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他剛要張口說出瀧良精的名字，但，話到嘴邊，又咽回肚裏。此公身為報社前任領導，其姓名無疑連年輕的分社人員也有耳聞。此刻就拋出這個名字可不大妙。況且，怎麼也無法想象瀧某竟會填報真名住宿。
她細心地辨認著照片。
添田的心情一陣興奮。
添田舉目望去，火車已在不知不覺之中駛抵了上諏訪站。在這個車站，也有成群結隊回溫泉的旅客擁入車廂。到茅野還要再行駛十來分鐘。
他還聯想到，這趟開往長野的客車，反正通到北陸方向，瀧某盡可以再轉車前往他地。因為瀧某乃是逃離東京，所以，這種情況完全可能。
辦事員接過去看了看，毫不含糊地回答：
最近，部長一聽說他在搜集戰時外交內幕，就勸他還是不搞為好。看來這不是部長個人的意見，因為那是在他剛剛會見瀧良精之後不久。他感到，是因為瀧某人心中不悅才授意部長出面攔擋的。
大概是看出情況複雜化了，老闆殷勤地邀請他：
「嗯……我記得是七點半左右吧。」
「後來呢？」他又接著問以後的情況。
「在這以前，這位客人沒有說過要離開嗎？」
「沒，沒有。大概他自己帶有時刻表吧。」
「啊，山城先生嗎？這位先生今天一早就走了。」
「姓名：山城靜一；年齡：五十五歲；職業，公司職員；住址：橫濱市鶴見區XX町。」
「他問了旅遊路線嗎？」
「先生，請到這邊來。」
「那大概是昨晚八點左右吧，」她說，「我正巧在門前擺放木屐，來了兩位男客，都是三十來歲，體格很棒。他們也和您一樣，說了相貌如何如何，打聽那位客人住沒住在這兒。」
年輕的分社工作人員一一相告。
「好的，淺間溫泉近在咫尺，又和我們素有來往，所以，不費吹灰之力的。住在哪一家旅館呢？」
「實不相瞞，我是報社的。」
可以肯定，瀧某嗅出了某種危險。他逃離東京就出於這種恐懼心理。
「不用說，也沒有人來拜訪過他吧？」
添田彰一回到報社。
「實在抱歉，」添田央求，「可這邊又急需查清它。我給你說一說此人相貌，您能不能讓旅館作個參考查一下呢？」
「嗯，看不出來。他文質彬彬的，每天洗澡以後，就看看書，或者在附近散散步，是個溫文爾雅和靄可親的人呀。」
「那麼早？」
「總算在一家旅館查到一個十分相似的人」
「我的意思是，有沒有特別古怪之處？」
「是嗎？那末，在貴處住宿期間，可往別處打過電話？」
想到這裏，他斷定，瀧某是在兩個不速之客追蹤而至的當晚，才決定轉移旅館的。
九九藏書並且，打定主意不回東京，而隱匿於比淺間溫泉更為偏僻的奧蓼科。
「不，見了。後來，為了整理房間啦，鋪床疊被啦，我又去過。」
「是別處來的客人嗎？」此刻，—種他所未曾料到的神情出現在女服務員臉上，「不，有過吶。」
「嗯，房間的窗外有個走廊，那兒放著藤椅，客人坐在椅子上，木獃獃地望著遠方，直到我掃完地、鋪好床、離開房間為止，他都一動未動，在想心思，連一句話也沒說。」
女服務員立即就到了。她是一個年約二十七八歲、身材矮胖、說話喳喳乎乎的人。
「哎呀，可沒提上哪兒。」
他離開問事處。
「行倒是行，可是，旅館名、姓名都不知道，查起來恐怕要費大事吶。」
「什麼？他們打聽相貌了？那麼，沒提客人名字嗎？」
「原來如此。後來呢？」
「後來，馬上就給結帳台打電話，說明早要離店。」
「不。住宿客人看樣子不認識對方，可對方認識他。那兩位客人在門口恭恭敬敬地行了禮，說：『請讓我們進去談—件事兒。』住宿客人說聲：『請吧』，隨後，就讓他們進房間了。」
「還不知道旅館名字呢。要是知道就好了，可還沒有什麼線索。淺間溫泉那兒有多少家旅館？」
他來到通信部，讓人給掛松本分社。十來分鐘過後，電話就接通了。
「我去一說，那位客人顯得很吃驚，想了好一會兒，好像拿定了主意說：那我直接到門口去見他們吧。後來，他就親自去見了在門口等候的兩位。」
秋高氣爽，天晴日朗，連接穗高、槍岳的北阿爾卑斯山那綿延不斷的峰巒上，已覆蓋了一層厚厚的新雪，在艷陽照耀下閃閃發光。稻田裡一片谷茬。他由車窗中看到，沿途是一望無際的蘋果林，鮮紅的果實壓彎了枝條。
「是嗎？姓名呢？」
「一位叫山城靜一的先生住在貴處嗎？」
「是嘛？那太謝謝了。」
「確定了。說是奧蓼科還差不多。」
「哦。那末，來人在裏面呆了很久嗎？」
「聽聲音主要是來人講的，我也只是拾著聽了兩句，記不清原話了。好像是什麼：你一見風吹草動，就逃命似地來到此地，難道不令人生疑嗎？」
「噢，對。他們說，雖然是自己的朋友，可說不定是匿名投宿的。儘管我一清二楚，可還是說，讓我去看一下吧，就到住宿客人那兒去了。」
「我再問一句，這位客人臨走時，沒有讓您拿時刻表查看嗎？」
瀧良精業已辭去世界文化交流聯盟理事職務的消息尚未傳開。說起來，聯盟畢竟只是一個文化團體，所以，在社會上自然不那末舉足read•９９csw.coｍ輕重。僅僅由於瀧某原是報社領導，因而，才和報社不無千絲萬縷的聯繫。不過，即便這條消息價值連城，添田也決意對任何人都秘而不宣。
「臉色煞白。並且，心事重重地立即就回屋去了。」
「您指的是……」
添田囬到松本車站。
「當時，住宿的客人也一塊出來了嗎？」
聽了辦事員的話，他感到，此事十分可能。
「就是此人吧？不過，照片是老早以前的，顯得年輕一些。請仔細看一下。」
政治部長正坐在自己座位上與來客談話，這位部長當年原是瀧某所器重的部下。此事假如傳到他的耳朵里，可不大妙。添田之所以特地跑到通信部去給分社掛電話，一方面是因為可以馬上接通，另一方面也就是因為不想讓部長聽到。
「嗯，是這樣。」
他在旅館門前下車。
昨晚，尋訪瀧某那兩個彪形大漢，究竟何許人？他們爭吵的又是什麼事呢？直至上車以後，，他的思緒也還系在這一點上。
黑田的聲音里流露出愛莫能助的意味。
「當時什麼樣子？」
「說話聲音很激烈？」
他看到結帳台後面貼的時刻表上，有一趟普客，八點十三分由松本開往新宿。他想，也許就是這一趟車吧。
「啊？！誰來過？」
「不過，既然是七點半動身，那麼該是坐八點十三分由松本發的車，早上回東京的人，就坐這趟車吧？」
行色匆匆的秋日，在松本盆地的蘋果林中投下一抹淡淡的紅光。
肯定無疑。化名山城靜一的人就是瀧良精。信無疑是寄給世界文化交流聯盟辦事處的辭呈。
他的想象得到了證實。
「幾點鐘動身的？」
「不，我有急事找他。請問，他住宿以後，沒有往別處寫過信嗎？」
接電話的人，他不認識，帶點稚聲稚氣地自報姓名：黑田。
「出什麼事了嗎？」
瀧良精在此站露面當是八點前後。添田打算將其相貌告訴檢票員，詢問該人乘坐哪次列車，或者車票買的是哪兒。可是，這裏分外繁忙，他覺得問也白搭。
「從此地徑直回東京去了嗎？」他大失所望地問。
照往常看倒是這樣。然而，此時瀧良精逃命般地離開東京奔到淺間溫泉，也許會有意躲進中、下等旅館。
他取出夾在筆記本里的瀧某照片。
「您去時，客人怎麼樣？」
他此刻才掏出瀧良精的照片。
舉目望去，穗高山迎面聳立，在碧藍的天宇下，白雪皚皚的山頂，顯得玲瓏剔透。
他拿出名片，老闆接過去看了看，問：
「對，不知道這麼說恰不恰當，反正像是在爭論什麼。我也感到為難，不知該怎麼辦好，遲疑了一下，最後
rｅaｄ•９９ｃsw.cｏm還是硬著頭皮拉開房門，屋裡的談話馬上中斷了。並且，在我放茶杯的當兒，三個人都顯得氣呼呼地，象是在等著我出屋。」
他剛一邁步朝通信部走，部長的臉就忽地轉向這邊，他感到部長正虎視耽耽地看著自己。
對方又一次核對了添田的姓名后，就掛斷了電話。
「奧蓼科？」他的腦際浮現出那秋風送爽的高原山中溫泉，「那末，定好旅館就走了嗎？」
火車一出車站，就駛上了陡峭的坡道。
由此可以想見，瀧良精對於這兩個人的來訪，似乎視為當頭一棒。他們兩個究竟是什麼人呢？很顯然，他們是不曉得瀧某化名山城靜一住在此間的。不過，他們卻曉得瀧某來到了淺間溫泉。這一點倒與添田自己的情況完全一樣。
「嗯……我想，有二三十家吧。」
「啊，來過，是這一位。」
「沒，這他可一字沒提。橫豎當地只有三、四家旅館，不用定的。」
「那麼多嗎？」
瀧某並不認識對方，似乎萍水相逢，頭遭見面。由此可以斷定，他們是跟蹤瀧某而來。雖然還不清楚激烈爭論是何緣故，但，對於瀧某來說，他們是不受歡迎的不速之客。
他抬頭仰望車站的火車進出站時刻表，看到除了上行車外，還有一趟下行車，十點五分開往長野。原先，他只想著瀧某會往東京方向去，然而，人家也可能坐下行車呀。既然七點半鍾就離開了旅館，那麼，坐十點的火車有點過早，因此，瀧某起早離開旅館恐怕還帶有另一層意思：避免昨天夜裡來訪的二位再度啰嗦。
「對。我們讓他看了各地地圖，並提供了參考意見，可他好像優柔寡斷地拿不定主意。」
「全仗您幫忙了。」
「您後來沒和住宿客人再見面嗎？」
「嗯，從沒有聽到過。我們都以為還會再住上三兩天的。因為，反正他剛來時說過，要在這兒痛痛快快地玩上幾天吶。第二天一早，我去送早點時，他好像還在盤算著什麼，一聲不吭，只吃了半份早點。」
「太打攪了！」
「請講，什麼事呀？」
部長突然放聲大笑起來。客人起身告辭。就在這時，一個通信部年輕工作人員急步來到添田身後說：「松本分社來電話找您。」
「那不外乎是信州吧？」
「不，查清以後，請先不要聲張。另外，關鍵是在向旅館打聽情況時，希望不要驚動本人。」
「還不知是不是本人吶。不過，我一說大概相貌，人家就說這位先生是單身旅客，四天以前住進去的。」一聽說是單身住宿，添田就斷定確實無疑了！
「是這一位，保險沒錯。為防萬一，我叫值班女服務員來辨認一下。」
九九藏書這是門側的一間接待室，供旅客短時休息的，裏面擺放著電視機之類，牆壁上裝飾著風景照片。
添田來到售票處，毫不猶豫地買了去茅野的車票。他乘上了一點四十分行將發出的客車。
「不！那是趟慢車，所以，上東京的人都不常坐！下—趟是九點半鍾由松本發出的快車，所以，差不多都坐下一趟。」
「嗯，那您講吧，我盡量設法就是了。」
「原來如此。那末，住宿簿上登記的是什麼名字？」
「請您再談詳細些。」
「喂，喂，我知道您很忙，可千萬得幫個忙啊。」
「杉湯。在淺間溫泉並不算十分豪華，勉強算個上等吧。」
「想查找一個住在淺間溫泉的人。」
「唉呀，是那一位呀。不過，照得好年輕吶。」
「我估計是化名住宿的，可又說不準化名是什麼，能不能按大概相貌給找找線索？」
「就這些。我也覺著在客人房間里呆太久了，就逃跑似地下樓了。後來又說了什麼，可就一點也不知道了。」
「沒有啥特別的，就和普通送客人一樣。不過，三個人都沒有說話。我記得，那兩個人離開時，雙方也只是行了個注目禮。其中一個人說了一聲：『太打攪您啦』，那聲調聽起來就像是在我們面前裝模作樣似的。」女招待員似乎憶起了當時的情景，聲音沙啞地說著說著，彷彿又猛然想起似地，「對了，想起來了，當時住宿的客人，樣子很古怪。」
「嗯。他打聽有沒有帶點田園風光的溫泉。」
「他住宿貴處后，一直心事重重嗎？」
踏進旅館大門，女侍迎上來。他連忙求見櫃房的人，出來見他的是一位三十來歲的老闆。
瀧某照舊坐的是八點十三分的上行車。那末，就將於十點十五分抵達茅野。毫無疑問，此時此刻，瀧某多半已棲身於溫泉區的某家旅館之中了。
「終歸確定了嗎？」
他感到，瀧某這種恐懼心理看來就起因於介紹野上久美子給畫家笹島當模特兒一事。換句話說，畫家笹島自殺也好，瀧良精突然出逃也好，全都起因於久美子一事。不言而喚，，它並不在於久美子本身，而在於其父野上顯一郎。
添田的視線轉向緊靠車站的旅客問事處。裏面有兩個辦事員，牆上貼有幾張山水畫。
添田感到事關重大。來人來歷不明，他們將瀧某此行看作逃命，並聞風而至，究竟出於什麼理由呢？假如不是與瀧某關係十分特殊，就不可能那麼講。而且，據女招待員講，在房門口見面時，瀧某又似乎並不認識這兩個人。
淺間溫泉位於一片比較平緩的山坡上。街道沿著山坡伸展成細長一條。這兒的溫泉所用的字型大小都獨具特色九九藏書，諸如：井筒湯、梅湯、玉湯等等。杉湯位於這個溫泉城的最裡面，再靠里就是山巒了。
對方頗感為難地中斷了話頭。
「當時，雙方都顯得熟識嗎？」
「不，剛來時可不是那樣。不過，常常獨個兒看書，可有時候，我進到房間，他還談笑風生地詢問本地和旅館的情況。所以，臨走時情緒突變，真讓人莫明其妙。」
「不，不太久。有半個來鐘頭吧。功夫不大兩個人就下樓走了。」
添田向旅館主人道了謝，作別而去。
「哪家旅館？」
一見是報社記者，老闆的神情頓時興奮起來。
「嗯，把來人送到了大門口。」
他一拿起電話聽筒，對方立即說：
「哦，是昨晚的事兒，有兩位男客一起來拜訪過。」
「明白了。我這就查，一有結果，馬上就給您回電話。」
因為自己不是住宿旅客，他道了歉意，之後，就開始詢問了。女招待員拘謹地坐在對面。
「有件麻煩事兒求您幫忙。」
他急於查明瀧某人究竟住在淺間溫泉的哪一家旅館。他不相信，連信封上寫的溫泉名稱也會信口胡謅。
「後來，我送了三杯茶。不過，我在走廊里聽到屋裡說話聲音怪激烈的。」
添田大吃一驚：
瀧某顯然不願意觸及病故於中立國的野上一秘的情況，對他的採訪處處設防的態度，就說明了這一點。部長對他的警告，無形中讓人覺得是瀧某在做手腳。
「明白了。」對方的話又清晰起來，「那末，查清以後，立即給您彙報呢，還是在我們這兒採取什麼措施呢？」
「請停一下。您在走廊聽到他們像是在爭吵什麼事兒？」
「這一點，還摸不清。」
添田想，瀧某必定會挖空心思，周密籌劃自己的去向。他既可以按著旅遊手冊獨自冥思苦想，也會去找人商量打聽。
「沒，沒有。往哪兒都沒打過電話，也沒有哪兒給他來過電話。」
「啊，寫過。我記得，值班的女服務員來取郵票，我給過她。」
「很古怪？」
他講述了瀧良精的年齡、面貌、髮型，對方顯然在作著記錄，回話聽來離聽筒很遠。
添田于下午零點三十分趕到松本。他沒有去分社，出了站就坐上出租汽車直奔淺間溫泉。
女服務員睡眼惺忪地望著他：
「我想，大概在八點或者八點半吧，有一個五十五、六歲的人，就是這一位，來貴處詢問過旅行事宜吧？」
添田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松本分社回電話恐怕總要在二、三個小時之後，在這段時間里，他有點坐立不寧。
「不過，高級賓館倒是有限吶。那人一定是住豪華旅館的吧？」
「這位客人，」添田對女服務員搭訕著，「住宿以後，神情如何？」