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龜嵩距這兒有段路程，雖說通公共汽車，但班次很少，就請坐署里的吉普車去吧。」

「三木謙一這個人，」署長說，「越了解越感到他是個高尚的人。本署出現過這樣的人是我們的榮譽。不知為何遭此不幸，實在令人難過。」

「唔，是個什麼人啊？」

「幾點鐘到那邊啊？」妻子芳子在月台上走著問道。

「真是疏忽不得呢。」芳子說道。

「啊，到大阪去。」今西若無其事地答道。

「譬如來到本署之後，就曾兩次受到表彰。這裡有抄件，從這上面看來，」署長眼望著文件說，「第一次是因為這一帶發大水，也許就是因為颳起了現在常說的幾號颱風，河水泛濫了。對了，你到這兒來的途中，看到一道河吧，那叫斐伊川。」

這些，今西離京前通過島根縣警察局的復函已經有所了解。

踏上陌生的土地，瞭望夜幕中的湖光水色，陣陣旅愁不免湧上心頭。

「這是為什麼呢？」

這次和往常不同，無人陪同，是一次單身的旅行。由於不是去跟蹤或押送犯人，心情輕鬆而愉快。也許正因為如此，妻子一直送行到車站。

他第一次醒來時，四點左右，枕邊微弱的燈光還亮著。他伏在床上吸著煙，然後取出記事本開始構思俳句。接著，又睡熟了。

「是啊，回來見。」記者揚起手，從月台上走過去了。

今西被領到最裡面署長辦公桌前面。今西問候了幾句，不過，四十歲的胖署長對今西遠道而來表達了慰問之情。

「他威望很高，熟悉他的人，沒有不讚揚他的。都說再也沒有比他更好的人了……。今西先生，我是在收到你們照會後才知道這些情況的。這麼善良的一個人，竟會在東京遭人慘害，實在無法想象。」

「警探一坐火車，你們總愛那樣九*九*藏*書猜測。人嘛，總會有私事要辦的。」

座席空著。今西取出芳子給他買的小瓶威士忌，喝了兩三杯。

內燃機車上的乘客幾乎全是本地人。今西傾聽著他們的談話，語調確實不同。語尾升高的語調特別明顯，但是「斯斯調」，並不象他想象的那樣嚴重。

今西榮太郎從宍道換乘上木次線列車。原來以為這條線路是落後的舊式列車，其實是內燃機車，使人感到格外新鮮。但是，眼前的景色完全不出今西所料，山多地少，河流時隱時現。

火車駛離站台時妻子不住地揮手，今西也從車窗里探出頭告別。這次與往常不同，完全是一種出外旅行的心情。

「哎呀，要坐二十一個小時以上呢！好遠啊！」

「今晚就我一個人還好說，如果象上次那樣，和吉村在一起，可就麻煩了。」今西皺著眉頭說。

「另一件是，這附近發生了火災。當時三木挺身而出，從熊熊燃燒的房子里救出了一名嬰兒。當時，從火中逃出來的嬰兒母親正要返回火場，三木製止住她，自己跳進烈火里把嬰兒救了出來。這件事也得到縣警察部長頒發的感謝狀。」

多年未到這裏了。以前去大阪押解犯人曾到過這裏。旅行途中，這些往事還常常泛起。當時的犯人是一名搶劫殺人犯，潛逃到大阪，後來去押了回來。年齡只有二十二、三歲，面孔還象個小孩子。

「到哪兒去？」新聞記者知道今西警探要上火車，兩眼意味深長地閃著光芒。

夏日驕陽似火，山上茂密的林木乾燥得透出白色。途中經過了幾個車站，居民全聚居在車站附近。接著，列車又駛進了山裡。

「百忙中給你們添麻煩，實在對不起。」今西榮太郎低下頭。

「是啊。好，請安排我見見桐原先生。」

他九_九_藏_書躺在鋪蓋上，四肢舒展開，按摩師捏著捏著，他果然瞌睡起來。按摩師同他講話，他隨便附合著，不知不覺間連自己也覺得聲音可笑起來，就這樣進入了夢鄉。

「我以為你又要去抓人呢！」新聞記者笑著說。

吃過晚飯後，他來到街上。眼前有一座長橋，宍道湖在蒼茫的暮色里泛著亮光，湖岸四周閃著寥寥燈火。橋下盪出一葉點著燈火的小舟。

今西在出雲三成車站下車。這兒是仁多郡仁多鎮。因為龜嵩屬三成警察署管轄，只設一個警察署，所以有必要先去三成警察署。

前面坐著一位帶小孩的中年婦女，身子懶洋洋地向後倚著睡熟了。今西看了會兒報紙，不覺間也瞌睡了。

「龜嵩情況如何呀？」

其後，是一段長途旅行。過了京都直到福知山之前，列車全在山地運行，無聊得很。

今西馬上回到旅館，請人來作按摩。靠著警探有限的出差旅費，請人做按摩，未免鋪張，但是今西下了狠心。

「署長先生，」今西說，「從他的簡歷看，我感到三木先生晉陞得很快呢？」

「原來如此。」今西把這件事也記在本子上。

「嗯，是很遠。」

年輕時，不管怎樣勞累，也不致如此，到底是年歲不饒人啊。按摩師是一位三十歲左右的男子，今西先付過錢說：「按摩中我可能入睡。請不要管我，完事儘管走好啦。」

「是的。」今西榮太郎想起三木謙一養子講過的一句話：家父是位好善樂施的人。

「不過，光聽我講也許起不到參考作用，」署長補充說，「好在你還要對三木進行種種深入的調查。這一帶有個合適的人。他不在本鎮上住，在三木駐警察署工作時的龜嵩。我已通知他，今天他大概在等著你呢？」

「啊，這個啊，」署長https://read.99csw.com笑著說，「這是因為我有意識地沒講本地話。現在的年輕人已經不用鄉村土話了。」

今西榮太郎在松江車站下車。從這裏去龜嵩還需要三個多小吋，警察署辦事人早已下班，即使今天趕到也無濟事。

「明天早上八點鐘左右吧。」

今西記下要點。

他跨過橋。房屋依然連成一片。房頂上有的鑲著瓦，但多半苫著柏樹皮。走過郵政局、小學校來到三成警察署門前。這座建築物相當豪華，完全不象是在農村；規模之大簡直可與東京武藏野或立川警察署媲美。

「龜嵩比這裏用的要多一些。我向你介紹的桐原老人，方言比我們重多了。不過，你去了，他也不會全講鄉村方言的。」

「這可不好受，坐這麼長時間，太辛苦啦！」妻子同情地說。

「今西先生，」這時有人從背後搭話。回頭一看，是熟識的S報社的年輕記者。

「哦，什麼事？」

走進警察署，裏面只坐著五個人，今西把名片遞給穿警服的巡警，坐在裏面身穿開襟襯衫的胖胖的男子便主動站了起來。

今西榮太郎七時半醒來，列車已經駛過了米原。

「去大阪？有什麼事嗎？」新聞記者神色為之一動。

「親戚家辦喜事，非讓我去不可。這不是老婆也來送行了。」新聞記者認識今西妻子，慌忙低頭行禮。同時，也相信了今西的說辭。

透過車窗向外眺望，朝露灑在遼闊的田野上，田野盡頭，波光閃閃，時隱時現，那是琵琶湖。

「時間很久了，」署長說，「二十多年了，署里已經沒有人認識三木，不過，我們將儘力而為。」

車站不大，仁多鎮是這一地區的中心，順著站前的緩坡走下去，有一條商業街。蕭條的店鋪里陳列著家用電氣、雜貨及綾羅綢緞等等，「名酒、八千ｈｔｔｐｓ://ｒｅａd•９9ｃｓｗ.ｃｏm代」的招牌特別醒目，大概是這一帶釀造出來的。

「是的，這種情況很少見。」署長點點頭。「三木這個人對工作熱心，品德很好，做了許多好事。」

今西疲備不堪，昨夜未能睡好，加上日間在列車上顛簸，全身疼痛難忍。

今西點點頭說：「是的。署長先生想必已經知道，三木謙一這人是在東京被殺的。我們負責偵破這一案件。偵查過程中，發現三木曾在貴署任過職，為了調查三木當時的情況，便派我來了。」

署員提來茶水。

「那條河泛濫了，懸崖倒塌下來，死傷了不少人。當時，三木積极參加搶救，救起了三個人。他救起了一個被河水沖走的孩子。另外，還奮不顧身鑽進因山崩而壓塌的房屋，救出了一個老人和一名兒童。」

在這座白色建築物的背景上，也襯托著高高的山峰。

「聽署長先生講話，同標準話沒有什麼不同。聽說你是本地出生的，對不起，為什麼聽不出土音呢？」

「因為這個地方的人對自己講鄉村土音感到難為情。所以，同外來人講話時都盡量使用近似的標準話。而且，搭乘蒸汽機車去宍道時，因為快到城鎮了，也盡量不講鄉村土話。是啊，是有那麼一種自卑感，當然也是由於交通發達了。如果講這一帶的方言，『斯斯調』是很重的。不過，現在，除了深山密林或者老年人之外，都不講那種方言土話了。」

「詳細情況還不太了解，剛才我說過，時間太久了。」署長開始講起來，「不知有沒有用處，我先講一講吧。昭和六年六月，三木謙一調到木次警察署，十年三月來到三成警察署，在龜嵩警察署執勤。這時他已是警長，十三年升為警司，任這裏的警備科長，十四年退職。」

「你也許知道，龜嵩這地方出產算盤。」署長九-九-藏-書解釋說，「龜嵩造出的高級算盤，做為出雲算盤譽滿全國，他是製造算盤的，名叫桐原小十郎。是最老的字型大小。桐原以前與三木相交甚密。既然你已經遠道從東京趕來，與其我們把聽來的再講給你，就不如你直接去找他了解了。」

身旁沒有人，他躺在座席上兩臂叉在前面。又枕著臂肘躺了一會，後腦勺子痛起來。他又改換了姿勢，身子很不舒服。國營鐵路二等車廂的設備本身就是不讓旅客舒舒服服地睡覺。儘管如此，不知不覺間，他依然進入了夢鄉。

今西第一次來松江。他投宿在站前旅館，住進了便宜的房間。警探出差旅費有限，一點也鋪張不得。

在京都買了盒飯，吃過早飯。也許因為昨夜睡眠姿勢異常，脖頸疼痛起來。今西時而扭扭脖子，時而捶捶肩頭。

今西本想從他的警官時代尋找他被害的原因，因此，期望聽到他陰暗的過去。可是，如今聽到的全是些光明的事迹。與設想大不相同了。

「是警視廳來的吧？」他笑容滿面地說，「我是署長，請裡邊坐。」

下午一時十一分，在豐岡吃過午飯。二時五十二分到鳥取，四時三十六分抵米子。從左首車窗里可以望到巍峨的高山。四時五十一分到安來，五時十一分抵達松江。

「唔！」

「情況聽縣警局介紹過，」署長從抽屜里取出文件。「你是為三木謙一的案子來的吧？」

今西榮太郎搭乘上二十二時由東京發車的下行快車「出雲號」。

今西榮太郎內心裡倒想聽一聽出雲方言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這太感謝了。」今西致謝后說，「有件事我想打聽一下，也許問得有些奇怪。」

睡夢中聽到有人呼喊名古屋車站的站名。無意中又感到身上一陣疼痛，只得再次改換了躺卧的方向。

今西憶起在他跨過的橋下滾滾流動的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