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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變故 第四節

第八章 變故

第四節

「喂,你講活要小心點!」關川責怪道。
「關川先生,」報社的一個高個男子捅了捅關川的手臂說,「定在明天的早刊啦,傍晚五點以前務必寫出來!」
因為,以前去東北出差時,曾在羽后龜田車站遇到過這伙年輕人。當時,是吉村警探把他們的名字告訴自己的。這些年輕人的颯爽英姿,至今還浮現在眼前。是的,那個關川和這張照片完全相同。
「群眾,」評論家關川重雄發表見解道,「他們常常對新生事物感到難懂,可是慢慢就會習慣起來的。適應了也就理解了。」
這是一場勞累聽眾的沉悶音樂會,人們腦力的消乏比聽覺更為疲憊。可又不好表示困惑不懂。所以從這一點說,每個聽眾在這首樂曲面前都感到了自卑。
曲名叫做《寂滅》。主題寫的是釋迦牟尼物化時,萬物慟哭、天地垂淚的神話。這是和賀今晚演奏會上的壓軸節目。
「真是太精彩了!關川先生,你說是不是?因為樂曲太美了,聽眾才那麼多,你說對嗎?」
後台的祝酒雖然簡單,但是熱鬧得好似慶祝會一般。
音樂時強時弱或呻|吟、或顫抖、或躊躇;有金屬聲,低沉得彷彿人們在鬨笑,在這裏時而分解,時而匯合,時而急促,時而弛緩,時而又出現高潮。
「都是實在話,因為我自己就沒聽懂。」
「是啊。總而言之,不管我們大家相互議論什麼,和賀是了不起的。因為也干出了他要乾的事情。」
今西榮太郎耐著性子讀到這裏,就https://read.99csw.com把報紙扔到了一邊。這篇文章還剩有三分之一,他弄不清作者到底講了些什麼,沒有興緻把它一氣讀完。他之所以能在飯桌前讀這篇文章,主要是因為關川重雄的頭像照片吸引了他。同時,這位作者評論的和賀英良,對今西來說也不是沒有關係的。
「我本來就是個紳士嘛!」關川對佐知子講的話以及其中的含義坦然接受了。
「你別那麼眼紅,」關川背向著和賀走開,「對他本人這也是個負擔。」
音樂以一種奇怪的音響在這座大廳里的聽眾頭上回蕩。不,這種說法不確切,因為樂聲還自下而上地傳出。
「佐知子小姐,恭喜你!」
「不,你看和賀的表情,可不是那樣。」
「不要牽扯個人問題,」關川避開了談論的中心,「總之,在這兒講的是禮節,我要說的話,請你看報好啦!」
「感覺的創新的精神,與所謂工學技法的分離,為工業技術所左右。在此我不能不產生這種感想。儘管沒有先驗的理由說利用電子音樂無法進行藝術性的表演,但在達到完全駕駁素材的純粹藝術性的藝術以前,他們似乎必須更認真加以組織。就是說,他們現在過分專心於理論的操作,有專供觀念為其服務的傾向。要將現實存在的內在感覺,歸納到這種新型音樂的規律中,並非輕而易舉的事,正因為如此,人們才不能輕易地接受現在的狀況。我的說法也許過於苛刻,但,這是經常贈予https://read.99csw.com先驗者的嚴峻的溢美。和賀英良在這次演奏會上,從民間傳說、古代民謠等東洋的瞑想或靈感中找到了他的主題。
「紅得發紫了!」建築家淀川龍太在關川耳邊小聲說,「還是音樂家好。象咱建造多少房子也沒有人給舉辦如此的盛會。」
聽了和賀的演奏而預感到有這種危險的,難道只有我一個人嗎?
很難說觀眾對這個樂曲已經有所領會,每個人都蹙著眉頭,挺著身子,在努力琢磨這一新型音樂。
「出席了和賀英良的新作演奏會,看到許多觀眾的神態是茫然不解,這是不足怪的。舞台上既沒有演奏家,也沒有一件樂器,看到的只是照明燈光和一件抽象的雕刻品。樂聲是通過揚聲器從頭頂上、從腳下,從身前身後塞到耳膜上。所謂具體音樂,與傳統的管樂、弦樂世界完全斷絕了關係。那裡有的組織和結構是依靠真空管、振蕩器來調整音階,藉助磁帶對節奏、強弱、衝動等進行人工調節。作曲家的精神創作與電子學的物質生產手段結合在一起,以此來探求現有的管弦樂器無法表達出來的音色、表現益愈豐富的素材。但是,聽眾的反映是在說它的理性概念到底能否實現,目前還是個問題,前衛作曲家們口口聲聲講的是理論,在音樂的一切要素中組織變奏的作曲思想,與一般作曲家的理論和構思是兩回事,可笑的是,前衛的這一新型音樂表現手法,使作曲家自身的觀念變得無須存在了。九-九-藏-書至少是存在著這種危險的。
佐知子大聲笑著說:「關川先生真象個紳士啊!」
聽眾在閱讀著說明書,極力靠它來摸索作曲家的意圖,來理解眼下的音樂。
「來,先生,把杯子拿起來!」
「但是,他的構思外衣的古老,卻沒能擺脫開新鮮事物常在古老事務中盤旋這一通俗的現象。而且,音域的設定,完全依從人工的秩序,與內在的需求相去甚遠……」
和賀英良依舊穿著剛才謝幕時的黑色西裝,滿面春風地站在中間。旁邊站著身穿雪白禮服的田所佐知子,在她那白|嫩的頸項上,一個珍珠項鏈圍了三圈,配上那套精心設計的禮服,不化妝而直接走上舞台,也會光彩照人。
一進門,人就擠得水泄不通。本來房間不大,正中並排放著三張桌子,上面擺著啤酒和冷盤,眾人都圍桌而立,擠得轉不開身。
按照一般人對音樂會的理解,這根本算不上演奏會。因為一個演奏家也看不見,音響是從放置雕像的布幕後面傳出來的。
「連你這個搞前衛建築的也……?」
年輕人聰慧,寫出的文章完全超出了今西理解的程度。
要恰當地說明雕像的形狀是很困難的。它既不象是岩窟,又不象宇宙的象徵,也不象是荒郊倒卧的樹根,總之可以說它什麼都不象。在前衛雕像中,形象觀念是不需要的。
不久,接受掌聲的人從舞台右側閃出來了,穿著一身黑色西裝,這就是和賀英良。
「這不是也很好嗎!」關川道,「目前還沒有哪一次read•99csw•com獨奏音樂會有這麼多聽眾哩!」
聽眾很多,幾乎全是青年人。在這兒,看不到低頭品味的面孔,因為欣賞的不是古典名曲,用不著象往常那樣,看著樂譜來鑒賞,現在聽的是新型音樂。
「你講話真古怪!」
關川把目光轉向旁邊的女雕刻家。
歌手為關川斟上酒。她稍帶誇張地把杯子高高舉起來,眼睛等同地望著和賀和佐知子:
「這夥人啊,」淀川小聲說,「都與田所佐知子父親有關係。所以姑爺也就忙起來了。」
「謝謝您。」因為是未婚妻,所以同和賀一樣地答謝也不奇怪。
「那還不是靠他的境況優越嗎!任何人有他那樣的好條件,都敢幹。其實他是趁水行舟!單憑田所大臣的東床佳婿這個關係,輿論界就會另眼相看的。」
這座雕像是「新群」的一名雕刻家,為裝飾盟友和賀英良今晚獨奏音樂會的「舞台」而準備的。
朋友們繼續議論著。
「祝賀成功!」
「謝謝!」和賀手裡舉著酒杯點點頭。
「關川先生,您好嗎?」
佐知子抬頭望著關川,雙眸在微笑,「啊呀,我可害怕您發表什麼高論。」
「倒也得意洋洋呢!」
室內煙霧騰騰,笑語喧嘩。
建築家的羡慕也不無道理。因為不僅僅是音樂愛好者,就連許多毫無瓜葛的人物,也都聚攏在和賀周圍,而且有不少人是上了年紀的長者。
關川撥開人群出現在和賀面前。
樂曲演奏完了,響起了熱烈的掌聲。但是舞台上沒有堂皇燦爛的樂團,觀眾一時不知是誰鼓read.99csw•com掌。
「還是別讓辛辣的評論家在這裏發表評論為好。」和賀半開玩笑地把話題拉了過去:「總之,既然你向我祝賀,我也就老老實實地接受了。當然,照我的解釋,你祝賀的是聽眾踴躍。」
「也許是吧。」關川笑著表示同意。
歌手村上順子的聲音從關川身後傳來。她和往常一樣,穿了一身緋色西裝。她對自己漂亮的容貌很得意,所以,笑起來放浪而又嬌媚。當她站到舞台上,在燈光的映照下,她的美麗就更為突出。
「你是把一般藝術的規律性也套在和賀身上了吧?」
「不,我不象你那麼會講好聽的,我只會直言無隱。」建築家漲紅了臉說。
「喂,關川!」有人從旁邊拍了拍關川的肩膀,原來是建築家淀川龍太。「怎麼來遲了?」
「講你的真心話嗎?」
演奏的樂曲並不是從台口傳出,而是從觀眾頭頂上、腳底下,從四面八方傳過來,這是為了產生立體聲效果,在不同的位置上都安上了揚聲器。
今西把碗里剩下的飯送進嘴裏,然後在碗里倒上了茶水。
「你真會說話,到底今晚上的聽眾有幾個人能理解和賀的具體音樂?」
「在你面前,我不怕丟醜。」
「不,那是看到自己的藝術受人欣賞而高興吧。」
關川重雄向後台走去。
「祝賀你!」他向唱主角的朋友笑了笑。
關川點點頭,側身從人縫裡擠到前面。
舞台上垂著緋紅色的布幕。唯一的裝飾是在布幕的前面,擺著一個奇形怪狀的雕像,潔白如雪。白色和緋紅色形成鮮明的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