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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城山奇案 第三節

天城山奇案

第三節

老練的田島刑警心裏明白當時的那位少年是我,三十多年前的我的行為雖已過了時效,可是這場衝擊也許一輩子都不會喪失時效吧!
「我是先看天城山的土木工凶殺案。」我率直道。老刑警浮起笑容說:
「是啊!就是男孩。」老警說,想了一下又補充:「如果是十五六歲男孩的話,也有這麼大的腳印。」
田島老刑警彎著腰從店門慢慢走出去,我未轉身回店裡而逕上二樓卧房,往陽台的一把椅子坐下,看著夕陽照射下的屋頂。
我注意著看黑暗的前方,小心的走著,這時開始小雨,南滴都打到我臉上了,天空與附近的山都變得黑魆魆。
「不,直到最近我才曉得縱使是潮濕的鋸木屑,但仍有種不致使鋸木屑附著衣服的睡法。」老刑警眨眨眼睛說。
「這麼說,你的看法又如何?」
當時女人突然要我自己走回家而離開我,並去接近那土木工,這種情況使十六歲的我尤生不滿,也因此心中頓覺空虛才又轉回去,理由是想再得到這女人的同意而陪我走路,以便消除寂寞感。
我未作答。
這下可清楚聽見附近草叢中有人動的聲音,還好我的眼睛在黑夜裡滿管用的,我看見草叢中有二條黑影擁抱在地上,隨著身體的蠕動,旁邊的灌木及草叢也隨之發出聲音。
「現在想起來,更深刻的感覺到當時應首先尋找那把匕首,可是木谷川因一場大雨而暴漲,水流很急,確實難以搜索,不過無論如何也應該查出這把刀才對,這是唯一遺漏的地方。當時警方都急於找出那土木工的屍體及兇手,所以大冢花才在證據不足的理由下僥倖得到無罪的判決。案發不久,我還直覺那女人一定是兇手。」由於他的話有點前後順序不同,所以我又問他:「這麼說,大冢花不是犯人嗎?」
「我問大冢花時,她承認穿的鞋子是九文半的,不過在天城山中時就脫鞋赤著腳走,由此很容易令人想到鋸木屑上的足跡一定是這女子的……還有,收留這娼婦的修善寺那家飲食店裡,我所打聽的消息是,這女人很怕冷。一到冬天總比別人穿得多,幾乎整個人顯得臃腫;這麼怕冷的女人怎麼可能到冰倉里過夜呢?也許腳一踏進冰倉就馬上轉身出來吧!因此警方一開始調查就持有這種推測,這也是很合理的。」說到這裏,田島老警端起茶杯read.99csw•com舒暢地喝了幾口之後,才說:「依我的感覺來說,二十八日晚上是有另一個人跑進冰倉里睡覺。」話說完時,他的眼光朝向我。
我聽得入神不由得身體在椅子上滑了一下而發出吱的一聲。
當時我確實很介意那漂亮女人與土木工的相會,我看到高大的土木工和那女人說話而心裏很不是滋味,這就好象要窺視黑暗隧道般的危險感。
「喔,你的靈感不錯嘛!」老警看了我的臉說。
土木工的身體從右側的石垣滾落到下面的杉林中,我也跑下坡到他躺卧的地方,想他一定有很多錢而胡亂撕破他的衣服尋找,由於緊張,我是怎麼剝他的衣服,現已記不清了,雖沒有看到錢,但我目的並不在錢。
「哦!這麼說,你就是書中的田島刑警了?」我一問,他即頻頻點頭說:
話畢,女人即伸手去摸男人的身體,男人抵抗著,可是動作上就比不上女人來得敏捷,結果口袋裡的錢好象被搶了過去,我覺得象是五十錢硬幣,這下女人才對土木工說:
「那位少年的家呢?」我問。
「是啊!我走了一趟。因我寫原稿時突然有所懷疑,所以又去了下田,說起來也差不多有三十幾年未到過那裡了,而這次去了之後才真正感到一切都變了,不過還回憶得出以前留下的光景,下田現在已變成觀光勝地,住在那裡的都是新一代人了。」
「每次受你們的照顧,謝謝你。」我咀唇幾乎發抖般的說著,點了點頭。
「是啊!我隨便看看,這滿有趣的。」
這土木工快到隧道處就被殺死了,兇手是我。就在土木工把背著的行李要換一肩而蹲下來的時候,我立即拔出懷裡的刀往他頭上及臉孔一帶亂砍。這把刀並不是買來的,是我在打鐵店裡自己出來的。
這本書付梓之後,我還是一有空就看了又看,更使我回憶了三十多年前孩提時代的許多事,其越天城山時的光景,只要走過那一隧道則眼前展現的氣象有如入異國之感。伴我同到湯之島的那位賣糕餅的商人,還有布販、走路顯得有氣無力的那位帶把傘及大包袱而身材高大的土木工、裝扮得很漂亮的年輕小姐,自她身上發出粉香及說話時的優雅聲音,太陽西下中的天城山風景,而在依稀黃昏中如葫蘆花般美麗的臉。
大概第五天時,委託印刷九_九_藏_書這本書的警方人員來了。
「不過,啊……」老警拖長了聲音,又說:「這是三十年前的事了,縱使現在才發現真正兇手也已經超過法定時效,對兇手也無可奈何了。殺人時效是十五年,現已過兩倍不止的時間了。」
「九文半大小的足跡是合乎大冢花的腳板。一般說來,九文半的足跡大致是女性的,當然偶爾也有男人的足跡。」
「在這報告書中也有記載,當時有一位少年和大冢花一起在天城崗附近走。這少年是下田某打鐵匠的兒子,當年聽說是受母親責備而一氣之下離家出走,可是走到湯之島附近又半途折返,就在這時遇見大冢花兩人結伴同行。刑警也到過少年家調查訪問,少年表示只和那女人走到天城崗即分手而自己繼續走回來,可是那少年回到下田家時已是二十九日下午了,他二十八日是在哪裡過的夜呢?這是一個關鍵。」
我覺得在天城崗附近冰倉中的那個九文半的足跡是問題所在,大冢花行兇後本想到冰倉中宿一夜,但過於寒冷;也無法在鋸木屑上睡覺,於是又走了出來,如此才會到湯之野那間旅舍投宿。在警局詢問大冢花時,她完全否認去過冰包,當時我感覺這女人很會扯謊,可是後來我又認為她所言不虛,因為我判斷到冰倉里的是另外一個人。」
我看了這本書後約三四天,每一有空就會想著,且連工作都無法集中精神,可見此案對我有多大的衝擊。
本書所寫的少年當然就是我。我現在還記得清楚,當我回到家的第二天就有兩位下田警署的刑警找我說話,他們問了很多問題,母親愁眉不展地立於一旁,我家從未與警察來往,所以這次走訪自然使一家大小緊張不已。
「印好了。」說著,請田島先生到客廳奉茶,然後才搬出付樣的書,田島先生拿出老花眼鏡戴好,隨意拿了幾本翻閱,見其表情,我覺得他很滿意。
「是啊!當時我還年輕,只有二十歲。」然後想了一下,又說:
「哦!是別人到冰倉里嗎?」我又問。
雖然走了一段路,卻不見他們兩人。使我不由得心慌,心想,這山地里只有這條路,當然也有些小叉路,但這些小徑有的是往下方到山葵澤的,有些則是通往山頂。
「而且冰倉里還有些冰塊,太冷是無法睡覺的,連鋪在地上的鋸木屑也潮濕了,九-九-藏-書這種地方怎麼能躺卧休息呢?」
「五十錢太便宜了,哪有這個行情。」
田島老刑警話一多,又端起茶喝,我也端起茶杯潤一下喉,相對無語,只聽到喝茶的聲音。
這天晚上我是到冰倉里,將梯子放在鋸木屑上,鋪了木板,舒服的睡了一夜,直到天亮才起來回家。這一天就有刑警到家裡調查,我只說和那女人在天城崗附近分手,刑警還很和藹的摸著我的頭而不再追問下去。
我再集中精神注視著,終於有一人影先站起,另一條人影也站起來,這時,我意外的看到那女人用手拍拍自己衣服上的泥土,並拿起褲子穿,接著兩人手拉手扒開草叢往大路上走去,路上我清楚的聽到女人對土木工說:
「說的也是。」我有氣無力的附和著說。
老刑警走出去,半途又突然回頭看著我說:「對了,還有件事不解,就是有關動機的問題,倘若在冰倉里過夜的少年是殺死土木工的兇手的話,那麼他殺人的動機又是什麼呢?也不是為了搶錢,因為遺留下的手制錢包中還找出九十八塊錢……這個疑問我至今無法了解。」
我很快的感覺到所做的錯事萬一傳揚出去就不妙了,因此,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的在他背後又補了一刀,然後拖著屍體到河邊,先把刀丟在河裡。
「老闆,我們要印的書好了沒有?」我看這警察象六十齣頭,寒暄中才知道他叫田島,歷任各警署的司法主任,第二次大戰後又當過刑警課長,現為刑事部的特約顧問。
如此走了十幾公尺時,忽然聽到路邊不遠的草叢中發出沙沙的聲音,在有點毛毛雨的夜裡,又沒有風,縱使有風也不致於發出那樣大的沙沙聲,我不免起了不可思議的疑心。
「奇怪,那些鋸木屑也潮濕了,怎麼有人敢在那地方睡覺?」我反問。
「你別撒謊了,應該多付五十錢,你再賴的話,我就自己動手拿羅。」
「另外的發展?」
「當時我們刑警對這問題未予深究的理由是,對方是十五六歲的孩子,認為和這凶殺案應不致發|生|關|系,所以沒有進一步加以查證……我現在想,一定是那位少年跑進冰倉里睡覺。」
我看了本案的記錄之後,不由想起三十幾年前的事,當時還是孩子的我,看到那女人時就覺得打扮很美,且認為她會陪我一起越過天城山而興奮,萬萬想不到這女人竟是某九九藏書餐廳的女服務生,且是修善寺一帶的娼婦,見此記錄方使我恍然大悟。
「為什麼說是失敗記錄?」
「不過聽說冰倉里的鋸木屑上有女人的足跡。」我在假聲音說。
「我沒有錢。」男人簡單的說,帶點強音。
「就是說,一定有某人在二十八日晚睡在冰倉里,而凶殺案發生的地點就在冰倉附近,所以一定聽到被害者的悲鳴或格鬥聲、亦或吵架聲。如果查出在冰倉里睡覺的人就好了。」
「我現在冷靜想想才感覺當時警方做事過於慌張。」田島老刑警說。
老實說,當時我走到天城崗隧道入口處之後,又一轉身向湯之島方向走。
我想大聲喊叫,可是夜裡的山是又黑又靜,我又害怕,倘若我的叫聲觸怒了那高大的土木工而衝過來打我怎麼辦?就在這時恐怖感中,反想一觀究竟,因此躡腳走到靠近聲音的草叢裡。
「……」
「你看哪一段呢?」
「這種方法我是從卅一位做天然冰生意的人那裡聽到的,此人表示,炎熱的夏天裡,工人總是愛進冰倉里睡午覺,只要把梯子放在上面,又在梯子上放些木板即可舒服睡下,當然潮濕的鋸木屑也就不致於沾在衣服上……我聽到這種方法后才憶起三十多年前到冰倉里調查時,好象看到冰倉里有一個梯子,當時如果我知道有這種方法可以睡覺的話,也許,這案件又有另外的發展也說不定。」
「所以當時對那少年不應該放鬆,應該進一步問他口供才是。我相信少年對這兇案一定多少知道一點。所以剛才我才說也許有另一種發展。」
為什麼我會衝動地殺死土木工呢?雖年僅十六歲,可在黑暗中,我仍依稀惑覺到土木工對那漂亮女人幹什麼。老實說,在我幼小時,有一次見到母親與一位不是父親的男人做了同樣的行為,因此,當我看到兩條黑影在地上滾動時,剎那間就產生著我的女人被這土木工霸佔般的憤怒感,現在想來,一個區區少年竟然敢對那麼高大的土木工下手,還真毛骨悚然。
「你看!你又不是沒錢,想不到這麼吝嗇,你得到滿足之後就想賴,你也不替我想想,我是忍耐著你發臭的身體氣味而讓你完成好事,所以沒有這種價碼的話,我是太吃虧了。」說著,也沒道聲再見就獨自一人加快腳步走了。
我看得呆住了,吞了吞口水,心想,若再聽到那女人臨終前九-九-藏-書的尖叫聲的話,我一定要衝出去,可是在節奏性的沙沙聲中,這次卻意外的傳來女人的嘻嘻笑聲,就好象滿足的發自喉嚨的聲音一般,奇怪的是並未聽到男人發出的任何聲響。
「以前是打鐵店,現在是觀光遊覽車的停車庫,聽說那少年已離開打鐵店約三十年了。」田島老警好象是說了好多話似的掉了伸懶腰,然後吩咐將付樣的書送過去。
「怎麼樣,老闆你自己也看了嗎?」他抬頭看我,問著。
「最少還得多五十錢,你應該有錢才對。」
「你寫原稿時,是不是又到下田地方調查呢?」我一面咽了咽口水,一面問。
「……」
「其實我當時就是搜查本案的辦案人員之一,所以這本書的原稿也是我寫的。」
「那位少年是十六歲,應該知道冰倉里的那種溫度,而且負氣出走,口袋裡一定沒有錢吧,在這種情況下,很有可能進冰倉里過夜,十六歲少年的腳印也差不多是九文半大小。喂!我說的對不對?」老警說著,好奇的注視我的臉。
「喔!是男人的?」
我已經走過那女人對土木工說話而趕走我的地點,可是仍然看不見他們,心想也許他們加快腳步走到湯之島那邊,旋即又想,應該不可能。因為太陽已完全下山,天又下著雨,附近一帶又黑漆漆的,我認為也許未注意看才沒有發現他們。於是又再轉身往隧道這邊回來,這時我就全神貫注,睜大眼睛緩緩的走。
…那男人似乎低聲發了發牢騷,但也沒有要追上她的跡象,只見他緩緩走著。
「我還感覺那女人最初在警局的自供中,只有她的賣春行為目的是要得被害者一元的動機是真的。」
「這點事我當然想象得到。」我有點心慌的回答。
我站住,側耳傾聽,這時聽見了那女人的呻|吟聲,心中一驚,可是一片黑暗,根本看不出呻|吟來自何方,我相當了解那種聲音是發自女人的,況且附近一帶全是茂盛的雜草灌木,因此剎那間直覺那女人也許遭那男人的輕薄或虐待,我心裏跳動得很厲害,又聽到那女人的呻|吟聲,象是被勒緊脖子時會發出的聲音。
女人說話的聲音很正常,我懷疑為什麼剛才會發出那種呻|吟呢?當時我確實不解。
「不,你的看法完全正確。」老警頻頻點頭道。
「所以我寫作時,愈寫愈憶起年輕時代的感觸,也好象閱讀我的一椿失敗記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