易容改妝之術,給假明崇儼修眉理鬢、剃鬚敷粉之後,已是十分相像。加上後來那具屍身又熏以黑氣,作中毒浮腫之狀,縱然是自己朝夕相處的親隨,恐怕也認不出來。
左邊山洞里,有一個鴨蛋形狀的溫泉湯池,雖然出自天然,但邊緣似乎已被人工修飾過,裝飾了很多整齊的白玉般的石條。池中正熱騰騰地冒著白氣,李煊心下大喜,忙脫去衣服跳進了湯池之中。哪知道,一陣腳步輕響,計婆婆又跟了過來,李煊窘道:「男女授受不親,還請……迴避一下。」
「那一夜,天後深夜召我入宮。」明崇儼聲音有些顫抖,「我當時以為是武後患了什麼急病,要我醫治。哪知道宮女引我進入一個宮室里,四面全是明鑒秋毫的銅鏡。在幾十支巨燭的照耀下,我居然發現,天後渾身赤祼,竟然寸絲未掛。」
「在上面!」李煊失聲叫道,原來他身子被粘住,只好仰面向上看,倒是首先發現了這個幽靈一般的黑袍人。眾人聽到李煊的叫聲,紛紛抬頭仰視,只見一個黑袍人猶如一個巨大的黑蝙蝠一樣頭下腳上,倒懸在石窟頂部,還蕩來蕩去,似乎馬上就要掉下來。
「天後?我不是聽人說,你和天後情意纏綿,十分曖昧嗎?」賀蘭晶奇道,「她為什麼要殺掉你?」
一個粗豪的聲音在裏面冷冷地說道:「賀蘭晶,你這個小妖精,又在裝神弄鬼了?上次你用暗弩射死了我師兄弟四人,如今我有備而來,暗道中的弩箭根本傷不了爺爺半根毫毛,哈哈哈!」
李煊好奇:「主人,誰?是那個仙女嗎?對了,和我一起的四個醜女,她們怎麼樣了?」只見計婆婆捂著嘴,拚命大嚼零食,又對他搖著頭,似乎是很想說,又要忍住不說的樣子。
那仙女似乎聽得有些不耐煩,打斷他的話,說道:「幼時的無聊之事,不必說了,就說你來長安是為了什麼?」
明崇儼打了個呵欠:「這個你以後自知,不必說了。」說罷,他一揚手,一個銅球扔在了地上,發出「鐺」的一聲脆響。只見銅球在地上彈了兩彈,滾落到賀蘭晶藏身之處。
只聽「啪」的一聲,計婆婆不知從哪裡抽出來一根鞭子,一下打在李煊的屁股上,把已經破損的衣衫又撕下一大塊,口中罵道:「什麼叫『像是年方二八的女子』?『像是』,那就不是,你還是說我很老,還是說我很老……」
「然而,我剛說了句『天後安歇,微臣告退』,哪知道天後一擺手,她的貼身侍女團兒,拿過來一個人偶,我一看,這人偶是高宗皇帝的樣子,上面寫了他的名諱,並密密麻麻地插滿了鋼針,我當時就汗如雨下……」
李煊吃了一驚,同時又發現自己正躺在這個銅人碩大的手掌里。他轉頭一看,更是一驚,銅人手掌離地面足有三丈多高,自己要是一不小心翻個身,掉下去不免摔個半死不活。但隨即驚奇地發現,銅人的手掌似乎有一種吸力,像是能把自己牢牢地粘住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