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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線索 第四節

第十三章 線索

第四節

「先生,您是頭一次來這兒吧?」中年司機背著身子問。當聽到肯定的回答后,又問道:「您不是來洗溫泉的嗎?」
「聽說令妹阿政在昭和十年去世了。那個男孩子現在怎樣?就是千代吉先生和令妹生下的那個孩子。」
「先生,XX村裡有親戚嗎?」
「山下忠太郎。」
「打聽一下看吧。」司機就象他自己說的,由於很少到這一帶來,他對村裡的情況似乎也不太了解。
「喂,你等一等,」女人喊住他,「山下忠太郎已經不在人世啦。」
「庄治出外做工了。」
「那兒什麼也沒有。而且,雖說叫個村子,其實不過五十幾戶人家,稀稀拉拉地分散各處。全都是農民,很少有人僱用出租汽車。」
今西榮太郎走出山下妙的家。阿妙送到門口,她佇立在昏暗的門口,一直注視著今西走回出租汽車等候的地方。
「先生,路太壞呀。」
今西到達關原一帶天已經亮了。他從米原換乘北陸線列車,朝霞灑在了余吳湖面上,皚皚白雪覆蓋著賤之岳山嶽地帶。他在大聖寺下車時,已近中午了。
「那倒不必啦。」司機勉勉強強同意下來。
今西乘上了出租汽車,沿著鄉村公路駛去。潺潺的溪水流過路旁,遠處房屋密集的地方,就是山中溫泉。
今西吃完麵條取出記事本,又一次讀起抄寫在上面的數字。
③沒有跡象表明秀夫到這一帶來過。
今西從中選出一個讓女店員包好。這是他來到山中溫泉給妻子選購的唯一禮品。
「沒有別人在嗎?」今西放大了聲音。這時,從裏面傳來一陣聲響。孩子一聲不響地抬頭望著今西,那陰森森的一隻眼睛,使他感覺可厭。明知是個孩子也不能引起憐愛之情。那孩子面容蒼白,看來體質很壞。
「可不是嗎!剛才這才聽你說到千代吉是在島根縣和兒子分別的。」
「啊,是的。」女子用渾濁的目光打量著今西。看樣子她是獨眼少年的母親。今西直感到她就是庄治的妻子阿妙。她答話時表情遲鈍。
今西穿過乾涸的田地走到那座房子前,發現陳舊的門柱上掛著寫有「山下庄治」的骯髒的名牌。大門關著,他繞到旁邊一看,套窗也沒有打開,給人的印象是,家中無人。
今西榮太郎合上了記事本。他打算搭乘今晚的火車。此行的目的大體已經達到了,今https://read.99csw.com夜已經沒有心緒再到溫泉悠然自樂了。
「是的,到大阪去了。」阿妙面對今西坐下。
今西邊吃麵條邊聽廣播,眼前浮現出一幅曲線高低起伏的圖表。行情的漲落象一條曲線在眼前浮動。這曲線,時而象一座小山,時而又象一條深谷。……突然,頭腦里跳出了在演員宮田邦郎死亡的現場撿到的那張紙條。那上面也同樣羅列著一些數字。
「我記得是在昭和九年。」
「那麼,現在誰在家呢?」
「聽千代吉先生講,他進岡山縣慈光園是在昭和十三年,當時父子是在島根縣的一個鄉村裡分別的。」
「一個奇妙的緣份使我和令妹夫千代吉先生交上了朋友。他可真是個好人。」
「這兒是山下庄治先生的家嗎?」今西向那女子鞠個躬。
阿妙似乎把今西當成了岡山慈光園的職員或者醫務人員,她以為今西是在那裡同千代吉相識的。
「千代吉先生出走,有投奔的目標嗎?」
山頭上陰冷的雲霧在漸漸地散去。
「您好象全都知道,實不相瞞,千代吉自從染上那種病後,妹妹馬上就和他分開了。妹妹這樣做雖不合適,可遇上這種病人也沒有辦法。千代吉很痛苦,便領著秀夫出走了。」
「這一種最合適。」女店員說著把塗漆的腰帶卡子取出五、六個放在今西面前。
「啊,是的,是叫秀夫,常聽千代吉先生念叨。聽說秀夫是在千代吉先生入慈光園之前同他分手的?」
「最後我再問一句,」今西說,「有沒有陌生的青年男子來這一帶漫無目的地閑逛過呢?」
「噢,來到溫泉了,我先去拜訪一位朋友。」今西吸著煙回答。
「沒有,一次也沒有這種人來過。」
「先生,那就是XX村,現在歸屬於山中鎮,您瞧,完全不象個村莊的樣子。」
「外地有沒有要求寄秀夫的居住證明抄件或者到本的呢?」
「謝謝你!」今西道謝后正想離去。
④村裡沒有人了解秀夫的現狀。
「我是本浦千代吉先生的朋友。」今西一邊說一邊窺視著她。她那惺忪睏倦的眼神,獃獃地木然不動。「我在岡山縣同千代吉先生相識,聽說這兒是他夫人的娘家,我有事到這附近來,順便拜訪一下。」
「聽說是在大阪。這一帶從現在到明春,用不著男勞力,大部九九藏書分人都到外地做工去了。」
「有人嗎?有人嗎?」
「你問山下忠太郎先生嗎?」女人慢吞吞地說,「在山那面。」
在司機手指的方向稀疏的矮小屋頂閃著亮光。司機要去問路,今西制止了。他讓汽車停在民房的近處。
平坦的道路變成了山路。貧瘠的小塊田地星星點點地散布在山間。汽車駛在坎坷不平的山路上,象小船兒似地顛簸搖晃。當車子爬過第二個山頭時,司機說:
「送客人去XX村的,還真少。」
「窮極啦。在山中、山代一帶,到處是來自關西方面的客人狂歡作樂,可是在相距不到八公里的這塊土地上,卻有不少人上頓不接下頓。人世間真是莫名其妙……」說到這兒,司機住嘴不往下說了。
從收音機里聽到的股票行情的數字,使他聯想起這張失業保險金的發放金額。
難道這些數字真與宮田邦郎之死有關嗎?是偶然失落在那裡的,還是與他的死有什麼聯繫呢?估量宮田本人不會對這些數字有興趣,肯定是別人扔在那裡或者遺失的。那麼,這個人是不是與宮田邦郎有關係呢?
今西榮太郎走下汽車,沿著羊腸小徑住前走。這時,只見一位老年婦女正在田間幹活。今西在她面前停住腳步。
「是秀夫嗎?」阿妙反問道。
今西途中兩次回頭揮手告別。當他乘坐的車子開動時,他看到緊靠路邊上站著那個獨目少年正抬頭望著在車窗張望的今西。他不禁產生一種憐恤的感情。他聯想到自己的兒子太郎。
他走出麵館,漫步街頭,溫泉紀念品商店比比皆是。他走進其中一家,看看所謂的紀念品,無非是毛巾、栗羊羹、包子之類。他給太郎買了栗羊羹。忽然,貨架上塗著輪島漆的帶扣(日本婦女睡帶上的裝飾品),吸引了他。他正看著日本婦女腰帶上的裝飾品,女店員走上前來。
「唔,那兒偏僻嗎?」
「沒有過。這兒村公所的人,我很熟悉。常聽他們說,即使秀夫死在外鄉,只要弄清了身分也會給村公所寄死亡通知書來。」
「啊?他不在家嗎?」
「請問,」他恭敬地招呼道:「山下忠太郎先生的家在什麼地方?」
「是阿妙啊,謝謝你了。」
「連千代吉周遊過哪些地方也不知道。因為他和自己的母親也不通音信。」阿妙低著頭回答說,「妹妹和千代吉分九*九*藏*書手后,在大阪一個飯館里當女工,不過,只有一年工夫,不久便得病死在那裡了。」
「村子這麼荒涼嗎?」
「現在嗎?有他的女兒阿妙,還招了個女婿。」
此行的目的總算達到了。今西就是想要了解千代吉的兒子秀夫的下落。通過與阿妙的交談,至少弄清了下列幾點:
對於這一點,今西不是沒有想到,即使還活著,也一定是相當年邁的老人了。
②秀夫生死不明,但原籍村公所未收到他死亡的通知。
汽車停下的地方,排列著五、六戶農家。說是排列,其實各戶之間都被田地隔開,七零八落地各不相接。也許是由於多雨的緣故,家家的房檐都伸出很寬。
這時,從昏暗的屋子裡走出一個人來。今西舉目望去。那是一個五十歲光景的女人,頭髮稀稀的,前額已經禿光了,面孔蒼白,似乎有些浮腫。
「沒有。只是動不動就念叨不知秀夫後來怎樣了。」
「沒有。那孩子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我想是這樣的。」
「原來是這樣。女兒叫阿妙,那麼,女婿叫什麼名字呢?」
「哎呀,看來不象父親,您這麼一提,我看眼睛倒有幾分象妹妹。」
這一回答足以使他心滿意足,因為原先並沒有想到能在這兒確認一下這張照片。
「您好,您給多大歲數的人買啊?」
「啊,已經有十二、三年了。」
「秀夫後來的情況,就不知道了。千代吉先生所挂念的也就是這件事。秀夫以後的情況,這裏一點也不知道嗎?」
「聽說現在是由他的養子庄治先生當家……?」今西剛剛聽來的情況便問她。
老年婦女手柱鐵鍬直起腰來:「忠太郎早已死去了……」她一雙紅爛的眼睛,好象患著砂眼。
「是的……,千代吉對您講過什麼嗎?」
「有沒有象似令妹或千代吉先生的地方呢?」
今西榮太郎搭上電車。小電車朝著南方群山的懷抱中駛去,越過山代后平原越來越小,眼看要碰到山麓,電車才停下來。這就是終點——山中溫泉。
「談不上有什麼目標。他是為了治病,到各地去拜廟求神。」
阿妙嘆了口氣說:「妹妹也太不幸了。不知道千代吉有那種倒霉病便結了婚,婚後發現才大吃一驚。千代吉捨不得孩子,領出去到處流浪,可是妹妹總惦念著孩子會不會也傳染上那種病。直到最後妹九_九_藏_書妹也是因為操心勞累而死的。」
他吃著麵條,店裡的收音機傳來市場行情報告。
今西道謝后,剛要離開,老婦人說:「喂,你現在去找庄治也沒用啊!」
確實道路窄得不知道車子能不能過去,而且比剛才走的路還要崎嶇。今西卻要求他無論如何去一趟。
「多謝您關照。」阿妙低頭施禮。
「庄治的媳婦在。說是媳婦,其實是這家的姑娘阿妙。」
「那麼,現在呢?秀夫,也就是你的外甥,今年該有三十歲了吧?」
「謝謝你!」今西榮太郎返回出租汽車前。當司機聽說在那座山稜的後面時,臉上露出為難的樣子。
阿妙把茶杯放在托盤裡讓今西飲茶。雖不太乾淨,可今西也愉快地呷了一口。
男孩子依然翻著白眼珠望著。
「那是什麼時候?」
「山下先生嗎?那個村子人,有一半姓山下的,叫什麼名?」
「做工?到哪兒?」
「聽說庄治先生沒有在家?」他說。
「叫庄治。不過,你現在去也不一定在家,可能下地去了。」
初見面時,還以為阿妙有些麻木不仁,一經交談,才知她表裡不同,她是一個很精明的人。
「對不起,麻煩你跑一趟,我多付小費好了。」
那孩子不作聲,仰臉望著他。兩隻眼睛一隻雪白,另一隻眸子很小。今西看了怔一下。
「是嗎?」
「你到那邊去!」阿妙揮手讓男孩子走開。於是他默默地慢騰騰地向後面走去。
今西榮太郎最後還辦了一作重要事情,這就是讓阿妙看了一張從報紙上剪下來的照片。
今西面帶赧色說道:「三十七歲。」這是他的妻子的年齡。
女人沒施脂粉,也許是由於勞動的關係,皮膚粗糙,滿臉雀斑。
「這麼說是要朝山拜廟周遊全國啦?」
「噢,是這樣啊。」
「是啊!」阿妙輕輕點點頭,「啊,請這邊坐。」這是阿妙這個女人說出的第一句寒暄話。
今西朝著昏暗的房間里呼喊起來。這時,從裏面閃出一個矮小的身影,慢騰騰地向今西走來。藉著亮光望去,是一個大腦殼、瘦瘦的男孩子,看上去有十二、三歲,一副骯髒的樣子。
下電車多半是來溫泉療養的人們。關西方言聽來特別刺耳。今西取出記事本,在站前問明自己要去的方向。站前就是溫泉鎮,可是今西要去的地方,在山那邊,離這裏還有一段路程。
「噢,什麼時九_九_藏_書候故去的呢?」今西停住腳步。
在一所房前,站著一個身背嬰兒的二十二、三歲婦女。今西走上前去,這個女子從汽車停下時起一直在冷冷地瞟看。
今西榮太郎回到山中鎮,走下出租汽車,因為餓了,便跑進眼前一家飲食店。
「那麼,現在家裡還有什麼人嗎?」
①秀夫被千代吉帶出去后一直下落不明。
今西指的是秀夫。他想,秀夫假若知道了自己母親的故鄉,出於懷念之情,說不定也來這裏看看。
「是嗎?我們一點也不知道。」
「哎呀,」阿妙歪著頭端祥了好久:「分別時那孩子只有四歲,很難說象不象這個人。」
「這麼說,令妹直到死時也不知道千代吉先生和秀夫的消息羅?」
「有了嗎?」阿妙聽后,象是在掐指算著,「可不是嗎,也該有這麼大歲數了。」
今西又回到前面,敲敲門,無人應聲。但是,手往門上一推,沒有上鎖,自己嘎啦嘎啦地開了。
「千代吉先生多次談到山中溫泉,我早就希望來,這次就便先到你這兒拜訪……」
在她下頦所指的方向橫著一條山稜。
「請問,」今西輕輕點一下頭,對方卻板著臉,一絲笑容也沒有。「山下忠太郎家在什麼地方?」
「完全沒有音信嗎?」
「謝謝!」今西榮太郎說著坐下來。「請不必客氣。」他向忙著沏茶的女人說。
「庄治家就是那座房子。」老婦人又伸伸腰,舉起沾滿泥土的手指點。那座房子在五、六家並排著的農戶的最遠處,房子是順著山坡蓋的,茅草屋頂顯得很高。
「是的。妹妹時常來信,說不知道他們父子哪裡去了。」
汽車好象走在田埂上,艱難地行駛著。繞過山稜,景色變了。一個部落在群山環抱中展現在眼前。
「那麼,現在知不知道那個孩子的下落呢?」
「怎麼回事呢?令妹不是同千代吉先生分手后,就回到娘家了嗎?」
「請!」阿妙招呼目送少年離去的今西。污黑的木凳上擺著一張薄薄的座墊。
「家裡有人嗎?」今西向男孩問道。
「不,沒有親戚。我想去拜訪山下先生家。」
今西順著小路住前走。看來各家都很貧困,房屋矮小、破舊,又很臟。每當今西從房前走過,就有老人站在門口直勾勾地目送著這個陌生人走過去。
「是啊,妹妹生下秀夫四年後就去世了。死前一直沒能看到孩子的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